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二 二十五章
    張山、張河走入寨門後,看清擁擠在門內的男女老少,立即記起公子對他們的交代。張山馬上從懷裡掏出紙鈔,對李青雲說:“李公子,是否叫寨子裡趕快派人去購買糧食和衣物,先為這裡的人們解決吃穿的大事。”

    負責這裡事務的羅全發統制露出滿臉苦笑,語氣裡有著十分無奈:“張兄弟,在黑風峒這一帶,我們就是有錢也無法買到糧食和布匹。所有的東西是只能出,不能入,就連日常所需的鹽,也要派人偷偷摸摸的從秘道走至扎信水(上猶江支流),沿江而下找到山民換得一些。現在要我們帶錢去買糧食、衣物,實在是無能為力呀。”

    張山與弟弟張河對望一眼,問道:“哪,要怎麼辦才好?”

    張河沒等他們回答,再問了一句:“你們山寨裡還有多少糧食,讓所有的人都吃飽的話能多久?”

    羅統制回答說:“我們出寨時還有一萬五千斤不到稻谷,脫去谷殼的糙米也就一萬二千斤上下。每天寨裡食用按一百斤算,我們出寨到今天是四十五天時間,算來剩下的米還有七千八九百斤。若是讓所有人都吃飽,一天得有五百斤才夠,這一點糧食十六七天就沒有了。恐怕不等少主來到這裡,我們全寨的人都會被餓死。”

    張山倒吸了一口涼氣,吃驚地叫道:“什麼,五百多人每天才一百斤糙米?難怪寨裡的所有人會連路都走不動,若是公子來這裡帶你們到汀州去,要多久才能走到長汀呀。”

    想了想後,張山說:“公子交代過我們,一定要讓這裡的人先吃飽飯,養好體力。他最多在一個半月後就會動身到這裡來。羅統制,我看不如多加二倍,按每天三百斤糙米的量讓寨裡的人多吃些。叫全寨的男女老少去盡量多采野菜,我們兄弟則和你們一起去打些野物添補,也許能到公子來到。”

    “哪……好吧,就依張兄弟說的辦,每天三百斤米……”羅統制的話還沒有說完

    隨在他們一行人身後的人群立即暴起歡呼:“找到少主了,以後我們可以吃飽飯羅!”

    張山、張河兄弟第三天和山寨裡的青壯去打獵,看到他們的狩獵工具後,才知道這裡的人想要生存下去是多麼的艱難。

    他們除了少量的四十多把刀劍長矛等兵器外,其他人只能用削尖的細竹竿制成投槍作為遠擊的狩獵工具,如何能有多少獵物收獲呢?百多人上山圍獵,大多是空手而歸,如果運氣好的話會有一些山雞、野兔及黃麂,有時還能打到頭把不大的野豬。對於一個五百多人的山寨來說,這些獵物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哪。

    依著他們兄弟倆的意思,昨天就要全山寨的人都出動去打獵,以便多得些獵物使山寨的人能得更久些。但他們的提議卻硬是被全山寨的所有人否決了,令得他們很懷疑這數百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去問李青雲,得到的也是搖頭微笑,沒有正確的答案。

    次日看到山寨舉行的種種儀式後,他們才明白自己沒有入鄉隨俗,錯得厲害。

    張山兄弟被攔在他們睡覺的木屋裡,遠遠地看著人們祭山神,祈求保佑狩獵順利、人員安全。然後做個樣子進行“偷雞”祭“媒山”儀式,說他們做樣子,是在山寨裡根本就沒有一只雞。六七年前,所有飼養的家畜家禽全都被人們吃下肚去了。據陪著他們的一位瑤族青年說,如果偷雞的讓雞主人臭罵一頓,更加吉利。

    接下來,山寨裡由羅全發分配人手和圍獵點後,才把張山、張河叫到場中。

    羅全發指著自己身後站的六個青年對他們說:“兩位是少主派來的人,沒有參與過我們這裡打獵的活動。所以明天就叫他們七個人陪兩位去東邊打獵,我們山寨的人分成二路,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幾個明天將要和他們一起的人說,這些年來他們都是先選定一處圍場,獵手們於圍場外的各處設卡、分散包圍,同時放獵狗搜尋。發現野獸,獵狗狂吠報警,守卡獵手迅速做好准備,伺機出擊。這種辦法也叫“圍廠”,一次“圍廠”落空,再行組織,直至獵獲為止。抬回獵物,全寨的人全都有份,被偷過雞的主人也會得到加倍補償。

    這些規矩和儀式都是瑤族的傳統,即使在山寨裡的漢人和畬族人更多,也還是按瑤族的規矩進行。

    九月十八這一天,吃過專門為他們兄弟倆煮的早飯後,卯時正就和指派給他們作助手的七個黑風峒青年一起,出山寨向東下山而行。據幾個年輕人說,七八裡的地方有他們開墾了一些稻田,那一帶經常會有成群的野豬出現。

    這一次,他們帶來的兩具鋼弩起到了大作用,發揮出的威力讓跟隨他們一起打獵的幾個黑風峒青年們大開眼界。

    走到他們的稻田不遠處,首先是一個叫盤牯仔的停下腳步,他攔住眾人把手放到耳朵上示意仔細聽。

    風濤輕嘯的山林間能隱約聽到呼嚕呼嚕的噴鼻和哼哼聲,張山把手一揮動,輕聲對眾人說:“我們到能看清下面的高處去,若是有獵物的話,由我們兄弟出手,你們幾個千萬不要跟來妨礙。”

    一行人悄悄走到能看見下面田地的高坡,只見下面是一頭獨行的大公野豬,它正在收完稻谷的一丘山田裡打滾,往身上塗泥漿,看模樣足有二百多三百斤重。

    張山止住想叫他們不要去惹這頭野豬牯的人說話,悄悄吩咐他們七個人呆在原地不要動。

    兄弟倆解下背著的布袋,迅快地取出鋼弩掛上弓弦,拉開弓後又把箭匣、針匣掛到腰間。張山朝張河打個手勢,兩人坐到地上慢慢朝野公豬的方向滑過去。

    幾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山兄弟,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我們的少主究竟是什麼人,他的手下怎麼會有這些從沒見過的小巧弩弓?

    他們還不知道,這兩具小巧的弩弓接下來發射箭矢的威力,才真正讓他們永難忘懷。

    黑風峒的人頗有打獵的經驗,知道這麼大的一頭野公豬一旦受了傷,將會狂暴地向傷害它的任何動物發起狂野的反擊,不死不休。他們中就有人親眼看過本寨的一個人,死於一頭野公豬尖利的獠牙下,那頭豬還沒有今天所見的這頭大呢。

    張山兄弟也清楚野豬的特性,他們爬到距那丘田七八丈遠的時候,張河找到一棵七八寸大的山樟樹,慢慢攀到六七尺高的樹杈上。從枝葉間看到田裡的野公豬似乎發現了什麼,正警覺地抬起頭四處張望,便急急揮手向哥哥示意。

    張山爬到與張河相距丈許遠的另一棵樹下,舉起鋼弩向野豬瞄准。

    也許是發現這地方不容易一下子制野豬於死地,張山蹲起身體再向前移動了三步,隱在一叢灌木後略一瞄准就扣下了鋼弩的扳機。

    在三支箭射出的一剎那,張山向後一跳,躍到幾步外的樹下,把鋼弩帶子往身上一背,急急朝樹上爬。

    張河看到田裡的野豬剛站起,扭動著伸展了一下腰,轉過頭向這邊看時,張山的箭已經打出。

    “嗡”的一聲震響,三支箭穿枝而出,一支釘在野豬的頭上,穿過它的耳朵深扎入豬頭。另一支則射中野豬的肚子,整支箭幾乎全部沒入,只還有六七寸長的竹箭桿露出野豬的肚腹。還有一支箭射空,掠過野豬頭部尺多遠處,釘在田裡顫微微地抖動。

    受到襲擊的野豬先是呆了一呆,甩了甩頭,當它感覺到疼痛時,雙眼立即發紅,龐大的身體朝田邊一跳,咆哮著往發出聲響的這邊沖來。

    張山這時才往樹上爬了三尺余高,張河急得大聲叫道:“大哥,快,快點爬上去,那畜牲沖過來了。”

    野豬即將沖到張山那棵樹下時,還沒看到往樹上爬的張山,卻聽到張河的呼叫聲。立即掉過方向埋頭朝聲源處猛沖。

    張河眼見哥哥暫時脫離了危險,更是起勁地發出大聲呼喊,將野豬逗引到自己這棵樹下。

    野豬抬頭看到張河,憤怒地一頭撞向他所在的樹干,“通”地一聲大響,張河的這棵樹被撞得搖晃不定,差點沒把張河撞得跌下樹來。嚇得張河慌忙抱緊樹干,努力穩住身體,慌亂中險些兒把手中的鋼弩掉下去。

    那皮粗肉厚的野公豬想必也是撞得頭昏眼花,稍退了一步,不再用頭撞樹,而甩動露出嘴角五六寸長的獠牙向山樟樹干發起攻擊。一時間樹皮、木屑紛飛,樹干搖搖。

    這情景被剛爬到樹杈上的張山看在眼裡,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的兄弟沒法使用鋼弩,便急忙背靠樹干躬起身體把右腳伸入鐙裡,雙手拉住弦托將弩弓拉開,迅速地裝上三支箭,口中喝道:“兄弟注意了,能穩住身形時立即瞄准它的要害射擊。”

    說完便扣下扳機,將三支箭矢再次向野豬射去。

    這頭老公豬先被射中了兩箭,肚子上的一支倒還罷了,釘在頭側的那支卻是被它的頭骨所阻,射入不深,雖然在沖過灌木時把箭桿碰斷,可箭鏃還留在它的頭部。就是這支射入只二寸多的箭矢才令它痛極,血也是從箭鏃的血槽和被射穿的耳朵中不停外流。此刻前胛、腰間、背部再中三箭,越發的疼痛難受,也更激起它的狂性。

    老野公豬艱難地轉過身,發紅的眼睛凶狠地向張山這邊望來,這次被它發現曾經兩次令其受到重大傷害的敵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將頭慢慢地低下准備向丈外那棵樹上的人類拼死攻擊。

    這裡樹上的張河用雙腿緊箍樹干,盡力穩定住俯下的身體,舉起緊握的鋼弩,咬著牙向樹下歪歪斜斜起步的野公豬當頭扣下扳機。相距只有六尺不到的高度,三支箭同時插入野豬的頭部。

    老野公豬這下再也不住,長長的哀鳴一聲,轟然倒下地去。

    遠在十多丈外的黑風峒七個二十多歲青年男子,親眼目睹張山兄弟倆用鋼弩擊斃野豬的一幕。在野豬倒下地的那一刻,馬上就歡叫著朝現場跑來。

    張山見此情況後,不由得急聲大叫:“別過來,先爬到樹上去等一等。”

    張河也在樹上急得直踢樹干,大聲罵道:“你們想死是不是,萬一野豬還沒死透的話,被它撞上一下,或是咬到一口,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幾個年輕人在奔跑中雖然聽到兩人的叫罵聲,可從坡上朝下沖的去勢勁急,在慣性的推動下,一時之間又哪裡收得住腳步。

    也不知怎麼回事,剛才還死了似地躺著的野豬,在幾個年輕人跑到離它三四丈遠,剛剛把下沖之勢止住時,卻又搖晃著站了起來。它那犀利的眼光直刺在他們的身上,鼻孔中噴著粗氣,猛地一蹦向七人的站立處急沖。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七個人驚得魂飛天外,臉色煞白地呆立在當地不能移動分毫。

    張山張河齊聲大叫,同時躍下樹,再來不及拉弦裝箭,只好拔出腰間的匕首,急撲正歪歪扭扭向山坡上沖的野豬。

    老野公豬這一下掙扎上沖,原本身上稍緩外流的鮮血,又從幾支箭鏃處噴湧而出。它上沖了三丈後,再次“轟”地一聲倒下地,無神的雙眼睜得大大地看著前面的空曠處,尖利的獠牙差了二三寸就扎在一個年輕人穿草鞋的腳板上。

    張山兄弟氣喘咻咻地跑到死豬旁邊,張河蹲下身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站起來狠狠地踢了野豬一腳,罵道:“要死也不一下子死透,死了一半還敢爬起來想要傷人,害得我們追得氣也喘不過來。”

    張山則向幾個還在發愣的年輕人喝道:“你們發什麼呆,還不趕快准備好把這頭野豬抬回寨子裡去。”

    兄弟倆在幾個年輕人忙著砍山籐、槓子的時候,拔出野豬身上插著的箭。張河近距離射入豬頭的箭,刺入頭骨四五分深,還得他用匕首才能挖出來。

    剛砍了一根山籐走回來的盤牯仔,看了還是鋒銳的四稜箭鏃,吸口氣喃喃地說:“好強勁的弩,好堅硬鋒利的箭矢,這要是射到人的身上,只怕會打個對穿。”

    中午時分抬回山寨的這頭三百多斤大野豬,再一次讓整個寨子歡騰起來。九個人,僅僅九個人就打回了一頭三百多斤重的大野豬,而且還是獨行的野豬牯,這是十多年來山寨裡從所未有過的事。這次的運氣這麼好,想必另外兩路外出打獵的人會有更大的收獲。

    幾個女人忙著燒水,好讓男人能盡快把野豬退了毛後開膛破肚。孩子們今天第一次吃了一頓飽飯,雖然只是摻了許多野菜的粥,但總歸是吃的時候有飽的感覺。眼見得晚餐還有野豬肉,今天還能再一次大快朵頤,都快樂得比過年還要高興,拖動著瘦弱的身體嘻笑打鬧。

    太陽西斜,往南的一批六十來人回到寨裡,令人喪氣的是,他們帶回來的只有一頭十多斤重的小黃麂,和十幾只山雞和野兔。以重量來說,還不如張山他們九個人獵獲的零頭。

    稍後不久,北去打獵的人也回來了。這批人僅比前一批人的收獲好了那麼一點點,二十來只山雞,被狗咬到一只野兔,還有一頭五十來斤的小野豬。

    羅全發聽說張山他們打回了一頭三百多斤的大野豬,再問清了他們獵獲野豬的經過後。這位四十多歲的原義軍龍營統制官心中不由暗自思量:“少主手下這兩個專管信鴿的手下都有如此身手,他們所用的弩箭又是這樣犀利,難怪軍師會暗中打他們的主意。不管少主是不是老主人的後人,就憑他能夠為我們這些殘存的幾百人尋找出路的份上,也應該對少主推心置腹啊。以我們現在這一百多人,就是再加上少主訓練有素的一百多人,想要再次舉旗造反,真能成得了事嗎?”

    張山問了他們打獵的情況後,心道:“難怪打不到什麼獵物,他們所用的弓是自己做的,根本沒有什麼力道,僅有的數十支箭也是用鈍了再磨,磨好了再用,連箭羽也快掉光。又不知道要把箭鏃打磨成怎麼樣才能射得准確,如何能有大的收獲呢。”

    山寨在太陽落山後沉靜下來,人們以各自的屋內煮飯進食。

    夜,也在人們不知不覺中悄悄降臨,月亮出現在東邊天際。不知何時山寨中間的平地上,有人燃起數十堆篝火。

    度日艱難,山寨中所有的人也都拋棄平日裡相互間的些少成見,坐在一起。漢、畬、瑤三族的人十多年來在這裡相依為命,一直以來都能互相扶持,同舟共濟共度維艱。只是都還保留著各自的民族習俗。

    到了各人都吃完了十多年來最為豐盛的一頓飯後,人們漸漸圍到火堆邊,先向老人們行禮問候,再互相打招呼坐下。

    火堆邊,今天跟著張山、張河去打獵的七個青年人成了人們的中心,他們被拉到火堆邊,向人講述今天打獵的經過,談論跟著少主搬到汀州後的生活。

    夜漸漸深了,遠處有人用粗獷的男聲唱起張山兄弟聽不懂的歌,還有清脆柔和的女聲相應和。慢慢的,一唱一和的歌聲在月色中漸去漸遠,漸遠漸沉,直至聲不可聞。

    隨後歌聲再起,又是漸漸地遠去。

    這樣過了半個來月,李元鎧直至十月初一日下午才來到山寨。和他一起到達的除了原來保護、陪同的一名山寨統制外,還有三個人跟在李元鎧後面。

    其中一個三十余歲的文士,自稱姓秦,名仲涪,字越亮。他一張長方臉上長著個又大又紅的鼻子,使人一看到他就能記住這個人。如果你問見過他的人,這秦仲涪長得什麼模樣的話,十有八九的人會張口結舌地答不上,他們都會說自己只記得此人有一個極為突出、引人發笑的紅紅大鼻子。從而使人們完全忽視了這個人的長相,更沒有人會注意這人從瞇縫成一條線的眼睛裡,不時閃射出來的陰沉狠毒目光裡包藏禍心。

    另外兩人都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漢,圓臉上長著虯須的叫穆椿,黑面無須刀條臉的叫穆自芳。

    這三個人沒有向山寨的人說明他們來自何處,李元鎧卻是對他們神態恭敬,視若心腹,大有倚為干城的樣子。

    在李元鎧到達山寨的同一時間,一艘用竹席蓋得嚴嚴實實,七丈長的木船悄然離開衡州的耒陽縣,由船上八九個船夫用長竹篙撐動,緩緩沿耒水逆流而上。

    同一時間,郴州桂東縣南十裡的一個小村裡,一個身穿綢布武士服的人,大聲向手下人喝令:“立即傳我的命令,叫西峒的人帶上兵器於本月十五日趕到這裡會合。”

    山寨裡的人假如知道除了這三個人外,二十天後在距山寨五裡外的一個隱秘處,又有匆匆趕到的二百軍兵和二十多名武功高手,不知會有何感想。

    危險的氣息在人們不知不覺間,緩慢而又無聲無息地漸漸向這個山寨逼近,五百多名男女老少和張山、張河兄弟二人,將會面臨著怎樣的境地?

    目前誰也不知道。

    在李元鎧的眼裡,山寨有很大的變化,具體變化在哪兒,他也一時間沒想明白。總之,整個山寨有了些許生氣,再不像他過去所見的那樣死氣沉沉。

    孩子們有了些許精力在山寨內玩耍打鬧,瑤家的婦女忙著在洗刷家裡少得可憐的衣物,再拿到屋後去晾曬。她們正在做好搬遷前的准備,雖然所有的衣物都破得不成樣子了,仍然不捨得丟棄。也許,搬到新地方以後一時沒法做新的,還能用得著它們。這,誰能說得准呢。

    漢、畬兩族的女人也在做著相同的工作,有點不同的是,她們的衣物大都是晾曬在自家的門前。

    直到外出打獵的人們回山寨後,李元鎧才想到,山寨的變化不是外在的,而是人們內心有了變化,他們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氣。這個變化從表面上很難看出來,只有和山寨裡的人深入交談後,才能從言談舉止中體會到這種變化。

    對於李元鎧的到來,除了少數幾個原來的統制官外,山寨裡所有的人都漠然以對,既不表示歡迎,也沒有人提出反對。

    他們對於這位十多年來只會亂出主意瞎指揮的原義軍軍師,完全失去了信任。

    誰說不是啊,李軍師除大帥李元礪剛沒了後不久,帶著大帥的殘部打了幾次敗仗,把三千多人的軍隊打得只剩下八百余人外,就沒有再看見他敢與大家在一起。他只會遠遠地躲到永州的零陵(今湖南永州)城親戚家,直到六年前才敢回到增口村老家。

    山寨裡的人們還清楚地記得,六年前的嘉定十五年(222年)十二月二十日,當人們第一次見到這位李軍師時,是抱著多大的希望。當時還在世的龍營大統領盤生柱,也就是現在的虎營統制盤生伯的親哥哥,請他為山寨中還殘存的千余老小婦幼謀個生存之道。這位李大軍師不僅沒給他們想出什麼好辦法,反而於次年初出了個要盤大統領帶著最後三百二十多名勇士,把附近數十個漢、瑤、畬族的村落、山寨洗劫一空的餿主意。

    那一年,山寨裡確是解決了糧食不足和無衣過冬的困難。可人們的高興勁還沒有過去,卻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經過這一番搶掠,逼得這方圓數十裡地內的人紛紛逃往他處另建家園。

    這附近除了他們這一千三百多男女老少外,再沒有其他山寨、村落了。以後,他們就是想再重施故技進行搶掠,也沒有了可供他們下手的對象。

    第三年,山寨的人還發現了更為嚴重的事,由於對他們稍為友好的各個山寨、村落的人全都搬走,也就徹底斷絕了本山寨所需食鹽的來路。最後,連想托人向外購買些食鹽、糧食、衣物和日用品也找不到人幫忙。

    此後,這個山寨裡的人,只能趁著外送賦稅的時候偷偷摸摸的帶回一點食鹽等物品。數年來因為到山外購買食鹽、糧食、衣物而被殺的青壯男人不下二百人,使得山寨裡的青壯年男人只余下目前的一百八十多人。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知道這位李大軍師給他們出的主意是多麼的糟糕,其後果有多麼的嚴重了。

    因為,自李元礪被殺之後,羅世傳就派兵把這一帶封鎖,凡是黑風峒北山寨裡的人出入,只准向外運送物品,不得朝山寨輸送任何東西。他還下了嚴令,凡有私自夾帶貨物入黑風峒北寨的,一概格殺勿論。

    此時山寨裡的糧食,還有四千斤左右,省著點的話還有可能勉強再二十來天。因為張山兄弟到這裡後的幾天內,就發現要在這一帶打獵維持這數百人的生活,實在是太難了,即使是有了自己帶來的兩具鋼弩,也不能達到這個要求。他只好再次和羅全發商量,把每天的糧食減少到二百斤,爭取盡量多堅持一些時間。

    李元鎧到了山寨以後,立即叫隨同他到達的三個人招集了他所信任的幾個統制,要求他們把所有的青壯男人全部集合在一起,按他在汀州聽來少主護衛隊的訓練方法進行訓練。這樣一來,不但沒人能再出去打獵,還把山寨裡的人折騰得苦不堪言。

    幾天後,張山兄弟倆覺得不能讓他們再這樣下去了。向李元鎧提出,在糧食還沒有解決之前,應該讓大家再出去打獵,否則會堅持不到林強雲到來。

    豈料李元鎧根本不聽他們的,反而說這是為少主訓練能戰斗的勇士,把他們罵得一無是處,轟出房門。

    張山兄弟沒法,只好急急地去找紙張,想把這裡的情況寫明告訴公子。令兄弟倆喪氣的是,整個山寨裡找不到那怕是一小條的紙,竟然連毛筆也欠奉。好在還有位老人保存了一小段墨,張山撕下身上穿的衣服後擺,用竹片削了支筆在兩塊小布條上各寫了二十幾個字,分別綁在兩只信鴿的腳上送了回去。

    有人把他們的舉動報告了李元鎧,這下可好,李元鎧令人把他們兄弟的兩具鋼弩和箭矢全都收繳了,使他們連想出去打獵也沒了工具。

    張山在無奈之下,再次撕下衣服寫了信,把最後的兩只信鴿也放了回去。然後兄弟倆就整天呆在山寨裡,硬挺著等公子來了再作打算。

    到了初十這一天,張河再也忍不住,對張山說:“大哥,我們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眼看山寨裡的糧食只剩下千余斤,而且寨裡的女人和老少剛好一點的身體這幾天又漸見差了下去,生病的已經有十來個了。不如我們留一個人在這裡,另一人去益將隘迎接公子,把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再給公子說說,請公子想辦法運些糧食和衣物到這裡來。”

    張山想了一下說:“那好,二弟你去益將隘等公子,把這些沒用上的紙鈔帶去。這一段路還記得怎麼走吧?”

    “還有些記得,”張河道:“認准了方向走,想來不至於迷路,最多就是多走些冤枉路罷了。大哥放心吧。”

    張山臉色凝重地交代說:“現在我們只有一把短刀防身,路上定要萬分小心,若是不行的話,寧可回到這裡死等,也不要勉強亂走。”

    張河應聲“是”,便匆匆走了。

    初七日到達瑞金的林強雲,在徐家吃過晚餐後不久,就被徐家兄弟請到後院的一間書房內。

    徐子丹老爺子早在書房內相候多時了,他一見徐家兄弟把林強雲帶入書房,笑呵呵地站起身來說:“小老表,你既是和我兒平輩論交,老頭兒也就托個大叫你一聲林賢侄,你看如何?”

    林強雲笑道:“當然,就憑老人家的年紀和身份地位,叫我一聲賢侄是看得起我了。你說是麼,徐叔。”

    聽到林強雲改口稱自己“徐叔”,老頭子樂得哈哈大笑,習慣地捋著胡須說:“好,林賢侄果然是個痛快人。來,快請坐下說話。”

    徐子丹等三個後輩坐下後,端起茶杯向林強雲邀飲,然後才嚴肅地說:“林賢侄,四天前,從益將隘趕回雩山草廬的人報告,江淮大俠丁家良派人專程傳信。說是山東漢奸李鐵槍派了上百名高手探子,分數路南下宋境,來與陳三槍、張魔王等造反的人聯絡。想利用這些造反的各路人馬牽制朝庭,使朝庭調回一部分能戰的淮軍回南方鎮壓反軍,以配合其回軍南下報仇。其中有一路探子聽說李元礪還有舊部,就找上了李元鎧聯絡,准備鼓動他再次扯旗起事。另有一路聽說汀州的晏頭陀也造了反,並擊敗征剿的廂軍,攻陷城池殺了官吏,則潛入汀州去尋晏頭陀。其他的正向本州潛行。”

    徐子丹喝了口茶,看著林強雲說:“前些日子,我兒已將賢侄的事情全向老夫說明,故而得到消息後老夫便來瑞金等著賢侄。賢侄可能還不知道老夫與李元礪乃結義兄弟,小兒徐天璠、徐天瓘與李元礪大哥李元皓之子李青雲也是知交好友。有了這層關系,不論賢侄是不是元礪兄弟的後人,就是他的舊部和數百無辜的老幼婦孺,老夫也不能袖手不理。”

    聽到徐子丹說的這些,林強雲心裡大感為難,心道:“TMD,前些天剛聽說了李蜂頭的種種,現在卻要面對面地與這家伙的手下打交道。聽他們這些人說起李蜂頭無不是恨得咬牙切齒,連我這聽的人也恨不得對這個惡魔砍上幾刀。現在自己帶來了一小隊四十人,有四十多把鋼弩和自己的兩把獵槍,想必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想到自己這些人所擁有的利器,心下稍覺安全了一點。忽然他又想到:“啊,萬一碰到和他們短兵相接時,我們這些人裡只有歸永叔和張大哥有些武功能夠拼殺,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嗎。不行,得請這位徐老頭兒帶些會武功的好手去幫忙才成。”

    林強雲馬上接下徐子丹的話說:“徐叔,我帶來的這些護衛隊,要說對敵時的遠攻,對付一二百人都沒問題。但是近戰麼,哪可就是不堪一擊了。你這裡能不能派些能打近戰的武功好手讓我帶去壯壯膽啊?”

    徐子丹笑道:“看你說得多可憐,‘壯壯膽啊’!老夫還不知道賢侄會使‘誅心雷’,你一個便可應付一二十個敵人麼。”

    徐子丹搖手止住想開口辯解的林強雲,說道:“賢侄不用多說,老夫也知道你既然會使‘誅心雷’,想來也是個宅心仁厚的修真之士,不想多造殺孽以遭天遣。早便有了幫你的打算,明天我門下弟子和徐家有二十人會和我們一起去黑風峒,保證盡量不讓賢侄的雙手沾血就是。這樣,你可放心了罷?”

    林強雲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可真要謝謝徐叔了。”

    臉色一正,林強雲嚴肅地說:“我前天和昨天也都收到派去黑風峒的人傳回的信,他們說李元鎧本月初一就到了山寨,和他一起到的還有另外三個人。他們不但阻止山寨中人出去打獵,還把我手下人帶去的兩具鋼弩給收繳了,使他們想去打獵也沒有了工具。更何況,我那兩具鋼弩和朝庭有極大的關系,決不能落到李蜂頭這類人的手中,一定要取回到我們的手裡。另外,據他們的信中說,山寨已經沒有糧食了,我們去的時候要想辦法帶些糧食,以免因為缺乏糧食而被困。”

    徐子丹:“糧食沒有問題,三天前我已經叫人到益將隘,吩咐那裡的人購買二千斤大米,先行運到離黑風峒六十裡的一個村子,我們到時可以請人挑運到黑風峒去。另外,我們到達益將隘時,每人也帶上幾十斤,相信可以解一時之困。”

    林強雲:“好,我們共有六十多個人,每人三十斤也可以帶差不多二千斤米,就這樣說定了。”

    書房外傳來一個女聲問道:“什麼說定了,有沒有我的份呀?”

    徐子丹笑著喝道:“霞兒,躲在房外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還不進來見過客人。”

    徐興霞笑嘻嘻地推開門走進書房,叫了聲“爹”後,朝徐天璠、徐天瓘做了個鬼臉,走到徐子丹背後,雙手按在老頭兒肩膀上為他揉捏。一邊問道:“爹,明天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黑風峒。”

    徐子丹伸手在女兒的手上拍拍,說:“霞兒,先見過汀州來的‘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強雲,我稱他為侄,你就叫大哥好了。”

    轉頭朝林強雲笑道:“這是老夫的小女兒興霞,你們見個面,也算是認識了。”

    徐興霞笑瞇瞇地向林強雲看了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地叫了聲:“林大哥,小妹有禮了。”

    她嘴裡說是有禮了,可動作卻沒有半點行禮的意思,反而在心裡想:“普普通通,沒有一點風度,哪裡有半分大俠的樣子,若不是身上的綢布武士服還像樣些,和種田的農夫毫無差別。”

    林強雲眼睛一掃,就看出這女孩子眼裡全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嘲弄神色,這種眼色他看得實在是太多了。不過這時沒有伴隨“狗崽子”、“黑幫子弟”之類的陋罵而已。

    他對這種眼神是既敏感又反感,這樣的眼神代表的是別人對自己一家陋視,代表自己一家遭受苦難後,還要像烏龜一樣縮著頭做人。自從文化革命開始後不久,這樣的眼神就無時不在面前閃現,相伴著的罵聲也無時不在耳邊響起。

    他心裡的反感和厭惡,不自覺地像過去一樣有些微表露到臉上,也就不鹹不淡地拱了下手,應聲說:“不敢當徐小姐的禮。”

    林強雲不想與這個目中無人,而又瞧不起自己的女孩子多說,站起身對徐子丹道:“徐叔,小侄告辭。”

    也不等徐子丹和徐家兄弟開口,轉身大步走出房去。

    徐子丹看了兩個兒子一眼,不解地問道:“林賢侄他是怎麼了?”

    徐家兄弟互相對望了一眼,朝父親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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