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二 十五章
    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林強雲從靜默中驚醒,看到山都的眼睛裡滿是深深的情意,心裡很是感動。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說:“有人來找我了,你在一邊聽著好嗎。”

    山都點點頭,退到林強雲的身後站著。

    “少主,屬下有事稟報。”盤生伯走到林強雲面前數步,放低聲音說。

    “有什麼事,請說。”

    林強雲神情嚴肅地聽完了峒主盤生伯和雷公的話,低下頭許久不發一言。

    好一會後,才抬起頭對兩人說:“多謝兩位把這麼重要的情況告訴我,這件事情你們先不要聲張,回去以後也不必再告訴別人,我會處理好的。”

    這次送貨到泉州,按林強雲原先的想法,是要把所有的護衛隊全部都帶出來的。

    一是除了上次回蓮城走過的,從長汀到新泉這段路以外,接下去的路還沒人走過,人多些好在路上有充足的人手照應。二來,林強雲也想借此機會,讓所有經過訓練的護衛隊員,都參加一次外出辦事的機會,以增加他們的經驗,鍛練他們應付各種事故的能力。第三則是要在這次外出期間,看看有沒有好人才在裡面,以便今後擴大自己的生意時能夠用得上。

    但因為有了黑風峒的人來到汀州,沈念宗不放心城裡的作坊安全,林強雲只好留下了一個小隊三什三十一人的護衛隊在汀州城內以防萬一。這次出來的護衛隊是三個小隊和一名旗手共九十四人。外加二個黑風峒的盤峒主、雷公,以及金來、金見、認軍旗手和林強雲自己包括羅運天和要回蓮城去的李相等,共有一百零六人。

    張山、張河則被林強雲派去黑風峒,昨天就帶上十羽信鴿和一千五百貫紙鈔,跟隨李青雲他們一起走了。

    吃夜飯時,林強雲把盤、雷兩人所說的情況給陳歸永和張本忠講了,問道:“你們看,這事要如何處置?”

    陳歸永沉思了一會,一臉憤慨地說:“想不到那李元鎧竟然是帶著禍心來的,幸虧我們早料到會有人眼紅強雲辛苦創出的這點基業,有了防范之意。我看這樣,把這事通知念宗哥,教他小心提防,再有黑風峒的人來時,務必對其進行監視,不讓他們有任何對我們不利的舉動。泉州回來以後再把黑風峒的人仔細查察一遍,然後再看看是否需要按我們商定的辦法對他們妥善安排。”

    張本忠道:“即使是要按原來說的安排,公子也最好把他們的精壯和婦孺分開,使他們心有所忌,不敢貿然行險。”

    林強雲道:“好,我就先叫鳳兒寫信,用信鴿傳回去給叔,叫他對黑風峒的人多加注意,有所防備。這事暫且放下,回去後再作打算。鳳兒,把你帶著的紙和那支筆拿出來,給叔寫信。三兒,去把金來、金見叫來。”

    那支鉛筆已經用掉了一半多,只剩下不到二寸。鳳兒就著松明火在兩張小紙條上各寫了幾行字,把紙條交給林強雲:“大哥,你看這樣寫好嗎?”

    林強雲看了看說:“唔,字是寫得比我好,意思也已經寫清楚了,就這樣吧。”

    把紙條交給金來,吩咐說:“你們明天一早就用兩只信鴿,把這兩張紙條發回汀州,不要忘記了。”

    金來、金見齊聲應道:“公子放心,我們不會誤事的。”

    次日吃過早餐,林強雲在茅屋的院子裡看鳳兒坐在竹凳上打綁腿,忍不住走上前說:“不對,這樣打上去的‘腳幫’走不了多遠就會松脫,你看著我是怎麼打的,再解開重新打過。”

    林強雲一邊示范一邊說:“這布帶從腳腕部開始先向下繞一圈,然後再轉而向上。每圈的布帶只能壓住上一圈的一半,布帶要纏得不松不緊,直到將近膝部時剛好布帶纏完,用這根小帶子扎緊就好了。這是一種最簡單的纏法。”

    “那麼,還有另一種更難的纏法羅。怎麼不一起教我呢?”鳳兒問道。

    林強雲:“不是一種,我知道的就還有兩種纏‘腳幫’的樣式,現在時間不多,先按這種方法纏好就是。以後有時間的時候再教給你。”

    羅運天一吃完早飯,就把李相送走,這時剛好回到院內,也湊上來目不轉睛地看,聚精會神地聽,依樣畫葫蘆的照著做。他纏好了綁腿後才出聲說:“飛川兄,我知道為什麼上次我會那麼沒用了。昨天用這‘腳幫’時,一開始並不覺得有什麼大用。到了昨天晚上,才發現有了這‘腳幫’,真的能幫上大忙,比過去走長路舒服得多,也不會那麼辛苦。腳幫,腳幫,確是腳的好幫手啊。呵呵!”

    張本忠匆匆走進門說:“公子,大隊已經准備好了,是現在就走嗎。”

    林強雲看鳳兒已經纏好了綁腿,問道:“鳳兒,你還有什麼東西沒帶的,快去拿來。我們要動身上路了。”

    鳳兒站起身跳了幾下,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了,這才回答說:“東西全都裝好背著呢,我們走吧。”

    林強雲他們走到村中一塊小坪,十輛雞公車已經全部整理好,推車的也將車把上的布帶掛上肩准備動身。護衛隊員們排著整齊的隊伍,靜立在雞公車的兩邊。

    坪四周幾十個小村中的男女老少眼中露出羨慕的目光,看著這一隊人人精神飽滿、服裝一致,排列整齊的隊伍,不住地交頭接耳。

    張本忠對陳歸永點了下頭,陳歸永大聲下令:“今天探路的由我帶隊,一小隊三什、二小隊一什的隨我走。出發。”

    山都跟在領先大步前行的陳歸永身後,扭頭揮手對林強雲做了個“我先走了”的手勢,蹦跳著走下河岸。

    新泉村距朋口不過二十多三十裡路不到,一路上沒有村莊,行人也沒見到一個。上次林強雲到這一帶找鎢、錳礦石的時候,七八個人就在這個村子裡借住過三天。

    陳歸永進入村子後,很快就發現了不同尋常的異樣。止住了手下的人繼續前進,要他們准備好弓弩嚴加戒備。匆匆走到後面二十多丈的林強雲面前說:“強雲,這個村裡的氣氛有點不對,你和我一起前去看看吧。”

    林強雲一揮手,邊上的張本忠立即下令:“就地停下,二小隊二什跟公子進村,其他的人准備弓弩兵器,聽令行動。”

    村裡的氣氛確是不一樣,見到林強雲和陳歸永他們的村民們都惶急地匆匆躲入屋中。

    林強雲走了十余丈,遠遠的聽到一座房屋中傳出淒厲的慘叫聲,聽那慘叫似乎是女人的聲音。與陳歸永對望了一眼,林強雲喝叫:“可能是什麼歹人在作惡。圍上去,不得放走一個。”

    有聲音傳出的這座房子,正是林強雲上次來找礦石期間借住的那家,不知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禍事,裡面發出的慘叫聲簡直不似人所能叫出來的。

    二十個護衛隊員在一名小隊長的帶領下,迅速地包圍了這座村裡唯一的磚瓦房。

    林強雲和陳歸永帶了另外二十個人走到房前,這房屋的大門虛掩著開了一條縫。在門邊能更清楚地聽到裡面傳出的凶暴喝罵聲:“你們這些賊胚,不給點厲害是不會招的。說,後面還有多少人,帶有多少兵器?招!”

    林強雲提著手銃一腳把門踹開,入目的殘酷景象令他怒火中燒。

    一個近畝大的院子裡,或躺或跪著綁得緊緊的七八個衣衫破爛、面有菜色的男女。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被脫光上衣,奄奄一息地被吊在院邊的一棵樹上,兩個下垂的**被割去乳頭並剖開一條大縫,鮮血淋淋流到地上沾濕約有半尺見方一塊地面。

    執刑的是個長臉尖下巴的瘦高個男子和一個高不過五尺的胖子,站在另一邊背著手的是個穿綢服的四十多歲的紅臉吏員。

    院子四周還站著七八個提著腰刀、差役模樣的男人。

    聽到大門被踢開的聲響,站著的人都回過頭。其中那紅臉官吏頭還沒轉過就開口喝問:“什麼人敢闖入辦案場地,好大的膽子!”

    林強雲哪裡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一聽說是官府辦案,愣在門邊沒有回答。

    那紅臉綢衣吏員見林強雲的樣子,再看他穿著光鮮的綢緞武士服,以為來了個有油水的。喝道:“把闖場的此二人給我拿下,一會兒和這些鹽梟一起拷問。”

    院子四周站著的那七八個人,慢慢地嘿嘿陰笑,拂動著手中的刀朝林強雲、陳歸永二人圍過來。

    這時一個躺在地上渾身血跡的男人大叫:“你們兩個蠢貨,還不快點跑,站在這兒等死啊。”

    林強雲被這人的叫聲驚醒,向側邊一閃,叫道:“把這些帶兵器的人全都給我抓起來,我倒要看看,他們辦的是什麼案子,竟然在外面濫用私刑拷打人犯。”

    陳歸永應聲抖開槍花,迎向兩個提刀靠近的人,這二人的刀觸到槍花便朝外翻跌出去。

    陳歸永毫不停留地直沖到那吏員身前,把槍尖頂在那人的咽喉上。

    紅臉綢衣吏員臉色灰白,哆嗦著張開雙手,表示並無反抗之意,眼中流露出求饒的神色。

    幾個向前抓捕林強雲和陳歸永的人,被隨後沖入的護衛隊員用弩逼住,不敢稍動。最靠院牆邊的一個粗壯爪牙,也許看出林強雲是這伙人的首領,趁別人都在對付同伙的時候,朝林強雲飛撲,意圖擒住為首的人為質。

    林強雲急向後側退,剛想舉槍自衛,忽覺還未好的右臂傷口一陣疼痛,抬起一半的手銃又垂了下去。

    眼見得那人就要撲到林強雲的身上,只聽得磚圍牆上“喂呀”一聲尖嘯,那粗壯爪牙手中的刀一下丟棄,掉在地上“當”地一聲響,人也搖搖晃晃地立腳不穩向林強雲沖到。

    一條小黑影從磚牆上急墜,“噗”地一腳蹬在那人粗壯的肩上,把他推出數尺“轟”然倒地。

    小黑影拉住林強雲的手退到院子大門邊站定,眾人這才看清牆上跳下的是山都。地上那倒下的壯漢太陽穴上,露出一星針尾。

    這時張本忠也走到院中,看清裡面的情況後,鐵青著臉喝道:“馬上救人,抓住的人全都綁了。”

    緊跟在張本忠身後進來的巫光,看清樹上吊著的女人面貌,手上持著的弓弩掉到地上,驚呼一聲“是四娘!”便朝樹下撲去。

    巫光縱身二三個起落,來到樹下抱住那女人,拔出佩劍一揮,手忙腳步亂地解開綁著女人雙手的繩子,撿拾撕到地上的破布蓋到女人赤裸的身上,口中放聲大哭。

    女人昏迷中聽到有人在耳邊的哭聲,還沒睜開眼就下意識的要抬手,口中柔聲說:“是光兒麼,四娘好久沒見到你了……”

    巫光被四娘的慘相弄得失了方寸,一時不知道如何辦才好,慌亂地哽咽著說:“是光兒,光兒來看四娘了……嗚……”

    門外湧入的人把紅臉官吏九個手下按倒在地,七手八腳地用原先他們綁人的繩索將這幫家伙捆綁得鬼叫連天。

    陳歸永走到巫光身邊,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哭什麼,還不趕快為她上藥包扎傷口。鳳兒,鳳兒在哪裡,快叫鳳兒來幫忙。”

    一個尖厲的聲音從這座房子的廳後傳出:“什麼人敢在這裡高聲吵鬧,不知道本官在此查究私鹽麼?”

    林強雲俯下身對山都悄悄說了幾句,山都一閃身竄入廳去。

    不一會,先前那個聲音恐懼的尖叫聲再次傳出:“啊……喲,鬼呀,不要過來……救命……救命……啊……”這聲音漸叫漸小,不消一會就無聲無息了。

    跟隨山都進入裡面的一個護衛隊員走到林強雲的身邊,一臉悲憤又不知如何開口地說:“這些簡直……簡直不是人,裡面……裡面……唉,還是公子自己去看看……哇。”

    這名隊員一下子忍不住,急步跑到牆角大吐特吐,把早上吃下肚的東西全都吐得一干二淨。

    林強雲慢慢把手上的短銃插入槍套,以免牽動手臂上的傷口。看到急沖而入的鳳兒,止住腳步對她說:“去幫巫兄弟為那個女人把傷口處理好,我去去就來。”

    廳後的一間房外,三名護衛隊員蹲在門邊不住干嘔。

    房間內的情景,比外面的場面更加恐怖,活生生是個殺人的屠宰場。

    兩具赤裸的女孩屍體仰面朝天橫躺在一張小床上,看她們的面容身材,都是不過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她們的下體一片血紅污穢,肚腹上被開了膛,腸子被翻出體外,鮮血流滿了一地。

    床前一個光著下身的錦服男人面朝門昏迷在血泊中,他嘴上沾滿鮮血,手中還緊緊地抓住一顆人心。可能是正要生吃這手上人心的時候,被出其不意闖進房間的山都給嚇昏的。

    床兩頭的地上,蹲著兩個閉著眼睛嗦嗦發抖,僕人裝束的男子。

    兩個慘死的女孩子林強雲都認識,是這家主人張氏兄弟的兩個女兒。

    林強雲呆站在房中很久,拼命忍住想吐的感覺,竭力把聲音放得平靜地說:“把這三個東西綁到外面,再找找看這家還有什麼人在,叫他們為這兩個女孩子收屍。”

    說完這些話,林強雲再也不想在這裡呆下去,匆匆向前面的院子急步奔出。

    陳歸永和張本忠陰沉著臉站在院子中間,毫無表情地看著護衛隊的人對捆綁得如同粽子般的人拳打腳踢,他們的眼中甚至還透出些許的快意。

    院子裡的所有人,已經從那個出來請林強雲進去的護衛隊員嘴裡,知道了屋內所發生吃人心的慘事,個個顯得激憤莫名。

    巫光扶著已經包扎好的四娘走到廊前的石階坐下,轉過身大踏步走到長臉尖下巴的瘦子和五尺高的胖子身前。眼中射出懾人心神的恨毒凶光,一字一吐地說道:“折、磨、人、很、好、玩,是嗎?現在我也讓你們嘗嘗,這種好玩的滋味。”

    說完,巫閃電般地伸出雙手,插入胖子的兩個肩窩,在胖子還沒來得及叫出聲的時候,巫光的手已經縮了回來。這同時,也傳出胖子的肩骨被折斷的兩聲脆響,隨即胖子的慘叫聲驚天動地的響起。

    一名護衛隊員在慘叫聲中從門外慌亂地飛跑進來,急聲叫道:“公子,村外有數百人把村子圍住,口口聲聲要我們把抓住的人放出去。否則,他們就要殺進村裡來了。他們說,這些被我們抓住的是晏頭陀的人,如果不想和晏頭陀結仇的話,就把人放還。”

    林強雲臉漲得通紅,沖到張本忠的身邊一把奪過獵槍,憤怒地舉槍高叫:“護衛隊准備戰斗,這些明目張膽在光天化日之下生吃人心的野獸,和他們沒有什麼道理好講。不管它是什麼人,有多大的勢力,我都要向他們為這些慘死的人討回公道。跟我出去,殺!”

    院子裡的人高舉起手中的弓弩,哄然應道:“對,這些沒人性的家伙,死不足惜。殺!”

    林強雲往槍裡裝入子彈,按下擊錘就向門外走。

    巫光聽到那名隊員進來報告的話後,臉色不停地變幻,此時見林強雲將要出門,立即大叫道:“公子請等一等,聽我說幾句話再去不遲。”

    “你說,你說。”林強雲氣呼呼地恨聲說道。

    巫光強忍心中的悲憤,從容不迫地說道:“公子和外面的人可能都誤會了對方。我想晏頭陀那些人也是來營救這裡受傷的這些人,並不是這幫禽獸的同黨。不如由我先出去向他們問個清楚,公子看好嗎?”

    “好,張大哥,你帶幾個人和巫兄弟一起去,並把我們的人、貨全部帶到這附近來。萬一有警,立即高聲喊叫,我們會出來接應。”林強雲被巫光一打岔,漸漸有點恢復了理智,想了一下後向張本忠交代說。

    巫光等人出去不到半刻,張本忠就回到院子,對林強雲說道:“公子,巫光和村外的人認識,晏頭陀他們果然是來救這些被抓住受刑之人的。剛才是誤會我們是和這些禽獸一伙的人,才會包圍村子,出言恐嚇。現在巫兄弟已經和他們說清楚,正帶一個人來見公子。”

    正說間,巫光大步走到林強雲面前施了個禮:“報告,村外的人是友非敵。他們是我的族人,是來救我四娘這些人的,聽說是公子已經救了四娘他們,都非常高興,派來一個人請見公子,現正在門外等候。”

    林強雲沖巫光回了禮,說:“知道了,請他進來吧。”

    巫光出去領進一個三十多歲,身材和陳歸永差不多的壯漢,看他的衣著似是畬族的人。

    院子裡那些被救的人在相互幫助下,已經處理好了自己身上的傷,都坐在四娘左近靜靜地看林強雲他們怎樣處理這件事情。這時見到這個壯漢走進院子,掙扎著要站起來要向他打招呼。監視他們的護衛隊員一看他們的行動,立即把弓弩指向這些人,喝阻他們不得亂動。

    大漢也向這些人搖搖手,制止他們的行動。走到林強雲的身前,認真地看了林強雲幾眼,抱拳洪聲說:“寧化縣畬人晏彪,綽號晏頭陀,見過‘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公子,並謝過公子救出我族人的大恩大德。”

    林強雲抱拳還禮:“晏兄不必多禮,路見不平挺身相救,這是我做人的原則。更何況遇上這些作奸犯科,在光天化日之下生吃人心,比禽獸還不如的惡魔,我豈能容忍他們橫行。這些受難的既是晏兄族人,就請將他們領回去吧。”

    晏頭陀:“請林公子恕我不敬,在下想先去看看族人的傷勢,並問清事情的經過。請公子給個方便。”

    林強雲伸手向廊下虛引道:“沒問題,晏兄請自便。”

    房屋的廳裡傳來“依依唔唔”的掙扎聲,林強雲一回身,看到山都和三名護衛隊員一起,正把後面房間裡生吃人心的家伙和他的兩個僕人拖出廳來。那穿錦服的男人大約四十多五十歲,長得肥頭大耳的,嘴裡塞著一大把稻草,就這麼光著下身被拖到院中。

    山都他們的身後,這家的五個男女互相攙扶著朝外走,他們的衣服全被撕成布條,只能勉強遮擋往身上重要部位。從他們露出的身體上,可以看出肌膚上處處是紅紫的淤血傷痕,顯然也是吃了不少苦頭。

    兩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是這家的主人張應謀、張應本兄弟,三個女的林強雲也認得,年老的是兄弟倆的母親,年輕的兩個女人則是倆兄弟的妻子。

    看情形,這家人還沒有發現兩個女孩已經被吃人魔鬼先奸後殺,並將心也挖出吃掉。正四處張望尋找他們的女兒(孫女)呢。

    林強雲快步走到張氏兄弟面前,指著那些捆成一團的家伙,急切地問道:“兩位張兄,這些是什麼人,你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弄得這樣?”

    年紀大的張應謀“唉”地一聲歎了口氣說:“原來是林兄弟來救了我們一家。這件事本來和我們家根本沒有什麼關系,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招惹了什麼鬼神,致使我家遭受此飛來橫禍。”

    他喘了口氣,接著說道:“昨天下午,這伙人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說他們是上杭縣衙的劉縣尉、陳押司,帶領緝捕私鹽的差役到此地辦案,要征用我家的房屋作為辦案的公所。當晚他們就把我一家人捆綁起來,毒打逼問要我們交出家裡的所有錢財。得了銀錢後把我們一家丟在柴房裡不聞不問,只將我們的女兒帶走,說是要人服侍他們吃喝。直到剛才這兩位大哥到柴房把我們放出來。林公子,你們可曾見到我們的兩個女兒?”

    林強雲深深地歎了口氣,心想這件事遲早要告訴他們的,不如現在說吧。無奈地對他們說:“我倒是見過你們的女兒,但我說了以後你們不要傷心,盡快把她們安置好。她們在你家後院的小房間裡,你們去看看吧。”

    不多一會,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號哭聲。

    林強雲眼角掃到鳳兒正邁步要向後面走去,連忙出聲叫道:“鳳兒不要進去後面,哪裡的場面實在太過殘忍,你不能去看。”

    鳳兒聽話的止住腳步,默默地走到林強雲身邊站著。

    “饒命……我們這樣做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啊……饒了我吧……”

    尖銳的哭叫聲從院子一角傳來,巫光一只腳步放在瘦高個的小腿上,臉色平靜地問:“哦,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剛才我好像看到你下刀割人的時候,笑得好開心呢,這不假吧?”說著腳下一用力,“卡”的一聲輕響,殺豬般的叫聲響起。同時,眾人清楚地聽到又有一聲斷骨的輕響。

    晏頭陀在慘叫聲中走到林強雲面前,神色悲憤地說:“林公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想求公子答應。”

    林強雲道:“什麼事,你先說說看。”

    晏頭陀:“請公子把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交給在下,我等感激不盡。”

    林強雲想了想,招手叫過陳歸永問道:“歸永叔,你看我們即刻上路如何?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可是沒有見到過啊,不是嗎?”

    陳歸永會意地說:“是啊,我們穿村而過,根本就沒有停留。這村裡發生的事情我們怎麼會知道呢。”

    說完高聲喝道:“護衛隊,到外面整隊,准備起程。”

    晏頭陀從身上摸出一個黑鐵牌交到林強雲的手上,小聲說:“林公子,大德不言謝。這是我們畬族晏家的信牌,你這一路到泉州,若遇到有人欲對你們做些什麼時,可將此牌出示,或可保得你們一時平安。特別是到文圃山時,那裡的沈山主是在下的結義兄弟,見到這塊鐵牌定會得到很大的助力。”

    林強雲收了鐵牌,謝過晏頭陀後就走出張家。

    晏頭陀是他的綽號,名彪,又名夢彪,本州寧化縣人,是一個畬族的首領。

    自他懂事以來,父親和家裡的長輩們就是以販運私鹽為生。從小,父親就告訴他,祖父晏朝天是個頂天立地的畬族英雄好漢,曾於紹興三十年(0年),舉起過大旗造反。可惜被那時新上任的汀州知事孫祖善派兵給剿滅了。

    這時他目送林強雲他們過了河,漸漸消失在河對岸遠處的林木間。

    心裡不住地想,這世道的日子越來越不好混了,官府對他們這些販賣私鹽的查得越來越緊,這段時間以來甚至派出官兵緝捕。

    這次從泉州同安到此地的一路上,他們就遇上漳州的長泰、龍溪、龍巖三縣的官兵不下六次,連這新泉村所遇的汀州上杭縣派出的差役,總共碰上了七次官府緝捕的人馬。帶出來的四百二十人,折損了三十多個。所帶的一萬三千斤鹽貨如今剩下的只有不足七千斤,其他的都在逃跑時丟失,或是被官府繳獲去了,可謂是損失慘重啊。

    算起來,這次販鹽所得,只怕是連本錢都不能收回來,接下去自己的數千族人該靠什麼活啊?

    作為一族的頭領,晏頭陀苦惱得狠狠地捶了幾下自己的頭。

    不如,照走祖父的老路扯面大旗造反,或許還能走出一條生路來。

    晏頭陀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轉動頭顱四下察看,發現圍在左右的全是自己的族人,才放心地吁了口氣。

    晏頭陀定下心神對他們說:“大家也看到了,此次我們出來販鹽,一路上被官府派出緝捕的人殺了不少兄弟姐妹,搶走了許多貨物。現在即使能夠平安地把剩下的鹽貨帶回去,賣掉後可能連本錢也收不回來。家裡還有二千多人等著我們賺到錢回去買吃的、穿的,難道說我們要把本錢也用來吃掉嗎。以後還活不活了?”

    “族主,你說怎麼辦吧,全族的人聽族主的就是。”一個臉色黃黑的高大年輕人比了個下切的手勢,一臉凶狠地大聲說:“先把抓住的這個狗縣尉和差役們都做掉,二個月前就是他在古田把我二哥抓去施以剝皮之刑,還挖出心肝吃了。現在落到我們的手中,正是報應到他的頭上。”

    其他圍在晏頭陀身邊的人也紛紛悲憤地說道:

    “是啊,這樣的惡人到此時得到報應,嫌他來得太遲了。”

    “也讓這些人嘗嘗剝皮抽筋、活挖心肝的滋味。”

    “聽說,巫四娘剛才被脫得光光的吊在樹上,又是割奶頭,又是切奶肉的。要不是阿光他們的林公子帶人來得巧,把四娘及早救出,他們先走的這些人還不知要受多少刑呢。這是什麼世道啊,我們畬家人還要不要活了。”

    晏頭陀舉手止往大家的話,游移不定的眼光慢慢地變得堅定,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樹林,果斷地說道:“去幾個人守住那個狗官和他手下的差役,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那兒。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大家商量。”

    身周的人離開後,晏頭陀腳步沉重地向那片樹林走去,心裡不住大叫:“造反,造反才有活路。”

    他頭腦慢慢平靜下來以後,想道:“這縣尉對我們販私鹽的,特別是對畬人惡毒得很,落到他手上的人,不管有沒有販鹽,都會受毒刑拷打,弄得不好連命都保不住。就這樣放掉他們,委實是不甘心。若是殺了這些人的話,就是殺官了,殺官和造反一樣都是殺頭滅族的罪名啊。可再這樣下去,自己一族的人同樣沒法活下去,就是不被官府逼死,也會被活活的餓死,同樣是滅族的下場。”

    狠狠地握拳一擊左掌,心情激蕩之下把話說出了口:“拼了,既然找不到活路走,橫直都是個死字,哪就給他來個魚死網破,說不定還能拼出條生路來。”

    “對,拼出條生路來,我們才有活路。”數十人的吼聲在耳邊響起,晏頭陀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走到樹林中,周圍也聚集了三四十個族人。

    不久,三百多執矛提刀的人集中到樹林裡,不時從樹林中傳出一陣陣憤怒的叫罵聲。在天色近午時,樹林裡暴發出震動河水的吼叫。然後,數百人各懷著不同的心情,臉色各異地湧出樹林,進入新泉村中。

    當日,全村的鄉民每家都有幾個畬民入內,態度客氣地勸說本村的人,這幾天村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也從來沒有見過上杭縣的差役來過村子裡。否則,見過差役的人或是知道村裡這幾天有什麼事情發生的人,會有不可測的飛來橫禍。

    村民們當然誰也不想招災惹禍,自然沒見過上杭縣的差役,村裡也並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有人甚至還發誓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上杭縣的官吏,長到這麼大連差役也沒見過幾次呢。

    張氏兄弟的院子裡,兩具薄木板草草釘就的白棺材前面,兩個僕人被砍成八塊橫屍地上。那棵樹下躺了八個脫得赤條條,嘴裡塞著從豬欄裡拿來稻草的差役屍體。差役們死得很干脆,心口上一刀畢命。

    生吃人心的錦服男人和指揮差役行刑的吏員,嘴中不停往外流血,光身被吊那棵樹上,他倆的身邊都有二個畬民服侍。一人扶著晃蕩不定的人體,另一人握著小刀,細心而緩慢地用小刀從顫抖的人體上割下小條的皮肉。

    午後不久,數百畬民分成三撥離開新泉村。

    一撥十多個人抬薄板白木小棺材,扶著張家的五位斷腸人向野地走,掩埋了小棺材後自行離去,留下張家的人在野地裡哭得天昏地暗。

    另有三四十人抬著十多個籮筐,過河向上杭縣方向走去,一個多時辰後又返回,渡過河後直赴蓮城方向急急行去。

    人數最多的一撥,約有三百余人出村稍作停留,然後分出二三十人急步向蓮城方向行去,剩下的人也慢慢在後面跟進。

    自此,上杭縣的這兩個縣尉、押司和他們帶出來的八個差役、兩個僕人在人間消失,再也沒人見過他們。

    五天後,汀州寧化縣南部的潭飛砌,晏頭陀高舉起反宋的大旗,大張旗鼓的招兵。

    駐守於寧化的福建路左翼軍將鄧起,九月十二日這天上午巳時初,正悠閒地在名為書房,卻沒有一本書,只有二架各種玩物的房間內。坐在桌前調逗、喂食他妻弟今天送到,從泉州給他帶回來的四條各是紅、橙、黑、白,都長著突出兩個泡泡眼,只有寸許長的小魚。

    據妻弟說,這四條魚花了他四百貫紙鈔,才從一個破落戶子弟手裡買下。若不是那個破落戶子弟急著要拿到錢去賭坊翻本,怕是出到千貫也難將這四條魚買來呢。

    “確是難得一見的奇魚。”鄧起心想:“這世上真是無奇不有,不知是誰,竟然能養出如此奇特的魚兒來,恐怕得有極好的運氣之人才能得到的吧。”

    剛想到這兒,一個只比桌子高了出個頭、年約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急匆匆地走進書房,氣咻咻地叫道:“老爺,縣衙的吳縣尉送來了……送來了緊急公文,說是……說是安撫司命老爺率軍征討反賊……反賊呢。”

    鄧起笑道:“不錯,不錯。剛才得到這幾尾難得一見的奇魚,立功的機會就到了。呵呵!”

    他饒有興致地伸手在小丫頭挺翹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一把將她提到懷裡,把手伸入小丫頭的衣襟,用力在那漲鼓鼓的胸部抓捏了幾下說:“小東西,去把你那二個姐妹都叫來,乖乖在這裡等著,老爺我回來時不許看到你們身上還有半縷布絲。哈哈……”

    小丫頭“哎……喲”痛叫出聲,臉上失色。聽了鄧起的話後怯怯地小聲答應:“是,老爺。小婢這就去將她們叫到書房來,不敢有半縷布絲留在小婢們身上讓老爺看到。”

    鄧起從小丫頭懷裡抽出滿是黑毛的大手,一把將她推落到地上站起身。小丫頭含著眼淚連滾帶爬地慌忙搶到鄧起的腳前,用衣袖擦拭自己摔下地時被碰髒了一點的靴子。

    鄧起獰笑著看她擦完,一腳把她撥開,大步向外走去。

    小丫頭倒在地上看到鄧起走遠,飛快爬起身朝他遠去的背影“呸”地吐了口唾沫,恨恨地罵道:“立功、立功,天神菩薩保佑你這次有去無回,連魂魄也消散了才好。”

    小丫頭罵完,忽然臉色一變,沖到房門邊探出頭朝外左右看了一下,才拍拍心口,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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