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四 第十章
    看完所有的東西後,張本忠倒抽了一口涼氣,苦笑著對陳歸永道:「歸永哥,小弟一直以為,去年在瑞金『五通廟』搜出了九箱金銀銅錢,就是了不得地多了。哪知道和現在的四十五箱純金銀珍寶相比,真無異於小巫見大巫……哦,不,『五通廟』那點東西連小巫也算不上,只能說它是剛入巫門的巫子巫孫。」

    值錢的東西裝上大船時,讓人們頗費了一番力氣,好在兩哨水戰隊和兩哨護衛隊共有二百多人,到申時初就將一部份戰利品弄上船。一艘海賊的萬斛海舶和五艘五千斛的中型船裝得滿滿的,就連那艘陸春仁的破船上也塞上了幾十個被綁得緊緊的蕃賊,準備由萬斛大舶拖著走。

    陳、張兩人看到還有大批糧食和雜貨沒法裝運,決定留下一哨護衛隊守在小島上,然後才啟航返回。

    林強雲從酒庫出來回到家後,立即到鐵工場找到吳炎,叫他弄來紙筆畫了一張圖給他,要吳炎按圖上所畫的樣子做出錫器來。

    林強雲臨走前又再交代了一次:「這是蛇形管,做吃食用的器具。記得不可用錯了材料,千萬別把鉛當成錫來用上,那是會吃死人的。」

    「放心,弟子若是連鉛和錫也分辨不出來,哪還能算得上師傅的掌門弟子呀。」吳炎自信地說:「剛好前些天來了個手藝頗為不錯的錫器匠,後天就能把師傅要的這個什麼『蛇形管』送到師傅手上。」

    「掌門弟子?」林強雲睜大眼問道:「林某人何時有門派了,又何時封了你吳炎大工匠為掌門弟子了,這是怎麼回事?」

    「嘻嘻,」吳炎的臉一下紅了起來,一把將林強雲拉到沒人的偏僻處,涎著臉小聲說:「師傅你說話小聲點呀,讓弟子的徒弟們聽見了多不好意思吶。」

    這位吳大工匠竟然也會不好意思,令得林強雲大為驚奇,不禁再問了一句:「這是為什麼?」

    吳炎道:「前些天師傅不是要我們鐵工場再細分成多個工場嗎,所以弟子就去和三富大師兄商量。我們商量後決定,雙木門下的鐵匠再另外分出一個鐵工門,以便按門規管制門下弟子,並由弟子為第一代鐵工門的掌門大弟子。原來說得好好的,由三富師兄向師傅稟報,難道師兄沒同師傅說麼?」

    林強雲覺得這和小孩玩過家家沒什麼兩樣,也就不再多說。

    提腳要走時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再問吳炎:「你和我說說看,上次和你說的『子母炮』、子窠,和長鐵管做了多少,為師等著要用的,說清楚了我才心中有數。」

    「再有一個月的時間,弟子將交給師傅十二尊配齊了子窠的『子母炮』,只是那種長鐵管太過難做,現今還只做成了五十餘支。師傅啊,再寬限弟子一些時日吧。弟子下面沒有能焊鐵管的熟手,五百根鐵管實在是沒法在兩個月內做出來呀。不如這樣,弟子在一個月內交給師傅二十尊配齊子窠的『子母炮』,一百根鐵管如何?」

    林強雲佯怒道:「豈有此理,你這個徒弟竟然和師傅講起價錢來了?這些天不是又招來了六十多鐵匠麼,怎麼會做不出我所需要的數量來?也罷,一個月內再交付二十尊『子母炮』,另外最少還要三百根鐵管。記得了,每尊『子母炮』都要有十個子炮、最少一百個子窠。否則的話……哼哼!」

    林強雲的兩聲冷哼,嚇得吳炎一縮頭,慌不迭地急點其頭,連聲應承:「好,好好。就按師傅所講的,一個月內交二十尊『子母炮』和三百根長鐵管,包保誤不了師傅的大事。嘻,師傅這下滿意了吧。」

    說完,飛快地低頭從林強雲揚起的手臂下鑽過,一溜煙跑入工場內人多的地方,裝模作樣地呼喝指揮。

    林強雲對這位死皮賴臉的徒弟沒法,只好歎了口氣走向木工場。

    交代完司馬景班做幾個專用的大飯甑後,林強雲立即逃回大廳。

    坐定後林強雲才有心思對躲在一角偷笑的幾名護衛隊員笑罵:「笑什麼。你們不知道,那司馬老頭埋怨起人來,沒有半個時辰絕對沒法讓他住口。誰受得了那麼長的時間有人耳邊叨嘮。」

    這幾個接替四兒調來保護林強雲的護衛隊員,聽了林強雲的話後更是笑個不停。

    一人強忍住笑意說:「局主那天如果不把小小孩兒兵全扔給他們,今天也就不用逃得這麼狼狽了。兄弟,你們說是不是呀。」

    「不錯。」另一個護衛隊員大表贊同:「局主請想,數十個小不點擠到木工場,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拿到那種能飛上天的什麼『竹蜻蜓』,足足讓木匠師傅們忙了一整天。那份吵鬧搗蛋,就夠他們吃不消的了。又還有好些個小鬼頭把剛拿到手的玩具給踩壞,哭鬧著不依不饒的,還不把老頭兒給急瘋了?這還是局主你呢,若是別個的話,連想逃開不聽他埋怨恐怕都辦不到。」

    「發財了,我們發大財嘍!」一向十分穩重的四海(四兒)大叫大嚷衝進大廳,喘咻咻地說道:「四十五個大箱,六……六條大海舶,一條大……大大海舶裝……裝滿了值錢的各種香藥、絹帛,還有……還有……還有……」

    林強雲看四海一口氣喘不過來,幾乎馬上就要憋昏過去的樣子,急步搶前扶住他,往他背上輕拍,叫道:「別急,別急,歇口氣再說。你這樣越急越說不清楚,我們也聽不明白。」

    四海的大叫聲驚動了身體剛復原的山都,他拖著不很穩的步伐踉蹌而出,見沒什麼事就一屁股坐下地。

    沈念宗聽到四兒大吼大叫的聲音,也匆匆趕回大廳坐下,靜候四海把話說清楚。

    良久,四海方喘過氣,激動地說道:「陳、張二位都統領帶回六條大海舶,其中有一條大得嚇人,比我們原來的船大了足足有好幾倍。而且……而且還把六條大海舶都裝得滿滿的,運回了不知有多少的金銀財寶。六條大船,六條啊!」

    「真的?」林強雲、沈念宗,幾個護衛隊員同時問出同樣的兩個字。

    「千真萬確。」四海的口氣十分肯定、不容置疑。

    「走,我們看看去。」林強雲一躍而起,向廳裡的人大聲招呼,走到側門前一把撈起山都,將他甩到背上扭頭就走。

    這次的收穫真不少,經過沈念宗和幾位賬籍管事用了一個通宵的時間,總算把海賊處收繳來的財物清算了大部分。

    除了沒法計算價值的各種寶石、珊瑚、瑪瑙諸類和還留在烏嶼小島上沒運回的銅、鐵、糧食、雜貨外,僅絲綢絹帛布料、瓷器、團茶、茶葉和香料、珍珠、象牙、犀角、水銀、硫磺等,價值就高達七百餘萬貫。

    第二天早上,林強雲還沒起床,沈念宗把他拖起來悄悄告訴他,四十五個箱子內有黃金三十一萬四千餘兩,白銀一百萬兩出頭,三株三尺高的珊瑚,以及近十斗的各色寶石。估計約有四千多五千萬貫的價值。

    「什麼?」林強雲驚訝得張大嘴合不上,怎麼也想不到,僅是一處海盜巢穴內,就能弄到這麼多的錢財。

    心裡急速轉動,盤算著一下子多了這麼大數額的一筆錢,自己的計劃是否需要加快進行?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再問了一句:「竟然比我們庫房裡所有的銀錢還多了兩倍,真有這麼多?」

    沈念宗點頭肯定:「確有這麼多,我還可能算得少了。因為很多東西不但不知價,連見也沒見過,所以只能往少裡估算。另外,一百七十餘石銅錢還沒來得及清點,無法知道確切的數量。還有留存於島上的銅、鐵、稻米及一時還沒運回的雜貨,估計也將不下數十萬貫的價值。」

    「天吶,」林強雲幾乎要叫出聲來:「天降橫財,天降橫財呀!再來上這麼幾次的話,只怕我將比宋朝的皇帝還更有錢了。我現在要怎麼辦?」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裡面飛來飛去的全是一個個黃色、白色的元寶,根本無法正常思考問題。

    呆呆地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一會都沒開口說話。直到山都搖搖晃晃地走進睡房叫他準備吃早飯時,林強雲才稍稍回過神。

    清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對沈念宗說:「叔,看來這十多二十年間這些海盜搶了無數的船舶,難怪各處的市舶司、市舶務收不到多少商稅。我想這樣……」

    林強雲把自己的想法向沈念宗說了一遍,最後問道:「對我的這些想法,叔是如何看的,官府哪兒會有什麼干礙麼?」

    沈念宗道:「官府卻是無妨,以你現今三州鄉役弓手都頭的身份,緝捕盜賊奸宄本就是你份內之事,只需先取得本州捕盜的簽押文書,事後再將些財帛送去,還能得個大大的功勞,說不定封個有品的小武官都有望。為叔所擔心的是,我們下一步向江北的淮南、山東等處佔地以為根基據點之事,怕是會引起朝庭的疑慮,此中的變數卻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再有,過一個多月我們就要北上臨安,會不會因此而耽誤了我們此去的行程。」

    林強云:「兩淮佔地的事我們試著一點一點進行,走一步就看看朝庭有何反應。而山東兩路則是蒙古人所佔的地盤,朝庭恐怕不但不會干涉,還大有可能會暗中給予助力呢。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我想不會有耽誤臨安之行的事情發生,現下我們已經有六條大船了,盡可分派得開。稍待吃早飯時我們再仔細商量一下,這六條船如何安排。」

    起床穿好衣服後,林強雲對沈念宗說:「叔先休息一下,我去叫他們水戰隊的人先不忙將烏嶼上的貨物運回,待我想好怎麼利用那個小島後,再決定那兒的東西如何處置。」

    沈念宗:「怎麼,你現在就想把那小島據為己有,那麼小的地方能有什麼用?」

    林強云:「叔不要看那小島不大,我想用它來作為製造兵器的秘密工場,那裡所起的作用恐怕不是我們現在所能想像的。我們商量好後,我要去那小島上看過是否能用,再決定如何辦理。」

    林強雲將陳歸永和張本忠叫來一起吃早飯,進食間就把六條船的用途商定。

    海賊處搶來的一條四千斛福船——就是郝當家的那條船——架上三門『子母炮』,由張本忠領一哨水戰隊,最近幾天繼續清剿泉州灣一帶的海盜。因為這條船除了有三道風帆外,還在船後裝有四條大櫓,可以在無風時用人力搖櫓行駛,但必須有熟練的力夫才行。張本忠說他可以教會力夫搖櫓行舟,讓林強雲不必擔心。

    其他四條五千斛的海舶,分別帶一架『子母炮』,裝上少量雙木商行自產的布鞋、蚊香、菜刀和香鹼、雪花膏,兩條船赴廣州與先去的沈根全會合,另兩條船到溫州找黃根寶。

    去溫州的船要盡可能多的運回稻米,不管是秈米、粳米還是糯米全要,燦米食用,粳米、糯米則送到酒庫釀酒。

    往廣州的兩條船則以販回耕牛為主,若是耕牛不足,則以稻米充數,把兩條船都裝滿為止。

    林強雲聽完陸春仁兄弟的遭遇後,同情地說:「既然他沒法再出海了,讓他把破船和剩餘的貨物折價給我們。若是他們願意,就讓他們到我們商行來做事吧,反正眼下我們也還需要大量人手。」

    聽完張本忠所說昨天水戰隊的情況後,林強雲感到情況極為嚴重,臉色沉重地說:「這事絕不可等閒視之。現在還僅是兩三千人的小軍隊,眼下也沒有能與我們相抗的敵人,只有我們打人,別人不能打我,完全是一面倒的情勢,出現這樣在戰場上不遵軍令的事還算是幸運的。一旦情況發生變化,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說不定會因此導致全軍覆沒,使我們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歸永叔,你想辦法把大軍中的所有規令都整理一下,立即頒布到護衛隊、水戰隊中,此後就按我們所頒行的章程行事。一定要把軍紀和戰場紀律抓上去,到時候,就是需要殺人立威來嚴肅軍令也在所不惜了。」

    沈念宗:「歸永,我們頒行各項軍規軍紀之時,可以先和全部護衛隊、水戰隊的人說清,自認不能接受管束的,可以即時退出。若是沒有在當時退出護衛隊、水戰隊的,以後有干犯軍規軍紀時,將以軍法治罪。」

    「強雲、念宗哥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和張兄弟來辦。」陳歸永對整軍、治軍自有他的一套方法,信心十足地說:「不久將會有軍紀森嚴,敢打能拼的水戰隊、護衛隊為我所用。」

    幾個人再商量了一些小問題後,便自去忙他們的事了。

    林強雲看過小島烏嶼後回到家,本來十分高興地接到金見帶來泉州百餘名孩兒兵的好心情,被一同到達的應天寶一句話給破壞得一乾二淨。

    四堡主一看到林強雲就大聲嚷嚷:「林公子,我們要走了。多謝你這段時間對應家眾人的關愛,今後我們天各一方,只怕是相會無期了。」

    陪著林強雲去小島上的張本忠笑道:「哪有的事,山與山才永遠不會碰頭,人與人卻是總會有相逢的一天。」

    「啊!在這裡住得好好的,出去走了一趟後你們就要走了,這是為什麼呀?」林強雲先是一臉驚異、不解,繼而一想:「我們和君蕙、承宗說過即將赴淮南誅殺李蜂頭的事,她們姐弟倆一定沒來得及和應堡主說起,才會要走的。咦,不對呀,既然已經來到近半個時辰,剛才明明還看到承宗這小子和應堡主說了話後,立即飛奔進城去,應該已經和應堡主說起過這事的。唉,我是她們的什麼人,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最多也就不過是花錢請君蕙小姐來幫忙的。人家要走,我憑什麼攔她們,能攔得住麼?」

    想到此,頓時顯得意興蕭索,面無表情地問道:「應堡主是要去何處,準備什麼時候動身,你們一起來的所有人都要走嗎?」

    「不,只我們應家門下的子弟離此他去,其他不相干的粗人與我們無涉,他願留在此地或是去別處落腳任由他自己做主。」一個身高近七尺,長馬臉上留了八九寸長鬚的五十餘歲男人緩步行來。這人眼睛向上,對場內的百來人視而不見,淡淡地接口大聲說道:「至於我們的去向,銅腥味滿身的小子休得探問?」

    此人一襲青色博袍,身背長劍,眼中精光閃閃。說話間臉露不屑,語言中的口氣似是根本沒把林強雲等人看在眼裡,對林強雲這種做買賣賺錢的人十分鄙視。

    一聽這污辱人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臉色大變,護衛隊員們眼裡射出憤怒的目光。

    連和應家眾人一起逃難到此的王二倌,聽這人說自己是「不相干的粗人」,也氣憤地跺了一下腳,扭過頭走到林強雲身邊,以示抗議。

    心裡大怒的林強雲偏起頭,斜掃這人一眼,冷冷地對張本忠問道:「何處鑽出個不說人話的東西,到我們家裡亂叫,門口的護衛隊是幹什麼的,竟然如此不小心?這次看在應堡主兄弟和君蕙姑娘的份上,放過他們一回。稍待去告訴他們,以後凡有這樣的東西,絕不許它踏進我家門一步。應堡主,我們進廳內說話。」

    博袍人怒喝:「天寶,叫上承宗、君蕙,我們即刻上路,休得與奸詐逐利的小人多所糾纏。」

    說畢,博袍人仰臉向天,背著雙手轉身往大門外走去。

    「呸,什麼東西。」張本忠朝這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罵道:「惹得我性起時叫你吃上一把鐵珠子。」

    「奸詐逐利的小人?」林強雲氣得臉色鐵青,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我是銅腥味滿身的小子、奸詐逐利的小人……」

    匆匆從城內趕回來的沈念宗沒見著那博袍人,只看到站在院中的林強雲身體不住地輕抖,臉色十分難看。

    沈念宗一把拉起林強雲的手,探出三指在脈門按落,然後往林強雲的背部重擊一掌,扯著他邊走邊大聲說:「我們進廳裡說話。」

    林強雲被沈念宗重重地按著坐到椅子上,屁股上的些微疼痛令他神智一清,環視了一下周圍的人,低下頭自語了一會,抬起頭向沈念宗問道:「叔,我林強雲真的有那麼壞,在別人眼人不但是滿身銅腥味,還被看作是為了逐利而行奸使詐的小人麼?」

    這些話,被踱著四方步和田嘉川與另一個身穿紫袍的官員一起走入廳門的翁甫聽了個正著,他大聲說:「是何人放出如此臭不可聞的屁來,本官倒要與他見上一面,好好地理論一番。試問有誰能以一介書生為賈,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把汀、漳、泉三州的流民逃戶收攏到一起,令他們得以出力謀取生計,連婦人女子也因了雙木商行的布鞋能養家活口?又有誰肯花費大把銀錢收留、養活無依無靠的孤兒寡婦,令得數千貧弱之人得以活命?還有誰肯捐出為數不少的銀錢給『卑田院』,把三州官府束手的貧病老弱安撫好,使這些人生有所衣、有所食,死有人送、有人埋?這些豈能是滿身銅腥、為了逐利而行奸使詐的小人所能為的麼?老弟台,不必為此等閒話慪氣,是否滿身銅臭,是否奸詐逐利小人,世人自有定論,個把人的話怎能敵得過悠悠眾口。」

    一直站在翁甫身後的陳歸永大步行入廳,走到林強雲面前,一掌拍到他肩上,把林強雲打得身子一歪:「翁大人說得好。強雲,俗云『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別人說什麼任由他說去。我們所行所事只要問心無愧,對得起天地良心就自管做去。」

    林強雲起身向翁甫、田嘉川三人行過禮,請他們坐下後問道:「兩位大人今天怎的有空閒到此,莫不是又有什麼事要在下效力麼?請教,這位大人是?」

    翁甫含笑走到林強雲面前,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飛川老弟,聖上有詔來宣,史相也有手書由本官轉交。」

    翁甫知道這林家能做主的還有沈念宗,又到沈念宗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沈念宗臉露笑容地點了點頭。

    翁甫走回座位坐下,用眼光向那位紫袍官員示意。

    紫袍官員年約三十四五歲,輕捋四寸長的鬍鬚笑著說:「有勞飛川老弟動問,本官劉渭,在京混個閒職領俸。」

    沈念宗一聽劉渭的姓名,馬上走到這位劉大人面前,深揖為禮:「大人莫非是嘉定十三年庚辰(220年)科,以一甲第一名及第的劉源流大人麼?」

    「本官正是劉渭,源流二字乃未仕時所用,現已改字為志清了。請問兄台既知本官以前所用之字,想來是個熟人,怎麼本官就是記不起……」

    沈念宗歎道:「嘉定十三年在下與大人同住一間客房,只不過在下沒大人般的學識,未能中舉入仕而已。」

    「呵,記起來了,兄台是飛川老弟的同鄉,汀州沈念宗沈從山吶。」劉渭站起來拉住沈念宗的手問道:「從山兄,一向可好,為何那年過後就沒再見你赴京會試了?」

    沈念宗:「一言難盡,源流兄……」

    劉渭止住沈念宗的話,正色道:「從山兄,本官已經改字志清,此事關乎我的志向,萬萬不可弄錯了。」

    沈念宗:「志清兄,你有大事在身,我們稍後再談。先將皇命辦了吧。」

    劉渭撣了撣衣袍,大步走到大廳正中上首位置,用極為洪亮的聲音喝道:「聖上有詔在此,福建路汀州秀才林強雲等人聽宣。」

    在沈念宗的示意下,廳裡的人——包括應天寶兄弟幾個——都走到紫袍官員的面前丈外伏地跪下。只有山都個子矮小,躲在一角坐著沒人注意。

    心不甘情不願的林強雲被沈念宗拉著跪下後,心裡不住嘀咕:「這動不動就要人跪的禮節也太煩人了。我天天不讓別人跪,想不到今天也被人弄得跪下了。原來叔也有字,叫做從山,以前怎麼從來沒聽他說起過……」

    那紫袍官員從袖袋中取出一卷黃綢布製成的卷軸,莊重而緩慢地展開,看了跪著的眾人一眼,把展開的綢布舉到面前高聲誦讀:「朕膺昊天之眷命……許史卿所請,著汀州秀才暨道門新進林強雲,擇日攜『照妖鏡』赴行在面聖……」

    林強雲跪在地上胡思亂想,也沒聽明白這位紫袍官員讀的是什麼意思,待到眾人都起身向他圍過來,才由沈念宗把他拉起,雙手接過紫袍官員遞來的詔書放好,向各人連連拱手道:「同喜,同喜。各位請坐。」

    亂紛紛攪擾了一陣後,沈念宗請劉渭、翁甫和田嘉川至林強雲的書房安坐,除了談論些往事外,自然免不了對三位官員奉上雪花膏、香鹼、加料的蚊香等物品。這是能夠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其他還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那就不好說了。

    大廳內,好不容易才抓住說話機會的應天寶,接林強雲到書房內向他說明了那位青衣博袍人是他們應家別支的一位遠房堂叔應俊豪,與徐子丹是同門師弟。這次在雩山徐家偶遇應家兄弟,聽說山東應家堡被李蜂頭攻破,應家上下被屠殺淨盡的事後,立即要帶他們北上淮南找李蜂頭報仇。

    林強雲歎了口氣:「你們就這麼幾個人去尋仇,在數萬大軍中……唉!」

    應天寶跟著歎了口氣,接下話頭道:「是無異於送死,可他是長輩,他所說的話我們不得不聽。本來我們兄弟是要把承宗和君蕙姐弟倆留在你這兒的,他我這位堂叔說什麼也不答應……唉!看來,我們山東應家怕是要在這一代斷後了。」

    林強雲無語。

    這時候,應君蕙和應承宗匆匆跑進書房:「大哥……」

    林強雲揮手止住她的話,從挎包內取出叔媽和鳳兒留下的手銃,連同早就取來放於桌上的兩皮盒二十發子彈,一併交到應君蕙和應承宗的手上,語氣沉重地說:「君蕙,什麼都不要多說了,去與不去,主意要你們自己拿。我在你叔公的眼裡滿身銅臭,而且還是個奸詐逐利的小人……承你們叫我一聲大哥,這兩把手銃帶著防身吧。」

    應君蕙默默地接過手銃和子彈盒,眼裡滿是不捨的淚花,嘴唇抖動了幾下。

    林強雲以為她會說些什麼話的,但應君蕙卻什麼也沒說就轉身快步奔出廳去。

    林強雲追了兩三步又止住,張開口也沒發出什麼聲音,廢然垂下頭走回座位重重地坐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在應天寶等人向他告辭時,林強雲取下腰間的荷包,塞到應承宗的手裡,問道:「承宗,會用手銃嗎?會用啊,那就把如何使用的方法告訴你姐。這裡有些會子和幾片金葉,帶著路上用吧。」

    眼巴巴地看著應家的六個人走出大門,林強雲不是不想去送,而是怕見著那穿青博袍的應俊豪,無端的又再惹來一肚子氣。

    正要回身,忽見應承宗又跑進了大門,林強雲心中一喜,跑著迎上他急切地問:「你們不走了麼?」

    應承宗搖了搖頭,塞給林強雲一個蠟丸,匆匆說了句:「含了兩粒藥沒事,我姐說不能再為大哥試藥了,請大哥另外找人試吧。最好去找『含香苑』的人看看。」

    語聲嘶啞的說完,掉頭跑出大門。

    收拾起惆悵的心情,進書房與幾位官兒周旋一番,向翁甫討到剿海盜的許諾後,林強雲告便出來,讓沈念宗去與他們打交道。

    到鐵工房要吳炎將打製出來的幾十根短鐵管、各種鐵件送到自己的工房內。又商量好立即將鐵工場的『子母炮』、鐵管等有關兵器製作的作坊搬到烏嶼上的事情方離開。

    工房裡,林強雲一邊裝配手銃,一邊對山都說:「君蕙走了,試藥的事只好另找別人。君蕙說得對,『含香苑』的粉頭肯定會願意試試這幾種藥。你說是吧?」

    山都心不在焉地低著頭應了聲:「是啊,肯定願意。不要說粉頭,我也願意試那種吃了全身會白起來的藥。」

    他停下手裡的工作,抬起頭看著林強雲,眼裡射出熱切的目光:「我們什麼時候再到海上去,我就不信還會吐得動不了。上回一定是山都做錯了什麼事,以至天上的祖宗大神懲罰山都。」

    「我說怎麼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臉的,原來還想著到海上的事啊?」林強雲笑道:「行,我們這兩天先把這些手統和子彈做完,然後立即就跟張大哥去海上打海賊,說不定又能撈回大筆錢財。」

    山都睜大他的小眼問:「那……我能不能也親手放一炮?」

    「呵呵,想放炮很正常,當然可以讓你射上幾炮了。想試藥?那就有問題了,讓我想想再說。」林強雲心情漸漸放開了一點,問道:「承宗也跟著走了,我們是不是再給四海和金見再派個人去幫忙,你說叫誰去好呢?」

    「金來。」山都說出一個名字。

    林強雲拍了山都的頭一下:「對,金來,我怎麼就沒想到他。雖然他也沒學過武功,不過『兄弟齊心,利可斷金』,現在只是在宋朝自己的地面上收集消息,做探子暫時也還不會有什麼危險,就是沒武功也不一定就會出事。是吧?」

    林強雲吃飯時就要四海、金見把金來也叫到一起,讓他們共同負責探子的全部事情,吩咐說:「以四海為都頭,你們兩兄弟為副。我再說一遍,普通生意上的消息,盡量叫順便的人帶,遇有重要、緊急的事情才用信鴿飛傳,每個地方都要保持有一定數量能傳信的信鴿,防止要用的時候措手不及。」

    忙忙碌碌地過了半個多月,九月初七這天一大早,路守約興沖沖地跑進大廳,打斷正商量研究海上互相聯繫方法的林強雲和張本忠。

    林強雲看到路守約臉上興奮的神色,就知道有好消息來到,對張本忠說:「張大哥,我們稍後再商量,聽聽路管事有什麼好消息告訴我們。」

    「是有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的大海舶再有三天便可以完工,交與東主裝置各色兵器和用具。」路守約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笑逐顏開地向林強雲報喜。

    林強雲跳起來一把抓住路守約的手:「這麼快!你們是如何做到的,不是說要到十月才能做完的麼?」

    「東主上次來船廠後,我就按東主叫沈管事來吩咐我的話,去把那家被火燒掉船廠的一應大小人等都贖了回來,沒死的老人也尋到一些。本來在下心裡還怪東主心腸太軟,把辛苦賺來的錢不當回事亂花。不料正是東主的這一善舉,讓這艘海舶得以早了一個多月造成。」

    路守約停下話,眼睛掃了一下上桌上的茶碗,林強雲忙把茶遞給他。

    喝了口茶潤了嗓子,路守約說道:「最是那六個將死卻還不死的老頭子,他們幫的忙才是有用極了。」

    路守約偏著頭似是在回憶幾個老頭子所說的話,停了好一會才接著說道:「他們每人只說了幾句話,便讓我們造船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也使我們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許多地方都豁然開朗,一下子全明白了過來。」

    林強雲心中歡喜,這兩天搬到烏嶼上的鐵工場剛鑄好兩門千斤重的大土炮,正愁著沒法像『子母炮』一樣在陸上使用呢,正好裝在這艘大船上試試它們的威力。最起碼,五斤重的炮彈就比現在『子母炮』炮彈重了一倍,光以火藥量來算,它的威力也有兩三倍之多。

    一大幫子三四十人到船廠,看清這艘長達十八丈,寬六丈五,高出水面二丈二三,有三根直徑兩尺大桅的大船,每個人都露出興奮和好奇的笑容。特別是幾個剛從汀州來此不久的孩兒兵,激動得拉著山都一起,在這艘大船上翻跟斗、倒立著用雙手行路,追打笑鬧玩得不亦樂乎。

    在船上走了一圈後,跟來看熱鬧的司馬景班悄悄對林強雲說:「公子知道嗎,我那師侄啊,自他做的馬車被我做給公子的馬車比下去以後,就發誓要在造船上做出樣子來給我們看。這不,現在這艘船比過去我所見到他造的船好多了,剛才我下到底艙看過,龍骨搭口和各個接榫、轉角處都用上了鐵件,第一艙的炊房內有小銅管可從第二艙的水槽裡吸過清水……」

    姚先華把林強雲要他在船尾開兩個洞的意思給理解錯了,除了在離水面五尺高的位置開出兩個二尺方的窗以外,還加了兩根大櫓。

    林強雲耳裡聽著,心裡卻在不住盤算:「這麼大的一艘船,實在是很難駕駛,沒風時這兩根大櫓最少也要三四十個人來搖動……咦,何不叫張大哥令人搖動大櫓試一下,看能否讓船在沒風的時候走起來。」

    當下叫過張本忠,把意思向他說了。

    張本忠一聽,立即就去安排人手。

    在下層主甲板上思量如何安裝大炮的林強雲,聽到上甲板上傳來的「船動了」的歡呼聲,用力敲了一下頭,對山都說:「看來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都能懂的,千萬不要不懂裝懂充內行。這大炮的事讓他們去傷腦筋好了,沒的想得頭痛也不知道如何來安裝大炮。走,我們去看看兩支大櫓搖起來時,這船到底能走得多快。」

    令人失望得很,每支大櫓用了十五個人,任他們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大船也只是和人在地上慢走般快。估計即使是靜止不動的水面上,一個時辰也就能駛出三四里水面去。而且每過半刻時辰就必須換人,否則再強壯的人也不能堅持到一刻以上,船速怕是只能與烏龜的速度相比了。

    林強雲暗道:「這才是需要我來動腦筋的問題呢,怎麼安裝大炮的事讓打仗的人去管好了。以目前的情況看,在沒有解決船舶的動力之前,這樣大的船不能再造了,還是先造些十丈左右,沒風時能用櫓驅動的中型船,暫時走近海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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