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二 十四章
    林強雲一縮手,把面上的一本書遞給他說:「等一下,不要急,我會拿給你的。喏,這本才是你要的《天師道符錄》。」

    這時看到了《天師道符錄》的天松反而不急著去拿書了,站在那兒直瞪瞪地看著這本他夢寐以求的符錄秘本,眼中流下淚水。站了好半晌之後,雙手合十喃喃地祝告了好一會,恭恭敬敬地跪下,向舉著這本書的林強雲磕了三個響頭,大聲說:「弟子『觀復大師』謝守灝門下天松子,恭迎清虛真人皇甫(皇甫坦)祖師爺遺寶。」

    站起來走到林強雲身邊,雙手捧過《天師道符錄》,小心翼翼地翻開察看了一遍,再又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這才長吁了口氣面露感激地說:「小友歸還我道門祖師手書秘寶,此恩此德老道必有以報。小友若有什麼要求,但請直說,只要老道能辦到的,無不為小友辦得妥妥貼貼。」

    林強雲看天松子收起了《天師道符錄》,不由得也是長吁了口氣。心想絕谷得來的三本書,已經有二本還給了原主,還有一本黃書恐怕也是有主之物,什麼時候有人來要就還給人家,省得像這兩本一樣惹來麻煩。此時聽到天松子說要報答的話,他可不想再招惹什麼麻煩事了,連忙說:「這是物歸原主,說不上什麼大恩大德,我也沒有什麼事要麻煩道長的。就這樣算我們兩不相欠好了。」

    「啊!這可不行,欠了人的恩德人情不思圖報會增天劫大難的,小友就給我個機會,以免老道多出個劫數。」天松子一臉惶急地說。

    林強雲也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情需要老道幫忙的,攤開雙掌聳聳肩說:「我的好道長,實在是沒有什麼事情要勞動大駕的,叫我怎麼給你機會呢?」

    天松子忽然說:「且住,剛才你從箱子裡拿出來的,除了《天師道符錄》外,好像還有一本道門的《陰陽養生決》罷。不知小友可是知道此書的來歷麼?」

    林強雲奇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這樣的書也是你們道門中的,不會是騙我的吧?這樣,既然這本也是道門中的書,那就一併還給你好了。」

    說著,林強雲便把放進箱子裡的《陰陽養生決》又拿出來遞給天松子。

    天松子臉色一正,雙手亂擺,莊重地說道:「這可使不得,此書原是無主之物,就留在小友這兒最好,日後也許會用得著它。其實,別看此書內裡畫的圖形頗類春宮淫穢之物,須知精、氣、神為人生『三寶』,精足則氣充,氣充則神旺。如人能時常保持精足、氣充、神旺,必然健康長壽,乃至長生;反之,不斷耗損三寶,必罹病夭亡。為此以『愛氣、尊神、重精』為宗旨,講求重精、寶精的修煉之術乃道家秘法也。葛洪祖師爺曰『人復不可都絕陰陽,陰陽不交,則坐致壅閼之病』。但又不可縱慾,必須加以節制,如果『任情肆意,又損年命。唯有得其節宣之和,可以不損』。孫(思藐)藥王也說過:『此方(指房中術)之作也,非欲務於淫佚,苟求快意,務存節欲以廣養生也。非苟欲強身力行女色以縱情,意在補益以遣疾也。此房中之微旨也。』他還說:『善攝生者,凡覺陽事輒盛,必謹而抑之,不可縱心竭意以自賊也。』據聞,彭祖曾云『上士別床,中士異被,服藥千裹,不如獨臥』及『一歲之忌,暮須遠內』。又說:『房中之法十餘家,或以補救傷損,或以攻治眾病,或以採陰補陽,或以增年延壽,其大要在於還精補腦之一事耳!』所以道家典籍《胎息精微論》之《胎息神會內丹七返訣》中說:『緣腎中精屬水,常被腦脈來克,脾氣應腦為泥丸,泥丸是土,有兩條脈下徹腎精,其精在腎謂精,流入泥丸則為腦,腦色黃,故象於土也。腦有兩條脈,夾脊降到臍下三寸,是名氣海,腦實(滿實)則氣海王(旺),王則元氣盛,盛則清,清則神生。故水能長養萬物,水竭則萬物枯乾。』」

    天松子一口氣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又說:「此《陰陽養生決》乃我道門前輩集《玄女經》、《素女經》、《彭祖經》、《子都經》、《天門子經》、《容成經》和醫書《養性延命錄》中的《御女損益篇》、《玉房秘訣》、《素女秘道經》、《素女方》等書中精華之大成,安能等同於春宮圖之類淫書。此書中不但有壯陽補腎之秘方,還有陰陽相補之秘法,小友萬不可等閒視之。」

    林強雲被老道之乎也者的一通話聽得頭昏眼花,待他一停下話頭,立即便說:「好好,你不要也就罷了,我留下就是。我也決不『等閒視之』,以後一定會認真地去看。可好?」

    天松子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過,小友還是要說說有些什麼事情能為你辦的,老道去替你辦了,也好了卻一番心願。」

    林強雲實在怕了老道的口舌,認真地想了想說:「其他也實在是沒有什麼事情要辦的呀,不如這樣吧,道長就把你那寶貝法器小孔中引線為什麼是硬的告訴我好了,也算是你報答了還書的情份。」

    天松子道:「就只要知道這事?」

    「是啊,」林強雲說:「就是只要知道這個就行了,不成嗎?」

    天松子一邊看了沈念宗和陳歸永兩人一眼一邊回答說:「這個容易得很,不過麼,法不傳六耳,小友你看……」

    沈念宗拉著陳歸永起身朝房外走:「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們一老一小兩個人慢慢談吧。」

    天松子小心地把房門關上,坐到桌前取出那個銅塊指點著向林強雲解說:「其實這法器的道理很是簡單,把火藥放入這大孔中搗緊,外面再塞入一塊比這大孔稍大的木頭,然後用細銅針在這小孔中鑽一下,插入一根加了濃米湯做成的硬火藥小棒就行。」

    林強雲道:「哎喲,原來這小洞裡裝的還是火藥引線,只不過是加了米湯後搓好曬乾而做成的硬引線而已。這樣說來,你這法器的用的時候也還是需要點火的了。那麼,引線這樣短,你又是怎麼點火的呢,弄不好會傷著自己的。」

    天松子右手一晃,攤開手時掌心出現了一個分余二分大的泥丸,指著泥丸笑道:「這又是一個訣竅了。你看,這泥丸裡有種藥料,把這泥丸捏破後裡面的藥料見風即燃。用這法器時,先誦經文咒語,再以極快的手法將泥丸內的藥料按於這小孔的乾硬火藥上,夏日天暖時片刻間便可引發法器。若是春、秋、冬三季,則需用這個小銅片擦動數下方能引發法器。」

    林強雲還是想不明白,是什麼藥料能在空氣中自燃,遂再問道:「道長能把這泥丸捏破一個給我見識一下嗎?」

    天松子笑道:「既是小友要看,老道哪有不答應的道理。雖然做出這泥丸耗時長久,且又凶險無比,但比起小友還給我祖師爺手抄遺寶的恩德來,哪又算得了什麼。小友看好了。」

    說著,天松子把泥丸的外殼捏破,只見裡面是一粒紅黑色的藥球。天松子把藥球抹到桌上,不一會藥球的顏色變深,閃起點點的藍光,接著抹開的藥料「忽」一聲著火了。

    林強雲在天松子捏破泥丸,把藥球抹開到桌上時,鼻中開始聞到一股大蒜的味道,似乎條件反射地知道會有危險,起身向外閃開數步,同時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上了「白磷」兩個字,嘴裡也就叫了出來:「白磷。對了,散發出大蒜氣味,能在空氣中自燃的,不是白磷還能是什麼。哈哈,我知道了,難怪你這年輕的老道士會說,做這泥丸既費時日又凶險無比呢。」

    稍停了一會,林強雲又低聲地自語說:「知道了這是用白磷做成的東西又能怎麼樣,說起來還是一點用也沒有。如果能做成紅磷的話,也許還能用在以後製作手榴彈或者是地雷上面。」

    天松子坐在桌邊呆呆地,看著林強雲手舞足蹈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還大聲說著什麼「白林」、「大蒜」,還有「空氣」、「自燃」這兩樣,不,還有他小聲說的「紅磷」三樣自己聽不懂的東西。心想:「聽這小朋友的話,好像他真是知道我這泥丸裡的藥料是什麼東西做成的,連幾種藥料相配而成的也知道了。不對呀,我這藥料明明是七種材料配成的,他只說了五種,難道還有更好的配方不成!」

    林強雲這時看到天松子眼瞪瞪地看著自己,發覺一時間在客人面前失態了,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走回桌旁坐下,說:「對不起,剛才失禮了。」

    天松子還他一個笑容,客氣地說:「不妨事,小友年輕,還不失赤子的率真之情……」

    話末說完,天松子忽然飛快地把桌上放著的法器抓到手上,閃身站到一邊,面朝房門露出一副戒備的神色。

    片刻後,林強雲才聽到外面有人奔跑走來的聲音。

    「砰」一聲,房門被人迅快地推開,一個小黑影衝進房裡。

    天松子大喝一聲:「孽障,不在山上自行修煉,想到人世間作何勾當。本真人在此,還不快快俯首就擒。」

    說著,天松子把左手的拂塵一甩,就要向進來的小黑影攻擊。

    林強雲看清衝進來的是山都,急走兩步衝到山都面前護著他,背朝天松子急叫道:「道長且慢動手,這是我的山民朋友。」

    叫聲中,身後傳來一陣尖利的嘯聲。

    林強雲聽不出這是什麼聲音,為防萬一,他一把抱起山都向側邊閃開。

    身形移動間,林強雲只覺得右臂一震,一陣疼痛感從手臂上傳到,手也無力地下垂,再無法抱住山都。

    掙開環抱的山都一看林強雲的手受了傷,憤怒的一聲「喂呀」嘯吼,閃電般地朝天松子撲去,將近天松子時手中亮出了林強雲給他的那把匕首。

    一眨眼間,山都飛撲的身形與天松子相擦而過,空中掉下了數十根馬尾毛。

    天松子的身邊一道黑影繞著他的身周不停地閃動衝突,隨著天松子的拂塵揮動,不時會飛揚起一些零亂的絲狀物事。

    在門外不遠處守著的張本忠、四兒兩個,一聽到房間內似乎動起了手在打鬥,這時也舉著鋼弩衝進房中,把鋼弩瞄向天松子這個外人就要扣下扳機。

    「住手!」

    「住手!」

    房間內外同時傳出兩聲大喝。

    房內是林強雲發出的叫聲,房外則是陳歸永的大喝。

    眼中噴火的山都手持匕首面朝天松子相隔數尺,一副隨時上撲的架勢。

    天松子神情尷尬地張開雙手站在一邊,左手的拂塵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馬尾,已經快變成光桿,求助地望向剛進房的陳歸永。

    陳歸永提著他的木桿長矛大踏步走進房內,環視一眼就看到呲牙裂嘴的林強雲右臂衣破血出。而張本忠和四兒舉弩瞄準老道,虎視眈眈地準備發射。

    陳歸永揮揮手讓張本忠和四兒收起鋼弩,向天松子發問:「道長來此詢問貴師弟的信息,我家強雲不僅如實相告,並送還了貴派祖師爺皇甫坦的手書符錄,可以說得上是仁至義盡了。為何還對強雲大打出手,傷了他的手臂,還我們一個道理來。否則,休怪陳歸永不敬,要用手中槍向道長討還公道了。」

    林強雲再次叫道:「這是誤會,大家不可動手。山都,快過來幫幫我。」

    解釋清楚了誤會,林強雲也處理包紮完右手的傷口。好在天松子聽到叫聲後收回了大部分的力道,僅是在手臂上劃破了些外皮,看起來是挺嚇人的,卻是不太重的皮肉傷,相信過個三幾天時間就會沒事。

    天松子表面一派從容沒說什麼,但對山都和林強雲手下的這些人的弓弩卻還是心有餘悸。剛才若不是林強雲喝止得早,饒是自己經驗老到,也沒把握能夠躲過山都的拚殺和兩把強弩六支箭的齊射。

    今天在那座宅院裡看到的二十餘人,個個神情驃悍,都有強弩在手。聽一路同來的徐家兄弟說,好像這位飛川大俠是汀州的鄉役弓手總都頭,手下有一二百這樣的部下,假若全部都是這樣的人手的話……

    心中不由得越想越是後怕,幸好這只是一場誤會,萬一真要是解釋不清的,天知道會發生什麼嚴重的後果。自己一條老命送在此地倒也沒有什麼,說不定還會給止止庵裡一無所知的師弟及徒子徒孫們招徠什麼災禍呢。

    看到林強雲已經把傷處包紮好,天松子極為真誠地向林強雲道歉:「小友,實在是對不起,我沒問清楚就向貴友出手。傷到了小友,心中實是不安哪。」

    林強雲笑著說:「道長不必這樣,這完全是一場誤會啊,我怎麼會怪到你的頭上呢。要怪就怪我這位山民朋友長得醜陋了些,容易引起別人的誤會。不過,他雖然長得醜,可從來沒有對別人做過什麼不利的事情。我就不明白,為什麼許多人一看到他就會有那麼大的反應,表現得如此激烈。哎,道長別誤會,我可不是說你。」

    天松子老臉一紅,合什施禮道:「貧道孟浪了,幾位原宥則個。」

    山都站在林強雲的身邊,恨恨地盯了天松子一眼。林強雲拍拍他的肩膀勸慰:「山都,這位道長是個好人,不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並不是成心要傷害我們的,不要這樣好不好。哎喲,肚子好餓,我們吃飯去。走啊!」

    紹定元年八月二十八日,人們一起床就能知道今天又和前段時間一樣,是個大好的晴天。

    卯時末,長汀城南大街上走過一隊衣著整齊的隊伍。

    早起的行人被這從未見過的隊伍所吸引,無不駐足觀看,有些人交頭接耳的說上了悄悄話:

    「老丁頭,這些人看來好似是林公子的弓手耶,真是如狼似虎的,精神得很啊」

    「正是林公子的弓手,告訴你吧,他們對官面上說的是叫鄉役弓手,但對外卻是叫做鏢局,這些都是鏢局的鏢手、鏢師。知道什麼是鏢局嗎,告訴你吧,鏢局就是專門保鏢的。什麼,連保鏢也不懂,保鏢就是保護別人的意思。」

    「哎,那可好了,什麼時候我有錢了,也請林公子他們的鏢局保上一回鏢,也跟著威風威風。」

    「你算了吧,憑你范駝子什麼時候能有餘錢啊,一家四口每天吃的就夠你操勞的了。等你有錢?怕是要等到你的兒孫輩去羅。哈哈……」

    紅光滿面的張本忠率領打前站的兩什人,到了東門後向老門丁鄒大遞過護送「課交上供」的簽押文書說:「鄒老大,我家公子押著車還在後頭,一會兒就到。」

    鄒大收起文書上夾著的一張一百文的紙鈔,看都沒看文書一眼就把它交還給張本忠,笑嘻地說:「放心吧,不要說有你張都頭放出話來,就是沒有你的話,叫你們中隨便哪位大哥來說一聲,我們還不得都要照辦。何況這次是林公子親自出馬押送課交的上供,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耽誤大事呀。」

    張本忠收起文書,把手一揮叫道:「第一什先跟我去渡口定下渡船,第二什的人留在城門外,等公子的大隊到時即刻來渡口相會。走!」

    自從上次去瑞金前見到張何氏以後,張本忠有事沒事就往刀鋪的店裡走,丫頭和倔牛兒和他混得極熟。每次張本忠一到店裡,張何氏都會漲紅著臉給他煮上一壺茶,然後就躲進房間不肯出來。已經認了張何氏為乾女兒的胡鐵匠,哪會看不出兩人的意思。自是對這兩個苦命的男女有心撮合,因而對張本忠十分和善,經常藉著各種由頭要張何氏為張本忠做些縫補洗刷之類的雜事,讓他們多些接觸瞭解。

    昨天,由陳歸永和林強雲保媒,向張何氏為張本忠提親,胡鐵匠作為女家的長輩一力勸說下,男女雙方都有此心意,自然一說就成,張何氏紅著臉不出聲的點頭答應了這門親事。

    當即由沈念宗決定,這次泉州之行回來後,就為張本忠和張何氏把親事給辦了,以免夜長夢多。

    過了半刻時辰,護著十二輛「雞公車」的大隊行到城門,鄒大屁顛顛地迎上到林強雲的面前,討好地說:「林公子來了,適才張都頭已經給了我們兄弟茶水錢,這就送公子等出城公幹。」

    出城後不過一會就到了渡口,這條河發源於本州寧化、長汀的武夷山麓,自北向南縱貫長汀、上杭和後來於明成化十四年(478年)析上杭縣地而置的永定三縣,流至廣南東路的梅州三河口,與梅水匯合成韓水入海。八卦圖中南方屬丁,故古時把這條河稱為丁水,後來人們把丁和水合成一個字「汀」,這才有了汀江之名。現在的官面上這條河叫鄞江,本朝南渡前稱之為鄞溪,南渡後才稱為鄞江,唐代則叫白石溪水。「汀江」是當地人私下裡的叫法。

    過渡時,林強雲顯得有些擔心,看著每次只能裝三輛車和六七個人的小渡船,林強雲生怕渡船的底板會被載了四百多斤的車輪壓破。急叫船夫先把隨車帶著的木板放到船上墊好,才敢讓車子推到船上。幸好十二輛車都平安地過到了對岸,這才放心地過河。

    身穿紅色武士服,外套紅底藍邊繡著青葉白花背子,兩邊肩上還繡著朵白雲的鳳兒,和山都一起緊跟在大哥身後。

    半年來,鳳兒變化不大,只是原來微微隆起的胸脯豐滿了許多,把衣服撐得鼓鼓的。圓圓的臉蛋兒變得長了些兒,白裡透紅的細嫩得連她自己的手摸上去,也能感覺出比以前大是不同了。

    就是這一點的變化,使這位小姑娘看起來成熟了很多,尤其是她穿上自己做的合體衫裙,款擺著上街走動時,引得路人不住回頭。

    甚至有些家有多金的少年子弟見了鳳兒的風姿,也忍不住四處打聽此女的來歷。但一聽說是飛川大俠的義妹後,頓時息了勾搭之心。

    這幾天鳳兒可高興了,總算能跟大哥出遠門到大地方去見見世面。

    聽爹說,泉州不但是個大城市,而且還是個位大海邊的大城市呢。到了泉州就可以看到大海,可以看到大哥說的大海船。

    這次去一定要大哥帶自己去看清楚大海船是個什麼樣兒的,將來跟著大哥坐海船的時候才不會害怕,要顯得比三兒的膽量更大才行。哼,決不能讓三兒給比下去。

    看著三兒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人時不時地討好,追著叫他「大師兄」,鳳兒就氣得牙癢癢的。

    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跟著大哥學會了打菜刀和煉鋼嗎,就這樣顯得趾高氣揚的不可一世。本小姐會做布鞋,會做武士服,也帶著數十個女人幹活,你三兒能嗎?就連這些護衛隊的人身上穿的衣服,背上背的鋼弩袋子,還有腿上綁的「腳幫」(綁腿),哪一樣不是本小姐在大哥教了一遍後就做出來的呀。連大哥都說「鳳兒比三兒可是聰明、能幹多了」。

    前天,聽人說大哥因為小姑娘大丫被她母親纏腳的事生氣,要把她們母子三人逐出門去,急得鳳兒幾乎跳腳。費了好多口舌,後來又拖著大哥一起去挽留,才勸得大丫的媽——彩娟,答應暫時不為女兒纏腳,在大丫的父親來接她們之前繼續留在這裡幫忙幹活。

    這個女人可是鳳兒的好幫手啊,可不能為了這點事情,就把一個可以幫自己分挑擔子的能幹女人給趕走羅。

    這段時間以來,鳳兒為了能跟大哥一起去泉州,在數十個女人中,好不容易才選中了彩娟。這個女人既能寫字,又會算數,還可以按著鳳兒的要求,帶領這裡的一幫子女人貼布底、鞝鞋面,完全能守著女人們把布鞋從頭到尾的做出來。

    而且鳳兒還花了不少時間,教會彩娟如何檢驗。外頭的女人拿回家去做的布底等貨物送回來時,現在最怕的不是鳳兒這個「本小姐」,而是比鳳兒更認真的彩娟。

    「大哥啊,大哥!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鳳兒對你的心呢?」看著悠閒地走在前面幾步的林強雲,鳳兒心裡不住地想:「難道你真的像張嫂說的那樣,把我當成妹妹看麼,難道你沒看到現在的鳳兒已經不是半年前的小女孩,她已經長大成大姑娘——到了應該嫁人的時候了。」

    過江之後一路行來,山都走在張本忠身後,成了這一隊人馬的第二位。小小的個子背著弩袋和一個裝著十多塊糕餅的灰白色包袱。腰間還纏著這兩天林強雲專門請人為他準備的,約有半分多粗、綁著個鐵鉤的兩條二丈多長的絲製繩索。

    過了鄞江之後,林強雲把山都叫去前面和張本忠一起做前鋒,以便發揮他在山林中如履平地的特長。

    林強雲在交代完應該聽從張本忠的招呼後,對他說:「山都啊,你這是第二次出遠門了,把帽子戴著,不要隨便拿下來嚇著人家。這次我們有這麼多人一起走,也不怕有人會對我們做什麼不利的事情。所以麼,你看到有野味時,想去打就儘管打回來,也好作為我們這些人的肉食。若是有人要對你做什麼,想要傷害你的時候,別和他們打架,快點跑回來我這裡。記得嗎?」

    山都拍拍背著的包袱,點著頭回答:「躲藏,看他們不見,不要打架,回來恩人這裡再打過。」

    林強雲撫著山都的頭,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自顧自地說:「是啊,你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跑回來,真要有人想傷害你的話,我會為你出頭討公道的。」

    山都眨著眼睛,對有隻手撫摸在頭上很是享受,林強雲的手離開他的頭後,還依依不捨地拉起那只撫摸過他的手按到臉上磨擦了幾下,才蹦跳著跑到前面的張本忠他們那兒去了。

    有了十二輛雞公車,原來要用五六十人挑運的貨物——布鞋和汀州的課交上供,只要十二個人推車就夠了,稍平緩的上坡路,再加一個人就能輕鬆的推上去。下坡則加一個人扶著,推車的用兩個車把上的剎車,便能輕鬆地控制住速度。

    遇有過溝越坎時,則是用上隨車帶著的木板墊著,車過了後再收起木板。

    只是在上下松毛嶺時,每輛雞公車才需要三四個人一起推動和護持。

    幸好這時的山路還沒有用石頭來砌,而且上下的坡度也不是十分陡急,三數個人推動一輛車也還能應付。

    若是這條路似後來的路上般砌有石階的話,麻煩就大了,每碰到一個台階都要人手抬上去,得多耗費多少時間和人力呀,還不如用人挑著走更方便呢。

    這一隊人車快到溫坊村時,被在村子木圍柵外玩耍的孩子發現,頑童們一窩蜂飛奔回家,馬上引起村裡的人們一陣騷動。一剎時村內人聲鼎沸、雞飛狗跳,警鑼聲隨即響起向四下傳送。

    村外田里勞作的、山上砍柴捕獵的人急奔回村,整理刀槍弓箭準備抵抗任何敵人。

    開始,鄉民們不知道來的是些什麼人,以為又是過境的贛盜在此路過。為防萬一,村外的木圍牆門在裡面用大木頭頂死,村裡的男女老少提刀持矛、拉弓搭箭守在村子的木圍牆內,警惕地注視著越走越近的人車隊伍。

    當他們看清隊伍前的大旗時,全村的人都不由得鬆了口氣,戒備的神色稍懈。

    張本忠他們走到離村十多丈遠,木牆上一個壯漢高聲發問:「來的是什麼人,可是路過本村麼?」

    護旗的一名護衛隊員高聲回答:「汀州弓手都頭林,率隊押送本州『課交上供』至泉州。你們不必驚慌,我們只是從村外路過。」

    牆上的人客氣地問道:「是『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公子,請入村內喝茶解乏如何?」

    他說是這樣說,可一點也沒有打開大門的意思。

    「我們是打前站的,進村就不必了,我們公子還在後面,若是真要進村歇息的話,公子自會安排的。再見了。」

    不一會,林強雲他們大隊和十輛雞公車來到村外,村裡的人才真正放下心。打開大門熱情地邀請林強雲他們進村歇息。

    陳歸永和林強雲對村裡的人說明了還要趕路,不方便進村打擾,匆匆帶隊走了。

    這一次路過溫坊村,給村裡的年輕人造成極大的震動,此後吸引了十多個年輕村民加入雙木護衛隊。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當日酉時初到達朋口村,領頭的張本忠下令在這個三十餘戶人家的小村中借宿。

    客家人對外來不構成危害的人,表現出天生的好客性格,小村中的鄉民們見是本州的鄉役,又有都頭帶領,再者林強雲他們願意花錢。就讓出一座稍大的茅屋給眾人歇息,連各家能睡人的空房也被林強雲的百來人租借住滿。

    這一天,山都的表現讓所有的人都對他刮目相看。數十里路走下來,他非但沒有一絲疲態,反而獵獲了六七隻山雞和一頭九斤多重的小黃麂。

    因為今天有意外得來的肉吃,使每個見到山都的人都對他伸出大拇指,把個山都高興得又蹦又跳的。見到林強雲時翻了好幾個跟頭,還拉著他的手,一定要恩人去看他今天的收穫。

    可憐的山都,以前在和族人一起的時候,每天為了填飽肚皮,拿著竹弓竹箭和磨尖的竹竿,奔走於崇山峻嶺間。十多個男女老少通力合作,經過一天到晚地奔忙,運氣好時也不過能夠獵得這麼多的野物。

    今天,他一個人就能獵到全族人才能得到的收成,還受到這麼多人的稱讚,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怎能叫他不欣喜若狂呢。

    如果自己的族人還在,如果自己的父親還在,看到現在的自己,也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子。這些,都是天上的祖宗大神派來的恩人給的呀,沒有恩人就沒有今天的自己。

    山都眼裡含著淚水,情不自禁把林強雲的手拉到臉上,他很希望得到恩人的愛護,得到恩人對他的關注,也想做很多,很多讓恩人高興的事情。

    林強雲低下頭,看到山都眼裡的淚水滾滾而下,心想:山都今天怎麼了,打了這麼多野物,剛才還高高興興的。一下子又流淚哭起來。再一想,山都在這個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大約是想念他的親人吧。

    林強雲拉著山都找了個竹椅坐下,伸手擦去山都的眼淚,撫著他的頭說:「好了,山都。想哭就哭吧!我也和你一樣,在這世上孤零零的一個,所有的親人都遙不可及。慢慢就會好的,以後慢慢會好起來的。」林強雲的聲音越說直越輕,越說越輕,最後幾至微不可聞。

    山都開始時蹲在林強雲的身前,享受著恩人的手撫摸頭頂的快樂。後來發現恩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一滴水珠掉到自己的手上。抬頭一看,恩人微閉著眼睛,也有幾顆淚水流下來。他慌忙伸出手為恩人擦去流下的淚水,注視林強雲的眼中射出憐愛的神色。

    ……

    第一天的行程還算順利,一路上無驚無險地走了近百里,按這樣的速度,十天左右就可到達泉州。不用一個月便能回汀州,去解決黑風峒那些人的生死大事。想到這裡,跟著來的盤峒主盤生伯緊扳著的臉露出了笑容,對一起跟來外號叫雷公的雷大山說:「雷公,每天都以這樣速度走的話,看來二十多天就能回去黑風峒,見著我們的老婆孩子。只要搬到汀州,以後我們可有好日子過羅。」

    雷公是畬族人,從十幾歲起就跟著本族的長輩,帶著本族的五六十名老少和李元礪的瑤、漢殘餘在黑風峒苦熬了十幾年的歲月,實是過怕了這種今天不知明天的生活。

    此時聽到盤峒主的話,高興地咧開大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老婆再過四五個月要生孩子,希望上天可憐見,保佑我老婆能給我生個兒子。」

    盤生伯道:「若是能得盤王保佑,少主帶我們到汀州過得好的話,今年說不定能開個『耍歌堂』,也好讓那些小伙子多個向姑娘咬手的機會(瑤族青年男女往往借『耍歌堂』結交,並有咬手示愛的風俗),日後我瑤家人丁就能更興旺。呵呵……」

    雷公拉了盤生伯向河邊走去:「好了,他們已經洗完回來,輪到我們去洗掉這一身的臭汗。哎,我說盤老哥,少主真能為我們安排個好出路麼?」

    「放心,前日天松子道長悄悄告訴我,我們少主不是普通的人,他的神通比天松子道長還大。不論別人怎麼樣,他要我只管帶著族人死死地跟著少主,萬事都有少主會與我們做主,不要再聽別人的話胡亂去造反。他還說,我們的少主日後定能保跟著他的瑤家平安。若是離開了少主,他就不敢保證我的族人日後會怎麼樣。」盤生伯小聲地說。

    「真的?」雷公半信半疑地問道:「天松子真人如何會同你說這些的?」

    盤生伯笑著說:「這你不知道了吧,我父親以前見過天松子道長,曾在某一年的『盤王節』期間上奉過道長一塊分得的肉。天松子道長說,看在我父親那一塊肉的份上,告訴我這件事作為回報。」

    雷公小聲驚呼:「哎呀,幸好你現在告訴了我,不然我以後可真要誤了族人的性命。」左右看看附近沒人,附在盤生伯的耳邊說:「李四叔那天回去時曾把我和虎營的連統制等五個人叫去,吩咐我在少主這裡探清他有多少生意、銀錢,總共有多少人手等等。還囑咐我不要被別人知道,要悄悄的探聽清楚再告訴他。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盤生伯聽到這事吃了一驚,左右再看了一眼小聲說:「你好糊塗,這事也是我們瑤家、畬族之人能作得出的!沒的丟盡了我們兩族男子漢的臉面。那麼,你自己又作何打算?」

    雷公委屈的說:「我這不是告訴你了麼,正向你討主意呢。你說說我應該如何才好?」

    盤生伯想了一會,說:「這事必須要早些稟報少主知道,以免日後事發時惹怒了少主,把事情牽連到我們的族人身上。萬一少主不管我們的死活,今年在黑風峒的人就真的過不下去了。生死大事,拖延不得。我們快些洗,洗好了後即刻去向少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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