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先生自是十分休諒他,便道:「不妨,不妨。我們就吃粥罷,。」
盧先生聽得內裡隱隱有孩子小聲吵著要吃飯、婦人壓低聲勸慰兒女的聲音,待到吃了兩碗極稀薄的粥後,見那蔣夢琪一碗才吃了幾口,趁著其低頭時快步到灶前掀開鍋蓋一看,鍋內早已底朝天了,哪裡還半點粥啊!
至此,盧先生瞧科了個十分,從袖袋中取出一串(一百枚)銅錢、十貫紙鈔,硬塞入蔣夢琪手裡,語聲哽咽地對他說:「蔣先生不須推辭,這是我請你幫我做事先度支的工錢。這就去買些米糧,讓大嫂和孩子們吃飽了,我們也好出去辦事。」
下午,盧先生請蔣夢琪帶著去到魏家,隔著竹簾與魏七寡婦講妥,由盧先生的東主出錢並提供保護的人手和一個管賬先生;魏家則出店舖、招請回足夠用的人手,最好是原先的先生、伙家,還是用「魏記」的招牌,再將已經倒閉的糧行開起來。
盧先生提出的要求很簡單,一個糧棧和三間米面鋪子照開,在常州這裡不管是否有錢賺,都要堅持開下去。每月只須按市價運送最少一百石糧米到臨安去就行了。盧先生還提出一個讓魏七寡婦不得不同意這樁生意的辦法,那就是賺到的利錢各得一半,若有虧本,則由盧先生的東主全部承擔,並還將付給魏家虧本期間的店舖棧房租錢。
這時的史宣之已於去年五月任滿離去,新知常州的卻是與林笆交好的鄭必萬,盧先生次日帶了林笆的手書去了一趟州衙,在數百貫會子的攻勢夾擊下,不消半日就將開張的諸般事務一一辦妥。數日後,常州「魏記」糧行又在停業了兩年後重新開張了。
紹定三年五月十六日的日子好得很,是開市納彩博易買賣的大吉之日。這一天中,荊湖北路相隔數百里的江陵府治江陵縣、澧州治所澧陽縣、常德府治武陵縣、岳州治所巴陵縣,以及荊湖南路的潭州治所長沙縣,同時開張了掛著「興福記」招牌的五家糧米商行。這些家商行似是早有準備,方一開門請客慶賀不久,就有四鄉八里的牙儈們招呼著挑夫,把大批稻麥從大小船隻上搬運到他們的大院裡過秤,半天時間就收進了怕是有上千石稻麥。讓前來喝喜酒、看熱鬧的賀客及閒人們大吃一驚,卻也暗暗心喜。這三數年來荊湖兩路的糧食多得讓所有富戶的糧倉都放不下,還有不少糧米因為保管不善而霉變得不能吃,成了一文不值、只能倒掉的廢物。更令人擔心的是今年到現在都還是風調雨順,眼看又是一個大豐收的年景,再不處理掉一些陳糧的話,新糧一上場就會要了人的老命吶。這下好了,有這樣一個傻大頭開的商行,用比市價高出數文錢一斗的價格收取糧食,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嘍。
有些本地開了好多年的米面鋪、糧棧的商家,看到「興福記」雖然是敞開收購糧米,可他們的米面鋪生意卻並不好,每日上門糴米的客人十個都不到,可以說得上是門可羅雀。這些本地商家不由得暗自冷笑不止:看你們這間新入行的糧商以後怎麼辦吧,一旦庫房裝滿了,讓你們再收?哼,到時候只怕是哭都來不及了。
「同行是冤家。」這話不假,所有的米面鋪都在暗中準備,他們也在等待,要等到這間「興福記」在收到大批糧米倉房放不下時收手不幹。然後,他們這幾家糧棧就能合手將糧價再往下壓得更低,使自己賺到的利錢更為豐厚些。哈哈,賺大錢的機會就是屬於我們這些商場老手的了,你「興福記」就在一邊乾瞪眼吧。
可是,他們這些本地糧商等啊等,一天,兩天……五天,十天,一直到二十餘天過去了,他們等得心煩意亂,都沒等到「興福記」有半點罷手收糧的跡象。而且,「興福記」的人似是收購糧食收起癮來了,每天收入庫中的糧食非但不見少,反是數量大增。
慌了神沉不住氣的本地商賈們開始向人打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經過一番打探,本地的商家們方才發覺,「興福記」糧行根本就不在乎這裡的米面鋪子是否有生意,他們收購到的大批糧食並沒有在庫房內存放多久。即使是「興福記」最大的——能存放萬石稻麥的——糧倉裝滿了,最多兩三天就能搬運一空。特別令這些糧商們不解的是,從其他相鄰的幾個州府傳來的消息說,「興福記」竟然在荊湖兩路開有五間糧食商行,而且情況都是一樣,將收購到的糧食向大江下游發運。
這樣的消息讓幾地的糧商們大起恐慌,不僅在當地的糧食巨頭間互相串聯,還派人到有「興福記」糧行的州府,與其地的糧商們商討對策。
當然,這種情況也被「興福記」的人知道了一些。很快的,「興福記」有了動作,派人向本地的糧商們接觸,一方面向這些糧商們示好,表示願意與當地的糧商們合手。另一方面也是借此向這些糧商們提出警告,生意可以一起做,銀錢可以大家一起賺,但暗地裡千萬不要捅刀子。若是不顧規矩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那就別怪「興福記」翻臉,必定會以牙還牙。
各地的糧商對「興福記」的提議反應不一,有的對這種示好要求合作的提議不值一哂,將來人轟出大門了事。有的也對「興福記」的來人客客氣氣,但就是不肯明確表態,吱吱唔唔地拖著,讓來人沒趣的自行告辭離去。另有個別生意不是特別大,並非一方巨商的,則馬上向「興福記」表示願意合手,並很快就開始或者自己僱船,或是委託「興福記」代辦將庫存的糧食運往大江下游。清空了糧倉收回銀錢後,再以同樣高出數文錢一斗的價格大量收購稻麥,到五月杪時,手腳快的商家已經周轉了兩趟,賺的利錢卻並不比過去壓價收糧、大斗入小鬥出所賺的錢少。
在與「興福記」合手之人賺得眉開眼笑的同時,其他糧商卻是眼紅得要噴出火來。不少人實在忍不住銀錢的誘惑,自己找上「興福記」的門去,涎著臉說已經想開了,無論如何要跟著一起般販糧食,沒肉吃不要緊,喝點湯水也是好的。
江陵府,城內的金大戶家主金不韋已經六十六歲,用他自己得意時經常講的話說,是個「年近七十快成精的商場大貓」。此人在接手父祖輩留下的「金記」糧棧、米面鋪子後,確也使出手段吞食了不少小米面鋪,讓「金記」糧棧在他的手裡擴大了些許。
金不韋的父親原先為他取的名叫金得榮,但他自幼就對戰國時的呂不韋十分佩服,一心想要倣傚其人其事,也準備做個似呂不韋般由商入仕而成一代權相的大人物。所以,其父在他二十五歲去世後,就自己改成了「不韋」這個名了。只是,不知是否他姓不合其名呢,還是這個名已經被前人用過不怎麼靈光。自其父去世,他接過家裡的生意後,除了用不怎麼光明的手段收拾吞掉三間小鋪子外,再無其他建樹。他在生意場中實在是沒有先人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而在看人識人方面更沒有呂不韋般的眼光。
就說前些年吧,江陵府富戶金家的老大——也就是現如今的金不韋,看準了一個趙家天子落魄皇孫趙羨芳。自認為這人日後定能有大出息,便學著人家的樣出錢出力的將這十三歲的趙氏子孫養在家中,好吃好喝的供給不算,還請了能找得到的名儒為其業師。這趙羨芳也十分有上進心,不負金不韋所望數年間就學得滿腹文章,不但能作詩詞,還對天下大事瞭如指掌,對各事都有自己的獨到看法。當金不韋準備讓其赴童子試時,沒想到這孩子是個短命鬼,一場大病下來就把他的命掉,不但白白花去了金不韋數年心血和不少銀錢,還把他的權相夢給一下子打破了。
這次,「興福記」的人於四日前來求見他這位金大戶的家主,提出合手一起做般販糧食的生意。金不韋聽了二話沒說,就將來人趕出家門。
可第二、三日江陵府的其他大糧商都傳信來說,已經和「興福記」合手做生意時,開始他也有些發慌,稍後卻又有了主意,暗道:「你『興福記』已經般販了十多萬石糧米沿江而下,定然是大江下游的什麼地方發生了大糧荒,才能消得掉如此多的糧食。啊喲,該死!早先怎麼沒想到這點,讓『興福記』多賺了二十多天的銀錢去。噯,『興福記』能般販糧米到外頭,我家有五六十年根基的『金記』糧棧,未必就不如你們這些新來此地入行的人,不如派人悄悄的跟著他們的糧船去,看清他恁般多的糧食運到何地,我再將自己的糧米也運到哪裡,不就妥當了麼。說不定運氣好的話,連這個什麼『興福記』也能吃掉,讓我『金記』獨霸江陵府呢。」
「哈哈,這個主意不錯,果然不愧是成了精的商場老貓。」金不韋想到得意處,不由得放聲大笑,看看左右沒有外人,不由得對天喝叫道:「一旦讓我金老貓探清了鬧荒地點,老金家庫房裡十數萬石糧食……還有再向各家親朋好友情商,加起來數十萬石糧米一到,哪裡的米價肯定一落千丈,還不把你『興福記』給擠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