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兩方的盜賊就要匯在一起,自己和和這些鄉民們距城門最近的也還有五六十丈。林強雲心中大急,吩咐根寶道:「你把弓弩和箭匣留給我,去前面,叫盜賊們把受傷的背著走,叫鄉親們以最快的速度跑進城去。我們在後面攔住追來的賊人。」
接過弓弩和箭匣後,看到根寶還要說些什麼,不由得厲聲喝道:「還不快去,要想害死我們呀!」
林強雲招過張本忠等四人,說:「情況看來有點不太妙,過一會只要盜賊們一開始衝來,不要等我發令立即射擊,在他們衝到時盡量多發幾輪箭,然後不要管別人,以最快的速度跑進城去。我要看看能不能找出他們的頭子,把他幹掉。」
張本忠和巫光齊聲說:「公子(都頭)放心,有弩箭在手,他們絕對到不了我們身前一丈之內。」
四兒和全福則簡短的應了聲「是!」
林強雲道:「那好,現在我們與最後走的人保持十丈左右的距離,退!」
說話間,兩股盜賊已經會合,看來有六七十人,在那幾個死去的盜賊那兒吵吵嚷嚷的商量了一會。
一個賊頭叫道:「前面的那些人沒有多少兵器,在他們逃進城前還能追上,能殺一個,本頭領賞錢十貫,殺十個的升他為本山當家二頭領。」
郭當家跳到路邊的田埂上,揚刀前指,大叫:「孩兒們,衝上去把前面的人屠光,為死去的鄭頭領和弟兄們報仇。」
盜賊們嗷嗷吼叫,亂紛紛地你推我擠擁到路上,一窩蜂朝前衝來。
雙方間的距離本來也不過二十多不到三十丈,一會兒功夫盜賊們腿快的上到十五六丈的近處,林強雲說:「他們跑得參差不齊,我們一個一個的射擊,保持連續性的殺傷力。我先發射。」當先瞄準將弩中的箭射出,退到他們幾個身後再拉弦上箭。
並排衝在最前的兩個盜賊應聲倒下,還有一個賊人收勢不及,被倒下的一拌也成了滾地葫蘆。
張本忠嘴裡叫:「我射完後,輪到四兒,然後再由全福接上。」手卻從弩臂中取下兩支箭,對跳越而過的一個就是一箭。
眾人眼看著那跳過地上屍體的賊人腳才落地,又再次一蹦而起。這回卻是一起即落,能清楚地看到他倒下之前右手還緊握長劍,左手掩在咽喉上,大張著嘴驚恐地看著射中他的張本忠。
隨後的賊人見衝在最前面的人一下子倒了三四個,馬上停步不前,被後面的人一擠,驚聲叫道:「不要推我,要去送死從旁邊過去。」
那賊頭躲藏在後面見不是事,急忙叫喊:「孩兒們不要擠到路上,他們只有五個人,分散開四面衝殺,管叫他們顧得了東顧不了西。」
郭當家也大聲喝罵,指手劃腳地把賊人分成七八小股,散衝過來。
林強雲知道情勢危急,看清了指揮賊眾的郭當家,把弓弩和箭匣交到巫光的手上,取下背著的火銃裝入二顆子彈,讓張本忠他們退到身後說:「盜賊有人指揮,這樣一分開衝來我們應付就難了,不是好事。你們先退,我把那個賊頭先擊斃了再說。」
張本忠和四兒他們哪肯就此先走,本來退出好幾步的他們又再圍到林強雲身邊,各舉鋼弩戒備。
林強雲不再多說,穩定了一下情緒,站在那兒屹立如山,舉起槍瞄準,平穩而緩慢地扣下扳機。
「啪」地一聲清脆的槍響,遠在二十五六丈外還在大吼大叫,呼喝指揮盜賊分頭衝鋒的郭當家左胸一震,揮在空中的刀停頓了一下,慢慢垂下。他低頭看了一眼左胸上漸漸擴大的血跡,狂吼一聲仰天倒下。
盜賊們呆了一下,有人大叫:「郭當家死了,郭當家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打死了。」
原來四散前衝的盜賊返回到路上,圍在郭當家的屍體邊吵成一團。
林強雲背上槍,急急說道:「張大哥和巫兄原地守著,我們一叫就立即退到我們的後面。四兒和全福跟我走。」
轉身大步朝急急入城的鄉民們走去。
今年初盜賊攻入北城門時,城內的巡檢、都頭等衙前將傷亡殆盡。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人手來接替他們,空缺的職位只好留在那兒等人替補。
現時指揮城上守衛的人,全由六大姓僅餘的弟子輪流充任,好在客家人在長期與天斗、與地斗、與多如牛毛的強盜土匪爭鬥的過程中,形成練武強身的習慣。不論大戶還是小民,莫不投身練武的活動中,好勇鬥狠的強悍之風極盛。
客家人的子弟,最好也是最為快捷的出路就是讀書,然後考取功名而致仕為官。這一良好的傳統一直延續到後世的幾百年,綿綿不絕。其次就是練武,雖然不能像讀書那樣可以做官,但最起碼能夠使自己在這窮山惡水的蠻荒之地多一分自保的機會。
有宋以來,商業大為朝庭所重視,商人的社會地位得到了極大的提高,而且並不禁止商人出身的人參與考取功名。所以,外出經商的也大有人在。當時的交通極端落後,特別是位於武夷山脈和玳瑁山脈間的閩西汀州地區,貨物的運送大部分以人力肩挑為主,小部分以汀江水系的船運為輔,挑夫和行人跋涉於崇山峻嶺之間。如此惡劣的自然條件,造成了客家人不僅重文,也重習武的風氣。
今天蓮城堡城牆上守衛的當值領頭人是羅家大公子羅運天,從盜賊們一出現在南門外就得到本家兄弟的報告,同時示警的銅鑼聲也傳入耳中。
羅運天丟下才扒了二口飯的碗急奔出城門樓,衝到女牆前搭手探看。
南門外數十名盜賊分成三撥朝木橋走去,第一群盜賊已經遠離南門近百丈,後面的一群還在門外二十來丈正掉頭離開。
幸虧守衛的六姓弟子警覺,一發現賊人立即就關上了城門,馬上敲響遇賊的警鑼。
探看間,遠處的前一撥賊人已發現橋被沖毀,轉向臨時渡口行進,其中一個賊人向後頭的二群盜賊跑來。
這時,東門方向也響起了傳警的鑼聲,羅大公子失聲叫道:「糟,今天可能又有一場血戰,你們不可懈怠,我到東門去看看。」
站在城牆上比城外的人們看得更遠更清楚,形勢對城外的林強雲他們極為不利。
除了四散緊隨追上的上百個盜賊外,南門外抄過來的四五十人,也到達入城隊伍的側方五六十丈。
城東的疏林野地裡也有人奔行急趕,最快的已經即將和散佈於路左右的盜賊會合,遠的也距離不到百丈,從散開的範圍和密集的程度看,最少也在六七十人上下。
而城下的鄉民行動太慢了,上百人中有二十餘個俘虜,不僅稀稀拉拉的拖長到三十餘丈,隊伍的前端距城門也足有三十丈遠。
一個壯丁驚叫一聲:「羅大公子,你看。」
羅運天順著那人的手指看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北門繞城而過的路上,一個騎士帶著二三百個盜賊排著雜亂的隊伍,亂哄哄地轉過山崗出現在眼前。在這批人後頭,又一個騎馬的出現,他後面還有不知多少賊人繼續跟著走。
忽聽身邊一個嘶啞而沉重的聲音說:「可惜了林都頭這樣的一個好人,看來為了保護這些鄉民逃命,他是來不及退回城內的了。僅只有半里地……唉!」
說話的是蓮城縣尉,昨天送走林強雲後就急忙到城中各家去拜會六姓的族長和城中的富戶,多籌到上千貫錢鈔和六十餘石稻穀,總算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今天才食畢午餐就聽到有賊的警鑼聲,趕到東城上時,所看到的卻是林強雲五個人分成兩批,交替掩護著逃往城中的鄉民朝城門退。五六十個鄉民拿著二三十把刀劍押著二十餘個賊人,鄉民中有七八個人還挑著擔子。他們並沒有發現即將到來的危機,不緊不慢地朝城門走。
羅運天問:「大人,您是說走在尾端的五個人中,有昨天捐了一千五百貫錢救濟難民的飛川大俠林公子?」
縣尉道:「你看,那個穿鑲紅邊藍背子,背著根黑鐵棍的就是汀州新任鄉役弓手都頭林強雲。聽說此人神勇過人,更是心靈手巧,能製作許多極為精緻的機關器具。現在看來他對行軍實戰也極有章法,若不是他的人太少,說不定能在賊人合圍前撤回到城裡。」
羅運天不由為城外抵抗的林強雲著急起來,心想:飛川大俠這次若能逃出生天,一定要和這人結識,和他交個朋友。放聲向城外的們人高叫:「鄉親們趕快跑呀,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城頭上的壯丁們也紛紛大聲叫道:「快跑,快跑。」
尾隨在林強雲他們後面賊眾,已經看到城南、城東的大隊盜伙,齊聲歡呼。躲在人群後一直不敢露面的賊頭立時來了精神,站出來高叫:「孩兒們纏住這幾個人,不要讓他們逃掉了,我們的大隊人馬就是踩也能踩死他們。」
被鄉民押著走的盜賊一看到大隊賊兵將到,頓時覺得逃生還有希望,故意放慢腳步,任由押送的人如何喝罵,就是不肯走快一步。根寶急紅了眼,想起師傅說過的話,奪過一個鄉民手中的單刀,對一個賴在地上不走的賊人揚手就是狠狠的剁下。
眾人的驚呼聲中,賊人的頭顱骨碌碌地滾出了好幾步遠。
根寶厲聲叫道:「再有不肯快跑的,這人就是榜樣。鄉親們,生死關頭慈悲不得,再不走快點入城,我們大家都要送命在這城下。」
這一下殺人立威,立刻讓存有僥倖之心的俘虜們再不敢有半點遲緩,心不甘情不願的向城門奔跑起來,還不時用眼角掃視一下提著刀在一旁監視的根寶,惟恐讓這殺星看不順眼招來殺身之禍。
解決了俘虜故意慢行的拖累,隊伍行進的速度大大加快,前頭的人群已經距東門只有十多丈,進入了城上弓箭有效射程之內,算是到達了安全地段。
只是鄉民們的隊伍實在是拖得太長了,隊尾還在五十丈外。
林強雲五個人則距離更遠,到城門有將近六十丈的路呢。幸而每個人的箭匣中都還有十多支箭,勉強還可以維持一些時間。
林強雲叫道:「大家聽好了,現在開始每次只能射出一支箭,不可浪費。要瞄準賊人的要害射擊,盡量使敵人喪失戰鬥力,增加我們自己活命的機會。」
全福臉色發白看著左右蜂擁而至的大批敵人,緊張的問:「師傅,我剛學會用弓弩,射得不准。一支箭射不中敵人,那怎麼辦?」
張本忠射倒一個,邊拉弦邊說:「你負責拉弦裝箭,再把裝好箭的鋼弩給我,由我來射擊,保證能每箭射中一個,讓賊人近不了身。」
林強雲覺得這真是個好辦法,高興地笑著說:「這樣是最好的辦法了,既能快些發箭,又有殺傷力。我來分配一下,張大哥負責右邊,巫兄照顧左邊,四兒和我守穩正面。我們邊打邊退,敵人不衝過近來就不管他們。只要能退到城下弓箭的射程內,我們就安全了。」
全福見師傅在這麼危險的時候還能笑出來,根本沒把眼前的危險和生死當成一回事。
再看張本忠和巫光一副從容不迫的神態,沉著地舉弩瞄準發箭。
就是比自己小了六七歲的四兒,也顯得老神在在、滿不在乎的模樣,心裡真是慚愧極了。
心裡暗暗想道:「這位和自己年紀差不多一樣大的師傅,可能真的是天神下凡,跟在他身邊只有半個月的四兒也學成了如此處變不驚的本事。七叔(根寶)說得對,拜個有本領的師傅,要比拜十個百個本事普通的師傅強上不知多少倍呢。」
張本忠拍拍全福的肩,寬容地笑著對他說:「發什麼呆啊,快把弩遞給我。這把鋼弩拿去裝好箭備用。」
四兒比任何人都對林強雲更有信心,可以說已經達到了盲目的地步,也很明白此時黃全福心裡會想些什麼,好心地對他寬慰說:「全福哥,跟公子在一起什麼事都不用怕,安心聽公子指揮就是。」
他們並不知道,渾身大汗的林強雲其實心裡緊張、害怕得要命。開始時盜賊的人少,他還很有把握能保護住鄉民們撤入城中。而現在看到的卻是,三面五六百敵人包圍過來,自己只有五個人能進行抵抗,這次的形勢比在瑞金城外還要凶險。若是被盜賊們衝近身邊圍住的話,落在後面的這些人,包括來不及逃到城下挑著擔子的吳炎夫婦,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會武功的張本忠和巫光也許能多支撐一會。他正在考慮是不是不再管別人的死活,趁敵人還沒有衝到身前展開面對面肉博戰的時候,撒腿逃命呢。
此刻聽到四兒寬慰全福的話,還真硬是放不下這個面子來逃跑,但拿著鋼弩的手卻是微微顫抖,無法瞄準目標。好在其他幾個人都站在他後面,看不到他的手在發抖。
林強雲清楚的知道,縱然再害怕也無濟於事,現在只有拖延時間讓身後的鄉民們盡快的退入城中,自己幾個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城牆上的羅大公子忽然發現,十分危急的情況有了一些轉機。
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由南門斜插向逃難隊伍中部的盜群,看到一個由渡口路上跑來的嘍囉,在這人叫了幾句什麼話後,忽然亂紛紛地止住腳步。那嘍囉再指手劃腳地在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身邊說了幾句話,群盜掉轉方向朝追在難民後面的盜賊那兒跑去。
分散追逐在鄉民隊伍後面的盜賊們也先後發現了這個情況,不約而同地止住腳步,回頭觀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北門轉過來的大隊人馬離東門還有百餘丈遠,這就大大地緩解了林強雲這些人的危機。
城堡東門只開一條縫,除了幾個挑擔的人外,只還有林強雲五個人在城外二十丈以外。
已經到達城門的根寶匆匆地向迎出門來接他們的羅大公子交代了幾句,轉身跑回林強雲的身邊,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喘息不定的說:「師傅,已經把捉來的賊子們交給了守城的人了,鄉民們也全部到達城門邊等待入城。」
回頭看到全部鄉民毫髮無損地進入到城下的安全範圍內了,自己跑二三十步也能到達城下。危機解除,林強雲渾身輕鬆起來,帶著幾分慶幸外,也為剛才的緊張害怕覺得不好意思。為了挽回剛才想不顧一切逃命而存於心中的愧疚,決定再冒一次險,在這裡等強盜頭領和他們打打交道。
林強雲微紅著臉呵呵輕笑,把手上的鋼弩交到根寶手上,一邊解下掛在腰帶上的箭匣邊自嘲自諷地說:「好啊,你們五個退到鄉親們的外圍防護戒備,我留在這裡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個地位高一點的強盜頭子來殺了他。這伙強盜真不識相,竟敢害我一直擔著心,直到現在才鬆了一口氣。」
四兒小聲的嘟喃說:「公子剛才不是已經殺了一個賊頭嗎?同一夥盜賊中哪裡有好幾個賊頭的道理?再說,讓我們跟在你後面看一下過隱也好啊。」
林強雲將箭匣遞給根寶,回過頭笑容可掬地打趣他:「你這小鬼,剛才是不是沒有看清楚啊?死的那一個只能算是小頭目,這次要找出來的是比剛才那個更大的賊頭。我已經看清了,躲藏在人群後面就有一個。不要多說了,退遠一點也能看得見的。快去,快去,小心鄉民中還有盜賊躲藏沒有被我們發現,這時候再鬧出什麼事來就得不償失了。」
四兒還想把鳳兒小姐交代要他負責照顧公子的話搬出來,張本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笑著說:「不要再找理由了,我們退到城下把弩裝好箭才是正經,留在這裡會礙公子手腳的。你倒是說說看,到時候大隊盜賊衝過來,叫公子是丟下你不理,顧著自保殺敵,還是放著自己的安危不顧,光顧著保護你好?」
四兒這才沒話說,悻悻地跟隨張本忠退到城門邊去。
他們五個人剛直到城下,忽然間城門上下的人聲全靜了下來,除了遠處大隊賊兵行進的雜亂腳步外,聽不到一點其他的聲音。
根寶和全福不由自主地向師傅那兒看去,沒有什麼變化。剛要鬆一口氣時,忽然又覺得不對,轉向城東方向一看。兩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兒丟人現眼地脫口驚呼出聲,慌得他們急忙用用掩住嘴。
根寶剛才是忙著驅趕俘虜、指揮鄉民,不能分心他顧,沒有看到城北繞來的盜賊大隊。
全福先是害怕得六神無主,然後則聽從師傅和張本忠的安排,全力以赴地拉弦裝箭,以此來分散注意力,減輕緊張害怕的心情,也不敢分心四處張望。所以也沒有發現大隊盜賊。
從北門那邊轉過來數百人的盜賊,走在前頭的人目睹了林強雲以區區五人之力,保護著數十個鄉民從容退進城去的全過程。
騎馬領先的盜賊首領,身穿武士服,頭戴筆帽(當時在書生中流行並常戴的一種高帽子),打扮得不倫不類。
他拍馬趕到林強雲面前三十餘丈外,在追擊的盜群側邊停住,看到一個人就敢站在自己面前,神態從容地面對數百敵人。對自己帶來數百人的大隊伍,僅僅是掃了一眼,似乎根本不值一顧。
搖手止住剛從路上趕到的一個頭領,驚疑不定地仔細打量林強雲。在他眼中看來,這武士打扮的人,手裡提著根一頭大一頭小的棍棒,棍棒似乎是此人的兵器。除了兵器有點異樣外,人長得普普通通,不比常人高大健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馬上的人疑雲重重的問:「到底怎麼回事,難道你們百多人怕了對方一個人嗎?這人並沒有三頭六臂,也不見得如何強壯兇惡啊?」
站在馬旁邊的正是那個喜歡躲在人後的頭領,他恭敬地回答:「啟稟張寨主,今天真是碰上扎手貨了。」
他把渡口的同夥被捉,追殺這些從渡口逃回城的羊牯時,胡、郭兩位頭領被殺,另外被這人帶著五個手下射死了十多人,傷的也有三十多個的情況說明。
張頭領問道:「你是說,全部死傷的人,都是被弩箭射中,而不是面對面拚搏?」
這人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道:「正是這樣,不過也不全是,郭虹是被這人用他手上那件兵器射殺,郭青頭領正在後面察看他弟弟的死因。據剛剛從長汀城回來的探子指認,站在那兒的人,就是傳說獨力獵熊殺虎,前些天在瑞金城外大發神威的飛川大俠『誅心雷』林強雲。」
張頭領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的皺眉想了好一會,對地上的人說:「約束好你的人,去告訴隨我同來的晏長山,叫他帶著手下不得妄動,等我去會會飛川大俠再說。」
說完,也不等回答就拍馬上前。
張頭領自恃武藝高強,前進到林強雲身前十丈左右才勒馬停下,用下南話(連城縣南部新泉、廟前一帶鄉音)高聲問道:「前面的可是飛川大俠『誅心雷』?」
林強雲亮聲回答:「正是林某人。請問尊架何人,有何指教?」
兩人這一搭上話,城上的守衛中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大部分人並不清楚掩護鄉民回城的是林強雲。知道的縣尉和羅運天等人,又沒有時間告訴城上守衛的人們。
「飛川大俠」林強雲的事跡、名頭,這幾個月來由行商小販帶著,穿州過府、走村串戶傳遍了閩西數縣。成了勾欄書場、酒肆茶棚說話人(說書、講故事謀生的藝人)的首選題材,比三國誌、隋唐演義故事更為吸引聽客,也是人們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只是什麼時候還有個「誅心雷」的綽號,就沒人知道了。
張頭領陰沉著臉責問道:「多承下問,本寨主乃旗石寨大當家張承祖。我們各寨的人與林大俠從來未有過節,算起來也算得上是汀州同鄉。閣下為何要和殺害我們的弟兄,破我們的買賣,與我們作對?需知我們也是被官府、大戶們逼迫得活不下去了,才會去做土匪的,只求尋得一條生路。這些和大俠並無利害衝突吧?」
林強雲激動的高聲反詰:「你們當土匪搶掠當然與我無關,但你們這些人中大多是本地人吧?你們就沒有聽說過『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句話?連家鄉的父老鄉親都下得了手,燒殺搶掠、**,這是人能幹的事嗎?既然知道我林強雲,大約你們也探聽清楚我是蓮城縣人,僅這一點就與我大大的有關了。試問,你能容忍有人在你面前搶劫、殘殺以致**自己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們麼?難道這是與你們作對?我警告你們,再有此類事情發生被我知道,那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一味退讓了。」
張承祖自二年前開山立寨,憑一身高強的武技和過人的謀略,成了蓮城附近最大的土匪頭,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質疑過任何事情。現在被林強雲這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當著大批手下質問得答不出話來,不由火氣上湧,厲聲道:「小子,你要看清楚,我的手下在這裡有二百多人,再加上各寨堡的弟兄有五六百。以你林強雲和城內區區數百丁壯,能逃得過我們的追殺嗎?」
林強雲以為來到這裡的盜賊最多也就是一二百人,聽張頭領一說才明白竟然有五六百人之多。不用他說也知道,若是被這些盜賊土匪糾纏上了,那就只好窩在蓮城什麼也做不了。
想是這樣想,但面子上卻不能落在他人的下風。環掃一眼零亂得不成軍伍的盜賊軍,滿臉不屑地道:「就憑你們烏合之眾的土匪?那好吧,我如果不使出點手段讓你見識、見識,你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守得住蓮城堡。」
說著林強雲把短銃插回皮套內,取下獵槍瞄準張頭領的帽子打去。
這次又重現了瑞金城外的一幕。
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張承祖的身體向後一仰,高高的帽子連同帽內的束髮布帶一起應聲掉落,頭髮緩緩地披落到肩上,他的下巴也被系帽帶子受擊時勒得生痛。從帽子所受到的衝擊力來看,這一擊之威非人力所能抵擋得了的。幸好這位飛川大俠不想與盜賊們結仇,否則自己的武功再高幾倍也是白白地搭上性命。現在他才知道,那位郭當家是怎麼死的了。假若林強雲的人都是用這種兵器,不用打也知道是輸定了。
城牆上的數百人齊聲歡呼,「飛川大俠,飛川大俠」的叫聲響徹雲霄。
林強雲放下平端的槍,回頭對城上高聲問道:「各位家鄉的梓叔,若是有人膽敢要攻城,我們能不能守得住?」
城牆上羅大公子高聲疾呼:「誓與蓮城共存亡!人在城在,城毀人亡!」
數百人齊聲吼道:「誓與蓮城共存亡!人在城在,城毀人亡!」
呼喊聲止,張承祖氣餒地對林強雲說:「多承林大俠手下留情,張承祖永誌於心。也罷,我在此對大俠承喏,我和手下的人另謀生路,從此不在本州就食(搶劫),保證不動本州的一草一木。我們間的過節是否就此揭過,請林大俠放下話來。」
林強雲把獵槍斜背到肩上,信手抽出皮套中的手銃以防萬一,鄭重地亮聲說:「那好,如果你們真能做到不動本州的一草一木,不再騷擾本州的平民百姓。我們之間的所有事情全部一筆勾銷,從此和平相處。」
張承祖追問:「一言為定?」
林強雲心想:「不管怎麼說,先解除眼前的危機再說,如果這些盜賊真能做到他們所承諾的話,自己也犯不著與他們作對。最起碼過幾個月要運送布鞋到泉州,萬一真要搞得雙方下不了台,不但斷了一條財路,而且還得賠償蒲開宗幾百兩金子呢。」
因此,林強雲斬釘截鐵地說:「一言為定!」
張承祖苦澀地笑了笑,在馬上拱手道:「既是如此,哪我那些被捉去的兄弟……」
林強雲想了想說:「那些人中有幾個當著我的面殺了人,必須繩之以法。其他的並沒有作奸犯科的證據落在我手中,等一下可以放還給你。」
張承祖鬆了口氣,心想:「能救回十多個弟兄,也算是說得過去,可以對上下都有個交代。」當下不再糾纏,再次拱手一禮道:「多謝大俠,告辭了。」
林強雲也是暗暗鬆了口氣,面上不敢流露出半點喜色,仍是不亢不卑地拱手說:「好走,不送了。」
四兒、根寶、全福三人緊握裝上鋼釘的鋼弩守在城門外,張本忠和巫光到達城門後就守在門內,以防城內的人在慌亂中把林強雲關在城外,這時也閃身出來把城門推開。
十三四個人從城門內擁出,前面的兩個皂袍紗帽的官員一個是縣尉,另一位想來是蓮城的縣丞了。跟在兩人身後的,不用說也知道是縣衙裡有名份的吏員,和本地六大姓的族長、耆老等。
林強雲放下手中繳獲的兵器,拱手躬身道:「新任汀州弓手都頭林強雲參見諸位大人。」
縣尉扶起林強雲抓緊他的手不放,回頭對另一位官員笑道:「翁兄,我沒有說錯吧?林都頭,這位是本縣縣丞翁巖壽大人,甚是勤於政事,目下代權蓮城縣事。」
翁巖壽謙遜道:「萬大人言重了,你還不是一樣為本縣的事操勞。「
林強雲這時才知道縣尉姓萬,待要重新施禮,翁巖壽忙攔住他說:「林都頭乃上差,不必再多禮了。」
林強雲神色鄭重地對眾人說道:「各位大人,我們還是先進城吧,我還有些要和大人們商量呢。」
眾人這才意識到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數百盜賊虎視眈眈地陳兵城下,危機並沒有過去。
剛出城門的六姓族長、耆老和吏員們慌不迭地趕緊退入門內,林強雲則拉著縣丞、縣尉二人,放底聲音說:「剛才我和這伙盜賊的寨主訂立了口頭協議,約定:『他們從此不在本州搶劫就食,保證不動本州境內的一草一木。我也答應不再與他們為難作對,立即放還今天抓到還無血債的俘虜。』二位大人,你們看……」
縣丞和縣尉都是文人書生,這時哪裡有半點主意,何況抓來的盜賊又不是全部放掉,還留下幾個可以報功。更有數百賊兵在城外等候接人,真個惹急了盜賊的話,可不是玩的。最起碼日後還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日夜防範,城內的難民也不能返家耕作,對縣衙的負擔太大。
縣尉忙問道:「要放出多少人,賊兵才肯退?」
林強雲道:「我們認得那幾個殺人犯,其他的都放了吧。」
縣尉說:「好,這事干係不小,必須交代所有的人不可外洩,以免我們和林都頭日後有麻煩。我這就和你們一起去指認,將其他的賊人放回去。」
林強雲叫道:「張大哥,你跟縣尉萬大人去把河岸上動手殺了人的留下,其他的全部帶到這裡來,我守在城門口等你們。」
半個時辰後,接回了十六個土匪的盜賊軍開始緩緩向東北移動,張承祖拍馬來到城下叫道:「旗石寨寨主張承祖,請見飛川大俠林公子。」
等了半晌,城門開了一條縫,林強雲空著雙手悠閒地走出城門,來到張承祖面前十多步遠站定,拱手笑嘻嘻地問道:「不知張寨主要見我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是不服氣找我再來上一次單打獨鬥,老實說,恕不奉陪。今天跑了好多的路,我有點兒累了,需要休息。」
張承祖臉色有點尷尬地說:「林公子,我是奉了大哥的命令來的,需要解釋的是,我們有些人雖然說是土匪,但是所作所為並不如你想像的那樣,其中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難處。以後若是有人與大俠起了衝突,還望林公子本著今日的初衷,只誅除首惡而放過從眾。」
聽張承祖的話語中,似乎確實其中隱藏著什麼秘密不方便說出來,林強雲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不用張寨主交代,我也並不是嗜血好殺的狂人,自然會依照情況做出相應的處理。既然張寨主為這事專程跑了一趟,我也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有現行的犯罪落到我的手上,只懲首惡,脅從不問,一定不會牽連無辜的。請張寨主轉告命令你的人,我林強雲雖然不是什麼大丈夫,也是個言出必果、千金一諾之人,叫他放心吧。」
張承祖露出笑容說:「好,爽快!果然是個英雄人物,可惜在此情此景之下,還不是把酒論交的時候,否則我張承祖定要交交你這位朋友。」
林強雲低頭想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嚴肅地說道:「張寨主,請聽我一句交淺言深的肺腑之言,你們這樣靠到處搶掠,不事生產是成不了大氣候的。必須要建立一塊穩固的地盤,有自己的生產、安定老百姓的生活後,再去謀求發展。」
這位張承祖也不是個只會打殺的粗人,聽了林強雲的話後,放底聲音說:「公子金玉良言,承祖自會轉述,此後必有以報。哦,請告訴本地的鄉民,暫且住在城內忍耐一二天,等我們走後再回家。希望我們能有再見面的一天,到時再向公子請教。公子保重,告辭了。」
拉轉馬頭向北門方向絕塵而去。
林強雲對著遠去的張承祖叫道:「張寨主,再奉勸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千萬不要濫殺無辜,要善待老百姓啊!」
張承祖的聲音遙遙傳來:「林公子放心吧,我一定會依約不再動汀州境內的一草一木,不再傷汀州百姓的一人一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