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六 十二章(三)
    景福官的那些天師道門下的小道士們,看到林強雲時根本認不出被師傅背回宮裡的人會是本門「上人」。

    這個頭腦已經脹大了近乎一倍的人,就是他們道門中比師傅道法修為更高的林強雲麼?七師弟悄悄向六師兄問道:「師兄,『上人』這次又是渡的何種劫數,他不會就此劫解歸天吧?」

    六師兄啐了七師弟一口,罵道:「住口,『上人』已修成地行仙境界,哪能有這麼容易劫解的。」

    但六師兄一想到一個人若是頭臉腫脹成比豬頭還大,既不能開口進食,別人想餵入食物到其嘴裡也沒法張嘴時,立即又默然了。

    天松子剛將林強雲背到景福宮,便立刻為他檢查了一番。這一檢查,他們發現身體的其他部位倒還沒受什麼傷,就是頭部的處理有些麻煩。讓人們束手無策的是,如何讓林強雲進食以補充體力,籍以抵抗住受刑後養傷恢復的這段時間。老道和大俠們在天亮前想盡了一切辦法,就是沒法餵入一點食物到林強雲嘴裡,那怕是清水也不能順利的讓他喝下。每次餵食時,只要一把林強雲的嘴略微分開一點要灌時,就痛得他渾身顫抖,手腳不住掙扎,讓餵食的人悚然住手不敢再動。

    林強雲神志第一次清醒是在三月二十六日四更,也是他被人送回城北右廂家裡的一天之後。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頭部刺心的疼痛長久持續,嘴、眼無法張開,想動一下也痛得幾欲發瘋。其次,難受的是不但口乾舌燥,全身肌肉酸痛,而且感覺到嘴唇乾裂,舌頭腫大得幾乎把口腔填滿。這種情況下別說講話,就是想出聲也只能從鼻孔裡哼上幾聲。身上倒是輕鬆了不少,綁得死緊、讓他絲毫不能動彈的繩索已經被解掉了。耳朵也還能聽到周圍的動靜,耳邊有呼吸聲,稍遠也有悄悄走動的腳步聲,更遠的地方還有壓抑的輕微哭泣聲。

    既然能聽到呼吸和腳步聲,那就說明附近肯定有人,也許是剛才幾下從鼻子裡發出的輕哼聲太小,沒吸引別人的注意走到身邊來。可能這裡的人也和自己一樣,是受過刑後不能動彈的可憐蟲;最有可能的,這些人根本就是圓圓臉那四個從不說話的手下劊子手。林強雲此刻最需要的是水,只要能及時對身體補充一些水分,自己就有可能熬過死亡的威脅,還有一線生機。說實話,在受刑時他到是恨不能就此死去,免遭酷刑的塗毒。可此刻清醒過來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保命」,絕對沒有半點輕生的意思了。

    另外,林強雲也想弄清楚現在自己是否還在那間刑室,或者是已經被人轉移到其他地方了。

    雖然每出一聲都令得頭部開裂似的痛入心脾,每一聲都要用掉林強雲的大量精力,可為了能夠活下去,他還是強忍鑽心的痛苦,拼盡餘力用鼻子哼了幾聲。總算還好,耳邊細微而深沉的呼吸滯了一下,在失去知覺之前,一聲清晰而又熟悉、親切的叫聲令他心神一懈,長出了一口氣後安心地再度昏了過去。

    「大哥!」三菊朦朧中聽到幾下微不可聞的哼聲立即驚醒,總算被她聽清了林強雲最後兩下出聲。這位才十六歲的小姑娘比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更鎮定,這時最重要的就是讓林強雲好好休息,把受到的刑傷養好。她在等,等鐵工房將她一個時辰前交代要用的銅漏斗拿來,她就有辦法讓林強雲進食了。食物已經準備好,那是她親手做的一小鍋煮得不稀不稠,加了很少幾粒鹽的米湯。

    頭面塗滿了雞膏的林強雲,經過眾人一天一夜的努力,除了餵過幾湯匙郎中開出煎好的藥湯外,從二十四日中午飯後就沒有進過任何食物。在所有人都急得跳腳,應君蕙哭暈過去的時候,只有這位三菊姑娘表現得人所不及的沉著鎮定。把所有礙手礙腳的人——特別是賴在這裡不肯離去的山都、四海和應承宗三個——趕出房間後,三菊用極為果斷的語氣,向僕婦下人們發出一連串的命令,並親手把煮好的粥用一塊蒸過的乾淨麻布濾出未爛的飯粒,再將布包內的飯粒用力擠出餘下的汁液倒回米湯裡。

    三菊輕呼了一聲後,發現林強雲再不出聲了,還想再叫幾句時,門外有人輕聲傳話:「菊小姐,工房的人送來一個銅漏斗,是把它拿出房裡來麼?」

    三菊輕輕為林強雲掖了下被子,悄悄走到門邊小聲向外吩咐:「先把銅漏斗洗淨擦亮,再用滾水煮過,水滾開後就將它拿進房裡來。」

    這個銅漏斗除口子做成扁扁的一片外,其他的地方和別的漏斗無甚差別,可就是口子上做成了扁的,才能插到林強雲的嘴裡不至於讓他太過痛苦。三菊剛要將漏斗插到林強雲嘴裡時,突然想到大哥另外一種用水晶瓶裝的救命仙丹。她此時再顧不得大哥的嚴令,飛快地跑去書房,將書架上放的箱子放到桌上,信手拿起桌上的鎮紙照著小銅鎖狠狠敲下,三不管的拿起雲南白藥的瓶子就衝回林強雲的臥房內。

    大宋紹定三年自三月二十五日開始,直至四月杪的一個多月時間裡,行在臨安看起來還是一片平靜,沒多大的變化。

    明面上,大部分人家沉浸在一片悲傷中,但都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情勢還算安定,在權勢人士的控制當中。

    那天的騷亂中死傷於群眾腳下的,有九成五以上是臨安城內官宦或富民的家小,城內的十家中最少也有兩三戶有人在那天受到輕重不一的傷害。雖說死的三百多人中只有九個才是身具品秩的命官,但另外還有上百死者和一千餘傷者,卻是身份不甚高,但影響力絕對不小的各部門的辦事吏員。僅此傷缺而暫時減少吏員一項,就令得三省(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各官司衙門幾乎陷入停頓狀況,即使還有大部分衙門勉強維持運轉辦公的,其工作效率也是奇低,和事故發生前相比,每天處理的文牘一半都不到,令得勾當管事的官員們叫苦連天。

    暗地裡,臨安城內卻是激潮湧蕩,暗流滾滾,消息靈通的明眼人士都心中惴惴,謹言慎行絕少出門,藏在家中韜光養晦避禍。

    一個月的時間裡,皇城司探事司的六十餘名邏卒轄下的千餘役丁探子四下走動,活躍得很;左右都轄房的兩大都轄使臣,以及他們管下的二萬多緝捕軍卒也一齊出動,把城內各類渾水摸魚的、憑籍不正當手段撈飯吃的問題人物,也就是時人說的「游手奸黠」——比如小偷小盜,設美人局的、設櫃坊賭局的、設水功德局的騙子,「白日賊」(專門在同不明底細的人進行交易時施展手段調包詐騙。這些人最拿手的就是以假換真,他們會用紙做的衣服偽裝成布料衣服賣錢;將銅鉛冒充金銀,以土木為香藥。)捉的捉趕的趕,鬧得雞飛狗跳。連那些翻牆撩瓦、溜門撬鎖,進行開箱盜櫃各有一套拿手絕活的大賊,也龜縮不出再不敢在風頭上作案,社會治安出奇的得到好轉。

    只有原本仗著蠻力與無賴結幫結伙,在市井內稱王稱霸的流氓地痞們,因了各方勢力的壓迫,還在街市上到處遊走亂鑽,成為各方探查消息最得力的走卒。

    去年就趕到臨安謀奪「烏金」,但半年來一直沒有任何收穫的各方牛鬼蛇神們,幾乎所有的人都還不死心留在城內繼續搜尋。這次也被大清查大掃蕩波及,在有個別好漢受鎖押入大牢後,才紛紛見機逃出城隱身臨安的遠近郊區或附近州縣,靜待下一步風頭過後再入行在發財。

    一時間,臨安城內謠言四起,誰也辨不清是真是假的各類消息滿天亂飛,各種奇異怪誕的事情到處流傳;誰也說不清身份的各類官、私請來的各種身懷奇能異術之士四方遊蕩;各高等地域官宦、吏員、富民的住宅、別院,以至最髒最亂的地段中細民百姓的家裡院內,不時會有好些詭黠難測的物事發生。

    林強雲清醒過來是在四月十一日午時。經過半個多月的昏睡和家裡人們的細心照拂,幾乎變了一個樣的林強雲,終於在這個充滿陽光的日子裡,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這天午時,一眾人剛吃過午飯,又和前些時一樣輕手輕腳的齊聚到林強雲寬大的臥房中。三菊剛喂完今天的第四次蓮子粥,收起小碗和湯匙朝人們一笑,姍姍的拉起不捨的應君蕙,讓開位置給四天前接到消息從山東趕來的沈念宗。

    走到床邊坐下,仔細看了下林強雲的氣色,將右手三指搭到侄兒左腕上閉上眼把了片刻後,沈念宗對立於身側的上官婉和聲說:「強雲除了臉上的死皮更皺、脫落的跡象更明顯外,脈相還是一如幾天前般沒什麼變化。看來他清醒過來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我們坐一會就出去吧,人多濁氣大,對病人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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