這天的大朝會,前一段還是如儀進行,輪到越李朝的進貢時,林強雲聽得傳唱中有「……安南國王使進獻茶葉珍寶若干……」便覺好奇,心道:「這越李朝在這裡叫做安南國,不知皇帝和老奸會否依著自己的提議,派君華叔作為宣撫使去那裡……」
胡思亂想中,也沒注意大殿中都發生了什麼事,只不過在聽到熟悉的地名漳州、汀州和蓮城,並提到知汀州陳孝嚴時,他才還過神。注意一聽,好像在講陳孝嚴的什麼不是,要罷官了。同時說起的還有莊夢詵、鍾自強的姓名,說的是他們不能為朝庭效死守土,也要削秩罷官。
「嘿嘿,這下好了,那陳孝嚴雖然沒有削秩,但是罷掉他的官後就不能對我造成什麼危害,總算去掉了一個心頭之患。」林強雲表面上看來雖是一本正經,可他又陷入自己的意想中,對外界的事沒什麼反應。
過了不知多久,林強雲正感到腿腳酸麻十分不耐時,卻又聽得有人高聲傳呼:「退朝……」
這一聲拉得極長的聲音讓林強雲渾身一震,暗罵道:「又還要跪一次,以後這樣的朝會以後再也不來了。」
這次的大朝會人真多,能到大殿上的怕是有一二百個,對林強雲這樣穿六品朝服的小官仔根本就沒人注意,所有的官員全都有意無意的朝那些一二三品,又手握重權的大官篤們身邊擠,以期能和這些大官說上幾句,引起他們的注意。這樣的情景正好合了林強雲的意,讓他自由自在地走在人群後面。
在四方館與李平南等人說了一會話,再匆匆到到史彌遠的相府,林強雲向老奸問起派安撫使到越李朝去的事,方知這都是由禮部安排的事務。史彌遠這幾天身體好了不少,心情大好之下對林強雲笑道:「賢侄不必煩心,老夫知道你想讓那陳君華去安南國代聖上封賞,為的是你能在那裡做生意大賺一筆。為叔的定然不讓你失望就是,回去好生歇息吧。哦,賢侄上次煉製的『八寶印泥』可曾再煉出有來?若是制好有時,趁著今天上了一次朝的機會,是時候進與今上、太后用了。只須聖上、太后用來覺得好了,將官府所用的印色換成印泥的事就不在話下,賢侄的生意可是大有所為呀。」
林強雲本來就有先送幾盒給皇帝用的心思,但在史老奸的面前他卻裝成愁眉苦臉的說道:「叔父大人,『八寶印泥』也要進貢給聖上、太后麼,一盒好幾百貫錢……」
史彌遠開心的笑道:「不須肉痛,你將煉製好的『八寶印泥』進獻三盒也就夠了。」
林強雲與史彌遠胡扯了一陣,打聽清楚陳孝嚴確實是被罷官宮觀(將犯錯的官員派到佛寺、道宮管領雜務,是宋朝對官員的一種變相處罰),李平南的事又有了著落,便向史彌遠告辭回家去也。
常州,是個江南運河的要衝之地,位於寧鎮丘陵向東延伸的邊緣,城西北十里是新閘鎮,愈向西北地勢愈高,城東北、東南和西南都是煙波浩渺的低窪湖區。此時的江南運河建有呂城、奔牛等堰閘逐級節制水流以助運。唐末常州一度毀於兵亂,唐昭宗景福元年(892年),淮南節度使楊行密遣唐彥隨權領常州時重修,其時州城周回二里三百一十八步,南距運河一里許。
此時的常州城則呈不規則的紡錘型,城垣曲屈,城中部寬闊,南北長近五里,東西兩端狹長,間距不足一里。江南運河由朝京門經天禧、新坊、元豐、太平諸橋至通吳門,成弧形橫亙城中。但運河並沒有平均分割常州,運河北岸的市區比南岸大得多。
大宋紹定三年五月初三日近午時分,家住常州城烏衣橋南南邗溝邊的蔣夢琪,走到門邊看看天色,歎了口氣後把已經有好幾個破洞的傘夾在腋下,非常小心地輕拍了幾下衣袍,慢慢走出家門。
這是個四十餘歲的瘦削男子,不太老的臉面上佈滿了風霜之色,打了好幾個補釘但洗得乾乾淨淨的博袍,只能勉強看出原本可能是青色或者藍色。袍子的下擺處已經有好些麻絲垂出,相信過不了幾天這件博袍就會破損得不能再穿上身了。
裡面傳出一個女人軟軟的聲音:「夫君,今天我們家只剩下四文錢了,若是再沒……」
蔣夢琪回頭走進門內,伸指豎於嘴上「噓」了一下,小聲說:「娘子輕聲些,千萬別讓人聽了去,否則再沒人敢請我去幫忙了,那我們夫妻就只能坐等在家中餓死。」
說完,蔣夢琪在其妻的輕泣聲中走出家門,背後的門板也在他走出數步後慢慢關上。
蔣夢琪已經有近兩年時間沒找到事情做了,也就是說他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是在吃老本。家裡的妻子和十一歲的兒子,九歲的女兒每天都眼巴巴的盼著,盼望他這個為人父、為人夫的家主能在回家時帶回那怕是很少的一點銀錢。特別是兒子和女兒,近年來每天都只能吃個半飽,令得他們每天都在盼著銀錢或是糧米,但每天都發現父親帶給他們的全是失望。這一段時間以來,家裡的飯食越來越少,兩個小孩兒也懂事,知道把稠點的粥先盡在外奔走的父親裹腹,以期能在有一天父親能像過去一樣,賺到足夠的銀錢,買到些米糧救他們的小命。此時的孩子們,餓得頭昏眼花瘦弱不堪,他們已經沒什麼力氣來迎送蔣夢琪了。
「兩年,坐吃山空的兩年時間,把祖上留下的一點物事都賣光了。唉!」蔣夢琪今天是無論如何都沒法捱過去了,再不弄到銀錢的話,自己一家大小將活活餓死,蔣家就要絕後了。他狠下心朝烏衣橋走,準備去「正素坊」找顧牙兒,要這位專做房屋生意的牙儈幫忙找家大戶。他已經再顧不得許多,只有把住了三代人的祖屋賣了,自己一家才能再活一段時間。即使是四個人流落街頭罷,也好過一家全都餓死在什麼也沒有的家裡。
回想起兩年前,蔣夢琪覺得恍如隔世般的久遠。那時他還是一家糧行的大管事,替東主——魏七寡婦——管著常州城內的三間米面鋪和一個棧房。魏七寡婦也對蔣夢琪十分信任,凡事都交給他打理後就不再過問,只是每年夏、冬兩季收到利錢時問上幾句就作罷。
魏家也算得上是常州的大富之家,自上兩代的老家主由文改商後,從一個小牙子做起,漸漸的開了糧棧,到魏七寡婦的丈夫時就有了這些商舖。可惜好景不長,也許真如人們所說的般是「富不過三代」罷,兩場變故使得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七年前,魏家剛娶親四載,方才二十的獨苗兒子魏七,在一次到臨安收賬回家時,在嘉興府的杉青閘被人謀奪銀錢而丟了性命。十七歲的魏七娘子便成了現如今的魏七寡婦,她的公公魏員外和婆婆魏安人,也在半年後思兒過度而相繼去世。
蔣夢琪是跟著兩代魏家主人經營糧米生意的老實人,在原來的糧行大小管事欺魏七寡婦是個未經世事的年輕女子,紛紛卷款逃散之時,只有蔣夢琪還在為自己的一份工錢盡心盡力打理他管的一間米面鋪。那魏七寡婦卻也有些見地,在夫家的生意陷入絕境時,斷然把全部生意全都交給蔣夢琪打理。蔣夢琪也不負所望,不到一年時間就又讓魏家的米行安穩下來,繼續與另兩家糧行一起鼎足而三,再次成為常州的三大糧商之一。
只是接下來的處境就非常不妙了,一入紹定元年,常州又開了一間糧行,據說其東主是在京任參知政事、簽書樞密院事的權臣薛極大人。
這間新糧行要吞吃掉常州的三大糧行,第一家下手的就是只有寡婦東主的「魏記」。無權無勢的魏家,自不是有知州史宣之撐腰新糧行的對手,哪消得三數月便在官府加壓和地痞游手們的攪擾下倒掉了,害得蔣夢琪也被開發回家吃老米。
心情沉重的蔣夢琪走上烏衣橋,忽聽得有人叫他:「蔣先生,今日如何會到橋上耍玩,不用到店裡管著那些不聽話的伙家麼?」
蔣夢琪抬頭一看,卻認得是臨安許家米面鋪的一個老熟客,連忙招呼道:「啊也,是何等大風把盧先生吹到常州來了,快請到寒舍坐坐。」
蔣夢琪把盧先生讓進家裡兼做廚房的小廳坐下,匆匆在灶下燒起火,塞入幾根半乾濕的大柴,便入內忙乎了一會,提著個能裝一斤的瓷酒壺向盧先生笑著說:「先生請寬坐,讓在下略盡地主之宜,喝上一口水酒罷。」
不到片刻,蔣夢琪喪氣的提著酒壺行入廳,苦笑著背轉身把酒壺裡的米「嘩」一下傾入已經滾起的鍋中,回過身道:「左近的酒鋪門又不開,沒法子,盧先生在此便飯後再辦事如何?」
盧先生見他家徒四壁,想來是沒得什麼錢沽酒,自是點頭應了。
二人坐下講了些數年不見的離情,並談起臨安前些時發生的死傷數千人的大慘案,倒也甚是相得。猛然間,蔣夢琪拍案而起,急步走到灶前佯驚道:「糟,我們說得高興,倒把飯煮得太爛了。唉,盧先生休得見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