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一 二十五章
    近在二丈餘的紅臉大漢一臉得意地高舉手中彎刀,張開口剛要呼喝向前衝殺。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大響,高舉著彎刀的右手一震。手中的彎刀脫手而出,一股大力從手上傳來,把他的身體帶得向後側旋了半圈,踉蹌退出三四步,撞到後面的人身上勉強才站穩。一股刺鼻嗆人的濃煙湧過來,把他們前面的十來個人給罩住。

    紅臉大漢聽到「嗆,當」兩下從身後傳來的響聲,接著手下的嘍囉群中又響起一片「哎呀,哎呀」的驚呼。

    原來林強雲的手一抖,那槍口也跟著動了一下,無巧不巧的剛好把子彈打在紅臉大漢的刀把上。

    林強雲一手擦去眼裡的淚水,退後幾步閃到張本忠、三叔的身後,飛快地用鐵片撥出啞彈和彈殼,再裝好子彈。這才長長的吁出一口氣,說:「我們走。」

    看也不看那些盜賊,轉身大步離去。

    前面,陳歸永在林強雲走後,即大聲叫道:「準備,我和根寶、全福三人發第一波,其他的人在我射出鋼針後繼續前衝,按平時分好的三人一組發射。在我沒有下殺令之前,最好只射擊他們的腿腳部位。根寶、全福聽令。走。」

    陳歸永一聲走字出口,人就已經大步前行,根寶和全福緊隨其後成三角形進逼而去。

    眼看雙方已近至十餘丈,陳歸永估算著,這麼近的距離,就是用山都的小弩都能擊斃賊人了。口中大喝一聲「射」,手上的弓弩照準前面的賊人腿腳部位射去,扣下扳機後人就向側後閃開幾步。

    隨著陳歸永的鋼針射出,根寶和全福的弓弩也射了出去,人也閃到路邊,踩住腳蹬再次拉弦。

    在攔路賊人的驚呼吼叫聲中,他們身後的十個人快步走過。

    而在眾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後兩個方向的時候,山都的身形一閃而沒,沒人注意到他的去向。

    陳歸永他們三人裝好箭矢重新起步時,超前的三叔等三人已經突過攔路的盜賊群,破圍而出。他們身後十丈左右的路面上躺倒十多個盜賊,幾個橫坑村民正從受傷盜賊的身上、地上取回射出的鋼針。除了他們這些人外,前面已經沒有人敢站在路上了。

    驛道左右的山坡野地裡,二三十個盜賊四散埋頭狂奔,他們不時還回頭察看,以防這些凶神惡煞追上來趕盡殺絕。

    粗胖大脖漢子運氣好得很,他比別人粗了近一倍的身體,第一次的十多根鋼針沒有一根射到他身上。而他也算是個機靈鬼了,一聽到身後響起慘呼,急急回頭察看,後面六七個手下已倒在地上。

    情勢十分不妙,腦子裡泛起的想法是:「快逃」。他第一個撒開腳丫子便往路側竄去,其速度打破他有生以來的最快紀錄。

    他帶來的手下,幾個靈活點的在愣了一下後馬上醒悟,相跟著開溜。其餘的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站在原地看著地上慘叫的同夥,又看看已經遠出數丈的頭領發呆。

    直等到第二波鋼針射到他們身上,又倒下六七個大聲慘叫的人後。這才同聲發喊,向頭領的去處一哄而逃。

    陳歸永大步前行中叫道:「大家收回射出的鋼針後,按原來講好的隊形前進,現在改由我這一撥押後接應強雲。」

    最前面的三人聽了陳歸永的話,即時灑開大步朝裡外的瑞金城而去。

    陳歸永對興奮不已的根寶和全福說:「你們和我一起慢慢退,除了接應你們的師傅外,要注意路側後方衝過來的大批盜賊。我們退。」

    林強雲他們三人大步前行,身後十多丈四五十個盜賊在紅臉大漢的帶領下,亂哄哄的亦步亦趨地跟著,既不衝前,也不落後,看情形是跟定他們了。

    林強雲走過被擊潰的攔路賊人處時,有一夥腳快的盜賊趕上後面的賊人,其中一個身著綢衣的黑長臉大步上前高聲喝問:「鍾九刀,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敢追殺上去,我畬家勇士是這樣打仗的麼?」

    紅臉鍾九刀把手中的彎刀柄送到黑長臉面前,滿臉賠笑道:「十七哥,不是我們不敢追殺,而是那些漢人的強弩厲害得緊。喏,這刀把上的箭鏃便是他們射的。看看,連這般厚實的鐵把也能釘入,若是射在身上,那還不是被打個對眼穿嗎。」

    黑長臉十七哥接過那彎刀一看,心中也是大為驚異。這七八分厚刀把的尾部,被一隻鐵箭鏃釘入,只有分余的圓錐形鐵矢穿透露出把外。除去刀把上夾的木片,刀的鐵柄厚有三分。連三分厚的鐵也可擊穿,若這箭矢真的打在人身上,確如鍾九刀所說會打個對穿。

    他們卻不知道,這宋代所用的鐵雜質極多,而他所看的這把彎刀柄部,就有一團雜質,林強雲射出的那顆彈頭,又剛巧打在這刀柄有雜質的部位,所以才能把三分(約九毫米)厚的鐵刀把給打穿了。

    黑長臉十七哥是個莽撞的畬族漢子,在他們這一族群中素以勇力著稱,見了對方的強弩威力,心中也並不是十分懼怕。此時的他只是一心只想快些把他哥哥交代的事情辦完,好早點回山峒去會他的小情人。想到他那潑野得似只山貓般的小情人,十七哥心中又湧起一股烈火,出峒來打糧草半個多月了,早把他憋得狠了。

    當下十七哥把彎刀丟還給鍾九刀,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一把長柄銅頭大鏟,高叫:「畬家好漢子們,跟我去把那些人追上,把他們的銀錢兵器搶過來。快些走,動手的就有啊!」

    說著,放開腳步往遠出三四十丈的林強雲他們衝去。

    十七哥雖說性子莽撞,看到漢人弩箭的威力還是心有所忌,想用銀錢及好兵器的誘餌先引別人上前,讓他們先拚個死活後,再由自己去揀個便宜。

    卻不料身後的這些人早被林強雲那一槍的聲響嚇了一大跳,又見過了那箭矢的威力,早沒有了拚殺搶掠的勇氣,你推我擠的不肯上前。

    只有跟隨十七哥來的五六十個族人,齊聲呼嘯,發出「呵呵」的吼叫聲,跟在十七哥後面狂衝而上。

    林強雲這邊,最前面開路的三個人,此時已經走到距瑞金城不足百丈。陳歸永和黃根寶、黃全福三人則還在十多丈外相候。

    聽到後面有人吼叫著追來,林強雲回頭一看,三十多丈外數十個盜賊向自己急衝。當先一人揮舞著一把長兵器狂呼,數息之間即近了數丈。

    林強雲心知,若是不把追來的人擊潰,自己這幾個人將要陷入苦戰,想全身而退是絕無可能。

    要擊潰追兵,那就只有把這伙追兵的頭領幹掉。在不知道哪個是他們頭領的情況下,就把追得最快的當成的頭領罷。

    想到這裡,林強雲當即叫道:「三叔、張大哥,你們先和歸永叔會合,我先把那領頭的賊人打倒。」

    三叔應了一聲,和張本忠快速向陳歸永跑走。

    林強雲估量這二十多丈遠的距離,自己可沒有太大的把握只傷而不中要害。但現在是即使把人打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舉起槍三不管的瞄向領頭盜賊的胸部就是一槍。

    面前一片濃煙中,林強雲生怕那些盜賊不顧死活的衝上來,他沒那個膽子等待濃煙消散後再察看這一槍打出去的結果,槍聲響完立即調頭就跑。

    林強雲看到陳歸永、三叔和張本忠正緩緩地面向自己倒退著走,面根寶、全福則朝瑞金城跑去。他的心裡一驚,以為後面的賊人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樣不顧死活地追來了。

    到了陳歸永他們身邊,林強雲停下腳步,喘著氣回頭一看,頓時把心放了下來。

    四五十丈外的盜賊們並沒有追來,反而在那裡聚成一堆不知道幹些什麼。

    林強雲立時笑道:「咳……歸永叔,咳……咳,我們不要管後面的追兵了,還是趕快追上去大家合在一起的好。」

    陳歸永點了下頭說:「那好,我們趕上去。」

    走了不一會,幾個人都發現了不對,先行開道的三個人與隨後的幾個聚在一起,他們站在前面三四十丈處,一齊對著數十丈外的瑞金城揮手,不知在喊些什麼。

    林強雲和陳歸永等人心裡一急,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

    正奔走間,左側不遠處有狗叫聲傳來,林強雲扭頭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

    左邊與他們相隔十多丈,兩個半大男孩每人牽著一條狗順路向瑞金城方向跑,他們的後面六七十丈,數百人排成一隊緩緩迫近。那隊人的前頭還有三匹馬,三個騎馬的好像對林強雲這些人指指點點的說些什麼。

    陳歸永邊跑邊沉聲說:「強雲,這一隊人來得奇怪,雖然隊形不整,似是毫無訓練的模樣,但他們卻混而不亂。」

    林強雲問道:「依你看,這些會是什麼人?」

    陳歸永:「看這隊人中,一沒有旌旗,二沒有盾甲的樣子,肯定不是大軍或廂軍。只怕是陳三槍、張魔王的盜賊兵了。」

    林強云:「既然極有可能是盜賊軍,我們快走。只有進了城才安全。」

    他們跑近時,一位橫坑村民迎上來,語氣中帶著焦急:「強兄弟、歸永,前面是一條河,渡船在對岸,我們叫了好久都沒人應答。」

    張本忠搶著問道:「河面有多寬?」

    「河面倒是不很寬,約有十多丈。可我們都不會水,沒法過去把船弄過來。」

    張本忠:「放心,我在船上都做過工會使船,也會鳧水。讓我泅過去把船撐過來。」

    「好,你把我這個腰牌帶去,若是有什麼事就給他們看。」林強雲把放在挎包內的那塊弓手都頭腰牌取出交給張本忠。

    這條河兩岸相距二十來丈,水面有近十二三丈寬,他們站立的這一面河岸稍陡,十幾級黃土台階下去就是河水。

    除了這一段二三十丈經常有人走動的地方外,河岸上長滿了茅草灌木,沿岸疏疏落落地間長著數十棵松柳。

    河對面是一片十餘丈的沙灘,沙灘邊有個用幾塊木板搭在十幾根原松木柱上做成的碼頭,一條丈五長的小渡船就靜靜地停在那碼頭上。

    對岸空無一人,想必是這些時陳三槍、張魔王的人馬到這一帶打糧,人們都躲在城內不敢出來。

    看到張本忠下水往對岸游去,林強雲才讓陳歸永把大家叫在一起。

    林強雲對陳歸永說:「歸永叔,你安排一下,讓大家伏在河岸後不要露出形跡,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有什麼話說,能拖得一時就多拖一時。」

    陳歸永忙把眾人都叫到河岸後賊人看不到的地方,對大家吩咐了幾句,各人按他的話紛紛散開,伏到河岸上伸出頭探看。

    林強雲一轉身,看到自己面前五六尺處兩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各牽著一頭狗站在那兒好奇地看著自己,一點也沒有恐懼害怕的神色。

    林強雲指著三十丈處還在繼續逼近的一隊人,奇怪地向他們問道:「那些強盜馬上就要來了,你們不怕強盜會搶掉東西,不怕他們殺人嗎?」

    一個稍大些的男孩搖搖頭說:「我不怕,我們都會游水,那些強盜要是來了,我們就跳下河游到對岸,他們也不會來追我們兩個小孩的。」

    林強雲道:「那你們快游過河去吧,等一下那些強盜來時我可沒有辦法保護你們。」

    說完,也不再理兩個孩子,走到一個高起半尺的土墩上,強忍著想跑下河岸跳入河水中游過去的衝動,面向越來越近的那支隊伍站定。

    看到兩個男孩還站在那兒沒走,不由急道:「我不是叫你們先游水過去的嗎,為什麼不走?」

    還是那個男孩說:「我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們十多個人是什麼打發這麼多強盜的。」

    面前的隊伍在十多丈外停住,看著這邊河岸上孤零零的一個大人和兩個孩子。

    本來嘈雜的隊伍慢慢安靜下來,他們很奇怪,這三個是什麼人,面對三四百人的軍隊而毫無懼色,還從容不迫地說著閒話。顯然是並不把這邊的三四百人的隊伍看在眼裡,不知道這三人有著什麼樣的憑籍。

    立於隊伍前面的三騎中,一人縱馬緩步上前。

    林強雲不想讓這人看到伏在河岸上的陳歸永他們,從腰間拔出短銃,大步快速朝他迎去。

    雙方相距不足二丈,人、馬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來的是一匹矮個子馬,騎馬的是個戴了頂官帽的黃臉黑鬚騎士,看來是個手長腳長的大漢。因為他和被騎的馬相比顯得過於大了些,雙腳差了二尺許就拖到地上。讓林強雲真替那匹馬擔心:「大漢騎得久了,它會不會被壓趴下?」

    騎士仔細觀看扛槍提銃的林強雲好一會,方用粗嘎的嗓音喝道:「兀那漢子,見了我等大隊兵馬為何不逃?」

    林強雲心裡暗罵:「屁話,能逃得了我會在這裡等著和你們數百人拚命?早逃到爪哇國去了。」

    壓制住心裡的恐懼,為了給張本忠多些時間把船弄過來,讓自己這些人逃出生天,林強雲硬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語氣輕鬆的反問道:「我為什麼要逃?」

    騎士被林強雲的話問得一愣:「是啊,他為什麼要逃呢?」既而轉念一想,這樣問自己,那不是明顯的看不起自己這些人嗎?一下子怒氣湧上心頭,罵道:「好小子,竟敢看我們陳、張二位頭領的兵馬不起。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你就不怕我們數百人把你剁成肉醬。」

    林強雲不動聲色:「我若是怕了,你們會放過我?怕,會被你們殺掉,不怕,也不過是被你們殺了。怕又有什麼用,不如捨命一拼,打不過再跑,跑不掉又再打,不死不休。」

    「好好,好。這才像是傳聞中打虎英雄飛川大俠林強雲的樣子。」騎士頓了頓,又仔細看了林強雲一會說:「看你這樣的身子,既不高大又不見得如何壯實,如何能打得死三百多斤的老虎?」搖了搖頭說:「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打死老虎的人啊。換做是我去打虎,那還差不多。喂,飛川大俠,我要和你打一場,看誰才是能打死老虎的英雄。」

    林強雲心想:「我又什麼時候變成飛川大俠了,看這人像二百四十九,應該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林強雲的恐懼緊張在這幾句對話中不知不覺消散,露出一臉不屑的神情說:「你?你要和我打一場?」

    「就是我,陳頭領麾下統制官鍾六黃須,怎麼樣,怕了吧?」騎士驕傲地挺起胸說。

    林強雲聽得好笑,有心消遣消遣這個有頭無腦的傢伙,撇撇嘴道:「我站著不動,抬手就能把你打下馬來,憑你一個人也想和我比?像你這樣的來上三五個都不是我的對手。」

    鍾六黃須嚇了一跳:「站著不動抬手就能把我打下馬來?我這樣的人三五個也打不過你?那麼遠些你也能辦到?」他一句話帶了三個問號。

    林強雲點點頭:「當然,你就是再走遠些也還是一樣。」

    鍾六黃須慌忙調轉馬頭跑回三四丈,轉過馬得意地高聲問:「哈哈!這樣遠總打我不下吧?」

    林強雲也大聲道:「你想試試?若是這樣都打你不下,我就任你處置。假如把你打下馬來了,你又怎麼說。」

    鍾六黃須後面的一個騎士高叫:「如果你只用手上的兵器,能在這麼遠的地方能把他打下馬,從今以後我陳三槍和手下的人絕不與你作對,見到你的旗號退出三里之外。」

    林強雲心想,又沒有說只能打一次,那我就多打幾槍,不信打你不下。

    他把手銃插回套內,高聲說:「好,那就一言為定!」

    那人也叫道:「一言為定!」

    這時林強雲左手邊不遠的茅草叢中探出了山都的頭,向林強雲做了個手勢,林強雲對他擺了下手又搖了搖頭,心道:「才十多二十米,不要你山都幫忙也可以。相信能夠既立威又不傷人。」

    林強雲舉起槍高聲說:「我現在先給你們看一下我的本事,若是自認能夠不被我打下馬,我另外再打不遲。」

    說完,也不等他們有什麼表示,瞄準鍾六黃須的官帽就是一槍。

    隨著「砰」地一聲響,鍾六黃須頭上的官帽應聲向後飛落,鍾六黃須的人也被擊在頭頂上的力道帶得向後一仰,險些兒就摔下馬來。

    林強雲暗自吐出一口長氣,喃喃說道:「還好,這次總算是一擊而中,沒有碰上啞彈。」

    硝煙被風吹散,鍾六黃須呆呆地坐在馬上一動也不動。

    好久,好久……鍾六黃須大叫一聲,手忙腳亂地調轉馬頭逃回去,躲到一個騎士身後再也不肯露出臉面。

    三騎士中的一個把手一揮喝道:「我們回去。」

    帶轉馬頭自行向西南方縱馬而去。

    鍾六黃須緊緊跟上,叫道:「等等我。」

    在另一騎士大聲吆喝下,三四百人悄無聲息地轉向,準備後退。

    另一邊林強雲等人來路方向,原來追擊林強雲的那夥人也早到了十多丈外,他們看到陳三槍的隊伍退去,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一個身著紅藍兩色衫裙的大漢,掄動一柄大斧就要前衝,高聲喝罵:「好個賊子,還我兄弟命來。」

    留下指揮軍隊撤退的騎士急忙拍馬迎上去攔住那人,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騎士無奈地向林強雲叫道:「飛川大俠,不是我們不守信用,這些人不是我們陳頭領的手下,與我們毫不相干,你看著辦吧。」

    林強雲有意讓雙方都能聽清楚的大叫道:「既然如此,為了表示我的誠意,留他們一命就是。」

    使斧的大漢不等林強雲的話說完,就已經帶著十多人大聲咆哮衝來。

    那隊本來已經準備撤走的陳三槍手下,見了此一變化都停下腳步,要看看林強雲到底是如何處置這使斧大漢的。

    河岸上伏著的陳歸永他們也呆不住了,紛紛跳起平舉著鋼弩朝林強雲這邊急衝而出。

    此刻的林強雲確是被弄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不及細想,把不便使用的長槍向鑽出草叢衝過來的山都一丟,飛快地拔出腰間的手銃,按下擊錘,指向狂衝而至的大漢。

    林強雲看到那大漢的長柄板斧,不由自主地想到《水滸傳》裡的黑旋風李逵,也是用一對大板斧,大約這時候的強盜都喜歡用板斧吧。

    林強雲想到這裡不由得失聲大笑,他自己也很奇怪,腦子裡怎麼會冒出這麼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想法來。

    敵對雙方數百人,正緊張地看著十多個大漢衝向一位個子不高的年輕人。

    陳歸永他們雖然明知林強雲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也堅信林強雲一定能輕輕鬆鬆地打敗這十幾個對手。可是看到雙方不但在人數上是以一對十幾,就光是個人的形體上,林強雲也和十幾個敵人中的任何一個相去甚遠。不禁心裡都是突突亂跳,緊張得手心直冒汗,抓在手上隨時準備射擊的鋼弩也有點不受控制。

    更令雙方數百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林強雲不僅沒有一絲緊張不安的表現,反而出聲哈哈大笑。

    陳歸永等人想:「這不是擺明了不把這十多個人放在眼裡嗎。」懸著的心全都放了下來,腳下也由奔跑成了慢走,繼而止住了腳步。

    數百盜賊聽到林強雲的笑聲,又是另一種想法:「完了,這次飛川大俠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敵人,反正十一哥是死定了。」

    特別是騎在馬上這個身具高強武功的人,心裡更是不解。以他的眼光看來,這位飛川大俠根本就沒有練過武功。從身高體形上看,和普通的讀書人並無不同,不是力量型的人物。其人不僅狂言要留鍾十一他們一命,而且在這即將面對面打鬥生死拼博的時候,把能遠擊的長兵器棄而不用交給一個孩子,竟然還能笑出聲來,真不知道此人會用什麼方法來對付鍾十一。若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那就一定是此人武功修為已經達到了傳說中的「返璞歸真」的境界。

    林強雲笑畢,那報仇心切的鍾十一已經衝到面前不足十步。

    林強雲心念電轉,若還是像以前一樣只打這人的腿部,怕他會有過人的忍痛能力,只怕自己要吃虧。只有一下就打得他喪失戰鬥力,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立即身形一閃,側移兩步避開正面的同時,右手短銃對準鍾十一迎面就是一槍。

    「轟」一聲爆響中,在四五步這麼近的距離內,數十粒鐵砂幾乎大部分打在雙手揮動板斧,毫無防備的鍾十一臉上。

    鍾十一隻覺得面頰一熱,眼前黑暗降臨,臉上好似被數十隻黃蜂同時蜇了一下,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腦海裡卻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但他還是閉上眼掄斧朝林強雲當頭砍去。

    人們看到,鍾十一向林強雲讓開的地方直衝,朝無人的位置胡亂砍下一斧,落空的板斧狠狠地斫在地上,沒入堅硬的黃泥路中半尺以上。

    騎士銳利的眼睛清楚地看到林強雲手中先是火光一閃,接著又是巨響又是濃煙,鍾十一便無頭蒼蠅似的對林強雲視而不見,反而向空無一人處攻擊。心中的震驚真是不可名狀,不由脫口驚呼:「誅心雷!孩兒們,我們快退,此人不是我們這些人可以為敵的」

    他的心裡還暗自慶幸:「好在大頭領見機得早,萬一真的與此人結了仇,恐怕自己會要在這裡死無葬身之地。」

    數百盜賊早被林強雲的兩擊之威嚇得不輕,再聽清了騎士的話,更是心驚膽顫,一聽頭領下令快退,一窩蜂向後便跑,再沒法維持剛才來時的隊形了。

    林強雲看到鍾十一這斧的一擊之威,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剛才要不是看到來人衝勢太急,唯恐在慣性的作用下受到不必要的傷害而避開,說不定這時已經被他撞得肉裂骨折了。心裡連說:「僥倖,僥倖,看來運氣還不錯。看這大漢的力氣怕是和歸永叔有得一比,真要和幾百人拚殺,我們這十多個人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鍾十一這時已經感覺到了臉上的劇痛,也發現了雙眼被毀,一想到沒有了雙眼的下半輩子,要淒慘地在暗無天日中度過,那股驚慌害怕的情緒瞬間瀰漫了全身心。他放開雙手丟棄了兵器,無頭蒼蠅似的左右前後團團轉,下意識地揮動右手防護,左手掩臉狂呼著痛哭出聲:「我的眼,我的眼睛,啊……」

    鍾十一的哭聲越來越高,漸漸變成了嘶吼。最後,他一下坐到地上,抱著滿是鮮血的頭嚎啕痛哭。

    跟在鍾十一身後的十幾個大漢,前一刻聽同夥說對面一個人就敢與自己大隊人馬對抗的,是近來眾口傳得沸沸揚揚,能以單獨一人之力獵熊殺虎的飛川大俠。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不想上前去送死。但礙於同族大哥的招喚,不好意思推托不去,只能稍微放慢了點腳步跟在十一哥的身後見機行事。

    哪知道才一照面,十一哥就被飛川大俠打瞎了眼睛,立即剎住本來就不快的前奔去勢。與腳步停止的同時,他們也記起了這位飛川大俠剛才說過,可以留自己這些人一條命的話。連忙丟下手裡的刀劍,向笑嘻嘻看著自己這些人的林強雲拍拍空著的雙手,表示並無與他為敵之意。

    河岸上的眾人,清楚地看到首先衝至的大漢,才對上林強雲的面就被打得團團亂轉,掩著臉痛哭出聲。隨後的十幾個還沒有動手,就棄械認輸。雜亂的歡呼聲哄然響起,跳腳、拋帽、相擁慶賀,那跟來的挑夫甚至倒在地上喜極而泣。

    林強雲招手叫過一個看向自己的年輕人,沉著臉問:「你是他的族人吧?」

    那人一臉恐懼地盯著林強雲手中的短銃,無聲地點點頭,林強雲連忙將短銃插回皮套內說:「你們回去後要馬上用磁石把他臉上的鐵珠吸出來,再給他上藥。否則,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沒命。」

    指著朝十一哥說:「你們可以把他帶回去了,但你們的兵器必須留下。」

    年輕人顫抖著說了聲:「多謝。」轉身慌慌張張跑了。

    看著兩個人扶起倒在地上哀傷慟哭的鍾十一走遠,林強雲從山都手上接過獵槍,臉色轉為沉重地說:「現在沒事了,你快把草帽找回來戴上,省得到時候又嚇著別人。」說完也不理苦著臉的山都,轉身向河岸走去。

    他這次打傷了兩個人,他心裡很不好受,雖然明知不傷人自己就會有性命危險,也還是耿耿於懷放不下。

    被打中胸部的那個估計是死了,才會引得這大漢來找自己拚命。看來這個被打瞎眼的鍾十一隻能淒慘地過完下半輩子羅。

    「唉!」林強雲歎了口氣,心裡自問:「這是我的錯嗎?可我並不想傷害別人呀。」

    陳歸永他們已經站到河岸上,光著上身的張本忠赫然也在其中,想必渡船已經撐到河岸這邊了。

    在張本忠左邊,還有兩個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圓臉中年文士,河風吹得他們衣袂飄揚。

    看到林強雲回來,陳歸永發令:「去幾個人把地上的兵器收回來,一併帶走。我們分二撥過河。」

    兩個牽著狗的男孩此時也看到和張本忠站在一起的兩個中年文士,放脫手中牽狗的繩子,邊跑邊叫:「爹爹,你們怎麼來了。」

    一人笑道:「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個小鬼頭,替狗洗浴也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若不是飛川大俠恰巧來瑞金,你們還不被陳三槍的人捉去,沒的丟了你祖父和我們的臉。」

    小些的男孩嘟著嘴說:「我和大哥早就講好了的,要在六月六沐貓狗日叫我的小黃和大哥的黑虎比試它們誰游水更快,誰會想到陳三槍的兵馬會到這裡來呀。」

    說到這兒,小男孩又高興起來,興高采烈地道:「啊,爹、大伯你們不知道,剛才飛川大俠用那個……那個……」

    小男孩指了指林強雲背上套上了布囊的獵槍,吞了下口水說:「兵器,十丈遠就把盜首的官帽打飛,嚇得那盜首躲到人背後不敢出來。還有……」

    中年文士截斷他的話:「好了,好了。你是不是想說,飛川大俠使出誅心雷,打瞎畬蠻賊首的事?我們都看見了。」

    另一個中年文士對林強雲抱拳施禮:「在下徐天璠,這是舍弟徐天瓘。呵呵,飛川老弟,前些時聽人說起,汀州出了位打虎英雄,空身獵熊、抬虎,端的是身手了得。在下兄弟一直想結交你這樣的少年英雄人物,天幸今日得見。」

    林強雲實在是很難適應這時代的相互應酬,只好照樣抱拳回應,連稱:「不敢,不敢,兩位過獎了。」

    徐天璠伸手虛引,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飛川老弟還是先進城,然後再詳談如何?」

    林強雲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那些盜賊還有數十人在遠處,向自己這個方向指指點點的,不知有何圖謀。

    他怕那些人賊心不死再來攪擾,連忙道:「我看這條小船一次不能把我們這些人全渡過去,我想讓他們先走,我帶幾個人在這裡守著,以防那些盜賊再有什麼異動。」

    徐天璠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們兄弟先帶小兒過河去,等著飛川老弟過河就是。老弟小心,告辭了。」

    瑞金縣城建於距河北岸百十丈,這條河是貢水的分支上游,當地人稱之為錦江,再往上叫黃沙河。

    這裡的地勢比起汀州來,相差不是很大,遠望像是一個極大的丘陵谷地被四周群山環繞著。

    對於從未離開過縣城百里,看慣了山的林強雲來說,這塊谷地已經是很大的了。他曾經在電影和畫報上看過平原和大海,也從父母親的嘴裡聽到過有關平原、草原及大海等的講述。

    河岸這一邊到瑞金城牆外,基本上所能開墾的地方幾乎都開成了稻田,林木被砍伐得所剩無幾,只有這一段的上游還留有一片位於水口的風水林。

    看來,瑞金城附近的土地,被南來的客家人開發得比較徹底。

    這極有可能是此地處於跨越武夷山進入汀州前的一處歇腳地,有太多走不動的,或是不願進入汀州這「天遠地荒,又多妖怪,獉狉如是,幾疑非人所居」(引自《臨汀志》,這裡所說的妖怪,就是指「山都」這種原住民)的蠻荒之地,而停留下來的人們所開墾。

    在他們的心目中,這裡是最後一塊比較接近中州老家的、屬於中州的居留地了。

    瑞金城的土城牆高約兩丈一、二五尺,和長汀縣城差不多,都是極容易被擁有攻城器械的軍隊攻破的小城。

    林強雲等人過河之前,已經有徐天璠兄弟的從人趕到瑞金城內報信,所以一行人沒什麼耽擱很順利地進到城內。

    與此同時,飛川大俠以一人之力,使出「誅心雷」把五六百盜賊擊退的消息也隨之傳到了城內。在陳三槍的人馬退走後,這個消息又由商販的口中帶到整個江南西路,連同他獵熊打虎的事跡向更遠的地方傳頌。

    一路談說行來,林強雲才知道今天六月六日,是所謂的「貓狗沐浴日」,又是道教的所謂「天貺節」。

    據說道教的大神元始天尊有一部天書,於六月初六這天降下於人世間,這就是「天書封祀」的典故。貺(uag),就是「賜予」的意思,元始天尊在這天賜下了天書。甚至本朝南渡前的真宗皇帝,也於天書降賜地岱廟加建了天貺殿,以示紀念。

    所以六月初六這一天便成了「天貺節」,寺廟、道觀到普通百姓家都有曬衣服、曬書籍的習俗,商家店舖也在這天曬晾衣服、皮貨。衣服、書籍等物經通風日曬,可防止蟲蛀、生霉。

    徐家的兩個小搗蛋前幾天人聽說,河南岸那邊小河口的「五通廟」有鐵背神現出真身顯靈,要在本月娶親。所以便藉著替狗兒沐浴為由,偷偷瞞著家裡人溜出城,央求擺渡的船工老薑頭送他們過河,要去看鐵背神的真身,到底是不是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是個大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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