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三 二十三章
    一陣爆發過後,他跪在床前,抽泣著把叔媽的手按在臉上默默地流著淚。自打到這裡後,他就把叔媽當成了自己的母親,而叔媽也把滿腔的慈愛傾注到自己的身上,比起她親生的南松、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手裡的雲南白藥瓶子滑脫到床上,林強雲就這樣默默地跪在床前不言不動。

    張本忠悄悄走到林強雲身後,小聲說:「事情都問清楚了,是李蜂頭手下探子頭目穆椿帶人幹的。他們想打下橫坑村後用村裡的人為質,要脅公子去為李蜂頭效力,用公子的技藝幫他奪取天下。或是將公子送去給蒙古人的工匠總管——一個姓侯的傢伙,以換取榮華富貴。據賊人們招供所說,沈嫂則是另一個中營將軍武奕銘命人傷的,傷她的賊人沒能討得了好去,被沈嫂的手銃當場擊斃。」

    張本忠停了一下,看林強雲沒有出聲,便又接著說:「剛才公子用火銃擊斃的,就是穆椿的得力手下。按說他們決逃不遠,我們是否追下去將他們抓回來?」

    林強雲騰身站起,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床上的叔媽,似乎怕自己的聲音太大驚擾到她的休息,壓低聲音說:「傳令,泉州回來的護衛隊立即進食、整裝,然後以一小隊為一撥,分批向他們的逃路追去,凡穿武士服和錦衣,不像貧苦農民的都抓回來或當場格殺,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輕輕鬆鬆的逃掉。」

    低頭看著眼裡冒火,正解開小鋼弩囊袋的南松,和聲說道:「南松,你不要跟來,留在這裡守護,再不能讓你媽受到任何傷害了,知道嗎。」

    南松知道自己太小,就是大哥答應帶自己去也幫不上忙,弄不好反而會礙了大哥追殺仇人的大事。懂事地點點頭,嗚咽說:「大哥放心,南松會寸步不離的守著我媽,噢……沒有任何人能再對她有所傷害。」

    「等著我,會把這些凶殘惡毒的東西抓回來的。」林強雲輕輕地說:「記得別讓任何東西接近你媽,就是貓、狗、老鼠之類的小動物也絕對不行。」

    「記住了!」沈南松堅定的說。

    鳳兒和沈念宗這一睡就是二個多時辰,他們醒來時天已經晚了,門外的所有景物都被晚霞染上了紅色。

    今天的晚霞很紅,卻也紅得比平常怪異,紅得如火,紅得似血,紅得令人心裡發麻。

    二十三歲的護衛隊小隊長鄒景豪,是長汀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祖上是由江淮一帶搬遷到汀州來的,最後安頓在古城。據老輩人說,鄒姓,可是個大大有名的姓氏,這個姓的起源可追溯到商、周朝代,周武王把商的後人封至宋國,其後人「正考父」食邑於鄒,傳到「叔良紇」時就以國為姓。鄒姓的遠祖——戰國時的齊國人——鄒衍,將「五行」發展為「五德」用以論述世事的興衰、王朝的更替,引起當時王公貴族的關注。他周遊列國時,一到魏國,梁惠王高迎遠接,視其為上賓;到趙國,平原君側身陪行,畢恭畢敬;到燕國,燕昭王親自清掃街道,以師禮相敬。他與孔老夫子陳蔡斷糧、面有饑色;孟軻在齊、梁陷入困境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別呀。由此可見,鄒姓確是個自古就有名的大姓了吧,子孫後輩都應以姓鄒為豪。

    看著這滿天的紅霞,鄒景豪對和他同樣年輕的護衛隊員們的歡笑打鬧視而不見,沒有像往常一樣參與到他們中去,反而心裡覺得沉甸甸的。他喝止了人們的歡笑,嚴肅地命令大家必須嚴加戒備,以防出事。

    從吃過村民們招待的飯食後開始,他就覺得小村外充滿了一種危險的氣息,而且在慢慢向自己迫近,但又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麼樣的危險。他總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腦海裡盤旋,向自己發出警告,哪種不大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村西半里的小溪西岸,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中,透過岸邊高過人頭的茅草,可以看到小村邊的屋角半隱半現的有一個白袍藍巾的人在值守。

    「完了!」武奕銘一屁股坐到地上,洩氣地說:「怎麼都逃不出林飛川的掌握,他早算出我們會從這裡逃向蓮城,安排下一支伏兵在此地等著我們進籠入甕呢。趁伏兵還沒發現我們,還是趕緊掉頭從贛州逃回淮南罷。」

    穆自芳一腳把武奕銘踢了個跟頭滾出二三尺,壓低聲音罵道:「喪門星,再敢說出擾亂軍心的話來,被伏兵聽到的話,就先宰了你再逃命。現在回頭,剛好被追來的林飛川撞上,我們還有命嗎?」

    「不對,」穆椿盯著那個護衛隊員沉聲說道:「不像是伏兵。如果是伏兵的話,這守哨的人應該隱起身形,讓我們毫無戒心地過橋,半渡時再用弓弩向我們發起攻擊,恐怕我們全都要死於此地。」

    「不是伏兵。」武奕銘有了精神,一翻身飛快地爬起,揉著被踢的屁股湊到茅草邊向溪對岸察看:「唔,有道理。咦,那出村來的一男一女是什麼人?」

    穆椿的眼力極好,高興地小聲笑道:「哈哈,天助我也,想不到我穆椿逃命逃到這小村還能揀到寶啊。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暴露行蹤,天色一暗就摸入小村中將那一男一女兩個擒為人質。」

    同一時間,林強雲帶領護衛隊到達長汀城東的河邊,正猶豫著是不是要進城看看沈念宗父女會否已經到了城裡。

    陳歸永走近他身邊問道:「強雲,先向船夫們打聽一下惡賊們有否過渡,再作決定如何?」

    林強雲想了想,斷然說道:「也好,另外再派幾個人到下面的幾個渡口,還要打聽清楚叔和鳳兒是否過了河進入城內,若是他們還沒到的話,我們應該立即前去接應。」

    就是這一下打聽,整整耽誤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得到沈念宗父女和二十名護衛隊都還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

    林強雲一聽完幾個護衛隊員的報告後,他快要急瘋了,跳起腳大聲下令:「馬上集合,立即向河田村方向跑步前進,一定要將叔和鳳兒他們安全地接回來。山都,你先行一步,找到我叔和鳳兒後,就守在他們身邊,一直到等我們趕到為止。」

    山都一聲不響的翻了個觔斗,一溜煙向東邊的路上奔去。

    酉時正,應該還需近半個時辰天才會完全黑下來的,可是這專會作弄人的鬼天,也在此時刮起了東南風,隨著狂風勁吹,很快滿天都布上了黑沉沉的烏雲。

    天已經很是昏暗,估算再過半刻一刻,就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很有可能還會帶來一場大雨呢。

    惡賊們心中大喜,夜黑殺人日,風高放火天哪。這正是人渣們作奸犯科時最受歡迎的天氣,做完見不得天日的勾當後,點上一把火,再經大雨一衝,什麼痕跡也不會給差役們留下。哈哈,讓縣尉和捕頭、捕快們像沒頭蒼蠅一樣的四處忙去吧。

    時間慢慢推移,風越吹越大,天也越來越黑,危險也越來越向小村裡的人們迫近。

    沈念宗和鳳兒在睡了二個多時辰後,並沒有覺得體力有所恢復,反而更顯疲勞,渾身痛得動都不想動一下。本來想睡醒就走的沈念宗,叫醒女兒後被鳳兒的樣子嚇了一跳。只見她臉頰深陷,雙眼多了兩個黑圈,眼裡還佈滿紅紅的血絲。再把她扶起來一看,女兒坐的條凳上沾了一大塊血跡。

    今天肯定不宜走了,無論如何都要在這小村裡住上一夜。他叫風兒自己去將身體處理妥當,取來水把凳子洗淨後才將情況告訴小隊長鄒景豪,讓他把人們安頓好。

    鳳兒梳洗畢,心裡雖然著急母親和大哥的安危,無奈她實在是連邁步也難,更不用說還要走上八九十里的山路了,只好依著父親的安排,在小村裡住下。

    沈念宗到村周圍察看時,鳳兒也跟著走了幾步,也就是因為到村外走了一圈,被穆椿認出了他們的身份,引來了逃命路過此地惡賊們的襲擊。若非因為有他們父女兩人在這裡被發現,惡賊們逃命都賺跑得太慢,哪還敢留在這裡等著別人來追殺呀,不擺明了把自己的老命沒當回事麼?

    時也,命也,運也,冥冥中好像有一隻手在撥動著人們的命運,真乃天意如此。

    小村的鄉民還是按老祖宗千百年所過的日子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就早早上了床,萬事不理地去入夢見周公了。

    村裡的雞鴨在去年底和今年初,頭陀軍兩次經過時被宰殺一空,連貓狗也不能倖免,全成了頭陀軍兵丁們的腹中食物。林強雲接濟他們的一些銀錢,需要先買糧食和谷種,暫時還沒顧到雞鴨貓狗這些事上去。

    溪對岸的穆椿,把手下人全都招到一起,連路上先一步躲到山林間的機靈鬼們,他共收攏了八十餘人。

    穆椿興奮地大聲說:「今天晚上,我們忙了幾個月的大事即將辦成,大約明天就可以啟程回淮東了。各位只要好好幹,回到淮東後都是我忠義軍的有功之臣。這次把大帥交辦的事完成,本將軍一定不會虧待大家,將有大把銀錢隨各位使用,眾多美女任君享受。」

    惡賊們聽了這話,很多人都還不明所以,紛紛向傍人打聽。

    穆椿見吊起了手下的胃口,這才說道:「我們這次的主要獵物就在前面溪對岸的小村中,大家記住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是四十多的中年文士,叫沈念宗。女的是沈念宗的女兒名叫沈南鳳,小名鳳兒。他們可能會有人護衛,大家小心些,不可太過大意。只要把這兩個人弄到手中,我們就能迫使林飛川乖乖低頭,讓他跟我們一起到淮南東路去。至於小村裡的其他人,一旦獵物擒到手中,男丁和老少全都給我殺了。年輕的女人麼,大家玩過後也必須滅口,以免留下蹤跡被差役查出蹤跡。雖然我們並不怕官府會對我們怎麼樣,但最少也應該在我們回到淮南東路前,沒人來找我們的麻煩。」

    眾惡賊聽說不要面對林飛川就可立下大功,都是豪氣陡生,轟然應道:「將軍放心,區區幾個村夫,怎能擋得住我們這些高手,還不是一進村就跪著等我們去殺。那兩個男女一定會手到擒來,讓我們立此大功。」

    穆自芳小聲喝道:「既是如此,我們的進村,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大家分頭行事。」

    數十條黑黝黝的鬼影,悄悄潛行至木橋,對岸溜來一個黑影小聲叫道:「村邊北、西、南各有一個守衛,跟我來,小心了。」

    小村西的護衛隊哨兵,是去年護衛隊成立時第一批招來的郴州人,年近三十,算得上是個老成的人了。也是怪在許久以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他認為天方入夜,這一個時辰的守哨不過是做個樣子,根本沒人敢來打飛川大俠所屬護衛隊的主意,也沒把比那位自己年輕的小隊長千交萬代,要他隱起身形、小心戒備的吩咐放在心上。這一大意,把自己的命送在了這個小村裡。

    趕了這些天的長路,說不累不睏,那也是假的。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然後便可以去睡個安穩覺了。狂風稍歇,他站起朝四下裡察看後並無所見,睏倦地打了個哈欠,向外走出幾步消消困乏。

    突然,眼角餘光中依稀看到左側有物移動,並傳來輕微的聲息。將近一年的訓練可也不是白費的,他立時警覺地側身望向左邊,提起刀指著眼光所看的方向,大聲喝問:「什麼人,出來說話……唔。」

    沒等他喝問的話說完,右邊竄出的黑影把他的口鼻摀住,手裡的刀也被奪走,然後脖子一涼,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

    幸虧小隊長鄒景豪怕哨兵出事,會將手中的利器——鋼弩——丟失,下令守哨時不得帶著鋼弩。否則,此刻穆椿已得手了一小半,後果將相當嚴重。

    這一聲喝問,驚動了正向村西巡查的鄒景豪,他聽到哨兵叫了半聲便再無聲息,心知必然有變。立即機警地蹲下身子,迅速地拉開弩弦,摸索著裝上鋼針。在還沒弄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之前,他不想過早暴露身形予敵可乘之機,縮在一個屋角仔細察看。

    果然,數息後幾條黑影出現在六七丈外的一間屋前。從他們躲躲閃閃的動作來看,肯定不是本村的鄉民,更不是自己手下的護衛隊員。

    鄒景豪心中大急,能把村外的哨兵解決並且沒發出太大的聲息,來的定然是厲害的角色。當下不再等待,向幾個黑影隱身的屋牆下射出弩中的六支鋼針。

    「啊!」慘叫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高亢尖利,直刺茫茫的天際。

    「我中了暗器,快來救救我。」好幾個人的求救聲在那屋牆下發出。

    鄒景豪再次裝好鋼針,悄悄回身向沈念宗、鳳兒寄宿的房屋潛去。他早已吩咐過,一旦有警,全部人都必須集中到那兒全力保護沈念宗父女。

    剛潛行到沈念宗父女借住那戶人家的門外,四下裡喊殺聲響起,鄒景豪向已經趕到的幾名護衛隊員們低聲吩咐道:「去三個人守住屋後,其他人退入院內隱身守住院門,裝單箭,分組應敵,聽令發射。若是混戰時,賊人不到十丈內不得攻擊。」

    農家小院沒有圍牆,所謂的院子只是用小竹枝和小樹枝紮起來攔阻雞鴨的籬笆,連頑童也沒法擋住,更不用說身具武功的大人了。退入院內之舉,不過是利用籬笆遮擋賊人的視線,以便更好地保護自己罷了。

    鄒景豪獨自站在院門前不言不動,冷冷地看著從村子四周向這間房屋緩緩接近的黑影。

    飄蕩般接近的幢幢模糊鬼影接近至十餘丈外,便忽聚忽分地遊走不敢再行靠近。

    許久,又過了許久,大喝聲出自鄒景豪之口:「來的是什麼人,請報出你們的名號,以免自誤。再這樣裝神弄鬼的,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好小子,『不客氣』?說話口氣挺大的,太爺們倒要先問問,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會有弓弩在手?」一個帶有濃重山東口音的人大聲說。

    鄒景豪把鋼弩對準發聲處的位置,怒道:「聽口音你們是北方人,定然是金狗派來的奸細,還不配問我們是什麼人。」

    「哈哈,」還是那個聲音發話:「憑口音就斷定我們是大金國的奸細,會不會太過於霸道了呢?既然說我們不配問你是什麼人,那我們也不必道出我們的來歷,算是互相扯平。」

    鄒景豪:「既然不敢道出身份,必是敵國奸細,賊殼呀,這就讓你嘗嘗我大宋軍民人等的厲害。射!」

    十多支勢道勁急的箭矢分別向四方遊走的黑影射出,幾聲慘呼過後,黑影消失,想來是嚇得躲藏到暗外不敢露頭。

    還是那個聲音嘎嘎怪笑,拖長音調說:「好厲害的弩箭,差點沒把太爺射出一個血洞。嘿嘿,這下你們沒法射了吧?」

    鄒景豪心中生疑,這賊人與自己在這裡說了那麼多廢話,莫不是在拖時間,他們還另有其他的什麼陰謀?

    忽然,想到自己到這裡後一直沒聽到沈念宗父女的聲音,難道是……他回頭急叫:「再去兩個人看看沈先生和鳳兒小姐……」

    話沒說完,屋內已經傳出哈哈大笑聲:「到現在才明白過來麼,已經太晚嘍。」

    隨著這個聲音的傳出,院外亮起了二個用房頂上的干茅草匆匆扎就的火把,小村其他幾間房屋中,隨著火把的點燃傳出村民們的驚叫慘呼聲。

    鄒景豪驚問:「你們對這村裡的人怎麼了?」

    四外靜悄悄的,沒人回答他的問話。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屋門緩緩開啟,屋內叫道:「先別動手,大家說清了再作區處。」

    屋內一個人頭朝門外探了探又縮回,隨即大步走出穆椿和手拿松明的穆自芳。穆椿環掃了一眼用鋼弩對準自己的十多個護衛隊員,回頭向門內把手一招,笑道:「將兩位馬上要去楚州做客的大貴人請出來,讓林飛川的手下看清楚。省得一不小心射出弩箭傷到他們的主人。」

    兩個穿灰武士服的賊人一手將刀架在沈念宗父女頸上,一手挾持著他們走到穆家兄弟的背後站定。嘿然怪笑著,語帶嘲弄的說道:「看清楚了,是他們兩位沒錯吧?」

    鄒景豪心頭發冷,暗中叫苦不迭,臉上可不敢露出絲毫驚慌的神色,不緊不慢的問:「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實話告訴你們,沈念宗先生和鳳兒小姐,是飛川大俠林強雲的家人,若敢對他們不敬,你們……你們沒一個人能生離汀州……」

    「哈哈……」穆椿的笑聲打斷鄒景豪的話:「嚇死我了,大家說說看,你們怕不怕呀?」

    四周的賊人發出哄然大笑,一個賊人討好地大聲說:「穆將軍,我被這患了失心瘋的小毛頭嚇得尿濕了褲子……哎喲,怎麼辦吶……哈哈!」

    沈念宗在聽到慘叫時就被驚醒,剛穿上外衣,連腰帶還沒扎,便被這些破窗而入的賊人出其不意地抓住。

    他一直都在動腦筋想法脫身,幸好賊人從沒聽說過他會武,也沒發現他有兵刃。所以賊人擒住他以後也沒搜他的身,手銃還繫在腰間的衣內沒被賊人們發覺,但也一直沒機會用上這件防身保命的利器。

    此時趁抓住自己手臂的賊人仰首大笑的當口,悄悄捏起長袍下擺,將沒受制的左手伸到寬大的長袍內摸索。

    那賊人看他臉色蒼白,生怕他會有什麼意外不好向上司交代,忙問道:「你怎麼了,不會是嚇成這樣的吧。嘿嘿,先生大可放心,我們只是要林飛川乖乖跟我們到淮東去為大帥效力,不會傷害你的。」

    穆椿向鄒景豪喝令:「放下你們手中的兵器,我就不傷害他們兩個,否則的話……嘿嘿,後果你們自己去想好了。」

    一直默不做聲的鳳兒尖聲叫道:「護衛隊的兄弟們,絕不可放棄兵器。不要管我們,衝出去找大哥……呃……」

    穆自芳回身連擊兩拳撞向鳳兒腹部,毫無憐香惜玉的男人風度,第一拳便打得她翻著白眼再說不出話,第二拳再打到身上,鳳兒立時昏了過去。

    沈念宗見女兒遭賊人毒打,想到她身子還正虛弱,心裡一急,再也顧不得被賊人警覺,指頭一用力,輕微的「達」聲入耳。

    「行了。」沈念宗心裡大喜,略將右手稍抬,把手銃從寬袍內向右腋下穿過,估准位置便扣下了扳機。

    「轟」然大響聲中,外圍的賊人中傳出數聲驚呼:

    「誅心雷!」

    「天啊,是誰使『誅心雷』,什麼人被打中了?」

    「看,那位兄弟怎麼了?」

    挾持沈念宗的賊人和他幾乎一樣高,聽得胸前一聲震耳的轟響,胸部受到一下重擊的同時,鼻子裡衝進一股嗆人的硝煙味。他在大笑之後猝不及防下,全忘了他正挾持著人質,驚得出於本能把抓住沈念宗的左手收回護胸,右手一抬回刀自衛。

    沈念宗自小到大,就是讀書、作田、到貢院赴考,雖是見多識廣,卻也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這次為了愛女,用手銃行拚死一擊,沒想到手銃擊發時會有如此大的後坐力,也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帶得向前衝出一步。

    他這一步衝出,身形稍下挫了一點,再加上賊人收刀時又將刀抬離數分,令他輕易脫出了賊人的掌握,踉蹌閃身躲開。

    那賊人滿臉驚愕地低下頭看著胸前湧出的鮮血,顫抖著伸左手到胸前一摸。感覺到觸手的液體滾燙,確實是在流血了。立即回過神拚命將手按到傷處,試圖阻止體內血液流出。

    片刻後他發現沒法止住泉湧而出的鮮血,禁不住全身篩糠般地抖動,不敢相信的大叫:「『誅心雷』打中了我?這不可能!我沒起歪心,我沒有惡意,並沒有想要傷害你們的意思呀,為什麼會被『誅心雷』擊中?天哪……我只是奉命捉你的呀,難道這樣也要受到『誅心雷』的懲罰……哇……」

    傷心而又淒厲的哭叫聲直刺蒼穹,聽在賊人們耳中無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們的心直往下沉,往下沉。

    挾持著鳳兒的賊人,卻是個凶悍之極的傢伙,腦子還不太靈光。手裡的刀因為督戰進攻橫坑時,砍殺了好幾個頭陀軍的兵丁而好幾處有缺口、翻捲,他也從沒想過要換一把。

    沈念宗向前衝出時,這賊人眼見同伴受傷,人質脫出掌握要逃走。心中立時想起穆椿所說的「有人質在手,安全就有保證」的話。此時若讓人質逃掉的話,自己的安全也就沒了保障。

    他在一急之下竟然忘了自己手上還有一個人質,把昏迷掛在左手上的鳳兒,當成妨礙自己行動的包袱向側一推,抽回架在鳳兒頸上的刀就向沈念宗撲去。

    糊塗笨賊的這一舉動,把昏迷不省人事的鳳兒頸部拉開了一條大口子,缺刀扯斷了她頸部的大動脈。她倒下的時候,頸部的鮮血噴出近尺遠。

    穆椿、穆自芳在銃響入耳時就各自向側閃避,讓過沈念宗衝來的身體,他們都以為有人向自己偷襲,同時暴喝出聲揚掌向衝過的人擊出。

    穆自芳的掌先擊中沈念宗,發出一聲悶響;穆椿將在打到沈念宗時發現不對,急收打出的力道,手掌只在沈念宗背上輕輕按了一下。

    沈念宗「哇」的噴出一口血,人也轟地一聲摔落在地昏了過去。他在失去意識前的一瞬間,好像看到山都的小身影向鳳兒衝過去。

    山都早些時候到達小村外,就發現了賊人包圍著一間村屋,與護衛隊相對峙。他本想趁火光不亮的機會,潛近賊人的身後施故技悄悄刺殺掉幾個。可後來見到沈念宗父女被賊人挾持,便放棄殺賊的想法,全心全意地準備救人。

    當鳳兒被打的那一刻,他已經潛到屋角的籬笆外,正好撥開了一個能容他進入的小洞。

    見到自己最親之人被打,山都不再掩飾行藏,快速鑽過小洞就向鳳兒撲去。

    山都的匕首「噹」的一聲把衝向沈念宗賊人的刀擋開,一腳猛蹬在這賊人的肚子上,借力回身抱住鳳兒朝地上一滾,翻動中還不失時機地將匕首順勢朝武奕銘小腿上劃了一刀。

    突變陡生,鄒景豪應變得極快,看清鳳兒倒下的方向後,把手中的鋼弩一順就朝穆椿扣下懸刀。

    穆椿和穆自芳兩個惡賊,自山都的身影一入目,立時就明白林強雲到了。

    穆自芳借打中沈念宗那一掌的反震力,率先反躍入屋內躲避。

    穆椿則在輕按了沈念宗一掌後,又揮出一掌朝山都擊去,卻又沒打到個子瘦小的山都,反而險些劈中後躍的堂弟。眼角餘光中掃到鄒景豪身、手都已移動,立知不妙,借側身揮擊之機向側急倒。身體貼近地面時雙掌一撐,游魚似的一扭腰,伸右手在門框上一搭,避開門前的賊人,跟在穆自芳身後貼地竄進。才入屋內便雙手急撐,雙腳一蹬地面穿窗而出,丟下數十名手下頭也不回地逃了。

    那幾支從穆椿背部掠過的鋼針,有三支正好射中被山都蹬了一腳的賊人胸部,被射中的賊人慘呼著從屋門外轟然倒入門內。

    山都眼看穆椿碩大的身軀壓向自己和鳳兒,再次摟著鳳兒拚力滾了兩下讓開,鬆手用腳在鳳兒的臀部用力一蹬,把她送到稍為安全一點的牆角下。

    「天吶!是那個『山魅』,」武奕銘看清抱著個人在地上滾動,還能往自己小腿上割一刀的山都,驚慌的尖叫聲十分淒慘:「林飛川到了,快逃……」

    叫聲未落,人已伏地猛竄入屋,看到床邊掛著的一個怪樣囊袋,順手扯下就往破窗跳出,認準方向沒命地朝西北逃去。他可不想再和穆氏兄弟一起招惹林飛川了,還是趕緊逃回揚州去做自己的少東主好了,以後有機會再想法弄個官兒來當當。

    遠處適時傳來陳歸永的聲音:「分組自行發射!」

    剛剛還傷心哭叫的賊人,這時眼裡射出狠毒的光芒,舉刀一步一步艱難地向鳳兒走去,嘴裡喃喃地咒罵:「既然馬上要死了,TD,拉個小娘皮來墊背,到陰間用來暖腳,也好過孤單單的一個人在地府受罪。」

    山都與鳳兒相隔了四五步,眼看來不及搶救,急中生智地把手中的匕首擲出,翻騰的匕首柄部重重地撞在賊人的頭上。賊人本就不穩的身體一下被撞倒在地,刀脫手落到鳳兒臉部,把她的臉頰割開一條近兩寸長的大口子。

    鳳兒受到傷害,山都「喂呀」一聲怒嘯,騰身躍起撲到賊人身邊,抓起地上的匕首向賊人連刺數刀,一腳把死得不能再死的賊人蹬出數步外。然後手忙腳步亂地掏出隨身帶的小竹管,用匕首挑掉封堵管口的蜂蠟,倒出裡面的雞膏往鳳兒臉上的傷口糊去。

    賊人丟棄的火把又被點燃,林強雲快步走進竹木枝條紮起的進院子,一眼就清院中的情況。見山都在為鳳兒上藥,以為她還活著,把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急步奔前抱起沈念宗,微弱的呼吸聲入耳。

    「老天爺保佑!」林強雲驚喜地歡叫:「快,快,快些取水。」

    四兒衝進屋內倒了一碗水,看著林強雲把水晶瓶封口拔開,倒出一粒紅色綠豆大的小丸小心地放入沈念宗嘴裡。

    林強雲把藥瓶裡的一團棉球挑出,揀了一根細竹枝,攪松裡面的白色粉末,倒了一些在沈念宗嘴裡。接過四兒手上的水碗湊近他嘴邊,倒入些水慢慢讓他吞下,長吁出一口氣後抱起沈念宗走入屋中安放在床上。

    「鳳兒!」走出房門的林強雲,看到山都坐在鳳兒的身邊默默流淚,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怪叫一聲撲到鳳兒旁邊,一把摟著她急切地叫道:「鳳兒,聽到大哥叫你了嗎?醒醒啊……鳳兒……」

    鳳兒垂落的頭被林強雲搖得不住晃動,緊閉雙眼的臉上,還是保持著被打昏時的痛苦神色,無聲的向大哥訴說剛才落入賊人手中,自己所受到他們給予的嚴重傷害。

    林強雲無力地坐下地,摟著鳳兒的手越抱越緊,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喃喃細語,似乎怕驚醒她的睡夢:「鳳兒,大哥來接你了,大哥來了……」

    四兒很明白林強雲此刻的心境,不敢,也是想不出如何勸說他心裡的主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此刻保護好公子,不讓別人趁公子失神之機對公子造成任何傷害。

    四兒緊握裝上鋼針的鋼弩,警惕地向四周觀察,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驚出一身汗。

    山都後悔死了,自己為什麼不跑得快一點呢,只要快上那麼一點點,或者就能做到恩人要自己做的,保住鳳兒和沈大叔不會受到惡人的傷害。

    痛失親人的滋味山都更是深有體會,笨嘴拙舌的他比四兒還不如,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害怕被大人責罰般的躲在牆角不敢稍動。

    陳歸永、張本忠和護衛隊員們,還不知道這院子裡所發生的變故。他們都深信,只要有林強雲在的地方,任何鬼神都不敢前來討野火。更何況還有山都、四兒等人在呢。

    他們正忙著清剿、追殺所有能搜尋到的賊人,直到一個時辰後,才從村外捉回十多個賊人。

    回到小村後他們又把所有房屋搜索了一遍,全村二十九口人,只有四個女人還活著。其他的村民,連還在吃奶的嬰兒一起,全被殺死在房屋內的床上,或是剛穿了一半的衣衫就被砍殺於門邊。

    陳歸永和張本忠氣沖沖地來到這個院子前,也覺察出裡面的氣氛不對。先回來的護衛隊員們靜靜地站在院中,呆呆地看著坐在地上緊抱著鳳兒的林強雲。

    鄒景豪悄悄走到陳歸永、張本忠身邊,小聲把這裡所發生的情況向他們作了報告,並告知了鳳兒去了的消息。

    陳歸永乍一聽到這消息,他也呆住了,嘴裡喃喃地說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老天爺,難道你真的是要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

    張本忠也自語道:「這是怎麼了?真像是徐老爺子所說的,修真之人修煉到近於大成之境時會有的天劫麼?這次是不是他所說的『親情劫』呢,另外又還會有什麼劫數?」

    停下了好久的風又吹起,將火把和落地的松明吹滅,片刻間連幾星紅色的炭火也被吹得無影無蹤,天地間一片漆黑。人們的耳朵裡只餘呼呼的風聲和獵獵的衣袂聲。

    突然,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的白光乍現,一道閃電劈落到村南一株大樹頂端,震天動地的炸雷聲,震得人們的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間什麼聲音也聽不到。閃電過後再次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使人覺得世界末日就將在這一刻來臨。

    風,也被這一聲驚雷嚇得止住了腳步,片刻後似乎覺得被雷聲所驚太沒有面子,便報復似的以更強的威勢向大地狂掃……

    今年的五月初五的「端五節」,橫坑村過得真是沉悶無比,完全沒了去年那種家家戶戶喜氣洋洋的氣氛。村裡有的只是性燥年輕人的一片咒罵聲,他們罵,罵天地的不公,沒有能耐庇護好人,罵李蜂頭的八輩祖宗;他們咒,咒李蜂頭和他的一干手下將被千刀萬剮,咒他們的子孫後代世為墮民,永世不得翻身。

    老天爺被人們罵得垂頭喪氣,無精打采,連著二十幾天佈滿了陰雲,一直是晴少陰多。太陽大約也是被大家的咒罵聲嚇著了,二十多天來只敢偷偷地趁人不注意,從雲縫裡鑽出來露一下臉,立即又賊似的縮回頭不再出來。

    飯廳改成的靈堂內兩具白木棺並排擺放,神桌上供著鳳兒母女倆的靈位,靈前的長明燈和蘆桿為芯的蠟燭同時燃點,香爐內插滿了竹芯棒香。

    初六這天,沈念宗坐在飯廳門口呆呆地看著神桌上的靈牌,十多天下來,他顯得蒼老了不少,四十來歲的人,現在看去就像五十出頭。他的身體倒還恢復得不錯,背上被打了一下的淤黑掌印已經完全消失,除了還有些乏力外,行動自如,無甚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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