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三 二十二章
    穆椿回過頭問武奕銘:「哦,武將軍到我們軍中不過半年,想必還沒吃過烤人肉吧?哈哈,只要吃過一次,特別是健壯的小孩或者是年輕女子的肉,你就會吃上癮來,怎麼也忘不了那種鮮美的味道。」

    他咂巴著大嘴,似乎已經把肉吃下肚,上上下下地朝武奕銘打量,好像要看清楚別人身上哪處的肉最嫩、最肥,好從那地方先下手一般。

    武奕銘被穆椿看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高大的身子一下矮了數寸。想到他們拿著一條人腿或是一隻人手,邊喝著酒邊撕咬烤得黑糊糊腿肉的情景。肚子裡一陣翻騰,噁心得幾欲吐出來,跑到一邊去蹲在地上乾嘔。

    轟轟聲連續爆響,慘呼求救聲時起時落,這一天的攻寨,在頭陀軍丟下百來具屍體和傷兵後,於酉時正草草收場。

    這一次雖然有十幾架梯子靠到寨牆上,也有數十個人往上爬了幾步,但也僅是爬了幾步而已,被牆上的長竹竿一捅就掉,沒一個能把頭爬到高過寨牆的。

    好在進攻的賊人只有十來張弓,守寨的人又準備得較充分,大木盾也防護得好,只有二十餘人被箭射傷,全都沒有性命危險,讓三叔和哨長鬆了口氣。

    可還是有讓他們犯愁的事,那就是一天下來,再怎麼省著用,「雷火箭」也耗去一半。即使明天還是像今天一樣,能把賊人打退。那麼後天,大後天呢,沒了「雷火箭」那又會怎麼樣的情況?兩個人心裡都很明白,但誰也沒把這話說出來,怕會影響大家抗敵的士氣。

    三叔和哨長不約而同的走到小溪邊,狗捨裡的幾條狗兒警惕地圍著陌生的哨長轉了幾圈後,親熱地撲到喝止它們的三叔身上。

    三叔輕輕拍了拍它們的頭,向哨長問道:「怎麼辦?我們剩下的『雷火箭』,按今天這樣用法,最多能撐過明天。」

    哨長搖了搖頭,眼望潺潺流淌的溪水沉靜地說:「按行程來算,我們如果能堅持到十二日,局主就可以帶著護衛隊趕回村裡。這三天時間可不太好過呀,看來『雷火箭』要省著用了,別再浪費在這些頭陀軍身上。我們是不是這樣,現在馬上開始……」

    「哨長、三叔,你們在這兒,讓我一陣好找。」瘦小的王歸鄉舉著張小紙條,快步朝溪邊走來,挨到他們的身邊遞過紙條,小聲說:「公子將在明天未時前後趕到,要我們無論如何堅持住。」

    哨長與看完紙條的三叔對望了一眼,兩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哨長一巴掌把王歸鄉拍得蹲到地上,嗔怪地說:「好小子,早不把這封信送過來,害我和三叔著急了大半天。」

    王歸鄉苦著臉大聲叫屈:「我說哨長老哥,信鴿一到我就巴巴地把信送過來,沒想到還要挨你一掌,哎喲,自己人也用這麼大力,痛死我了!」

    三叔笑著把王歸鄉拉起,解釋著說:「王老弟莫怪,有了你送過來的這封信,我們渾身都輕鬆了不少,哨長高興之下,手重了點。你請回去歇息吧。」

    為了防止敵人趁夜偷襲,寨牆上插了數十支松明火把,高吊的竹籃中也派人輪流守望。一夜就這樣無驚無險平靜地過去。

    東天泛出白光的時候,寨牆外的火把也相繼一個個地自行滅了,在鳥叫蟲鳴的天籟聲中,先是狗兒衝出小棚,朝寨牆外大聲吠叫了一陣,或許是它們感到沒什麼對象,便嗚咽了幾聲後又鑽入棚內,把頭探到棚外警覺地注視四周。剛躺下又跳起身到棚外,不安地向寨牆上的人們叫上一兩聲。

    寨牆上的值守者被狗叫聲驚動,加快腳步向四處巡查,四下裡淡淡的薄霧迷漫,目力只及三四十丈遠。查察了一陣後毫無所見,罵了句:「死狗,別亂叫。」

    漸漸又鬆懈下來,像以前一樣緩緩走動,把注意力集中在牆外。

    過了片刻,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音漸漸傳來,慢慢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咚、咚、咚」,既單調又震撼人心的鼓聲傳入人們的耳中。

    鼓聲雖然緩慢,卻是一下接一下地連續不斷,由遠而近,漸漸向橫坑谷口的寨牆方向移動。

    這下不但狗兒大聲吠叫,牆上的人也緊張了,領頭當值的護衛隊什長大聲喝道:「敲鑼傳警,準備兵器。」

    鼓聲到寨牆前五六十丈時,守衛的人也已經全部到位,第一批人按昨天夜裡的安排,把應用的兵刃、器具都準備就緒,只等著敵人前來送死。

    因為有霧,床弩看不清目標沒有發射,鋼弩大部分不用,箭矢也全被收到一起,交給射得特別準確的四個人使用。弩手們得到吩咐,由他們專門射殺衣著較好的武士或是頭領,其他的頭陀軍不用管。

    大孩兒兵們每隔一丈站一個,他們負責到時候點燃無桿的「雷火箭」鏃,交給牆邊的人投擲。

    鼓聲在能看到的視線外停住,一聲接一聲一直在響。二十七八丈處黑黝黝的人牆移過來,沒有停頓直向寨牆走近。

    這次來的賊人們全都舉著竹盾,在幾個人的大聲叱喝下,不緊不慢地走著。進到十來丈遠時,有人大聲叫喊:「全都衝過去,把梯子靠到牆上。」

    賊人高聲叫喊著前衝,稍有猶豫便會被身邊的人一刀砍倒。

    寨牆上陳三叔看賊人到了牆底,叫出一聲「砸!」舉起一個七八寸大的卵石朝下拋出。

    隨著三叔這聲喊,數十個石頭砸落,每個石頭都砸中一個賊人,有的石頭還一下擊倒了兩個。

    慘叫聲中,梯子上的人不斷被子石頭砸中、被尖竹竿捅穿,然後往下掉,衣衫破爛的兵丁們推擁在一起,被刀劍逼著,面無表情地不斷朝上爬。

    寨牆上的每一個紙石灰包落下,都會瀰漫起一團白色的粉霧,最少也有幾個人張不開眼,一面嗆咳一面被後頭的人推著往前走,然後被絆倒在地。

    上面落下的每一個石頭都能砸中人,頭部砸著的當即死了或是昏迷過去還好些,一點也不知道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若是還沒死、沒昏的就慘了。只要你一旦倒下地,不管你是死還是活著,立即會被幾隻、以至十幾隻,甚至幾十隻腳踩得連叫都叫不出聲,然後變成真正的死人。而且,很可能連收屍時都沒法辨認出到底是什麼人。

    這時候賊兵們帶來的竹片盾牌,因為互相擠靠得太近無法舉起,根本就起不了保護他們的作用,反而有許多成了他們行動的累贅、速死的催命符。

    只有少數幾個精靈的,才懂得早早就高舉起竹盾,以遮擋灰包,石頭,爬上梯子時把刀咬在嘴裡,一手舉盾一手攀登。就是這樣,也免不了被砸中或被捅穿掉下去的命運。

    進攻的速度越來越慢,寨牆前的地上死人、竹盾,還有不少爆出的內臟、穢物,混雜著鮮血,濕漉漉滑膩膩的,令前行的賊人們磕磕拌拌。來到梯子邊還能爬上去的也越來越少,許多賊人還沒到梯前就倒下。

    寨牆上的人也有五六個人被冷箭射中頭面、手腳受傷往下掉的,只要一落下寨牆,不是當場被踩死,就是被紅了眼的頭陀兵們補上幾刀殺掉。

    躲在暗處射出冷箭的也沒逃得過護衛隊員的利眼,每有一個人中了箭,很快就會引來一支「雷火箭」的報復,炸得再沒人敢射出暗箭。

    不到一個時辰,仰攻的賊兵因為督戰的二三十個人全被寨牆上的弩手射殺,沒人在後面驅趕,「嘩」地一聲呼喊,潮水般地退下,以比來時快出好幾倍的速度奔出半里外的安全地帶。

    哨長和三叔分頭查看了一遍,兩人碰頭後才知道自己人也傷了不少,除掉下寨牆的六個外,被冷箭射傷手腳的竟有二十三個,還有兩人因為頭部中箭而亡。

    相比起寨牆下的二三百具屍體,傷亡算是極輕的了。因為昨天三叔和哨長連夜叫人用林強雲留在村裡的打鐵工具,打製了不少二三分厚的鐵片,縫在衣服的前面胸腹部位,有許多人就是有了這樣的衣服得免於利箭穿胸貫腹之厄。

    死去的八個人中有六個是畬、瑤兩村前來赴援的青壯村民,主要是沒經過陳歸永、張本忠教他們如何既能自保,又可殺敵的訓練。

    三叔心情沉重地對哨長說:「強雲去泉州之前,一再交代要好好照看畬、瑤兩族的兄弟,要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說他們過了近二十年的苦日子,應該過得好些了。想不到才三四個月的時間,這次就死了六個人,這……這叫我怎麼向他交代呀。」

    哨長沉吟著說:「既是如此,不若我們的將畬、瑤兩族的弟兄暫時先留在下面,待到我們實在支撐不住時再叫他們前來幫忙。」

    叔點了下頭說:「就這樣定了,先保住兩村的人再說。相信我們護衛隊和村裡的青壯足能應付,肯定能守到強雲來到。」

    哨長向三叔問道:「老三兄弟,依你看,局主能在未時趕到嗎?」

    三叔:「難說,原本我們估計要後天才能回到村裡的,沒想到他今天就可以趕到。我想,他既然通知我們會在未時到,那就應該到得了吧。你說呢?」

    哨主:「不管局主什麼時間到,只要今天能來就好。接下來恐怕賊人會攻得更凶厲,現在應該把人先換下去進食。」

    三叔:「那就這樣,我去和盤峒主、雷公他們講清楚,你去安排第二批的人上寨牆輪換。」

    昏迷了十多天的鳳兒媽,被寨牆上的警鑼聲驚醒,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地睜開無比沉重的雙眼,微微抖動的嘴裡發出她自認為已經極大,別人聽來卻是微不可聞的叫聲:「南松……南松在嗎?」

    守在房內的菊花趴在床邊,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睡眼腥松地四下張望了一眼,小聲自語道:「沒人啊,怎麼好像聽到有人叫?」

    猛然看到鳳兒媽睜開的眼睛,驚喜地張口欲叫,還沒發出聲音就急忙掩住嘴巴,一下子衝出門去喊道:「羅老先生,南松,你們快來呀,我叔媽醒了,我叔媽醒了吶!」

    「砰」一聲大響,南松衝出他的睡房,奔入母親的房間,又哭又叫:「媽呀!你嚇死孩兒了……媽呀……」

    被困在橫坑村十多天的羅老郎中,也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進入房中,一把推開沈南松,探手抓起鳳兒媽的左腕,輕聲說:「別哭了,你媽身子骨太弱,需要安靜。讓老朽先察過脈像。」

    半晌,羅老郎中緩緩鬆開手,站起身對南松說:「孩子,從現在開始你別再出去,陪你媽多說幾句話吧。唉……」

    腳步蹣跚地走到門外,對讓開路的菊花和幾個女人小聲說:「不行了,你們為她準備後事吧。」

    菊花跟出十多步,哭著問他:「羅老先生,我叔媽真的沒救了,她不是剛剛才醒過來了麼?」

    「姑娘,這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羅老郎中歎息道:「唉,原以為她在幾天前就應該去了的,想不到那半根人參能讓她拖到現在。我也算是為她盡力了……」

    菊花哭道:「羅老先生,能不能讓我叔媽再活幾天,只要二三天,等到我們的強哥回來,就一定能救活她的。」

    羅老郎中道:「沒用的,如此沉重的傷勢,除非有起死回生的仙丹……不,即使有起死回生的仙丹,只怕也救不回她這條命了。何況……何況,她能拖到如今已經是奇跡了,叫我如何還能保得住她幾天的時間,連多拖一個時辰也沒法子做到啊!姑娘,老朽慚愧,慚愧哪……」

    屋內,不**形的鳳兒媽看著俯身眼前,淚汪汪的兒子,眼裡露出一絲歡快的喜色,努力把微弱的聲音說得最大:「好孩子,別哭。媽有話交代,你爹和你姐、強哥他們回來後一定要把我的話告訴他們。」

    南松擦了把眼淚,把頭伏到她的嘴邊,抽哽著點頭:「媽你說,我會記得告訴爹、我姐和大哥的。」

    「媽要走了,你告訴爹,叫他一定要幫你大哥做事,別老想著去貢舉省試了。」她喘咳著停下話,枯柴般的手指動了動,痛苦地皺了皺眉頭,沒能將抬手起來。她連頭也無力轉動,只好睜大眼睛看著帳頂,說話聲越來越小:「告訴你爹,今後讓你改口叫大哥為姐夫,要你大哥……大哥……咳……咳……」

    「媽你說什麼,大聲點。」南松急叫。

    鳳兒媽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南松用一塊布帕擦去她嘴角的些少血沫。再伏下去聽到她說:「叫你姐……你姐……照……顧好強雲,他是個苦命的孩子……孩子……孩……」

    南松堅定的點頭,大聲說:「媽你放心吧,孩兒會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他們的。」

    說完,他看到母親微笑著緩緩閉上眼睛,緊抿嘴唇不再出聲,似乎說話說累了需要休息。

    「媽,你累了,先睡一下,等等孩兒再來看你。大哥一回到家,他就能用仙丹把你的傷治好。」南松沒有發現母親的呼吸已經停止,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外。

    看到菊花和幾個女人手裡抱著麻布,神情緊張的看著自己,他一臉興奮地學大哥的樣子,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嘴上「噓」了一聲:「小聲點,我媽睡著了,別吵到她。」

    羅老郎中目注南松回房背上著他的小鋼弩,臉上掛滿十多天來首次再現的燦爛笑容,蹦蹦跳跳地走出大門,喃喃地歎道:「去吧,想必是把要說的話都說完,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好了,那就安安心心地去吧!」

    賊人第一次強攻潰退時,沈家院子裡傳出了女人們的哭聲,她們終於發現鳳兒媽已經離開她割捨不下的親人,帶著她那顆慈愛的心,留下她對丈夫、兒女,對林強雲視同己出的無盡關愛走了。

    也許,她還留下沒能親眼看到林強雲與鳳兒結為夫婦,沒能等到她盼望的孫兒出世的遺憾吧?

    賊人的攻擊相隔不到半個時辰又開始,這次他們把竹盾都舉到頭上,使得牆上砸下的石頭、射下的弩箭都不能似上次一樣有效地殺傷敵人。讓這些賊人們很快就到達寨牆下,沿著新架上的二十來個梯子上爬。

    哨長眼見情勢不妙,對一時間手足無措的孩兒兵們大喝:「點引線,向人多處的空隙間投下!」

    早晨沒輪到出手的孩兒兵精神振奮起來,紛紛衝到兩架梯子的中間位置,點燃引線後照準梯前竹盾的縫隙投下「雷火箭」鏃,十幾聲爆響相繼響起,隨著牆下的一片慘呼,轟隆隆的倒下十多片頂著竹盾的人群。

    梯子上的許多賊人也被這樣的響聲震得往下掉,一時再沒人從梯子爬上,使得已經衝上寨牆的十幾個凶悍賊人,得不到援手很快就被圍攻砍翻丟下牆去。

    人們在哨長的指揮下,幾個人合力迅快地將梯子拉上丟到寨牆後,總算暫時免去了一次被攻陷寨牆的危機。

    午時,喊殺聲再次響起,最前面衝上來的一百多人速度極快,沒等床弩的箭射出就已經越過「雷火箭」的攻擊範圍,進入二十餘丈內。四支鋼弩射出的「雷火箭」只炸翻了十二三個人,賊人的前鋒到牆下時打倒的不過二十餘人而已。而好這些賊人帶的梯子不到十架,能迅速攀到牆上的還不是很多。

    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湧上寨牆的賊人越來越多,眼看快要不住了。隱身於兩邊山上的畬族戰士,在雷公大聲呼叫下,衝向寨牆配合護衛隊和村民們博殺牆上的敵人,牆內的盤峒主也帶人在同一時間趕到。

    七八尺寬的牆頭一片混亂,衝上寨的賊人凶悍之極,若是單個相對,守衛的人沒一個能與對手戰上三合,幸好守衛的人多,數人對付一個,總算能勉強打個平手。

    眼看著爬上牆的賊人多了,牆上守衛的人漸漸抵擋不住,慢慢被賊人向寨牆兩邊逼退。投光了「雷火箭」鏃的孩兒兵也撿起刀槍加入拚殺,幸虧高吊的方竹籃上的弩手還有箭矢,能對下面的人進行支援,不至於全線崩潰。

    有一個賊人避開攔截躍到寨牆內,獰笑著舉刀朝一個小孩兒兵砍下,沒見過場面的孩子驚叫著試圖閃避,慌亂之下腳步不穩摔倒在地。

    一支無羽箭無聲無息地飛到,插入這賊人的右肩窩,一頭淡黃色的狗兒在一聲尖哨響過後,將這賊人撲倒在地。幾個嚇呆了的女人這時清醒過來,尖聲咒罵著把手上的竹扎槍,避開狗兒狠狠地向賊人剌下。幾聲慘呼過後,賊人不動了。

    箭是沈南松用小鋼弩射出的,他的二十支箭已經射倒了七個賊人,最後一支也送給了地上的死鬼。他飛跑到死去的賊人身邊,費力地拔出箭裝到小弩上,轉動著尋找下一個目標。

    三叔身上受了多處傷,踉蹌著抵擋一個悍賊的兇猛撲擊,幫他圍攻悍賊的三個村民被此人砍倒了兩個。這時悍賊眼露凶光大步走到三叔面前,舉起滿是血跡、幾乎成了鋸齒狀的的缺口刀,向他頸部斜劈。

    這一下刀沉力猛,三叔自知身疲力乏沒法擋得住,還是用盡全力把刀向上橫舉。

    「噹」一聲,三叔身形大震,手上的刀被劈得飛出二尺。悍賊再次舉起缺刀過頂,卻沒有立即砍下,張大了口頓在當地不言不動。凶光閃閃的大環眼慢慢暗淡,手裡的刀也一下掉到他自己的頭上砍了一個小口子。

    悍賊倒下時,三叔看到他的咽喉中一星白色的針影。

    「是鋼針!」三叔乏力的坐到地上,忽地一下又縱身躍起,衝向另一處鬥場。

    指揮位置移近到距寨牆四五十丈處的穆椿,把寨牆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哈哈笑著,彎腰低下頭對坐在草地上的武奕銘說:「武老弟,看來不必等明天,今天就可以攻入橫坑村嘍……」

    話還沒說完,站在他身前的一個得力手下「吭」的一聲前衝了幾步,穆椿抬頭一看,那人背上的衣服出現一個小破洞,鮮血從小洞中急速冒出。

    穆椿驚出一身冷汗,若不是躬身低頭對武奕銘說話,那麼背上有個小洞的就是自己了。

    背後傳來驚慌的呼喝和大聲慘叫,穆椿一回頭,發現四十多丈外出現一批穿白戰袍、戴藍頭巾的戰士。他們以十人為一組,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具黑色的弓弩,以很快的速度衝前幾步,不慌不忙地停步瞄準,一聲叱喝響起便射出數十支箭,然後踩蹬拉弦。

    另一組十個人越過十多步,又是停步瞄準,喝聲一起又射出弩中的箭,然後拉弦,幾乎毫無停頓地,在片刻間就推進到距自己只有二十丈的地方。

    武奕銘驚恐地指著一側叫道:「他是誰,那個小的是不是傳聞中的『山魅』?」

    二十多丈外一個被火燒過的小山樑上,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身穿白衣藍背子的人。小孩的臉上戴了個猙獰可怖的鬼怪面具朝這裡張望,大人則舉著一根棍子向這裡瞄準。

    「是雙木護衛隊的人,林飛川來了。」穆椿心裡猛地一跳,縱身側躍出三尺,下意識地大叫下令:「退,我們快走。」轉身就向另一個方向狂奔。

    這一下側身縱躍,又讓他逃過一次死神的利爪,一顆子彈從他剛才的存身處掠過。不過,他自己並不知道罷了。

    首領都逃命去了,手下的人還會傻得留在這裡等死麼?這附近的賊人紛紛作鳥獸散,亂哄哄的四散奔逃,以免被傳說中的「誅心雷」波及。跑出不遠後,他們距離夠遠了,而且山林間也實在逃不快,便又漸漸地彙集到通向庵傑村的路上狂奔。

    寨牆上的人發現了這裡的情況,立時爆起一陣歡呼:「我們的援兵到了,局主(少主、強雲、強哥)趕回來了!」

    所有人一下子如同吃下了什麼神丹妙藥,神力忽生,頓時把驚慌的敵人砍倒了好幾個,岌岌可危的局勢立即得以扭轉。

    上了寨牆的賊人不是被圍殺砍翻,就是束手就擒。只有十四五個拚命迫開圍攻的人群,朝牆外縱落,除七個跌壞腿逃不掉被趕下牆的人砍殺掉外,那七八個還能跑得動的都飛速向東邊逃去。

    第二槍沒擊中敵人,林強雲暗道可惜,他倒不是心痛一顆子彈,而是他憑直覺認為他所要打的是個賊首,和這次的突襲事件有極大的關係。但一時也沒想到要對這個槍下遊魂咬住不放,窮追猛打。

    和山都一起站在這光禿禿的小山樑上,眼看著護衛隊員們不住射殺四處逃竄的賊人,他面無表情地遊目四顧。

    前往谷口的道路已經沒有一個賊人,可以進村去看看叔媽的傷勢了。林強雲把手伸入挎包裡,拿出一瓶雲南白藥緊握在手心。

    「能不能救得了叔媽就看你了,」他默默地想道:「仿單(說明書)上寫得那麼好,傳說中也講得那麼神奇,現在是檢驗你靈不靈的時候了。叔媽啊,希望這藥能夠有用,可以把你救回來。」

    「我們回村去見叔媽。」林強雲大步朝下走。

    山都拉住恩人,環指著奔逃的賊人問:「不追那些惡人,他們快跑光了?」

    「現在去救叔媽更要緊,沒時間去打理他們了,就讓他們多活些時日吧。」林強雲心急叔媽的傷勢,知道自己早到一刻,很可能就能把叔媽從死亡線上拉回到陽間來。

    他要是能知道叔媽已經去了,而且接下來又發生了令他悔恨終生的憾事,此時絕不會放過賊人,也絕不會說出讓賊人多活些時日的話,甚至連讓他們多活半刻時辰也絕不會願意。

    沈念宗和鳳兒在二十名護衛隊員的保護下,拖著疲憊的腳步走過河田村不到三十里,距長汀縣城還有差不多二十里路程,落在林強雲他們身後將近七十里之遙。

    眼看天色將近午時,沈念宗對護送他們的小隊長說:「這位兄弟,前頭不遠處有個小村,在那兒討些水喝,進食歇息後我們再趕路如何?」

    小隊長四下看了看,恭敬地回答:「沈先生和鳳小姐都太過疲乏了,是應該停下來好生歇息一回。我們就到前面的小村歇息進食也好。」

    這一路上的小村,二月他們經過的時候都受過林強雲的恩惠。時隔一個多月,對沈念宗父女和護衛隊自是記憶猶新,一聽他們需要幫助,村裡的幾家人立即熱情地把他們分別讓進屋內。忙碌著奉上清水,然後急急生火煮飯。

    鳳兒連著急趕了近十天的路,要在以前早吵吵著不走了,這次因為擔心母親的安危,拼老命跟著狂趕急走,實在是超出她體能所能做到的極限,體力已經嚴重透支。更令她難堪的是,昨天又來了天葵,讓她不得不經常停下處理生理上的麻煩。

    自上了松毛嶺後,她就覺得渾身發痛、發軟,抬腳都感到困難,但還是咬著牙堅持到現在,一路走來虛汗不斷直冒。

    就是沈念宗這位經常在外行走的人,也是大感吃不消,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覺得酸痛,整個人都疲憊不堪。

    眼看離家不到百里,而且他們心目中無所不能的林強雲,又已經先行趕了回去,據這屋主人說,今日天還沒亮就聽到有一隊人馬從村中迅速穿越經過,聽他們發出的幾聲呼喝來看,似乎過去的那隊人就是林強雲帶領的護衛隊。

    這些話讓所有的人心下都覺得大事已定,全把心神鬆懈下來。

    一吃完飯,鳳兒再無法,困頓地趴在桌上睡著了。

    沈念宗憐愛地把外袍披到鳳兒身上,小聲自語:「睡一會吧,難為你一個女孩子能跟著急趕了這麼遠的路,也實屬難能可貴。」

    他自己坐到桌邊,一陣困意襲來,不覺也伏到桌上沉沉睡去。

    穆椿此次帶到長汀的,共有淮南東路南下的一百名探子;一百二十多名花重金加武力脅迫弄來發誓效力的江湖人。這些人中既有在江湖上混飯吃且身具武功的流浪漢、獨行盜,也有被官兵攻破山寨僥倖逃得性命的山賊,以及被各方人士追殺的採花淫徒,和為了幾十貫銀錢就會滅門屠家的殘忍凶星,另外還有七八個無根無底、專到各地向有錢人打秋風的三四流無賴武師。再外加騙來的二千五百名晏夢彪手下——由貧苦農民和私鹽販子組成——的頭陀軍。

    有這些人作為班底,他對攻取橫坑這個丁口總數不足二百人的小村,原本是志在必得,也是信心十足的。在他看來,只要把林飛川的親友擄到手中為質,任你飛川大俠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飛不出自己的掌心去,必定乖乖地聽命跟著自己赴楚州投到。

    到時候,自己說不定可以升為統制官,成為手握實權的真正將軍,只要能讓大帥和姑姑高興就成。

    運氣好的話,若能將人送到蒙古人那兒去,甚至官拜都統制、或像大帥般成為掌握一方生殺大權的專制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哪裡想得到,眼看著就要奪取橫坑谷口關隘之時,那害死人、也是他這次狩獵標的物的林飛川,不知道使用了什麼見鬼的法術,竟會從近千里外的泉州及時趕到。累自己不得不放棄即將到手的好吃果子,慌不擇路地匆匆逃命。難道,林飛川此人真的修成地行仙了?

    功敗垂成,功敗垂成啊!

    想來想去,自己就算有許多人手,肯定絕非林飛川之敵,現在只有先逃離此地,以後再想辦法了。

    緊跟在身後的三十多人,全是是他帶來的高手探子。說實話,穆椿實在是不甘心就此罷手,但又無法可想。與其把老命送在這裡,還不如逃回去當個小小的中營將軍,管帶著手下的幾百號斥侯探子更合算。

    想到如何逃命,他心中一激凌:「這樣順著路跑,肯定沒法逃過林飛川的追殺,泉州到此地上千里路,這見鬼的林飛川都能及時趕到,近在目力所見的距離,那還不是探手就被他捉住?」

    心裡大駭的穆椿立即停住腳步,回身向堂弟穆自芳說:「六弟,我們不能從庵傑村走,必須回頭從林飛川的來路走才有活路。」

    穆自芳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地說:「五哥是想從林飛川來路逃的話,便不會與追的人碰頭,能更順利地走出長汀縣境?」

    「正是,」穆椿道:「我們先到山林間避一避,招集逃散的人眾,讓過追兵後再從那條路出山。有沒有命逃得掉就在此一舉,希望能躲得過林飛川的『六識』查察。」

    他們往山上一鑽,靜悄悄地伏身林內,一群群的頭陀兵雜亂無章地從路上跑過,然後三十人一隊的追兵過去了四隊。最後一撥人卻只有林強雲帶著山都、四兒和金來、金見兄弟五個人。

    穆椿看到林強雲經過山下時,那個山魅對自己這些人的藏身處指指點點,向林飛川說了幾句什麼。讓山上的賊人們全都驚出一身冷汗,不住暗中求神拜佛,保佑別讓林飛川發現自己等人。

    果然神佛有靈,這次肯出面庇護他們了。

    只見林飛川搖手阻止住山都向山上搜尋的行動,一臉悲憤地仰天高叫:「蒼天作證,就是追到淮南東路去,我也要把殺我叔媽的兇手擒到她墳前祭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絕不放手。」

    林強雲他們走過後,穆自芳抹了一把冷汗,慶幸地小聲說:「危極,險極!好在林飛川被仇恨蒙蔽了靈智,『六識』也不通了,聽不進那山魅的話。否則,剛才我們決難逃過他們的耳目。」

    穆椿被堂弟說得毛骨悚然,站起身向路中猛竄,一邊急急地說道:「我們快走,萬一林飛川發現我們不在他前面,必定會回過頭找來,若是落到他手中可就慘上加慘了。」

    武功最高、膽量最大的首領說出這樣的話來,一干屬下哪還敢留下逞英雄,一窩蜂似地跟在穆椿身後惶惶然逃命去也。

    林強雲確是被穆自芳說中,此時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靈智,犯下了他今天的第二個大錯。

    他也正如穆椿所料,追到庵傑村後,就立即回頭向他們的來路追去。

    林強雲從村民口中得到消息,逃過這裡的並沒有幾個身穿灰色武士服的賊人,幾乎全是衣衫破爛的頭陀兵。

    不過,事後從抓獲的俘虜口中拷問出詳情後,林強雲自己心知肚明,當時若是靈智清明的話,究竟是禍是福,任誰也說不清楚。

    他,什麼武技也沒學過的林強雲,真能以區區五個人之力,對付三四十個刀山血海中闖蕩過,身具武功的高手嗎?即使有幾具鋼弩和火銃在手,就保證一定能毫無損傷地把這些人擒下?

    林強雲自己得出的結論是:很可能自己五個人會全部埋骨於此。

    剛才擊潰了攻寨的賊人後,林強雲在寨牆外等到牆上的人們把六七根原木拉上去,才匆匆回到沈家。一到門外他就知道自己是遲到了。

    大門外貼著白紙,院子內外散落許多方孔圓紙錢,進出的女人們披著粗麻白布孝服,頭上都戴白紙花,還有隱隱的哭聲從門內中傳出。

    「叔媽……呀!」林強雲站在大門口,許久之後才爆發出淒厲的哭喊聲。他扶住門框的手不住發抖,雙腳不住身體的重量慢慢彎下,人也搖搖搖欲倒。

    「公子,你怎麼了!」四兒扶著林強雲,讓他坐到地上。

    林強雲剛觸到地面,卻發瘋似的一蹦而起,衝進門內大叫:「讓我看看我叔媽,她在哪裡,先讓我看看她。」

    聽到林強雲聲音的沈南松衝出房間,哭著大叫:「大哥,我媽在這裡,快點,快點來救救我媽。」

    林強雲一下衝進房間,搶到床前抓起叔媽的手。一觸到叔媽冰冷的手,林強雲徹底絕望了,淚眼模糊地看著叔媽安詳的面容,錘胸頓足大哭:「晚了……太晚了……天哪,我該死,真該死吶……昨天怎麼不多趕兩步……叔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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