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一 二十六章
    瑞金縣城裡現在是人滿面為患,大街兩旁有不少攜帶包袱的老幼男女,更多的是衣衫破爛舉著破碗求路人施捨的乞丐。

    這些人中,大部分是贛南躲避陳三槍、張魔王叛軍,逃難來到這裡的難民。

    還有些是想進入汀州尋找世外桃源的江淮荊楚一帶來的逃民,他們為了逃避沉重的徭役和賦稅遠離故鄉。

    這兩類人大多是家無餘錢的小民百姓,在家鄉實在是沒法活了才扶老攜幼地出外求取一條生路。

    否則,誰願意離開親朋好友,丟棄祖墳產業——即使是微不足道的產業,背井離鄉的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謀生呢。俗話說:「人離鄉賤」嗎。

    那位領路的挑夫帶著他們住入城內的錦安客棧,與陳歸永告罪一聲後,匆匆出去找困在此地的同伴。他們為了省下幾文店錢,租住於城東一個破落戶家裡。

    眾人一陣忙亂才清洗安頓好,徐天璠兄弟就來到客棧催請林強雲。

    兄弟倆悠閒地走進客棧的後院,院中一本放在條凳上曬的書,立時引起他們的注意。

    這是林強雲帶出來的那本名單,剛才喝茶時,不小心把茶水潑到挎包上將書弄濕,就把書放到院子裡曬。不想卻被風吹開了幾頁,讓眼光銳利的徐家兄弟看到裡面的內容。

    兄弟倆再走幾步到那條凳邊上用心地看了一眼,神情顯得凝重無比,互相對視著點了點頭。

    林強雲走出房門,看到他們兄弟便叫道:「兩位,請到房中坐坐如何,大太陽底下不會曬得慌嗎。」

    徐天璠笑道:「好,我們先坐一下,等會再請老弟到我們居所用飯。」

    叫來客棧的火家吩咐馬上煮壺茶來,讓兩兄弟在屋內的方桌邊坐下,林強雲這才問道:「兩位可是認得外面曬的那本名單?」

    徐天璠微笑的臉色一變,滿面懷希望地問:「怎麼,外面曬的那本書是你帶來的?你是怎麼得到它的,能不能說給我們兄弟聽聽?」

    林強雲覺得這事沒有什麼好隱瞞,就把在絕谷找到這本名單的事都告訴了他們,當然他沒說出《陰陽養生決》和《天師道符錄》,是怕人笑話他無知,連這樣的書也留在身邊。

    林強雲說了經過,隨後問道:「我要請教兩位徐兄,這名單是做什麼用的,那些人為什麼要藏得那麼隱密?」

    徐天璠看了兄弟一眼,徐天瓘對他搖了搖頭。

    徐天璠的表情顯得很為難,期期艾艾地說:「飛川老弟既然不知道這事,我也不好沒經人首肯便把事情告訴你。此件事的內情十分……十分,咳,這事牽連的人實在太多,只怕傳出去後會有不少人死於非命。所以……所以,老弟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看……」

    林強雲對這名單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會把它帶出來是因為聽說了贛州以前叫虔州,在高宗紹興二十三年才改為贛州的,而在絕谷內曾看到過這本名單上有虔州這個地名。只是因為好奇想找人問清楚這個名單是做什麼用的,要是還有人需要它的話,就交給需要它的人。

    自林強雲來到這時代以後,發現所有的人對紙張,特別是寫有字的紙張都有一種出乎意料的敬重。無論是男女老少,絕不肯隨意把寫有字的紙丟棄,凡見到寫有字的紙或竹簡、木片無不寶貝般的保存起來。橫坑村就有個老人拿出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一張五寸見方的殘紙片,讓他看那上面已經模糊不清的字跡。還不無驕傲的說:這橫坑村還在世的九個老人中,就他能認得十一個字。

    就是因為這樣,讓林強雲不至於把它撕了擦屁股,名單方才得以保留下來。

    看到徐天璠為難的樣子,林強雲不在意地說:「徐兄不必這樣,既然你知道這本名單是做什麼的,可能對你們有用,那我就把它送給你們吧。」

    徐天璠兄弟一聽林強雲說要把這名單送給自己,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喜形於色地問:「就這樣送給我們?」

    林強雲奇道:「是啊,就這樣送給你們。難道,名單交給你們還有什麼交接儀式嗎?」

    徐天瓘搶在徐天璠的前頭急急地說:「不不,沒有什麼儀式。飛川老弟,我們是不是可以先把那名單拿進來,以防被人無意中損壞了。」

    林強雲笑道:「既然已經送給了你們,那就由你們去處理了,這個不必問我了吧。」

    徐天瓘一聽這話,急衝而出,隨即又旋風般地回到屋內,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名單放到桌上,開心地笑道:「哈哈!總算為李大哥辦成了,能保住千萬人的性命。此行不虛,此行不虛呀!」

    說到這裡,兩兄弟同時走到林強雲身前,動作如一地整衣撣塵,理順並不見亂的衣帽,雙手拱舉過頂,躬身幾成九十度地行了個禮,齊聲說:「多謝林少俠將此名單見賜,我們兄弟在這裡代郴州(今湖南省郴縣)的漢、瑤數十萬百姓謝謝你了。」

    林強雲起身避開,連連擺手:「不要這樣,千萬不要這樣。這本名單雖然對你們來說是很重要,放在我這裡則是個包袱。現在給了你們反而是減輕了我身上的負擔,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得了這本名單,似乎一刻也不想留了,徐天璠拉起林強雲的手就往外走,說:「林兄弟,走,到我們兄弟的居處詳談,順便把空了好久的五臟廟填滿。」

    林強雲急道:「兩位稍候,我交代一下再走不遲。」說完便揚聲叫道:「歸永叔,請你來一下。」

    陳歸永匆匆走進屋內問:「強雲,叫我有什麼事。已近未時正,客棧的廚下已經準備好飯菜,馬上要進食了。」

    林強雲把挎包背上說:「歸永叔,我要和兩位徐兄到他們家去,你們自己吃好了。我的長銃在那兒,你把它放好,別出什麼意外。另外,看好山都,哦,不,還是把山都叫來,我和他說清楚吧。」

    陳歸永笑道:「放心,我會把它背在身上,不會誤事的。你沒事也要早些回來歇息,明天還要走上百里路呢。我這就去把山都叫來。」

    林強雲應聲:「知道了。」便對徐家兄弟道:「兩位再等一下,我還有件事辦完就走。」

    不一會,山都戴著草帽進房,林強雲交代說:「山都,我現在要去一個朋友家裡,如果你能保證不出這個房間門的話,就可以把草帽拿掉。」

    山都問道:「不出去,在這裡坐可以不要帽子?」

    林強云:「是啊,不但是坐,也可以在房裡走動,或是在床上睡,不出去就可以不戴帽子。可以做到嗎?」

    山都朝林強雲點點頭,歡嘯一聲跳起來,一把扯下草帽丟到屋角,高興地翻了一個斤斗。

    這下徐家兄弟看清了山都的面容,看得出這小個子雖然也是個人,但他們以前絕沒有看過這樣的人,猜想這可能是山上的野人一類的種族吧。他們心中暗自稱奇,不明白為什麼這種被稱為山魅的人會被林強雲收服。聯想到今天在河南岸與盜賊對敵時,林強雲發出極似傳說中的「誅心雷」,不由心下恍然。

    林強雲自然不知道徐家兄弟心中所想,笑著對他們解釋說:「他叫山都,是我在汀州的山裡從熊爪下救出的山民。他人雖長得醜了點,但心地還是不壞的。我們走吧?」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的住所位於城東門內的一所大宅,這是徐家一位知交好友的宅子。主人家因故舉家搬到臨安,留下這座大宅借給徐家人暫住。

    徐家兄弟與林強雲在客廳坐下,他們的兩個男孩躲在廳外探頭探腦偷看,徐天璠朝廳門喝道:「你們兩個還不進來見過飛川大俠,躲在門外鬼鬼祟祟的成何休統,要討罰不成。」

    林強雲忙道:「兩位徐兄,這『大俠』兩字可隨便叫不得。我只是一個打鐵仔,叫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叫我名字林強雲就好,若是嫌麻煩就叫強雲也行。」

    站在門口的兩個男孩裝成一副苦臉畏縮的樣子,滿含笑意的眼神裡,那有半分害怕的模樣。聽到林強雲發話,歡天喜地的跑進廳內,裝模作樣地對林強雲拱著小手,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麼,我們就叫你林大哥好了,叫名字太不恭敬。」

    徐天瓘罵道:「休得胡說,大哥也是你們叫得的,這不是把飛川老弟叫低了一輩。」

    林強雲怕死了這樣糾纏不清,連忙說:「沒事,沒事。隨他們叫好了,我也大不了他們多少。叫低一輩還更好不是嗎?」

    徐天璠笑著對林強雲道:「飛川老弟,這稍高的一個是小兒徐炳祥,另一個是我二弟的兒子徐炳耀,今年十二歲了,成天想著到外面做孩子頭撒野,到處搗蛋惹事生非,讓人頭痛得很。實在是不成器,叫老弟笑話了。」

    林強雲客氣地說:「兩位公子年紀還小,好動貪玩也是小男孩的通性,沒有什麼可笑的。」

    徐炳祥、徐炳耀瞪著溜圓的大眼盯著林強雲,慢慢移動腳步轉到他的左邊,看了一會又轉到右邊。然後停到不足一尺處,眼巴巴的看著林強雲的右手。

    林強雲和徐家兄弟說了一會話後,發現了他們這奇怪的樣子,不由問道:「兩位少爺,你們這是看些什麼呢?」

    小兄弟倆異口同聲地說:「想看看你那能發出『誅心雷』的手,到底和我爹爹的手有什麼不同。喂,林大哥,這就是你不對了,怎麼叫我們少爺,要叫兄弟才對。」

    林強雲心想:「『誅心雷』!嘿,好神秘、好威風的名字。這樣也好,讓他們去疑神疑鬼,省得再來問七問八的探聽火銃的事,讓自己不知道如何應對。」

    不由得伸出右手,笑道:「呵呵,好,就叫兄弟。既然你們那麼想看,那就看好了。不過,你們可要小心點看,不能摸摸捏捏的,一個不好會弄痛人的。」

    林強雲的意思本是要說,被你們好奇起來大力一捏,會弄痛自己。

    但這話聽到徐家父子耳裡,他們的理解卻是另外一種意思了,似乎是叫兩個孩子只能看,如果碰到那手的話可能會發生危險。

    徐家兄弟暗想:「可能飛川老弟這『誅心雷』還沒練到家,不能隨心所欲地控制收發。」

    徐天璠開口道:「你們聽到了嗎,只能看,不得碰到。」

    小兄弟倆一臉嚴肅地用力點頭:「知道了,我們不會去碰的。」

    然而任他們父子四個怎麼看,除了看出院林強雲的手有一層厚繭外,其他並沒能看出什麼來。

    飯後,徐家兄弟也不打聽林強雲的事,只是和他講一些各地見聞和感歎民間疾苦。

    林強雲對這些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一來他確實需要增加這個時代各方面的的知識,二來他與這兩兄弟對社會與民間的看法深有同感。

    三人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西沉,眼見得已到申時末。

    林強雲看看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辭,徐家兄弟也不多留他。

    臨出門,徐天瓘拿出一塊二寸寬三寸長黑鐵木製成的木牌,塞到他的手上:「老弟,這塊徐家的信物你收下,以後若是有到江南西路和荊湖南路一帶時,這塊木牌也許會讓你少些麻煩。」

    林強雲不好拒絕別人的好意,說了聲謝謝就把木牌放到挎包裡。拱手道:「兩位徐兄,此後如果有來汀州,請到長汀城南門找我。明天我就不來告辭了。」

    這時,從門內奔出一個丫環模樣的姑娘,急叫:「林公子請稍等,我們夫人還有事請你幫忙。」

    徐天璠問丫環:「什麼事這麼急,飛川老弟明天還要回汀州,今天必須早點回客棧歇息呢。」

    丫環附到徐天璠耳邊說了幾句,徐天璠有點為難地看了林強雲一眼,對丫環說:「你先回去告訴夫人,我會與飛川老弟商量,若是可以的話,會帶他到內堂去的。」

    丫環匆匆進去後,徐天璠一臉為難地對林強雲說:「飛川老弟,有件事想請你大力相助,不知老弟能不能在瑞金城多留些時候。」

    林強雲十分奇怪地問:「我什麼都不會呀,能幫得上你們什麼忙呢。你說吧,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出力就是。」

    徐天璠伸手虛引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是進內跟你說吧。」

    徐天璠對坐在椅子上的林強雲道:「飛川老弟,這事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剛才我去裡面問過。事情是這樣的,這瑞金城南數里有個『五通廟』,建於一條小河入錦江處。那裡的『五通神』明天要娶親,也就是說,明天將有五個姑娘將被沉入錦江中嫁與『五通神』為妻。內人和我們兄弟都認為,此事有傷天和,但又沒法與此類妖邪為敵,救助那五個可憐的女孩子。既然老弟會使『誅心雷』,那就定是與天師道頗有淵源。因此……因此……」

    徐天瓘接口說:「愚兄弟想請老弟出手,我們從旁協助救下那五個女孩子。當然若是能將『五通神』五個妖孽除去那就最好了。」

    林強雲心中不由苦笑,暗道:「這下可好,什麼『誅心雷』,也不給人家解釋清楚,弄到和天師道都扯上了關係。也不知道那些『五通神』是些什麼東西,竟然學人要娶老婆。不過,說到妖物邪氣,我手中的槍對於驅妖鎮邪可就大有用處了。」

    林強雲的想法不錯,在他那個時代的「文革」之前,偏遠鄉下和山區,巫婆、神棍、道士與和尚都大行其道,誰也沒見過的鬼怪妖邪據說無處不在。

    可奇怪的是,有鳥銃、獵槍的人家,卻從沒有這些東西出現過。

    久而久之,有人就半猜半測地說,鳥銃獵槍具有驅妖鎮邪的大作用。

    這種說法又讓有些心疑家裡有鬼妖作祟,或是覺得沾了邪氣的人半信半疑,也就去弄到鳥銃獵槍,試著往自家房門後一掛,果然是妖鬼避易,萬邪無蹤。

    從小受無神論教育的林強雲自然不信這些東西,但耳濡目染之下,卻也深信,即使是真有什麼妖魔鬼怪,它們再厲害也當受不住火銃鋼槍的一擊之力。

    當下林強雲自信滿滿地笑著說:「要救人,我是義不容辭。不要說是有你們出面,就是沒人請,只要被我知道了,也會去做的。兩位,我是有話就實說,什麼『天師道』我不清楚,雖然看過他們的符錄,也不會使用。但說到鬼怪妖邪麼,只要有我在場它們就決不敢現身,即使有敢於在我面前出現的,那也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你們說吧,要我怎麼去做?」

    徐家兄弟聽到林強雲願意去救人,立時喜上眉梢。再聽他說到後面殺氣騰騰的狠話,不由臉色劇變,心裡又驚又喜:「這位飛川大俠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既然他敢這樣說,那就一定是有十分把握。這下,那為害這一方的『五通神』遇上了他,只怕是在劫難逃了。」

    他們也不再問,把情況詳細地告訴林強雲。

    在這贛南一帶,特別是客家人聚居之地,隨處可以感覺到神靈的存在。

    各地的村頭村尾、山腳水口,幾塊磚石瓦片拼成一座小屋,「屋」前擺上酒、果、雞鴨或肉類,再插上幾柱香就是在祭祀「土地」、「伯公」或是「大伯公」。

    甚至一個村也會出現好幾個這樣住著「土地」、「伯公」的小屋,還有或是某塊大點的石頭,或是某棵大樹都能成為人們祭祀的對象。

    客家的先人們對這窮山惡水,又充滿神秘的地方想像出許多既會為禍,也能造福於人的神靈。人們不管是神也好,妖也好,反正獻上一份供奉只要能保得平安就行。

    這「五通神」就是從內地引來的神祇,被有心人用來收斂偏遠地區村夫愚婦們錢財的絕好招牌。

    這次小河口「五通神」娶親,所選中的五名少女中,有一個是徐家在這瑞金城內的遠房親戚。

    那「五通神」娶親的日子原定於六月初一,後來陳三槍的人馬到這一帶打糧,便拖了下來。今天一知道陳三槍打糧的人馬被「飛川大俠」逐走,「五通廟」的老道們即刻便知會了各家,「五通神」娶親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七,也就是明天。

    徐家正為解救那位遠房親戚的女孩兒發悉呢,此時徐天璠的妻子知道林強雲會使「誅心雷」這種天師道的無上除魔秘法,哪有放過的道理。

    所以,林強雲一要走,徐夫人就知道丈夫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上,急叫身邊的丫頭留住林強雲,請他幫助救人。

    三人商量好第二天到「五通廟」救人除妖的事情,林強雲便告辭回客棧去。

    陳歸永他們一聽到林強雲說要在這裡多留幾天,問清了事情的原因後,無不拍手贊成,根寶和全福更是高興得一跳三尺。這下他們可以親眼看看師傅還有什麼不得了的本領,可以更清楚地瞭解師傅的神通。

    林強雲把大家都叫到自己的睡房,仔細交代了明天各人要做的事情,然後才對山都說:「你明天要先跟著張大哥和歸永叔去,到那『五通廟』後,想辦法找個機會偷偷進去裡面,看看有些什麼蹊蹺,我們大家到的時候再來告訴我。」

    陳歸永有點不放心地問:「強雲,你看這事是不是要與本縣的衙門說一下,到時候可以免去不少麻煩。」

    林強雲想了下說:「我看先不要說的好,你忘了,我可是正牌的汀州弓手總都頭呢,雖然到贛州救人除妖是越界了,但我們可以說是因為保護貨物。」

    陳歸永道:「唔,這樣也說得過去。那好,大家按強雲剛才所說的做就是。明天你們幾個跟張(本忠)兄弟守在河邊的人,千萬不能讓妖物逃掉一個,不管是人是妖,只要它們不聽勸阻就用弩箭射殺。強雲你還有事要交代大家麼?」

    林強雲搖搖頭說:「別的沒有什麼了,大家要記住,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絕不能有損傷,如果有危險,寧可讓那些妖物跑掉也不要以身犯險。」

    這時外面一個客棧火家拿著幾張黃紙走進院子,看到林強雲的屋內有那麼多人,精明的遠遠就叫:「客官,你要的黃表紙和珠砂、筆等東西是送過來嗎。」

    林強雲應聲道:「送進來吧。」

    第二天辰時初,徐家兄弟帶著徐炳祥、徐炳耀來到錦安客棧。互相寒暄了幾句後,林強雲帶著根寶、全福和他們一起出城前往「五通廟」。

    今天,瑞金城到渡口一路都是人,有富裕人家穿綢緞衣著光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還有粗麻布、吉貝布(棉布,當時是以印度傳入的木棉所織的布,都是粗布)衣服的平常人家,更多的是破舊衣服上打著補丁,窮家小戶出來的男女老少。

    這些人或掛著香袋,或挎著竹籃,或挑著一頭竹籮裡坐個幼童,另一頭竹籮裡裝著上貢物品的擔子。

    間或還可看到富貴之家、大地主的豪奴惡僕,令人側目地在路上橫衝直撞開道,以便貴婦小姐們旁若無人地直赴碼頭。

    所有人半個多月來擔驚受怕的窩在城裡,憋得難受,自然是借此機會興高采烈地出城,看看妖神娶親的熱鬧場面。卻完全沒有替那些被選中送與「五通神」做老婆的女孩想一想,她們和她們的家人心中會有什麼感受。

    碼頭上今天多了好幾艘渡船,林強雲也沒想到,自己等人一到就立刻被迎上一艘船上。

    過河約五六里地,前方有二三千人擁擠在一座廟外十多畝大的空坪上,還有許多人從路上絡繹不絕地朝此處湧來。

    這座廟佔地約十畝,規模似乎不大,但從廟外人頭湧動的情景看,信眾好像不少,果然是「廟小妖風大」啊。

    徐家兄弟帶著林強雲費勁地擠過人群,到廟中的大殿上。

    林強雲這才發現裡面供的所謂「五通神」,真如徐天璠所說的那樣,是五個人身獸頭的妖怪。看它們的頭部形態,估計是馬、驢、羊、龜、蛇五種。

    這些東西林強雲一看就知道是騙人的,心想,這肯定是有人利用妖魔鬼怪騙錢,至於說五通神要娶親,更是騙錢之人搞的鬼把戲,大約是想弄幾個女孩子行奸吧。他冷笑一聲,有徐家兄弟和自己十多個人相助,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救下幾個女孩,並讓這什麼五通神現出原形來。

    林強雲仔細看過這個大殿沒有什麼可疑的之處,叫根寶、全福先守在殿外,自己則到廟中各處轉了一圈。

    回到大殿外,徐天璠悄悄靠過來,小聲對林強雲說:「老弟,我們已經打聽清楚,廟裡有廟祝、道士共十三人,他們為五通神娶親的儀式原來是定在未時的,後又改為午時了。這次有五個女孩子供奉給這些該死的妖物,她們被關在左廂的一間小屋裡。我們的人去看時,發現她們不知道被做了什麼手腳,一個個呆坐著不動也不出聲,任人怎麼擺佈就怎麼做。這裡面肯定有名堂。」

    林強雲對這也是想不通,沒有什麼好說的,他對徐天璠說:「叫你的人保護好那幾個女孩子,不要讓她們出什麼意外。你們放心吧,這裡的情況大致已經清楚了,不但能夠救出人,還一定能夠把這些妖邪除掉。我現在先到外面去一下,回頭再商量怎麼配合行動。現在大約是巳時初,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我們大可從容佈置。」

    林強雲走出廟門,外面的人越來越多,進出廟門顯得相當困難。

    來到廟後的一個小門不遠,山都從牆腳下突然冒了出來,嚇了林強雲一跳。原來他按林強雲的吩咐把身上的衣服翻了個面,本是淡綠色的衣服已經變成了灰白色。縮成一團躲在牆腳下,用衣服把全身包得不露一點痕跡,稍遠些看去就是一塊不大的灰色的石頭。

    山都指著牆小聲對林強雲說:「地,地下……有屋……屋洞。」又伸出一個叉開五指的手掌說:「這個多女……女人……」

    林強雲打斷山都說:「好了,你是說有五個女人被藏在裡面的地下,我已經明白了。你現在就躲在這裡守著,看到有人逃跑就捉住他們,等我們把那些妖怪趕出來後再叫你。」

    轉回到廟前不遠的小河前,遠遠的看到張本忠坐在河岸上朝林強雲揮揮手,再到外圍走動了一下,十多個人分散在廟周圍。

    他覺得沒有漏掉什麼,這才回到大殿外會合徐天璠等人。

    午時初,五通廟大殿裡響起了林強雲很熟悉的吹打絲竹和誦經之聲,他小時候去鄉間看道士打醮時聽到的就是這種聲音,現在聽到的和小時候聽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由徐天璠兄弟打頭,幾個人護著林強雲硬是擠開水洩不通的人群,進入到大殿內。他們來到供桌邊人較少的地方,林強雲站到幾個人身後,再次小聲交代說:「等一下只要我出了聲,你們就立即制住這些道士,特別是那幾個為首的,盡量不要讓他們逃掉。其他的事由我來處理。」

    大殿裡嘈雜的人漸漸靜了,只有殿側的絲竹音樂和道士們的誦經聲還在繼續。

    十二個穿青袍的道士高聲念誦經文,圍著大殿正中的一個香煙繚繞的圓鼎不停地繞圈。

    這法事做了一刻時辰,一個身穿紅法袍的中年老道從殿後轉到大殿神案前立定,殿中一靜,十二個青袍老道的誦經聲停止,身形停在圓鼎周圍。

    紅袍老道口中唸唸有詞,右手的桃木劍指東劃西地揮舞了一陣,不知何時左手出現的一張符朝空中一扔,大喝一聲「咄」,右手桃木劍一指,把那張符紮在劍上,伸到供桌上的長明燈上點燃。

    那張符燒完時,紅袍老道出現時停下的誦經聲再次高聲響起。不一會,誦經聲漸歇,紅袍老道桃木劍向天一指,高聲念了句沒人能聽懂的咒語,然後大聲道:「吉時已到,送新人入浴。」

    二個道士立時向殿後奔去,另十個道士向殿外魚費而出,不多時就從殿外返回,每兩名道士扶一名女子,逐次繞到殿後。

    數刻後再將五女由殿後請出,把已經蓋有紅綢遮頭的五個女子扶到殿中神案前站定。

    此時紅袍老道站在一邊高叫:「新人到位,有請『五通神』顯聖,驗看新人。

    老道的話聲一落,殿上的人都聽到神台上有聲音響起,只見神台上的五個神像一個跟著一個地把頭向下俯視,每個神像頭低到一定程度時就從它的雙眼中射出二道光線,只一會兒的功夫,那眼中的光線就暗了下去。像極了是神像雙眼放光地看清下面的新人,滿意之後又收回了眼中的神光。

    大殿中有人驚呼出聲:「『五通神』果然顯靈了,在查看它們的新人呢!」

    紅袍老道祝道:「五位大神俱滿意,保佑一方興旺昇平……」

    老道祝罷,大喝:「各方信眾拜迎五神,跪——」

    隨著一聲長長的「跪」字,大殿中所有的人全都在這時拜了下去,跪伏如羊。

    只有林強雲等人還站立不動,冷眼瞧著老道愚弄鄉民,要看他還有什麼把戲。

    紅袍老道跪在地上抬頭下望,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忽然他看到林強雲他們站在那兒冷笑。心中大怒,還有人竟敢不跪。大聲喝罵:「爾等膽敢對五通神不敬,要使本地百姓遭受災殃禍害麼?」

    林強雲看到神台上的泥像會低頭,眼裡還射出光芒來察看。不由大為驚奇,心裡一時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他既然已經認定了這是老道們騙人的把戲,這時聽到老道的喝罵聲,他也就毫不猶豫地拔出手銃,用比老道更大的聲音喝道:「什麼使本地百姓受災殃禍害,大膽妖孽,竟然在林某人面前裝神弄鬼!來呀,把這些妖道全都給我拿下!」

    手銃瞄準神台中間那個雙眼發光的馬頭,信手就是一槍。

    只聽「轟」然大響中,那個馬頭立時被打得泥塵飛濺,露出裡面的竹篾和內裡的一盞油燈,片刻後破馬頭中的竹篾被油燈點燃起火。

    這一聲大喝和一聲槍響,在這無聲而又四面有牆的大殿裡顯得分外巨大,特別是那一槍的聲音更是十分驚人。

    跪在地上的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徐家兄弟在林強雲的喝聲一出口,立即就朝紅袍老道縱身飛撲而去。

    同時,跪伏在地的人叢中也躍起十多條人影,紛紛向十個挾持著女孩子,張口結舌發呆的青袍道士急衝。

    殿內的人們呆了好一會,直到徐家兄弟雙鬥紅袍老道,十多個壯漢把十名青袍道士按倒在地上,動手捆綁。這才發現繼續呆在大殿內會有危險,紛紛起身準備外逃。

    一時間混亂出現了,大殿中的情勢亂到了極點,驚呼尖叫聲、呼兒喚女聲、漫罵喝叱聲亂哄哄響成一片。

    人們爭先恐後朝大門蜂擁而去,要奪門而出急於遠離危險的是非之地,更帶來了一片哭喊叫罵聲,還夾雜著被人擠倒在地、踩到身上的慘叫聲。

    林強雲一看不好,這種情況如不加制止,就是踩也能把殿中的老弱踩死不少。他來不及多想,舉起手中的短銃朝天再開了一槍。

    「轟」,再次響起震耳欲聾的巨響把人們嚇了一大跳,一時間全都呆在了當地,每個人都停在這一刻的動作中,就像時間突然停頓了一樣。

    林強雲的高叫聲響起:「全都坐在地上不許動,誰要亂動的話,別怪我用『誅心雷』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隻腳,叫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強雲這一著急,竟然把「文革」批鬥中的詞也用上了。說完後他才想到,自己怎麼會脫口就叫出這麼一句口號來了,臉上流露出濃濃的笑意。

    站在林強雲身邊的根寶和全福也放聲大叫:「全都坐在地上,不許亂動。否則弩箭招呼在身上可不是玩的。」

    驚慌失措的人們慢慢安靜下來,順從的坐到地上。

    殿中的十個道士已經被徐家的人制服,只有那紅袍老道還在左衝右突,狂野地用那把桃木劍與徐天璠、徐天瓘兄弟鬥個旗鼓相當。看情況徐家兄弟一時半會還拿那老道沒有辦法,搞不好還會被他逃了。

    林強雲不想再耽擱時間,把子彈裝入手槍,叫道:「兩位徐兄請讓一讓,我來對付這妖道。」

    徐家兄弟空手對桃木劍,正縛手縛腳地打得十分焦躁,聽到林強雲的招呼聲,立時便向側邊一閃。

    那老道以一敵二,打得比他們更加吃力,現在壓力一鬆,背靠在神台前的供桌上,拄著桃木劍面對林強雲站在當地大口喘粗氣,一雙怪眼滴溜溜向四下亂轉。他本想對方一停手就竄入殿後溜之大吉,可惜這時只能先行調勻呼吸,再圖打算。

    林強雲毫不客氣地揚手一槍打在老道的大腿上,然後趁人們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迅速地轉過身體,避開別人的視線飛快地把槍塞入槍套。

    隨著槍響,那老道長聲慘叫,呼隆一下摔倒在地,右大腿部位鮮血湧出,很快把紅色的道袍染濕一大片。

    徐家兄弟飛搶而上,一把按住老道,奪去桃木劍把他雙手一背,就解下老道的腰帶把他捆綁起來。

    林強雲大步走到殿中央,指著脖子上還在冒出閃閃火光的無頭神像,高聲向殿內的人說:「大家看看神台上的五通神像,那樣泥皮竹骨的東西會顯靈娶我們人間的女子做老婆?它們會保佑我們這一方平安,能為我們消災除禍?大家再好好想想,真正有災禍的時候,這些五通神幫過我們沒有?大家……」

    話還沒有說完,大殿門外陳歸永大聲叫:「讓一讓,有兩個妖道逃出外面被我們抓回來了,讓我們把他押進去。」

    林強雲接著說:「現在我們來看看這五位新人,看她們是怎樣一個情況。」說著,對根寶擺了下手。

    根寶會意的走到還呆站在殿上動也不動的女子身邊,探手把她們的蓋頭紅綢揭了下來。因為她們是背著大門的,殿內的人一時也看不到她們的面容。但正捆綁那些青袍道士的人一看,就叫出聲來:「這不是剛才的五個女人,剛才你們送進去洗浴的那五個女人藏到哪裡去了?賊妖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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