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船,輪船,顧名思義,那應該就是用蒸汽輪機為動力的船。蒸汽輪機到底是怎麼樣的呢?真令人頭痛,只聽過沒見過的東西,要憑空想出它是什麼樣子,看來是絕無可能的了。水輪機倒是看過,也知道它是什麼樣子,但蒸汽總不能像水一樣從高處往下流,用它的高度差來帶動輪子吧。軸流式、渦輪式,還有衝擊式……衝擊式,沖,擊,式!老弟子噯,可能有用哦。」
林強雲高興地一下敲在山都毫無防備的頭上,令山都嘟起嘴說:「不算、不算,假裝看外面的東西,趁人不備就來這樣一下,又被你打起一個包了。」
林強雲心情愉快,低下頭伸到山都面前:「好,好好,是我不對,賠你打一下行不行。如果真的可以做出衝擊式的蒸汽機,沒風的時候也能把我們的大船開動,再給你打幾下也沒關係。不過,可不要打太重,腦子打壞了就不會想主意了。」
山都滿臉都是笑意,自從應家的人走後這段時間裡,他至今才看到恩人有這麼高興,哪會計較被敲了下頭的小事。撫著林強雲的頭,用哄小娃娃的口氣說:「先欠我一下敲頭的賬,存多了再打好波。放心,敲頭的時候很輕,不會太痛的。」
「咦,你這小子。」林強雲揚手要打,卻被山都一閃身避出四尺外沒打著。只好罵道:「太不像話了,把我當酸棗、倔牛兒他們來哄,我有那麼小嗎?真是亂彈琴。」
吃過午餐,林強雲帶著幾個隨身的護衛隊員,知會了沈念宗一聲後,和山都一起悄悄回到家裡。躲進書房尋紙磨墨抄筆,一直忙到晚飯時才被張本忠等人拉出大廳來。
沈念宗一見面就埋怨:「強雲,今天是怎麼了,下午喝『完工酒』時,造船的師傅和新安置到大海舶上的舟師他們都一直問,你這位東主為何不見他們。害得我替你說謊說得臉都快沒皮了。」
金見笑道:「公子是還在想應小姐吧,那天就不該讓她走的,只要把那個什麼傢伙打出門去,連承宗他們也不會被帶走了。」
金見說起應君蕙,讓林強雲想起應承宗臨走說的話,便對沈念宗說:「晚飯不吃了,請叔立即派人去請翁大人、田大人他們到『含香苑』去,我要在那裡請客,慶賀新造大海舶的完工。」
此話一出,陳歸永、張本忠他們的高興勁一下子全消失得無影無蹤,陰沉著臉不再吱聲。
只有沈念宗會意地說:「叫人去請顯得太過不敬,再怎麼說他們也是一方守臣,還是我自己走一趟。為叔會先派人到『含香苑』先知會一聲,我們到那兒碰頭。」
陳歸永不滿的問道:「念宗哥,強雲年輕,心裡窩著一肚子火沒處發,到『含香苑』喝酒散心還情有可原,我們做長輩的不勸就顯得太不把他當自己人。你倒好,非但沒勸說一句,反而推波助瀾要親自去請人,這……」
沈念宗笑笑,自顧往外走:「不關我的事,以後你們自會明白此中緣由。」
林強雲把陳歸永拖到書房,小聲道:「歸永叔,你誤會我和叔了。我們去『含香苑』並非玩樂,而是另有目的。」
陳歸永睜眼看著林強雲,等他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林強云:「那天君蕙臨走時特意叫承宗回來告訴我,我們的藥可以去『含香苑』找自願的粉頭,請她們為我們試藥。叔請想想,她們做粉頭這一行當的,有什麼比年老色衰更可怕的?有這麼一個機會給她們,怕是『含香苑』的粉頭們會爭著試藥呢。所以,我們不敢公開以試藥的名義去找人,只能在暗中悄悄進行。」
陳歸永笑道:「你小子真把歸永叔給嚇了一跳,我還以為君蕙姑娘走後你就變了性子呢。如此,我叫上張兄弟也陪你走一趟,也去見識一下泉州『含香苑』的粉頭們是如何出名的。呵呵!」
「歸永叔,這『含香苑』如今已經是我林強雲名下的產業了,聽說每天可以收取二萬餘貫利錢呢。怎麼樣,一年七八百萬貫哪,能養活多少人呀!」林強雲不勝感慨地歎息道:「這樣的錢,除了皇親國戚、官宦貴人能出得起外,其他的就是坐賈行商、役吏差人等可以偶一為之,普通的細民百姓哪有這份餘錢剩米去那兒風流快活啊。」
陳歸永想了想道:「強雲,我想到了臨安後,我們照樣弄個行院,把那些貪官污吏、達官貴人的錢撈來,多救活幾條人命也是好的。」
林強云:「我想先把這裡的事情辦妥後,再進一步考慮我們今後的路應該怎麼走,如今最主要的還是加強我們的實力,無論是錢財方面,還是護衛隊、水戰隊都是我們的當務之急。其他的如朝庭、金國和蒙古方面一時還沒有太大的危險徵兆,應該還沒到我們把精力都放在這些方面來的時候。歸永叔,軍隊的事情就拜託給你和張大哥了。」
陳歸永:「要說到軍隊和打仗的事,強雲你大可放心。前些天我叫夫子摘錄了符彥卿《人事軍律》,許洞《虎鈐經》,劉質《兵要論》,陳貫《形勢》、《選將》、《練兵論》,胡旦《將帥要略》,景泰《邊臣要略》等書中的有關條文,制訂出嚴明的紀律頒佈於護衛隊和水戰隊軍中,和張兄弟把水戰隊那幫猴子們依新頒的紀律狠狠地整治了一番。想必此後按我們的律令而行的話,不致再出什麼大錯。不過,我們護衛隊是不是也應該給幾架『子母炮』練習,那樣的話,以後不論攻守都可立於不敗之地。」
林強云:「歸永叔就是不說,我也已經做了準備,護衛隊用的『子母炮』不是幾架,而是需要數十架以至上百架,組成專門的炮兵。」
陳歸永吃驚地向房門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我的老天爺,用數十架以至上百架『子母炮』組成專門的炮兵,你這麼做想幹什麼?」
林強雲笑笑,小聲說:「我們以前不是商量過了,時機一到就殺向淮東,進軍山東兩路,去把李蜂頭的基業一鍋端到我們的手裡。到時候不但要與金國對抗,那些蒙古人更不會甘心已經到手的地盤被我們佔來,必定會有惡戰。若不早早做好準備的話,我們這些人只怕是有命去,沒命回的結局。」
「好!」陳歸永大為激動,右拳重重地一擊左掌,豪氣干雲地說道:「我大宋皇朝丟了數百年的燕雲十六州,被金人奪去的大片國土,說不定就是假你這毛頭小子的手去把它們取回來。真有那一天的話,也算是長我漢人的志氣,揚我漢人的威風了。」
林強云:「我想,光是收復失地那還遠遠不夠,若是有可能的話,我將收金國、蒙古的精兵強將為我所用,再配以我強大的水戰隊,組成一支百戰雄師。只有到了那時,才稱得上是一個民富國強的泱泱上國,才稱得上傳承了數千年的禮儀之邦。」
「說得好!」陳歸永再顧不得聲大聲小,洪聲喝道:「歸永叔一定助你成就此天大的心願。走,我們這就去『含香苑』,我陳君華自今日起改回原名,不再歸隱(歸永)了。」
「含香苑」位於晉江縣城南門內,相距市舶司衙門不足百丈。它那有十數名大漢守著的門面,倒也不見得十分大,外表上看與它的名氣不太相稱。約有五開間大的門樓進去後,連著一條十來丈長的小街,兩邊都是菜館、飯莊、酒肆,點心等鋪子。陳君華(歸永)和張本忠還驚奇地發現,不知為什麼會開在此地的兩家花粉、珠玉鋪。
小街的盡頭又有一個稍小的門樓,照樣有十多個大漢把門,不過他們的衣衫可光鮮多了,穿的是黃花藍葉白綢袍,外套暗紅鑲綠邊的背子。老於此道的人一看到他們就知道門樓內是家行院。
「沈東主在內裡三鳳樓相候,請隨老身來。」
這家「含香苑」佔地真是夠大的,彎彎曲曲的走了好一會還沒到。聽迎客的媽媽說,苑內共有四十個單隔的小院,可同時接納人客、子弟(宋時專指嫖妓的人)二百多人。
領路的媽媽看年紀不過三十餘歲,口口聲聲自稱老身,聽得張本忠和林強雲不住偷笑。
林強雲忍不住問道:「我看媽媽年紀也不是很大,如何便老身、老身的自稱呢?」
「嘻,這位公子爺好會說笑,吃行院這碗飯的姑娘,一有眼角的魚尾紋就是這碗飯吃到頭了。保養得好的三十出頭還沒見魚尾,可以濛濛新上路的子弟。有些才二十四五歲就養了魚的,若是平日有恩客時不知積些錢防身養老,那後面的日子就過得……唉,和公子這般的貴人說這些做麼事,老身也是糊塗得緊。」
林強云:「不,說便說了,聽聽也是無妨。我且問你,若是有一種藥,服了後能讓人面色嬌艷……」
話還沒說完呢,那媽媽一把拖住林強雲的衣裳,雙膝一屈就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在林強雲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碰碰碰」連磕三個響頭,伏在地上求告:「虔誠弟子翟氏,一向為天師道信女,求仙長賜下仙丹,弟子願以身試藥。」
想必沈念宗到此地時與這位媽媽說了些什麼話,使得她一聽到林強雲說起藥,便如此相求。
林強雲本想借此機會裝神弄鬼一番,但一時間卻怎麼也想不到如何騙人。再一思量,覺得這樣一次由這女人全都替自己把事情辦了也好,省得另外找人麻煩,便裝腔作勢地沉聲說道:「你既為天師道的信女,又是出於自願,再者相見也是有緣,就將丹藥賜你吧。但必須再找兩個自願試藥的人來,各試用一種藥物。」
那媽媽唯恐失去這個大好機會,自是慌不迭的連聲應是。
林強雲即刻取出藥散丹丸,逐一交代哪種為舌底含服,哪種為早晨吞服,哪種又是每夜用蜜或人乳調成薄糊,蒸後趁熱敷面,次早洗淨的。
末了交代她說:「含服的時間為三個月,吞服的要七七四十九天,敷面的則只需半月就夠了。這些藥都只能少用不能多用,否則將有性命之危。以後你們每隔三天,就要到城西林家來讓沈東主驗看一次,以決定是否還需要繼續用藥。」
那媽媽把林強雲的這些話一一謹記在心,十分珍惜地收藏好這幾瓶自己心目中的仙丹,匆匆地帶他們到沈念宗相候的地方後,就急急忙忙地一溜煙走了。
沈念宗看到林強雲不但把寸步不離的山都帶到這「含香苑」來,一起進內的還有陳歸永和張本忠這兩位從來不涉足勾欄、行院的護衛隊都統領。不由得哈哈笑道:「今天是什麼風,把歸永和張兄弟都吹入到行院這個風流陷阱裡,難道說以前從沒到這類場所是因為捨不得錢,今天卻是不花錢來趁便宜的?」
「去你的。」陳君華(歸永)向沈念宗使了個眼色,故意笑罵道:「我和張兄弟還不是為了強雲,怕他真個在風流陷阱裡被你這老風流帶壞,失了修煉不易的真元,所以才陪著他一起來的。」
已經坐於花廳內的翁甫、田嘉川和其他兩位官員俱是博袍便服,見了林強雲等人進入,暫時停下與幾位陪坐的年輕女子說笑,紛紛向林強雲三人招呼。
山都則不管別人對他怎麼看,自顧走到一角坐於地上。
人已經到齊,沈念宗向立於花廳門邊的媽媽使了個眼色,那女人會意地點了下頭走出廳去。不多一會,酒食流水般送到。
一位稅務副使當先端起碗抿了一口酒,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低頭對碗內的酒看了一眼,叫道:「好酒,咦……今年是誰買撲下酒庫,何時招請來了如此高手酒匠,把我們泉州的『竹葉』製成這樣濃烈的佳釀了?不過麼,此酒似是還未到時間,好像是今年才製出來的新酒,但又不似清酒(未煮過殺菌的生酒),哪位能幫下官解開這個迷團?」
「呵呵,」田嘉川瞇著他的小眼笑道:「下官倒是知道些內情,吳大人聽了後可別把酒庫的『祖額』提高,壞了我等今後的口福。今年原回半城買撲下酒庫,後於七月賭賽馬車而輸與林公子,故而目下的酒是由林公子所制。這些酒原是製成明年出窖大酒(經煮過殺菌的熟酒)的,此時喝起來自然也與清酒有所不同了。」
眾人談說了一會新造成的大海舶,議論一旦將海盜囂張的氣焰壓下去,將會出現的繁榮,人人都興致大增,氣氛也漸漸活躍了起來。幾杯大酒下肚後,那些官員們便藉著酒意開始放浪形骸。
喝酒,非林強雲所長,他有去年在汀州六叔家裡一次醉酒的經歷,再不想有那種喝醉後的感受了,所以一直都是淺嘗即止。看別人沒注意的時候,悄悄去把山都拉到身邊,盛了一大碗飯菜塞到他手裡,便埋下頭只管大口吃菜。
既然是請人來喝酒作樂的,林強雲吃飽後稍坐了一會,讓沈念宗繼續陪著他們胡混,自己則推說還有事情要辦,與眾人告辭後和陳君華、張本忠、山都回家去也。
一天的時間,有錢的大爺們覺得一晃即過,實在太短了。還沒有享受夠人生的樂趣呢,花酒、博戲、觀舞、聽書,還有女人的肚皮上還沒玩夠,一天就不知不覺地過完了。
還有一種人的日子也是過得很快,老覺得時間不夠用,許多事情還沒完成呢,一天,一月,以至於一年就這樣過掉了。有時候真讓人恨不得多長出幾雙手,以使自己能趕快做完急著要完成的事情。
林強雲和他的一眾幫手們就是屬於後面這樣的一群人。
對於無錢無米的窮家小戶之人來說,一大早睜開眼出現在面前的,是難熬的苦難。為了肚子不至於到晚上還是空無一物,雖是病弱無力的人,也要掙扎著出門去尋些果腹的食物。
對於有大事在身急著的人來說,一天的時間也是一天的災難。
這天已經是十月十二日了,吳炎被逼得快要發瘋了,每天東方才現曙光,人們就能聽到他響徹小島的謾罵聲。近一個月來,他的罵聲已經成為人們早起的訊號,比有人守著的沙漏還準時。
吳炎雖然是在罵,罵的是老天、大海、鐵料、爐子和各種不會對他產生威脅的東西。他之所以沒敢罵別人,並不是不想,而是怕罵了人之後更令自己遭殃難過。
師傅林強雲他是絕對不罵的,他可不敢做出欺師滅祖的事情來。再說,就是被逼急了,也僅是怪師傅不把所有的技藝傳授完,讓自己好在這種時候躲得遠遠的,避開這些煩人的催命鬼——也包括基本上每天都和自己泡在一起的師傅在內,這可不是罵,師傅請別見怪啊。
手下幹活的鐵匠、自己的徒弟及徒子徒孫們,他也不敢罵。他們七百多鐵匠也和自己一樣,為了做出護衛隊、水戰隊需要的大炮、子母炮、各種規格的子窠和長短鐵管、子彈殼,特別是這個該死的「蒸汽機」、「螺旋槳」,已經沒日沒夜地趕工。萬一罵得他們火起,引發性子,給自己來個甩手不幹,或是慢慢地磨上幾天,那就真的要去跳海自殺了。
永遠跟著師傅做事,他吳炎求之不得。就是師傅答應的三個條件實在是太吸引人了,用這三個條件,能讓師傅即時教會自己三樣秘不傳人的技藝呢。
要罵人,他只能罵自己,為什麼把那些做車床的東西都丟在汀州,沒帶到這裡來繼續研究。若是真把師傅說的車床做好了,現在就不必分出許多人去修銼鑄出來、多得令人看了頭皮發麻的螺絲,可以有更多人手使用
一反過去有事沒事總找師傅死皮賴臉談論的習慣,現在吳炎最怕看到的就是師傅了。
今天吳炎才開口罵了一會,最多也只有一個時辰左右,到早餐後不久就閉上嘴,拚命找地方躲藏,人們知道林強雲肯定已經來到島上。
林強雲心裡其實比吳炎還著急,再有十多天就是十一月了。這個月底之前,無論如何都要把燒蒸汽的鍋爐做好裝到大船上。否則這艘二萬斛的大海舶就等於是一件巨大的擺設,沒風時只能放在船廠沒法出江駛向大海。
想起上個月自己用銅鐵和木頭做好小模型的時候,這些人還以為自己吃飽了飯沒事做,把他們找來尋開心呢。當看到炭火才燃燒了一會功夫,靜止在水池裡的三角小船竟然沒人推動,也沒風吹就噴出白霧繞著圈轉時,他們才知道這叫蒸汽船,二萬斛的大海舶不久就要裝上這種大上數十倍的機器在海上行走。
當時人們都流露出擔心的神色,陳君華還代表大家問出了心中的疑慮:「這麼大的一個機器放到船上,不怕被別人探了去照樣做出來嗎,那時我們就不能比別人強了。」
直到自己解釋清楚,別人不把機器拆開看到裡面的全部機件,是沒法仿製的。而且制軸承的巴氏合金,不將製法說講清楚,就拆開看了以後也沒人能照著做,人們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來。
只有吳炎聽了師傅的話大為不服,馬上就與林強雲理論起來,還大言道:「只要讓我拆開照著做,不出一個月,就能做出能裝在大海舶上用的這種什麼蒸汽……哦,對了,叫做蒸汽機和螺旋槳的東西來。」
林強雲就怕這個徒弟畏難不敢接下這件事,既然他說了大話,那還不順水推舟地當眾與他立下了誓約:若是一個月內在自己的幫助下做不出蒸汽機、螺旋槳,吳炎就必須永遠跟著林強雲身邊做事;假如真能按時做好機器使用,則林強雲自此以後可以答應吳炎的三個條件。
再有三天就是一個月之期,十個周徑尺四,兩層總深近四尺,吳炎稱之為深鼎的大鍋,才做好八個,還有兩個圓鍋蓋沒修銼好,裝不上去。
可以說,有了八個鍋和連在四道周徑三尺大,每道七十二個杓子的汽輪軸上的螺旋槳後,早便可以搬到大船上去安裝使用了,但林強雲忍住心裡的衝動,硬是不搬,讓那吳炎跳腳去吧。
林強雲對這樣的結果很是滿意,雖說四百五十個鐵匠用了近一個月,耗去鐵料七千多斤,製成雜七雜八的各種大小機件、鐵管和銅管達數以千個,真不敢想像這些都是硬用手工一點、一點修銼出來的。
密封,這件事林強雲早就想好,並且已經試驗過可以解決了。只要用『不灰木』(石棉)做成三至四分大的方形條,再泡入滾熱的牛油裡可以做成防漏的密封圈,放入主軸外的密封槽內用壓圈上緊便不會漏水。
倒是把船尾開出個軸孔的事讓姚匠首為難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司馬景班和這位師侄一起,想出了用數百根大木墊高到合適的位置,方解決這個問題。
垂頭喪氣的吳炎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過半天,終究還是不得不出來面對現實。他對笑嘻嘻的師傅服軟地求告:「師傅啊,弟子今後再不敢強求技藝了,請師傅饒過這一回吧。再這樣下去催逼的話,弟子就是不會發瘋,也怕是活不過今年了。」
林強雲笑道:「我不也和你一樣忙得團團轉,看看,手上的繭子並不比別人少吧?這次我們都不要計較輸贏得失,就算我們沒立過賭約好了。但這機器還是要馬上做出來安裝到大船上的,水戰隊和大船上的舟師們早等得不耐煩,天天找上門來催逼,你道我每天到島上來是專為逼你的麼,我也是為了躲開那些人才不得不來的呀。我們還是緊趕著動手,盡快把機器做好裝上船去,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往常度日如年的吳炎自林強雲說過不與他計較輸贏之後,又顯得神采飛揚。
忙碌的時間過得飛快,十月二十六日辰時初,已經升為水戰隊部將的原水戰隊二哨哨長曾震炎,帶著升任為哨長的原旗頭朱煥明,穿著嶄新的武士服把林強雲等六十人迎上大海舶。
雖然連續三天在沒用風帆的情況下,已經用蒸汽機帶動的螺旋槳把大船開出又駛回過了好幾次。雖然在進入晉江口後,由於逆江而上,船速慢得估計一個時辰只能行進不到十里。雖然這個叫蒸汽機的機器,每過半個時辰就要叫上五六個人,用壓筒將淡水分別打進十個深鼎裡去,因而必須停上半刻一刻的時間不能使用。
但這艘和其他海舶比基本沒什麼兩樣,僅在船尾部位多了一根二尺粗、三丈高大鐵管的船,還是讓所有雙木商行的人激動不已。這是一艘沒風時,可以不用槳櫓便能行動自如的大海戰艦呀,誰能有些能耐做出同樣的船來?
應君蕙走幾步便回一次頭,直到遠出數十丈後才失望地低下頭跟在大家後面快步離開。
七叔在走出大門時告訴她,堂叔祖對林強雲等商賈的看法不佳,剛才還險些因此而引起口角爭執,若不是應俊豪不屑多說什麼,說不定還會反臉成仇呢。
在晉江縣城南門會合了應俊豪,在這位遠房堂叔祖的堅持下,一行七人也不多作停留,直接出東門往北躦行急趕。
到洛陽鎮打尖進食畢,稍作休息了一會,又被應俊豪催促走上了報仇之路。
扶了一下掛在腰間皮套內,連木柄才有七寸長的手銃,再輕撫了一下裝有十個子彈的皮匣。
「大哥是如何會製成這種利器的,他那顆玲瓏心真的有七竅?裝了那麼多東西後還能容得下別的什麼嗎?」走了十多里路後,心裡的難受稍平息了一點,她還是會由物而思人:「難道說,我與他相識了這麼長時間,連送幾步路的緣分都沒有麼,還是大哥心裡忘不了鳳兒妹妹?」
想起自己試藥時大哥關心而又熱切的眼神,心裡暖暖的如沐春風:「他心裡除了鳳兒外,可能還有我的一點位置吧?」
「二姐,臨走前林大哥給了我數百貫紙鈔和十七片金葉子,還讓我教你學會使用手銃。」應承宗喜笑顏開地把手銃提在手上,不時翹起銃管湊到眼前往裡看,按下銃管後,學著金見教的樣子舉起朝側邊瞄準,嘴上不禁得意的說:「有了這兩把手銃,再有去年李文鎮那樣接近李蜂頭的機會,就一定能將他殺了為我們應家堡的人報仇。」
應君蕙心裡往好處想:「剛好十七片,和我的年歲一樣的數目,大哥心裡真的有我。」
她欣喜地收拾起心裡的雜念,認真思索剛才聽入耳的話語,並不十分同意弟弟的看法:「去年我們和李蜂頭隔了有十來丈遠,怕是傷不了他吧。我聽四海說過,鳳兒和她媽用的兩把手銃是最小的,七至八丈的距離內威力最大,遠了就很難說得上肯定能制人死命。大哥也曾講過,手銃的子窠必須擊中人的要害,方能立時致命。我們剛拿到手上,用起來總覺得生疏不順手,能打得中李蜂頭的要害?」
應承宗啞然無應。
九月十一日一大早,李蜂頭就來到水寨,準備校閱水軍。
卯時末,船隊駛出碼頭,開始了原定為期八天的檢閱大操演。
四十餘歲的李全站在一艘長十丈的河艦船頭,獵獵的東南風吹動肩上的披風,露出一身戎裝。他滿面笑容地捋著頷下的山羊鬍,看著在這淮水江面上數十艘戰船操演水戰,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六十餘艘平底的大小河艦分成三隊,每隊有兩條十二丈長的大船為主,各帶領著十多二十艘稍小的鬥艦。各船艦根據李蜂頭身後主桅望斗上水軍統制的旗號,前進、後退或是繞行,各戰船間還有許多哨船穿梭傳信。整個水軍各隊進退有序,喊殺聲震天動地。
自去年十一月以南下為兄、子報仇為名,趁機離開山東脫出蒙古人的控制,佔據了淮南東路靠北的大片地區以後,根據手下謀士秦仲涪的建議,採取了對宋稱臣,以便大肆索取軍餉豢養士兵;對蒙古也稱臣,把這裡的商稅和買賣公、私鹽貨的利益全部壟斷,一部分可以作為交給蒙古的歲貢,另有大部留為已用;對金又虛與周旋,以免他們出面作梗。這樣三面討好,就可穩立於不敗之地,試問誰人有如此胸襟膽識,而敢於採用此計?
今年開始,軍中更以高出宋軍二成的薪餉募兵,不限南人、北人,全都收納於軍中。連宋軍裡都有許多兵士,因為貪圖豐厚的待遇而轉投到自己軍中。如今,新募之兵已有近六萬,正加緊進行水戰訓練。麾下大將三十四,戰將二百七十六,總兵力已達十五萬眾,大有與宋、金兩國一爭雄長之勢。
可笑趙宋朝庭君昏臣奸,完全不知道自己表面歸附於宋,以取得他們的錢糧來養軍隊。更使宋庭為輸給自己的軍餉,加重了各地的賦稅。淮東的「預借」(指提前徵收的田賦)、「預催」及「經總制錢」等賦稅,已經徵收到九年之後,宋朝的子民百姓根本就無法維持生計,那還不投到自己的軍中謀個肚飽以求活命。
只等再造好三、五十艘海舶戰船,把這些新兵操練好,最遲不過明年入夏,就可以起兵南下,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到那時,不但割踞一方千容萬易,南面稱王也僅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就連即位為帝都不是沒有可能。
現在本軍錢、糧、兵都不缺,缺的就是時機。
哼,史彌遠那廝雖說請昏君宋帝擢升自己為彰化、保康軍節度使,說什麼開府可以儀同三司,為京東鎮撫使兼京東忠義諸軍都統制。另外卻又命江淮制置大使趙善湘總領諸軍,便宜行事。最近,還派了趙范為淮東安撫副使,趙葵為淮東提點刑獄官,俱節制軍馬,明顯是準備對自己進行討伐。宋朝的這些大軍,一無良將二無精兵,如何是本軍的對手!
只不知密令穆椿等帶領著高手潛入皇城縱火,焚燒宋庭御前軍器庫,以銷毀宋朝兵備的任務完成得怎麼樣了。
李蜂頭想到高興處,不由得高舉握拳的雙手,一字一頓地仰天大喝:「看我李鐵槍他日領兵南下,開疆立國,進而奪取天下!」
這聲音充滿霸氣,在空中轟轟隆隆地向四周傳去,良久方才消失。
李蜂頭左邊站著兩個文士,一個赫然是離開黑風峒遠走的李元鎧,另一個則是李軍中的謀士,也是到江南策動各地造反義軍,在黑風峒失手後和李元鎧一同回到淮東的秦仲涪。只看秦仲涪緊立於李蜂頭的身側,就可知道他是最得信任的得力謀士之一。
秦仲涪待得李蜂頭的聲音稍歇,舉起右手,向右前方二十多丈外的五艘大河艦一揮。那五艘河艦上排列整齊的水軍,早有人注視著這裡等待他的信號,見了他的手勢,在指揮艦樓台上的大旗一揮,頓時響起「縱橫無敵李鐵槍!」的呼叫聲。隨著這吼聲響起,漸漸往外傳去,不多時整個江面上全是「縱橫無敵李鐵槍!縱橫無敵李鐵槍!」的呼喊。
李蜂頭哈哈大笑,得意地輕捋鬍須,轉頭望向左手站著的秦仲涪,笑道:「雨荷先生、李先生,你們看本軍的水上兒郎氣勢如虹,此時我要直下揚州,進取臨安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只待穆椿……」
秦仲涪急急打斷李蜂頭的話插口道:「主公,此地不宜論及此事,還是回營後再說。」
李蜂頭被秦仲涪打斷話語,剛想出言喝叱,一愣之後眼球轉了轉,隨即呵呵笑道:「先生過於小心了。也罷,不說了,回去再談,回去再談。」
李蜂頭身後陪著的十多位將領,大多臉色陰晴不定,沉思不語。有個別將領甚至面露一閃而過的鄙色,但也很快隱去。只有三、四個李蜂頭的心腹將領互相拍肩捶胸,顯露興奮之色。
秦仲涪四下一看,發現左邊十多丈外,有兩條插著哨船旗號的小船相隔六、七丈並排而來,艦上的人也大多看到了。開始,看見的人全都沒有注意,在這水上操練、作戰時,除了簡單的消息傳遞使用旗號外,傳遞較複雜的信息也就是以哨船為主。
秦仲涪再認真一看,馬上發現不大對,這兩條哨船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僅是五、六息的時間裡,兩條小哨船已經破浪前進了四、五丈,距這艘戰艦不足十丈了,能看清船上人的面貌。
兩條哨船上各有四人,一人操雙槳行舟,弓手和手持傳令信旗的傳令兵低頭坐著。
秦仲涪心中奇怪,何時主公的水軍中招徠了江湖上的武功好手?可也不對呀,依著主公的性子,絕不可能把會武功的人放在水軍中做個哨船小兵。想到這,心中一驚,伸手拉住李蜂頭的衣袂朝後退,口中大聲叫道:「護衛,注意駛來的兩條哨船,防護四面水中。主公,小心刺客!」
聽得秦仲涪的叫聲,散於李蜂頭身後及左右的親兵立時刀劍出鞘,迅速地圍到他的四周,面朝外形成一個防護圓陣。
那十多名將領也各自取出兵器,向四外分散開凝神戒備。
這艘河艦上其他水軍們的反應就沒有這麼好了,他們聽到秦仲涪的叫聲,都是站著發愣。只有七八個見了李蜂頭親兵的動作,才把手中的長矛端起,慌亂中卻有三四個把應該對外防護的長矛對準圓陣,真讓李蜂頭和那些將領們哭笑不得。
那兩艘小哨船上除了操槳的人外,已經張弓搭箭朝船上射來。眾人聽得弓弦響時,箭已到達,朝哨船這一面五個外圍的親兵,有三個捂著脖子,瞪著流露出不信神色的眼睛,連聲音也叫不出來就摔倒在船板上。兩支箭被親兵用刀格飛,還有一支漏網的箭朝著圓陣內射入。
一位身形壯碩、滿面虯鬚的將軍一揚手中單刀,朝前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