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幾年來他都把自己的獵食場鎖定在山東東路,特別是山東半島這一帶,作為主要的糧米食物來源地之一。一來這裡李蜂頭沒派多少兵鎮守,二來這裡的人也少,不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便於自己手下的盜賊大搶特搶,每次都能滿載而歸。
「一定要將這登州打下,讓幾個月沒嘗到肉味的手下們,開解一下口腹和女人齋,使他們放消一下蓄積在心裡的火氣。」李順誠小聲將心中所想的話說出口:「否則這些亡命之徒將沒法掌控了,再接下去,也許在哪一天他們忍耐不住時,會起來造反。」
抬頭再看看天色,時間應該差不多辰時正了吧,先去看看五天來那幾路海盜們做出些什麼再說。
五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足夠自己的人砍下一批樹木,做出數十架長梯、一部兩三百人才能推動的撞車。有了這些必要的簡單攻城器械,這個只有五百人防守的登州城,憑自己手中的五千多人還不是手到擒來,立馬就能拿下麼。
李順誠到了手下賊眾聚集處,仔細地看了一遍撞車和長梯,覺得勉強可以用得上,便傳令攻城。
賊眾剛把撞車推動,左右兩邊同時傳來急驟的馬蹄聲,李順誠在手下驚慌的大叫聲中,四下略一張望。他發現兩隊騎兵快馬向海邊抄出,明顯是要切斷自己數千人逃上船去的歸路。而自己擠成一堆的這五千人,憑著兩條腿根本就沒有可能在兩側包抄的騎兵到達之前,向一里多外的海邊退,他們被堵死了向海邊退的唯一後路了。
「蒙古騎兵?!」李順誠只能看到兩批騎兵隊中的兩面牙旗,看不清相距兩里騎兵的裝束和牙旗上的文字圖案,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四個字。蒙古兵的頑強凶狠,他們對於馬戰時弓箭運用的熟練,李順誠及其手下盜賊早有領教。心知即使不戰而降也基本上沒有活命的可能,當下他也來不及多想,大聲吼叫道:「蒙古兵把我們包圍了,別想著分開逃命了,大家準備合在一起拚命求生吧。他們的弓箭利害,把做成的木盾和所有木板及能擋住箭的物事全都用上,結成圓陣先求自保。有弓箭的人集中到木盾後藏身,相機射殺蒙古兵的戰馬。」
「這些騎兵的主將好毒辣的手段,一開始就斷了我們逃命的歸路,是想要把我這幾千人全都吃掉麼?」李順誠心裡暗自心驚。
雖說海上交戰以弓箭為先,但他們這些海盜賊人所擁有的弓和箭矢卻是少得可憐,五千餘人中也僅有不到二百來張只能射及不到百步的軟弓和兩三千支箭。看到只有這麼一點可以攻得稍遠些的兵器,李順誠心裡不由一沉:「完了,我活在世上的日子只怕會在今天結束。按天朝的算法,我生於丙辰年,生肖屬龍,今年剛好是庚寅年——虎年,龍虎相鬥,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吶!」
總算還好,左右兩路騎兵並沒有立即衝近前發起攻擊,只是在半里外緊緊地鉗制住自己這些人。待到塵埃落定,楊順誠才看清來的並不是蒙古騎兵,而是他從沒見過的另一支軍隊。
「咦!是雙木白雲旗,天吶,我們死定了。」
個別手下的幾聲驚叫,讓李順誠有了點活命的希望:「只要不是凶殘的蒙古人就好,最起碼自己的人不會在打敗以後被殺得一個不剩,說不定我都能在他們手下逃得一命。『雙木白雲旗』?那這些人就是『雙木鏢局』的人了,前些時只聽逃來入伙的一些零散賊眾們說起過,這雙木白雲旗下的人,打海戰十分凶狠厲害,他們的戰船能發出一種打到敵船上會爆炸的兵器,只幾下就能把一艘船給打沉。此時在陸地上,應該沒有這種兵器吧……哎喲,不對,幾天前剛上岸時,手下來報告說,他們追趕一些鄉民時,也碰到一種不知來自什麼地方的東西,在路邊的水田里爆開,炸死了七八個弟兄……哎呀,真要是碰上他們的這種兵器,我該怎麼辦?」
「大頭領快看,又有騎軍從城裡出來了……」
「我的媽呀,這次真的是死定了……」
朝向蓬萊城這一面的賊眾又起了一陣騷亂,有人驚呼出聲,有人四處亂竄尋找比較安全的庇護所。
「不要亂,敵軍只有千把人,一時還不能把我們怎麼樣。」李順誠已經看清對方三處的人數,五千人對一千餘騎兵,還不知鹿死誰手呢。心中大定的他突然大吼,把驚慌的手下們壓制住:「五個人打一個,有什麼好怕的,最多我們就是像前幾次一樣空手回去。」
陳君華帶著騎兵繞過蓬萊縣城到達海邊,斷了賊人歸路後遲遲沒有發動進攻,是因為他從千里眼中看到這數千盜賊也並不是普通的烏合之眾。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賊人,在看到自己和另一路抄了他們後路的騎兵時,沒有意料中的驚慌失措亂成一團,還有近一半估計兩千餘人隊形不亂,也沒有發生應該有的騷動。而且顯然賊人的頭領很有些作戰經驗,把幾千賊人迅速結成一個圓陣,並在外圍排有不少粗製木盾。隱約中陳君華還看到賊陣中有少量弓箭,如果就這樣貿然衝陣的話,雖說不要幾次就能夠將賊陣衝亂,最後也一定能取得勝利,但自己人的死傷也肯定不少。他還不想讓自己好不容易才組建起來的騎兵,在第一次作戰時就有些少折損,先保住自己的真正實力,以後才有向外擴張的本錢。對付這些賊人麼,他有更好的辦法,把這些盜賊的圓陣打破,將其一網打盡。
陳君華他們一到海邊,那些賊船上留守的賊人就嚇得把船撐得離岸遠一些,卻並不逃開,在他們認為的弓箭射程外停下,還想接應賊人上船逃命。
陳君華沒有去管那些船,而是立即派出一名士卒,向另一邊的騎軍傳令,要從城西過來的騎軍暫時按兵不動,待賊兵亂了以後再發起攻擊。自己則向一名部將吩咐了幾句,將這裡的指揮權交代給他。然後策馬向蓬萊城馳去,向城裡準備出城殺賊的騎兵下令,將運到這裡不久的兩門子母炮帶出城,以子母炮的射程和殺傷力來破陣。
子彈母炮車已經推到賊陣前半里左右停下,陳君華一看兩門炮的射手們裝子炮時的裝填動作,馬上叫停,向騎兵們高喊:「有誰是從局主親衛中調到騎兵裡來的,馬上來這裡向賊陣發炮破陣。」
七八名騎兵應聲而出,到陳君華身邊下馬施禮,看他們都是肩上繡的標誌,全都是什長和小隊長。
陳君華指著兩門子母炮問:「你們幾個打過炮嗎,對前面賊人的圓陣能否打中?」
一名小隊長跨前一步說:「屬下曾跟局主到炮隊練過幾天,小的目標不敢說打得准,但這麼近、又這麼一大片的敵人,肯定能打得他們哭爹叫娘亂成一團。」
「好,這兩架子母炮就交給你了。做好準備,看我的手勢向賊兵們發炮攻擊。」陳君華說完縱馬向盜賊的圓陣前馳去,接近到二十餘丈時勒馬停下,高叫道:「叫你們中能說得上話的人出來一個,當面商談投降的事。」
稍等了一會,幾面木盾移動了一下,從縫隙中擠出一個身著皮甲、頭戴皮盔,手提一把怪模怪樣細長刀的壯漢,大步走到陣前,相隔十餘丈向陳君華抱拳拱了下手,用帶有些怪腔,但還算得上流利的漢語大聲問道:「這位將軍,你剛才說商談投降,是指……」
陳君華拱手向這人回了禮,舉起手中的長槍朝他一指道:「你,想必不是漢人,但既然能講會說漢話,那就必然知道我國有一句名言:『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本著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你們一個活命的機會,立即棄械投降,可以免去死罪。否則,日落之時也就是你們生命終結之際。」
這壯漢正是盜賊之首李順誠,聽得陳君華的話後,呵呵笑了,他根本就不相信僅千把人的騎兵就能在半天內擊敗並殺掉自己的五千多人,大咧咧地說道:「將軍好大的口氣,本頭領倒是要看看,憑你們區區一千餘騎軍是怎樣在日落前把我們全部消滅的。」
陳君華也不多說,「哼」了一聲,高舉的長槍用力向下揮落,掉轉馬頭向本陣馳回,嘴裡大聲罵道:「不知死活的化外之民,就叫你們嘗嘗漢人對付敢於侵犯漢地敵人的手段。」
李順誠看對方策馬回去,知道隨之而來的就是激烈的博殺了,也轉身返回圓陣。他還沒走上十步,就聽得背後連續兩聲沉悶的爆響,頭上似是有什麼東西帶著長長的「嗚嗚」聲飛過。緊接著,圓陣內「轟轟」兩聲大響聲中,兩團黃白相間的丈許大煙球,夾雜著向外飛拋的數件兵器及個把人體爆開。
圓陣中隨之而起的,是手下人受傷後的慘叫,和各股海盜小頭目竭力穩住陣式不亂的大聲呼喝。
李順誠被這個變故驚得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那兩團越升越高的硝煙,幾乎一片空白的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反覆翻滾:「他們果然將海船上的兵器搬到岸上來用了,他們果然將海船上的兵器搬到岸上來用了!」。
這兩團已經轉化成黑色,上大下小的煙球還沒被風吹散,又有「嗚嗚」聲傳到,圓陣內再次爆出兩團煙球。而且,身後還傳來急驟的馬蹄聲,李順誠聽而不聞地還站在圓陣外動也不動。
「大頭領快進陣內暫避。」兩個家兵小頭目衝出圓陣,三不管的一人拉住李順誠的一隻手就跑,把他硬生生扯回圓陣中。
就在李順誠被拉入圓陣的那一刻,急衝來的三十騎距圓陣二十丈左右轉了個大彎,放緩馬的沖速,數十名騎士在一聲叱喝下勒馬停步,動作一致的快速取出一支箭矢大得異乎尋常的細桿箭,裝到他們黑色的十字弩上,在箭矢上摸索了一下便向圓陣內射出,趁賊人們蹲身躲到木盾後避箭時,呼嘯一聲調轉馬頭就跑。
這一次的攻擊,就不是只有兩聲那麼少了,而是數十個稍小些的煙團伴隨著數十聲的爆炸彙集成一起,炸翻了圓陣內一大片賊人。這一面由木盾為牆的圓陣,立時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子母炮每次兩發才打了四次,「雷火箭」僅射了一波,第二波的騎兵才衝近還沒來得及發射擊。已經被炸開一個大缺口的圓陣內,連滾帶爬地跑出一個手裡舉著已經快變為黃色,還勉強能看出有點白色布片的人,戰戰兢兢地搖動手上的那塊布,向衝過來的騎兵高聲叫道:「別打了,我們投降,我們願意棄械投降,只求可以免去死罪。」
已經得到命令的騎兵戰士在小隊長的一聲喝令下,舉著鋼弩對準賊陣張而不發。
半里外的陳君華也令子母炮暫停發射,然後帶著所有剩下的騎兵上前,數百把鋼弩上的千多支無羽箭對著賊陣,只消一聲令下就可收買數百條人命。陳君華有這樣的自信,雖然這些小了兩號的鋼弩射程和穿透力並不如大軍中弓箭兵所用般好,但在騎兵的手中使用卻是相差有限,以射出箭矢的密集程度來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根本不怕賊人會有什麼陰謀詭計。
「丟棄兵器,高舉雙手一個一個走出陣,有敢於亂動的,格殺勿論。」
陳君華大喝聲一出,護衛騎兵隊同聲高叫:「丟棄兵器,投降免死!」
留在膠西縣城內的林強雲,一聽說竟然有三千多人這麼一大股的賊人,從海上到了登州,開始時著實是嚇了一跳,但頭腦裡馬上就被心中湧起的怒氣所佔據。自己的根據地剛剛才草創,日常的事務已經把幾位長輩忙得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了,這些盜賊們還來火上加油添麻煩,不給他們一下狠狠的教訓還不反了天?他本想跟著大隊騎兵一起到登州去的,可站起身後方感覺到還是渾身無甚力氣,想來是幾天沒有進食,體力還沒復原的緣故,實在不宜跟去。即使勉強跟著去了,一路上還得要人來照顧自己,耽誤急如星火的救援不說,減少一個人就少了一分戰場上的戰鬥力,實在是不怎麼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