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三 二十一章
    那邊鳳兒媽確是到了生死關頭,她剛才墩坐到地上時可能傷得極重,連掙幾次也沒能站起身來。

    武將軍待得硝煙一散,看清會使「誅心雷」的女人坐在地上掙扎難起,喜出望外地叫道:「頭陀軍的人說得不錯,這女人確然是林飛川的家人,說不定她還是沈念宗的老婆呢。大家不用怕,她的功力不足,只發了一次『誅心雷』就已經累得起不來了。再去兩個人擒下她,我們的安全就有保障了,若能將林飛川弄到淮東去的話,大家都能陞官發財啦。」

    任武將軍叫得再大聲,還是沒人敢冒險出去抓住這個女人,好幾個人心裡暗罵:「既是這女人已經累得起不來,你自己不會去把她擒下麼,舉手之勞就可得個大功的好事,輪得到我們這些小兵出手?一定是有什麼不對之處,我們才不會傻得再去冒險呢。啊也,原來被『誅心雷』擊中是如此模樣的,且看看再說。」

    被手銃擊中的大漢跟隨李蜂頭打了大小上百仗,倒也硬氣得很,十多粒不足一分大的鐵砂還要不了他的命,只不過在他的臉上打出十多個血孔,右眼也被打得翻開一重皮,只有左眼還能看到東西。

    撐起身抹了一把臉,痛得他「嘶嘶」地直吸冷氣,昏頭昏腦的在原地轉了個圈子,怪聲吼罵:「直娘賊,賊婆娘。想不到還真有些本事,能把太爺傷了。我們再來打過,不死決不算完。」

    鳳兒媽這時只能側坐在地,知道自己臀部受傷,沒法起身逃命了,心道:「拼了,能有一個就夠本。」

    咬緊牙關用左手支地撐住身體,舉起手銃對準搖晃著近前的大漢再次扣下扳機。

    「轟!」這次打出的不是霰彈,有了準備的鳳兒媽不再被手銃的後坐力推動,她看得很清楚,子彈僅在大漢的頸側開了個小洞。

    「可惜!」她心裡叫道:「這人命不該絕。好,再給他來上一下,不信這人能受得了連續三銃。」

    才將彈殼捅出,剛要把子彈填進手銃,事情的發展令鳳兒媽喜出望外,暗道:「哈!本錢收回來嘍。」

    只見那大漢頸側並不致命的小洞裡,前後都勁急地噴出一股血流。勉強走了二步後身體開始搖晃,第三步的腳才抬起還沒落下,人便「砰」地一聲側摔倒地,雙腳胡亂蹬了幾下後,便不再動了。

    劉什長走到武將軍身後,小聲將後隊頭陀軍全逃掉的事情說了,武將軍重重的「哼」了一聲,恨聲說:「好啊,你們三個連這些人也看不住,少了他們要攻下橫坑就困難多了。娘的,南蠻之人全都是膽小鬼,壞了我的大事。劉什長,前面這女人可能是沈念宗的老婆,她連發兩次『誅心雷』功力大損,再無力傷人了。你去將她擒下為質,算是將功抵過。」

    劉什長陰沉著臉應了聲「是」,一長身縱出近丈,四個起落便躍到鳳兒媽前上方,在後面同夥喝叫助威的喊聲中,探出成鉤狀的右手朝側臥的女人胸肩部位抓去。

    他正自慶幸得手,只見地上的女人手持一根鐵管子對著自己,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一驚之下叫出個「糟」字,雙腳猛蹬,仰首挺身想要在空中閃避。卻又哪裡能夠辦得到,太遲了。「轟」然大響聲入耳,肚子上受到重重一擊,「哎……咦,什麼東西打中我,沒有疼痛感,沒受傷嗎?這女人肯定是無力了,對我不能造成大的傷害。」劉什長心中暗喜,穩住身形照準地上的女人胸腹間踩落。

    鳳兒媽仰躺在地,眼見得自己一銃打中大漢,他的肚子上標出血花,心中欣喜的同時,也看到這人眼射厲光向自己撲下,待要側滾閃避時,也是太遲了,被大漢的雙腳同時踩到胸腹上。

    「啊!」痛入心肺的感覺把鳳兒媽的喊聲從體內擠出,隨之而起的還有幾聲斷骨的脆響。

    劉什長踩斷鳳兒媽的幾根肋骨後,腹部的疼痛感傳到,再沒法穩住身形,「啪」地一聲摔倒在地。

    「完了!我中了『誅心雷』。哎呀,我真是笨哪,剛才閃到一邊就好了,也許還能活命。現在已經傷到她,不知道『誅心雷』還有那麼可怕的法力嗎?不能起歪心,不能起惡念。對,從現在開始絕對不能起歪心惡念。」劉什長邊想邊掙扎著向一側爬去,半分報復的念頭也不敢起,以免遭受頭面潰爛而死的慘劇發生在自己身上。他要遠離這個會使「誅心雷」的女人,看看是否能為自己肚腹上所受傷勢進行救治。

    武將軍騰身跳起,高興地又笑又叫:「哈哈,這個鬼女人,賠上兩名屬下,能讓你落到我的手中,還是大大地值得。本將軍要叫你生死兩難……」

    「是嗎?」一個聲音冷冷地問:「我倒要看看誰落到誰的手中,又究竟是誰會生死兩難?射!」

    武將軍聽到陌生而且口氣不善的語音,機靈地收回剛要跨出的右腳,奮身朝下猛撲,身軀落地後,再雙手急撐連續幾個側滾,逃過隨之而來的幾波弩箭攻擊。逃命的技巧可圈可點,的確是十分高明的閃避身法。

    連續幾陣「嗡嗡」「刷刷」的聲音響起,幾聲短促的痛叫傳入耳中,武將軍翻滾的同時,也看到自己滾過的地上釘入十多支無羽箭,把他驚得魂飛天外,頭也不回地朝一人多高的茅草叢中鑽入。

    千緊萬緊,逃命要緊,手下的一二十個人最好能替自己多擋住些時間。

    「我不能受傷,萬萬不能受傷!」他心裡祈求:「天神菩薩老祖宗,你們若是能保佑我不破一點皮地逃出生天……哦,不不,破些皮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不受到太過分的傷害,回到淮東後小子一定……一定……」

    一定要如何,他這個平日裡從不敬鬼拜神的人,在此刻還實在想不出要怎麼樣做,鬼神菩薩才能滿意,才肯出面護佑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逃出十四五丈,外露的手背皮膚被銳利的茅草割得開了十多條口子,鮮血淋漓的熬是癢痛,看著也怪嚇人的。

    正想停下腳步撕塊布把手包上,後面傳來憤怒的吼叫聲:「給我搜,上天入地也要把那千刀萬剮的傢伙抓回來……」

    武將軍驚得像隻兔子般的分枝撥葉急竄,晃動的茅草也給追搜的人指明了他逃竄的方位,緊隨在其後二三十丈的距離,任他想盡所有的方法,卻是怎麼也甩不脫。

    逃了二里,後面的呼喝聲越來越近,已經迫進到十多丈外了,武將軍衣衫零落、渾身大汗,眼看即將脫力。

    「完了,」他流下眼淚,心中哀歎道:「想不到我武奕銘要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荒山野嶺,早知道會有今天,還不如就呆在家裡做我『廣源發』綢緞鋪的少東主。我怎麼這樣傻,會被『姑姑』這千人騎萬人跨的淫婦所迷,異想天開地投入李全軍中做個中營將軍,到頭來落得個如此下場吶。」

    前方五六丈傳來人聲,慘咦!後有追兵,前無去路。武奕銘絕望地一屁股坐下地,不跑了。就在這裡等死吧!他也確是精疲力竭跑不動了,不如坐著等死,也好過臨死前還累得像條癩皮狗。

    「六弟,你確信走這條路不會錯麼?」熟悉的話聲入耳,是穆椿的聲音。

    「是自己人,穆將軍……」武奕銘精神大振猛撲向前,嘴裡大叫道:「後面有敵人追來,穆將軍救救我。」

    在這同時,追搜的陳三叔等人也發現了前方來路上有數十個人向這裡急趕,明顯比自己的人數多了十幾倍,即使己方有五六具鋼弩在手,恐怕也非其敵。陳三叔只好恨聲不絕地下令退回寨牆內。

    許久還沒看到賊人跟來,他馬上又派出幾個機靈的孩兒兵出谷,要他們探清賊人的動向。

    穆椿帶來的共有七十餘人,他簡單地問了武奕銘一下,覺得想要偷襲攻入橫坑已經不可能了,就下令全部人都退到庵傑村。派人陪同武奕銘趕赴蓮城,招請頭陀軍派出大隊人馬來此幫助攻村,下決心要擄到村裡的人為質,然後再進一步脅迫林飛川北上到淮南東路。

    鳳兒媽的傷勢極重,光是肋骨就斷了五六根,稍一動彈就會大口吐血。村裡又沒有治傷的郎中,只能先用雞膏和村民們自製的草藥盡量穩住傷勢。

    陳三叔立即派人趕往長汀縣城,一則請傷科郎中到村裡為鳳兒媽醫治,二則要沈念康馬上派人來救援,並將情況報告給遠在泉州的林強雲。

    此時三叔暗自懊悔自己沒留下幾隻信鴿在村裡,現在等派去的人請來郎中最快也得兩天時間。看情形,怕鳳兒媽堅持不到郎中請來的那個時候啊。

    沈念康得到消息時,已經是三月二十八日的辰時,村裡急趕到的人在城外呆了大半夜,城門一開就奔向南門大宅報信。

    叫人去請城裡最好的傷科郎中,又急急寫好紙條交給王歸鄉後,沈念康坐在廳中發愁。

    真是為難啊,跟李青雲和徐家兄弟外出辦事的一哨護衛隊還沒回來,林強雲帶了兩哨去泉州。城裡雖然連新招來的共有六百餘人,可手頭僅一哨六十人的護衛隊才是經過訓練能派上用場的,其他五百多人連站隊都還排不整齊,更別說能派出去到橫坑救援了。

    怎麼辦,這一哨人派到橫坑村去,萬一城裡有起事來,那可就……哎喲,還是先救命要緊,沈念康衝出廳外大聲叫道:「護衛隊四哨的哨長何在?」

    前院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許久沒有人回答,沈念康正想再大聲叫喚。東廂小門外匆匆跑進留守的四哨哨長,來到沈念康面前立正行了個禮:「報告六先生,雙木護衛隊四哨全體隊員已經整裝集合完畢,隨時可以領命出發。」

    沈念康奇道:「咦,護衛隊已經集合好了?你在東操場上如何能聽得到我的叫聲啊?」

    哨長回答得很乾脆:「六先生叫什麼我們沒聽到,但剛才橫坑來報信的人已經通知我,需要護衛隊立即赴橫坑救援,所以我們就先行集合起來準備出發。」

    「原來如此,」沈念康向哨長吩咐:「請來的郎中一到你們就馬上出發,一定要護著他盡快趕到村裡,遲了怕我大嫂沒法救了。」

    哨長應了聲「是」,行過禮後轉身跑向東操場。

    很快,東操場上的一哨護衛隊就到宅外空地上列好隊,靜靜地等候著出發的命令。

    當請到的羅老郎中顫巍巍地出現在面前時,沈念康急得直跳腳,這樣的老人怎麼能叫他急趕五十多里的山間小道呀。

    還是那位哨長有辦法,跑到護衛隊的隊列前,信手指著四個人說:「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四個負責到外面請人將羅老郎中抬到橫坑去,你們四人隨著護衛。不得有誤。」

    站出隊列前的四人齊聲應「是」,轉身飛奔而去。

    哨長把眼光投向沈念康,見他朝自己點頭便大聲發令道:「目標:橫坑村,立即出發。」

    赴援的護衛隊在離村十里外,迎上村裡派出的孩兒兵探子。

    聽說來犯的賊人還在庵傑村滯留不去,哨長稍鬆了口氣,總算趕得及時,沒被賊人突襲攻村的陰謀得逞。

    哨長下令:除了留下兩什人接應護送郎中外,其他的護衛隊全速進入谷內,分派人手和村民們一道守寨、巡邏以策安全。

    然後會同三叔、盤峒主和雷大山一起商量守寨事宜。

    現在全村已經有二百多可以一戰的人手,護衛隊和村裡原有的鋼弩共二十四具,箭矢只有七百二十支,一旦用完,情況則會十分危險。

    倒是擋箭的木盾、削尖烤硬的長竹扎槍、大卵石、薄紙做成的小石灰包有不少,足夠守上三五天用的。

    哨長表情沉重地說:「城裡已經沒有鋼弩和箭矢了,也沒法臨時打製,因為所有的鐵范已經被局主帶到泉州去。為今之計,只有立即派人再到縣城,請六先生把去年用剩,還留在商行內的『雷火箭』及箭鏃馬上送來,或許能多堅持一些時間。」

    三叔忽然想到,這裡的寨牆是一條直線,真有大批賊人強攻的話,僅這一點東西守起來大是危險,很可能不要幾個時辰就會被攻陷。「啊」地叫了一聲說:「我得馬上叫人在寨牆上做幾個可以伸到牆外的箭台,你們再商量看看還要做些什麼準備,得趕緊辦好,以免出大差錯害了全村的人。」

    一個時辰後,郎中也坐著匆忙間紮起的滑竿,由四個臨時請來的挑夫輪流抬到了寨牆下。

    焦急的陳三叔叫人把滑竿直接抬到沈念宗家院子裡,扶著老郎中往內間為鳳兒媽診治。

    鳳兒媽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一天一夜間臉頰深陷變了一個人,不時會在昏迷中嗆咳幾聲吐出大口的血沫。

    羅老郎中為鳳兒媽動手處理過後,洗了手匆匆走到飯廳內打開他帶來的藥箱,取出一個闊口瓷瓶,倒出內裡裝著的炒米和半根人參。

    「先生,我大嫂的傷勢怎麼樣?」陳三叔忍不住開口發問:「能治好嗎?」

    羅老郎中沉吟了一會才緩緩對陳三叔說:「這位大嫂的傷勢極重,光是胸腹間的肋骨就被打斷了六根,有一根還向內折的可能傷及了內腑,腹內也有很多淤血。如此重的內外傷勢,老朽只怕無能為力啊。」

    三叔急得團團轉,一迭連聲的自語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是叫我怎麼辦才好啊!」

    走到羅老郎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懇求道:「羅老先生,請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我大嫂,求求你了。」

    羅老郎中歎著氣說:「老朽身為懸壺濟世的郎中,不用你說也會盡心盡力救治她的。可是……唉……為今之計,只好先用人參吊住她的元氣,再輔以藥物,我們盡盡人事吧!」

    「大嫂,你千萬要活下來啊!」陳三叔默默祝告:「否則,我陳老三再沒面目見念宗哥和強雲了。」

    總算還好,鳳兒媽的傷勢比較穩定,一直昏睡沒有出現什麼大的變化。

    這天三叔走到孩兒兵的營房,他要向三個還活著的賊人問出,為什麼李蜂頭的「忠義軍」要來橫坑村,他們到底圖謀些什麼。

    平常從不動氣的三叔此時覺得心裡煩悶,暗道:「太過分了。你李蜂頭在淮南、山東做漢奸也好,造反奪江山也罷,我們橫坑這個深山小村礙著你了,竟然到這裡來傷人?說不得了,我陳老三如今就是用刑,也要把你們的意圖拷問出來。」

    三個活口被關在孩兒兵的營房,剛捉到他們時,三個賊人雖然手腳都被弩箭所傷,但他們還是凶悍地頑抗,險些傷到去抓他們的人。直到被木棒打暈,才被綁到營房裡。

    三叔走到關押的房間內,見三人被綁成十字立靠在牆上,他們已經被恨極了的孩兒兵們折磨得不**形。一見到陳三叔便有氣無力地嘶聲求告:「把我們換個地方,別再讓這些小惡……不,不,小祖宗來管我們……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不如乾脆給我們一刀早些了斷。」

    「哼!」尖細的哼聲令三個賊人渾身發抖,驚恐地看著房門,見到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邊,垂下頭連大氣也不敢出。

    沈南松慢慢地走進房間,向三叔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三叔一把抱起南松微微發抖的身體,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心裡發酸,哽咽著說:「好孩子,三叔問出詳情後,會把他們交給你的,隨你們孩兒兵怎麼處置……」

    「不……」嘶啞的驚叫聲突然暴發自三個賊人口中:「我們招供,招完後只求給我們一刀,只求能痛快地死去,千萬別交給小祖宗們……」

    「住口!」門口湧入五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兒兵,他們一齊出聲喝止。

    「住口!」三叔的喝止聲也幾乎是在同時響起。

    「哼!」最後的尖利哼聲是沈南松發出的,三叔聽到這充滿怨恨的聲音,饒是他三十六七的年紀,也被耳邊這聲音裡的怨毒震得顫了一下。

    說也奇怪,這聲僅可耳聞的哼聲,絕對比五個孩兒兵和三叔的喝聲管用,聲落聲止,房間內立刻靜得落針可聞。

    沈南松伏在三叔的肩上對著他的耳朵說:「要些什麼口供,三叔告訴我,保證會讓他們乖乖一點不漏地招出來。這裡的事,三叔就別管了。」

    南松抬起頭對幾個孩兒兵說:「去給他們餵食,誰敢不進食的話,就從他的面頰上挖個洞灌進去。」

    孩兒兵們齊聲應道:「遵令,統領。」

    三叔這時才注意到,三個賊人嘴上沾滿了血跡,張開的口中已經看不到牙齒,想咬舌自殺也沒有可能。有一個賊人的臉上還開有一個血肉模糊的洞,恐怕就是因為想速死拒絕進食所招來的結果罷。

    三叔抱著南松向外走,嘴裡說道:「唉,南松,他們如果招了,就將他們結果了吧,不要再折磨他們了。」

    沈南松無言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三叔的要求。

    次日,後谷的山坡地上,多了一個土堆,裡面有三個受了七天折磨後,高高興興受死的賊人,他們臨死前還對動手殺他們的小孩兒兵們千恩萬謝。

    誰也想不到這三個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卻被幾個滿腔仇恨的十來歲的孩童,收拾得不但招出他們全部所知,還以能夠速死而對這些折磨他們的孩子感激不盡。

    也就是在三個賊人被處死的這一天,橫坑村對外的所有通路全被封鎖切斷,沒人能從橫坑隨意進出。

    風雨飄搖,氣氛緊張,橫坑谷內的人們精神繃得緊緊地,隨時準備投入到保護家園的戰鬥中去。

    四月初九這天上午巳時,寨牆上的警鑼聲再次響起。

    「終於來了!」看著扛抬著長梯、推著撞車蜂擁而至的賊人,三叔歎道:「你們若是早來幾天的話,橫坑村只怕已經落入你們的手中了。現在麼,就要看誰的韌性更長,那一方的運氣好些嘍!」

    「終於來了!」憤怒的孩兒兵們咬牙切齒地發誓:「不殺光你們這些禽獸,怎麼對得起待我們像娘親般的叔媽,傷害叔媽的仇,就要從你們身上討回部分利息。」

    「終於來了!」橫坑村九個老成的村民看著寨牆外的賊人,手撫著前幾天剛送到的一架弩床和三十支床弩專用的大「雷火箭」,不慌不忙地一齊動手發力張弩,打火點燃棒香,輕輕歎息說:「這是何苦來,山野村夫對你們的造反沒有任何威脅,為什麼一定要置我們於死地?這一戰下來後,將有多少人家要痛失丈夫、兒子、父親,又會有多少個人家將失去頂樑柱,從今以後要過著挨餓受凍的日子了呢?」

    「終於來了!」年輕的村民和護衛隊員們對打打殺殺的事十分興奮,笑嘻嘻地望著寨牆外的敵人嘲弄地小聲嘀咕:「來吧,快點來吧,當我們把這些箭鏃點著引線當作小鐵坨扔下去送給你們時,保證會讓你們高興得人仰馬翻,叫你們嘗嘗我們橫坑人和雙木護衛隊的厲害。」

    他們按以前強哥(局主)教的方法,把六十餘個還沒安箭桿的「雷火箭」鏃取出來,其中一半在原本要裝箭桿的孔洞內緊緊地楔入木棒並釘死,小心翼翼地用竹針把小孔內的蠟鑽開,插入火藥引線。準備敵人一旦衝到寨牆下時,就將這些鐵疙瘩無償奉送。

    另一半則裝上合適的箭桿,做成鋼弩發射用的箭矢。

    還有四十幾個裝好火藥的箭鏃,三叔讓他們留著別動,準備看情況再做打算,無論是製成鋼弩發射的,還是床弩射的箭,都要留點老底以防萬一。

    這樣一來,遠程,有一具床弩向半里外進行攻擊;二三十丈的距離內,可以用鋼弩發射「雷火箭」;一旦敵人衝到寨牆下,則由守衛於牆上的人向下投出箭鏃,爭取最大限度地殺傷攻寨之敵。

    只可惜「雷火箭」太少了,沈念康找遍了整個每一個角落,也僅找到三十支已經做好的床弩用「雷火箭」和一百來個裝了火藥的箭鏃。

    他又花了一千貫錢,才從新任知州趙希循那兒借來一具床弩,氣得他一回到南門大宅就大罵不止。發誓說,以後再有頭陀軍來攻城時,每支「雷火箭」的價錢,一定要漲到三十貫錢才肯賣。

    幸虧馬上又有人在林強雲的睡房裡,找到五匣鋼弩用的箭矢,沈念康總算止住了罵聲,急急吩咐人送往橫坑村去。

    也虧得這些東西送去得早了一步,若是第二天再送的話,所有的兵器必將落入敵人之手,不但不能保住村子,說不定反而會讓橫坑提早陷入賊手呢。

    「終於來了,」穆椿看著前面百丈外不足兩丈高的低矮寨牆,意氣風發地大聲說道:「我們二千五百頭陀軍,有一百殺戮場中時進時出的死士,並百餘位江湖好手到此,相信在三天之內就可到橫坑村裡烤肉果腹。」

    「終於來了!」一個穿著破衣的五十多歲畬民,對身邊的幾個同族年輕人說:「不知道我們的大頭領是如何想的,竟然聽信這些外人的話,做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若非四娘妹子被他們抓起來做人質,我才不跟他們來這裡胡鬧呢。」

    一個年輕人不滿地說:「是啊,確是不該來尋橫坑村的麻煩,這裡是飛川大俠的家吶。他曾在新泉村救過我們,那次若沒有飛川大俠及時援手,我這身皮肉早被割成碎屑,這條命也在那時就沒了。」

    「去年就不該去攻長汀縣城的,還沒到城下呢,就被『雷火箭』射斃了五百多人。」另一個年輕人說:「聽說去年是飛川大俠指揮守城的,他在箭鏃上貼了靈符,並給那種貼靈符的箭起名為『雷火』,加了道法的『雷火箭』才那麼厲害。」

    老畬民吩咐說:「你們幾個在進攻時機靈點,別往人多的地方湊,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千萬要小心些。實在沒法躲時,也要盡量避到不引人注意的邊角。記住了麼?」

    「知道了。」幾個年輕人回答。

    林強雲帶著一百名護衛隊先行,急趕了八天,於四月初九這天越過玳瑁山,朝朋口村進發。

    一隻鴿子「撲嚕嚕」地飛到舉著認軍旗旗手身邊的金見肩上,親熱地將頭往他的頭髮上磨了磨。金見探手把鴿子捧下,從它腳上解開小繩紮著的細竹管,將鴿子和一把飼料放入籠內後,匆匆跑到林強雲身邊,將竹管遞過說:「公子,長汀來的信。」

    倒出竹管內的紙卷,展開看了一遍,把紙條交給走來問訊的陳歸永,嘴裡喃喃地說:「今天還是沒提到叔媽,可能傷勢沒什麼大的變化。希望她和村裡的人能堅持到我們到達。唉,人太少了啊。」

    林強雲心急叔媽的傷,幾天的信都沒講到叔媽傷勢如何,只是在泉州接到的那封信才提到叔媽傷得極重,有生命危險。自己又對治傷,特別是重傷的救治所知不多,只有一般的急救處理還勉強能應付,真不知道回到村裡後如何來為叔媽治療。

    陳歸永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此地回到村裡還有二百餘里,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到的了。我看今天最好辛苦些,盡量多走些路,明天早點趕回去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林強雲有些擔心地說:「叔啊,我是怕護衛隊太過勞累,到時候對上敵人沒有力氣就糟了。」

    「放心,我們的護衛隊經過半年多的訓練,別的不敢說得太滿,翻山越嶺的趕路麼,再這樣走十天八天也還沒什麼大問題。」陳歸永對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護衛隊極有信心:「保證不會誤事,到地頭後還是生龍活虎的能拼能殺。」

    「那好,今天我們就多趕些路,明天再殺回村去。」林強雲憂心如焚,恨不得立即就回到村裡探看,卻也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大聲下令:「大家辛苦些,加快前進的速度,今天我們必須翻過松毛嶺,趕到長汀城附近才能休息。」

    金見問道:「有回信麼,若是沒有,就讓信鴿回去了。」

    林強雲喜道:「有,有。我馬上寫,能傳回村裡嗎?」

    「公子安心,長汀城的信鴿有大部分是在村裡養大,歸鄉師傅到了村裡,他也一定會帶著認軍旗,信鴿一定可以將信送回村裡。」金見很自信地說。

    落在他們後面十多里的沈念宗和鳳兒,趕了七八天的路實在是走不動了,護衛他們的二十多人心裡雖然著急,但也不敢催促,耐心地亦步亦趨地跟著不出聲。

    帶隊的小隊長緊走幾步到沈念宗的身邊,勸道:「沈先生,你和小姐走慢點沒關係,有局主和陳統領、張統領趕在前面,相信橫坑村一定會沒事的。」

    沈念宗歎道:「但願如此!」轉而對鳳兒說:「唉,實在走不動就慢些吧,只要你大哥能及時趕到,憑他的能耐肯定能保住你媽的命。」

    鳳兒驕傲地說:「那當然,有什麼事大哥會辦不到的,他一到家,我媽一定就沒事了。」

    說到這裡,鳳兒的神色又暗淡下來:「就不知道我媽會不會在大哥趕到前……呸,呸呸。我媽一定會等到大哥去救她的……」

    沈念宗:「唉,看她的命了,這種事誰也說不准啊!」

    初九這天賊人的進攻並不是很猛,中午時分派出百餘人試探了一下,他們進到半里內,吃了一支由床弩射出的「雷火箭」,傷了三個人後就退出到半里外不動了。

    未時的第二次進攻算是有點進攻的樣子,二百餘人抬了四五架長梯蜂擁而前,有數十人手上還拿著破開的厚竹片草草扎就的盾牌,四支鋼弩發射的「雷火箭」僅傷到十來個賊人,有盾牌在手的一個也沒傷到。這下賊人們精神大振,呼喊著一陣猛跑衝到寨牆下,卻被扔下的一個箭鏃炸翻了十多個,連梯子也沒靠到牆上,就嚇得能跑得動的賊人呼隆一下全逃回他們的出發地。

    哨長、陳三叔及村中老成些的,喝止住衝動的年輕人,不得再向下面已經受傷的人射箭進行攻擊,任由他們自行逃命。他們的解釋是:我們的箭矢不多,要省著用。放這些人逃回去,對我們的守寨有利無害,一是可以讓他們帶去恐懼,二則增加敵人的負擔和不便,三麼,這些都是被逼到此地的苦哈哈,他們還沒有對本村造成傷害,罪不至死。

    倒在寨牆下的十一個賊人一個都沒死,聽得寨牆上的人高呼可以讓受傷的人自行離開,原本以為必死無疑的他們大喜過望。立時互相攙扶著緩緩離開,有的自己用棍棒支撐一瘸一拐地向後走,另有兩個可能是沒人緣無人理睬,又或者是腿腳傷得重無法行走的,則奮起餘力向路的側後爬行,以求盡快離開這死亡之地。

    哨長叫人找來長繩綞下兩名護衛隊員將能撿到的箭盡量收回,並將賊人丟棄的幾架竹梯靠到寨牆,由牆上的人拉進牆內,以免敵人又來時被他們再次用上。

    第三次發起攻擊是在申時末,太陽也已經慢慢靠向西邊的山頭,眼看著再過不久便會與山上的樹梢相接吻。

    數百賊人在他們的頭領呼喝指揮下,分成三撥扛抬梯子、舉起竹盾緩慢地朝寨牆前行。

    三叔拿著已經點燃的棒香站在床弩邊,眼睛盯著賊人們,在他們進入到床弩的射程後,將「雷火箭」上的引線點著退到側邊,當引線僅餘寸半時喝道:「射!」

    「雷火箭」帶著尖嘯飛出後,三叔看也不看結果,叫道:「再拉開弩弦,裝箭。」

    床弩的大箭裝好後,第一撥賊人已經走過了大箭的落點,三叔把棒香交給另一位三十多歲的村民,吩咐道:「這裡交給你了,賊人一到弩箭可及處就發箭,記得在射出之前點著這裡的引線,燒到只有寸半左右時才能發出。」

    賊人進到距寨牆十五六丈,兩個用大麻索吊在橫桿上,大條竹片編的方竹籃緩緩由牆內轉到牆外。高過寨牆丈五的竹籃裡,對著亂糟糟湧至牆下的賊人各射出一支「雷火箭」。

    兩聲爆響過後,慘呼聲中賊人的隊伍更亂了,有繼續前行的,有驚慌地向後轉準備逃命的。但他們被兩個邊上押陣的人拳打腳踢趕回隊伍裡,繼續前行。

    三叔看這兩個武士沒把寨牆上的守衛放在眼裡,漫不經心地拖著竹片盾大聲喝罵,整個胸腹暴露在眼前。走去和哨長小聲說了幾句,哨長會意地點了下頭,低聲吩咐身邊的護衛隊員後大聲下令:「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得妄動,賊人不架梯子不許出手還擊。」

    說完,把鋼弩上的「雷火箭」換掉,瞄準靠近自己這邊的灰衣武士,抬頭看到三叔舉著鋼弩對他微笑頷首,便照那武士狠狠地扣下懸刀。

    另有兩個護衛隊員也在同伴幫助下,將點著引線後的「雷火箭」射向接近到十丈處的賊人大隊。

    這兩箭又轟倒了七八個賊人,這回沒了邊上守著督戰的,賊人們發聲喊,望後就跑,先逃離要命的地方再說。

    三叔和哨長裝好弩箭後,再朝兩個武士發出一箭,把那兩個腳步蹣跚的武士射倒在地。

    站在半里外的穆椿,看到第一撥攻寨的隊形開始散亂時,大聲叫道:「第二隊出發攻寨,去幾個人將第一隊的全都趕回去,跟在第二隊後面,凡後退者,斬!」

    幾個手下奔去傳令後,站在他身側的武奕銘有點不解地問:「穆椿將軍,到現在連梯子都沒能靠到牆上,這樣怕是攻不下寨牆,除了多死些人外根本沒什麼好處。何不用我們的人一次全衝上去,相信很快就能搶上寨牆去。」

    「嘿嘿,」穆椿目注前方陰陰地笑道:「我帶來的人還沒到用的時候,本將軍就是要讓這些頭陀軍多死些,讓寨牆上的人認為我們不過如此,心下大意且又疲累之時,方能一鼓作氣攻寨。你看吧,明天就要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厲害。最多後天,就可以到那村子裡喝酒烤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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