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一 第五章
    沈念宗心有餘悸地走到林強雲身邊,看看坐在地上發呆的林強雲,又看看死去的野豬和老虎,不無感慨地說:「畜牲就是畜牲,無論是多麼凶的猛獸,就連百獸之王老虎都是一樣。這畜牲被你的火銃打中,以為是這些野豬用什麼奇怪的方法傷害了它,將野豬恨之入骨,臨死都要咬死野豬報仇。這倒好,大大地便宜了我們,不但打了一頭大老虎,而且還額外地多得了一大一小兩頭野豬。」

    沈念宗環視了三兒和鳳兒一眼,為難地道:「這一虎兩豬,大約總有好幾百斤吧,我們就這四個人,可怎麼把它們弄到還有十多里路的縣城去呢?」

    「是啊,這可怎麼辦?」林強雲愁眉苦臉地說:「能不能請些人來幫我們抬去?」

    沈念宗一拍大腿,高興地說:「對了,在這裡下山去約兩里地,有個叫黃坊阪的村子,我和三兒去請人來抬。強雲,看來僅這頭老虎就不下三百斤重,二頭野豬估算著也有一百多二百斤。要請人的話,需要請十多二十個人來,你看如何?」

    林強雲喜出望外,說:「我正發愁怎樣處理這些野獸呢,這樣就再好不過了。那麼,大叔你和三兒快去快回,省得我和鳳兒等得心焦。」

    沈念宗道:「我去請人,最多也就半個時辰,你們安心等我就是。三兒,我們快些走。」

    林強雲待沈念宗和三兒走了,把獵槍內的子彈退出放回包內,無聊地四處察看了一遍。走回老虎旁邊時,這才想起要仔細地檢查一下老虎的傷。他一時還不明白,那一槍到底打在老虎的那個部位,他要搞清楚這槍打出去,自製子彈的鋼彈頭,會對老虎造成怎麼樣的傷害。

    林強雲把手中的銃遞給鳳兒,俯身拉扯死虎的前肢,將它翻成肚朝天。這才看清子彈打在老虎的肚子上,位於肋骨下方的柔軟部位,傷口不到小指大。心想:「大約是子彈從肚子打進去,穿到胸部,或者是打到它的心臟也說不定呢。它的內臟被彈頭打進去,肯定是內部出血出得一團糟。難怪它只咬死一頭野豬,就沒有力氣報仇了。看來以前自己做出帶尾翼的彈頭還是很好用的,雖然和普通的子彈頭比長了許多。」

    鳳兒把銃扛在肩上,靜靜地看著林強雲翻動虎屍。見他對著死虎看一回,叉開手在虎屍上量一次,再低頭沉思,想來他是在研究些什麼。

    鳳兒不敢問,也不想問,她對死了的老虎根本就不感興趣。她只是覺得,只要這樣看著林大哥就很高興了,無論他做些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

    林強雲這時忽然童心大起,叫道:「鳳兒,這老虎倒在地上,看來也不見得如何嚇人。我們將它擺成坐著的樣子,不知會是怎麼樣兒。來,幫幫我。」

    鳳兒一聽也覺得有趣,忙把銃放到地上走前來幫忙。

    林強雲雙手抄起虎頭放到肩上,奮力將死虎抱起。鳳兒則在另一邊抓緊老虎的背皮用力地拉。這時,他們似乎聽到有人聲,停下手來細聽,除了風吹枝葉的聲音外,卻又是毫無動靜。

    林強雲喃喃道:「會不會是我鬧耳聽錯了?我前的耳朵以前沒有毛病的呀。不管他,做我的事要緊。」隨即就又全神貫注地恢復他們的工作。

    兩人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合力將那死虎搬弄成坐姿。然後,兩人又將野豬拖到死虎面前,將一隻虎爪搬到野豬的身上。

    林強雲擺佈好了,退開幾步,仔細打量了幾眼,又走過去,把快要僵硬的虎頭用力抬起,並把老虎微開的嘴巴掰開,停了一會後,鬆開手也沒有變形。大功告成!

    這個造型從稍遠些看過去,活像是一頭老虎在捕殺了一頭野豬後,仰天高嘯的樣子。

    林強雲拍拍手走到十多步外,看著這造型,滿意地說:「這可是真正的標本,可惜我不會畫,不然將這情景畫下來,會是多麼好的一副『獵豬虎嘯圖』啊!呵呵!走啊,鳳兒我們走遠些休息。等一會兒看看你爹和三兒請來的人,見到這頭老虎時是個什麼模樣。」

    林強雲和鳳兒在全神貫注地在擺弄這藝術造型開始,到他們遠處坐下休息的這段時間裡,已經嚇跑了兩撥人了。害得沈念宗和三兒費了好多口舌,才把嚇跑的人哄回頭。

    黃山阪,這個建在山陽的村子並不大,也不過有二十餘戶人家。這是個單姓村,全村的人都姓黃。

    今天,村裡的一幫年輕人正聚在一起,商量著等插完早谷的秧後,要上山打那咬死村中許多豬牛的老虎。

    一個叫六癩子的瘦小年輕人揮動乾癟的右臂大聲說:「大家帶齊了刀槍、弓箭上山去,我們有六、七個人呢。我就不信,六七個人還打不死它。」

    另一個叫全福的青年,平時就看不慣六癩子喜歡吹牛又膽小如鼠的鬼樣子,經常沒事找事地和他抬槓。這時拖長了聲音道:「我可是怕得緊,老虎是那麼好打的麼?兩個多月來,連牛都被咬死了二頭;豬呢,除了被拖走三頭外,還被咬死四頭。其他的雞呀、鴨呀就更不用說了。六癩子呀,好像你家百多斤重的大肥豬,就是第一個被老虎拖走的吧?好像你家的雞也被叼走五、六隻吧?怎麼到直如今才想到上山打虎啊?」

    六癩子被問得說不出話來,漲紅著臉想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是等七叔公呢,只要七叔公發話,他肯帶我們上山,我才不怕呢。七叔公,你就說話吧。」六癩子向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求援。

    七叔公叫根寶,因為他輩份最高,又排行第七,平時主意最多,而且能打肯拼。村裡的年輕人都以他為頭,他說的話,比這些年輕人的父母更為有效。這時聽了他們的爭吵,寬容地笑了笑,說:「你們都不要爭了,打虎呢,憑我們這些人是打不成的。別說我們只有這六七個人,沒有真本事的話,再多十六七個人也還是不行。」

    全福問道:「七叔公,那我們就這樣算了不成?」

    根寶瞄了六癩子一眼,大有深意地反問道:「那你說,不這樣算了,我們又能怎麼樣?打虎嘛,嘴上說說可以,誰又有那麼大的本事,真敢上山去。說不定走到山上見著老虎時,不但不敢去打它,嚇都被它嚇死了。我想啊,就是不被老虎嚇死,能夠在老虎面前能逃得動的,也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六癩子被根寶的那一眼看得及不舒服,似乎察覺了這話說的就是自己,不服地說:「七叔公,你也太小看人了。雖說老虎我不一定敢去打它,但逃走麼,我是肯定能逃得走的。不信,等著看好了。」

    正在這夥人七嘴八舌地爭鬧不休,根寶的父親黃生財帶著沈念宗和三兒走了過來,大聲叫道:「你們別吵了,那禍害我們村的老虎已經被人打死了。現在大家回家取了竹槓、繩索,一起去幫忙。將打死的老虎抬到縣城去,為那位打虎英雄請賞。」

    根寶一聽這話,心道正說打虎呢,這老虎就被打死了,天意啊!不及多想呼地一下跳了起來,脫口就問:「爹,那老虎是在什麼地方打死的?那一位是打虎英雄?」

    「聽這位沈先生說,打死老虎的人是他侄兒,姓林。死老虎在西山去橫坑的小道上,離這裡不到兩里地。你們快回去把家裡有力氣的人都叫上,除了老虎外,還有兩頭野豬呢。」黃生財大聲吩咐說。

    這伙年輕人「哄」地一聲四散跑走,黃生財搖搖頭說:「我們村裡的這些年輕人,天天叫嚷著要去打老虎,可沒一個有那本事。」

    沈念宗笑著說:「黃老兄,也不要太苛求他們了。沒有真本領的上了山,說不定還會出大亂子呢,要是傷了人,或者出了人命,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黃生財滿心歡喜地說:「那倒也是,真要傷了人或是出了人命,我這身為戶長的人就慘了,那還不給苦主家的人撕了,最少也要到縣衙去挨上一二十下板子吧。總算還好,這頭攪擾本村的畜牲被你侄兒打死,為附近的村子除了一大禍害。沈先生,我們一邊走罷。」

    村子裡的青壯年男人,連那六、七個年輕人,總共還有十多個在家。聽得老虎被打死的消息,紛紛扛了竹槓,帶了繩索朝村西走去。

    這些人急匆匆地很快趕上了沈念宗他們三個人,問清了具體地點後,六癩子和另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仗著身輕腿快,遠遠地跑到眾人的前面。

    六癩子對那少年說:「我們跑快些,也許到那裡時老虎還沒有死透,我們也打它兩槓子出出氣。」

    少年問道:「六哥,沒死的老虎你敢去打?小心它爬起來發威,被它咬上一口或是抓上一把,不死也半條命了,那可不是玩的。」

    六癩子猛地剎住腳步,回身鬥雞似地伸長細小的脖子,怒目瞪著少年喝道:「你敢看不起我,到那裡時你只管遠遠地跟在後面,我就打它兩槓子給你見識一下。」

    少年陪著笑臉說:「好好,六哥神勇無敵。我就遠遠地看六哥大發神威,打那死老虎兩槓子,見識六哥的威風。」

    六癩子「哼哼」兩聲,還待要再發威,一抬頭看到村中的人相距不遠,氣呼呼地轉身急步奔去,大聲說:「好,有種的就跟著來。」

    少年人在六癩子後面十多步外跟著,不久之後,眼尖的他停下腳步不肯再進,大聲叫了起來:「六哥,前面就是石壁了,你可要小心,我就不過去了,在這裡等你。」

    六癩子「啐」了一口,低聲罵:「膽小鬼!」也不答話,只顧朝石壁衝去。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林強雲開槍的位置,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

    他壯著膽把頭探出去一看,正好見到林強雲扛著虎頭的情景。在六癩子眼中看到的:不遠處有頭數百斤的大老虎,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往這邊,正把一個人咬在口中,正欲將整個人吞下肚去。那人的頭和大半個胸部在虎口內,卻是還沒有死透,環抱老虎的脖子,雙腿亂蹬極像臨死前的抽搐。

    六癩子驚得魂飛天外,脫口叫道:「媽」那個「呀」字還未出口,他突然警覺地伸手摀住嘴,硬生生地將那個「呀」字吞了回去。他自覺聲音大得足以驚天動地,實際上卻是聲如蚊蚋。

    他也不想想,才聽到有人語聲,若是老虎正在吃人,哪還有人留在現場從容地說話?

    危急關頭,卻還算好,沒忘了要摒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放下手中的竹槓和繩索,顫抖著悄悄地連滾帶爬轉身就跑。

    跌跌撞撞地逃到少年人身邊,再也不住,「撲通」一聲扒在地上,六癩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叫:「快扶……扶我起來……逃命……老虎將那人連頭帶胸吞下去。我剛才被它看見,馬上要來吃我……」

    那少年原就比他更為膽小,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和六癩子一道先來的。不過聽說老虎已經被人打死,後面又有十多個壯漢跟著,仗著有那麼多人撐腰,才壯著膽跟六癩子上山,其實心裡害怕之極。所以一看到這堵石壁,就無論如何再也不肯踏前半步。

    他遠遠看到六癩子連滾帶爬地逃了過來,心知一定是有危險,再看清六癩子的臉色青中夾白,滿頭大汗的樣兒。早已心慌意亂,強自鎮定地擺出一副面朝山下,隨時準備起跑的架勢。扭回頭全神貫注地盯著六癩子,一有不對就趕緊拔腿逃命,絲毫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姿勢彆扭得難受。此時只聽到六癩子的話中有「逃命」兩個字,其他說些什麼也顧不得聽,轉過頭撒腿就跑。

    那六癩子本來就嚇得身酥腿軟,掙扎著勉強逃到這兒,原想多個人好壯壯膽子,或者叫他扶持自己一起逃命。不料,自己連話都還沒有說完,那小子就逃了,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間就到數丈外。哪裡還能指望他來給自己幫忙、壯膽。

    六癩子淚汪汪地看著他越逃越遠,而自己卻是全身發軟外加腿肚子抽筋,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不要說是跑了,就連站起來也無法辦到。他帶著哭音淒慘地呼叫:「等等我,等等我啊……」

    少年耳中聽到六癩子淒厲的慘叫聲,以為老虎已經追到六癩子,心中估計這下六癩定是凶多吉少。逃命要緊,那裡還敢停下腳步,越發頭也不回地死命狂奔,速度打破他自己有史以來的紀錄。就這樣的速度,他還嫌逃得不夠快呢。

    六癩子看著少年越跑越遠,身影越來越小,雙手撐不住上身的重量,整個人癱軟在地。他恨恨地用頭撞向地面,好恨啊,恨那小鬼頭只顧逃命,丟下自己不管。他好恨,他恨天老爺不長眼,別人能逃而自己卻不能動。他恨,他恨地上為什麼不多長些草,這些草為什麼不長得高些,最好是長到自己倒下就能蓋住全身。他好恨,他恨……啊,反正在這一刻,全天下的什麼都是他仇恨的對象。

    恨歸恨,儘管恨得咬牙切齒,但小命還是最最要緊的。在這渾身無力腿抽筋的情況下,想起來跑那是指望不上了,就算能站起身那也要能跑得動啊。幸好雙手還有些微力氣,他拼老命抓住一把能夠得上的草,藉著拉扯那把草的力量奮力地朝路邊的草叢爬去。他要離開小路遠些,離小路越遠,被走在路上的老虎發現的可能性越小。他要找叢大些的草,那草越大越能把自己全身都遮蓋住。只要盡快鑽進一個這樣的草叢中,被老虎發現吃下肚的可能性就可以減少到最低的程度。

    各路神仙保佑這頭老虎鬧肚子,不想吃太多的食物。

    希望老天爺保佑,這頭老虎眼睛有毛病,只能看到遠處的別人,看不到躲在眼前草叢中的自己。不過當務之急是先鑽進一個這樣的草叢,把自己藏起來再好好地求老天爺不遲。

    心中默念全部能想到的所有神祇,祈求他們保佑自己……

    根寶帶著幾個腿快的年輕人走在最前面,說說笑笑地走了裡多路,迎著逃下來的那個少年人。

    根寶一把扶住站立不穩的少年,幫著揉動他的胸口問道:「土根,怎麼你一個人跑下來了,六癩子呢,他去哪裡了?」

    好一會兒,土根回過氣來,說:「是六哥叫我逃命的。本來他也在後面跑的,我只聽到他的叫聲,喊得好嚇人喲!他可能是被老虎追上了,我沒有看見,也不敢回頭去看,到底如何不知道。」

    根寶一聽,覺得有點不妙,對眾人說:「你們在後面跟著,不要走得太近,看見不對勁就趕緊往回跑,千萬不要管我。聽清楚了麼?」

    根寶肩上扛的竹槓交給全福,全身的肌肉緊繃,快步朝山上走去。一直走到石壁下,也沒有發現什麼動靜。他小心地按三兒所說的方向,悄悄沿石壁根部走,前行不遠就看到六癩子丟在地上的竹槓和繩索。

    透過枝葉間隙看出去,只見十多丈外的竹林邊,有頭數百斤重的巨虎坐在地上,一隻右前爪按在一頭約有百多斤重的野豬身上,張開血盆大口作仰首長嘯狀,似乎因為獵獲了野豬高興得沖老天爺發威呢。

    根寶倒是能沉得住氣,一手按住「碰碰」亂跳的胸膛,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分開擋路的枝葉,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慢慢地蹲低身子朝外潛行。

    他退到石壁邊上才鬆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對站在三丈外畏縮不前的眾人揮著手,示意他們不要出聲,趕緊向後。

    根寶跟著這些年輕人躡手躡腳地走出十多丈後,把手一揮小聲喝道:「聽著,大家不要慌亂,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聲音,相跟著快跑!」

    眾人一聽根寶下令,撒開腳丫子順樵徑飛奔而下。

    二三十丈外向上走著的沈念宗、三兒和黃生財等人,看見這五六個年輕人驚慌失措地狂奔而至,不由心中奇怪。三兒雙手伸張攔住他們,問道:「出了什麼可怕的事,讓你們跑得這樣上氣不接下氣?」

    跑在最後面的根寶分開眾人,走到黃生財面前說:「爹,那老虎可大得緊,它根本就沒有被打死,正在吃野豬呢。」

    黃生財一臉迷惑地看著沈念宗,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三兒搶過話頭說:「這位大哥,你一定是看錯了。死了的老虎還會吃野豬,真是笑死人了。那你有沒有看見我林大哥和鳳兒?總不會林大哥也被老虎吃了吧?」

    根寶聽三兒的話語中明顯是不相信自己,不滿的說:「我看得清清楚楚,絕不會看錯。人我倒沒有看見,就連先前跑上去的六癩子也不見了,只有他帶去的竹槓和繩索丟在地上。但我確實是看到一頭大老虎坐在地上,並且它還將一隻爪子按在野豬身上,正準備要大吃一頓呢。」

    沈念宗奇道:「有這樣的事?我那侄兒可是已經檢查過,那頭老虎確確實實是死得透了的。這樣好了,你們在後面慢慢走來,我們先去看一看。搞清楚了怎麼回事,再回頭叫你們過去。如何?」

    黃生財說:「那好,你們兩人先去看,我們這些人慢慢過來就是。」

    根寶說沒有見著林大哥和鳳兒的話讓三兒很是擔心,急著想快些搞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先跑了上去。沈念宗則還是老樣子,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的從容而行。

    三兒跑到石壁邊,就急忙高聲叫了起來:「林大哥,鳳兒!林大哥,鳳兒!」

    才叫了兩聲,那邊響起鳳兒的聲音:「死三兒,鬼叫什麼,人請來沒有?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三兒聽到鳳兒的聲音,高興地問道:「怎麼只聽到你一個人的聲音,林大哥呢?」

    林強雲揚聲說:「我和鳳兒在一起,你帶人快過這邊來吧。」

    三兒顧不得被枝葉打得生痛,一直跑到死老虎之處定睛一看,突然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鳳兒和林強雲看三兒笑得臉紅耳赤,抱著肚子倒在地上打滾,弄得渾身滿是草屑碎泥。林強雲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怕三兒出事,連忙走過去將三兒扶起。

    這時,沈念宗也走到了,看清了老虎僵硬的坐姿。實在也是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沈念宗才強忍住笑意說:「難怪他們嚇成那樣,你們把這死老虎擺成這個架式,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還真會被你嚇一大跳。好了,三兒、鳳兒和我一起去,把我們請來的人帶到這裡。」

    林強雲這才知道,已經有人來過又被嚇走了,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來人逃走時所發出的。不禁和鳳兒面面相覷,相對苦笑。

    沈念宗帶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人走林強雲面前,說道:「強雲,下面村子裡的人聽說你將老虎打死了,都高興得很。他們村裡的豬、牛都被這畜牲咬死了不少。前些日子報到衙門,只由知州林大人出了個告示說:『有人能將老虎除去者,除獎給二百貫的花紅外,還要上表朝庭請賞』呢。所以,我一說起要請人來幫忙抬這打死的老虎,村子裡年輕力壯的都來了。這位就是下面村子的戶長黃生財。黃戶長,這位就是我侄兒林強雲,打死老虎的就是他。你們多多親近。」

    林強雲抱拳說道:「黃戶長,你好!勞動你們來幫忙,實在是太感謝了。」

    黃生財拱手還禮,口中說:「林公子太客氣了,實在不敢當這『感謝』二字。這畜牲禍害我們村好幾個月了,我們正發愁沒法除去它呢。這下可好了,林公子將它殺了,保得我們村子平安,應該是我們感謝你才對。」

    黃生財忽然想起六癩子,便又問道:「林公子,剛才你可曾看見一個二十來歲,頭上長了癩痢的瘦小年輕人。他比我們先上山來,但到現在還不見他的人影。」

    林強雲想了想說:「人我是沒有看到,不過,剛才我在檢查這頭死虎時,似乎聽到有動靜。卻只響了一下就再也沒有聲息,可能是被老虎嚇著了,我們大家分頭找找。」

    站在他們旁邊的根寶,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林強雲,心中對他極為佩服,心想:「這位林公子的年紀比我還輕,雖說滿臉的鬍鬚,但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看他的樣子與一般人無異,也不見得如何高大威猛,卻能將這麼大的一頭老虎打死。想來他必有過人之處。這樣的人一定要好好地結識,與他交個朋友。」

    正當根寶思量要如何與林強雲結交的時候,黃生財轉過頭問他:「根寶,剛才土根是怎麼說的,你講一遍給林公子聽聽。」

    聽完根寶述說的情況後,林強雲道:「看來,那位兄弟是在石壁外失蹤的。這樣吧,大家就從石壁下開始,以下山的路為中軸,各向路兩邊二十丈左右,排著橫隊朝下尋找。我想他肯定不會走遠,一定還在這一帶。」

    根寶朝父親看去,黃生財對他點點頭說:「你去叫大家照林公子說的方法找,有這麼多人不怕找他不到。」

    林強雲也招手叫來鳳兒和三兒,說:「我們也一起去,幫著找人。」

    連林強雲、沈念宗他們四個人算上,人數已有二十二個,大家在石壁下排成一線,開始向下山的方向搜去。

    才走了不到十丈,小徑右側的全福大叫:「在這裡了,大家快來。」

    根寶走在路左,聽到全福的叫聲,飛奔趕到。

    他看見全福和另幾個年輕人都站在一旁,臉色奇怪地盯著一叢茅草。

    認真看時,不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那六癩子藏身在路邊二丈餘處,只見他跪伏在地將頭鑽在一窩茅草根部,除了那個癩痢頭外,整個身體暴露在草叢外面,瘦削的屁股撅得高高地,渾身顫抖得連帶那三尺多高的茅草也在抖個不停。

    根寶沒好氣地走過去,伸手大力朝那高聳著的屁股一拍,剛要開口。卻不料六癩子一隻腳朝後亂踢,並高聲慘叫起來:「媽呀!救命啊……」聲音尖銳淒厲,似乎受到了極為嚴重的傷害,令人聽了渾身都暴起雞皮疙瘩。

    根寶這下是真的生氣了,再次用力朝那屁股上打去,喝道:「起來,就你這樣兒,還成天叫喊著要上山打虎?」

    六癩子的慘聲並沒有停止,只是聲音漸漸地越來越小,向後踢動的腳也越踢越慢。

    林強雲一看這情形,立時想到課本上《范進中舉》這篇課文,心知再不將這人弄醒,勢必會出大問題。連忙過去拉住根寶,說道:「這位大哥,讓我來。」

    林強雲俯身一把抓緊六癩子的後領,將他提了起來,對根寶喝道:「大哥,扶著他。」

    旁觀的眾人看那六癩子篩糠似地顫抖,頭朝下無力地搭拉著,臉色煞白隱帶青氣,頭髮被汗水濕透,呼吸短促,大張著的嘴中哈啦子成一線地向下掉,雙眼死死地閉著。

    根寶見六癩子這副形象,也知道他有些不妙,連忙搶上一把將六癩子攔腰抱著。

    林強雲想起《范進中舉》裡的描述,按課文中所講的樣子左手揪住六癩子的頭髮,把六癩子的腦袋朝上一提,右手一掄,左右開弓連打了他兩個耳光。

    被這兩耳光一打,六癩子眼鼻中淚涕齊下,嘴唇哆嗦著抖動了幾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臉色也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兩邊面頰上漸漸地浮出兩個鮮紅的掌印。

    林強雲鬆了口氣,說:「好了,魂魄歸竅,總算沒有出什麼大事。黃戶長是不是先叫兩個人把這位大哥抬回去,休息幾天就會好的。不過,以後不能讓他再受到驚嚇了。不然,他可能會變成白癡的。」

    口中說著話,心裡卻在偷笑著想:好在自己不是殺豬的屠戶,手上沒油,這人既不是秀才也沒有中過舉,不然倒還真有點像書本上所說的情況。

    黃生財止住亂糟糟的人們,大聲說:「三弟、四弟,你們兩個先將六癩子背回去。其他的人跟著來,紮好架子抬老虎和野豬,到府城為這位林公子請賞。」

    林強雲高聲接著說:「各位,幫我抬走老虎就行。為表示我的謝意,那兩頭野豬就留下作為大家來幫忙的一點工錢,也略微補償村裡的一點兒損失。」

    根寶大聲說道:「各位叔伯兄弟,野豬我們可以收下,但現在還不能留在村裡,我們將這兩頭野豬一起抬到府城,也好讓人看一看,這位林兄弟打死的是什麼。大家說好不好?」

    在眾人轟然叫好聲中,兩位中年人背起六癩子先走下山,其餘的人砍樹、割籐的忙碌了起來。

    黃生財指揮眾人抬起架子,前呼後擁地下山而去,林強雲拉住沈念宗問起剛才和三兒笑的究竟是什麼事。

    聽完沈念宗和三兒所講的情況後,林強雲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鳳兒笑倒在地上,過了好一會才有力氣蹲起來,一手扯住林強雲的衣擺,一手按在肚子上「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眼見得黃坊阪的人們已經走出一里多路了,林強雲揉著肚子拉起鳳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好了,哈……我們快走,呵呵……再遲就看不見他們了,呵,哈哈……」

    八個年輕力壯的人抬著架子,他們身邊還有八、九個人護著。

    架子上的二豬、一虎,還是按林強雲擺成的那個樣兒——老虎坐著仰天而嘯,一隻前爪按在被咬破喉嚨的野豬身上——坐著。

    這十多里路走下來,吸引了數千雙目光。在這些鄉民的記憶中,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轟動熱鬧的場面。

    老成些的只是好奇地觀看一會便自行走了,還是忙自己的事兒去。熱鬧看過了就罷,賺得一日三餐有東西下肚才是要緊。

    年輕或是性喜熱鬧的則跟著這隊人走,他們眼中流露出敬佩仰慕的神情,態度恭敬地圍在旁邊問長問短打聽詳情。

    再有些打聽了一些需要的資料後,便放開腳步往州城飛奔而去,他們為了表示自己的消息靈通,要搶先將這些消息在城內傳播。

    抬著架子的人為了趕路,雖然不能分心而無暇應答。但每個人都顯得精神飽滿,特意放慢腳步緩緩而進,口中的號子聲也顯得雄壯嘹亮。

    空著雙手在旁邊相護的人,卻是與有榮焉地挺胸凸肚,擺出一副大英雄的驕傲模樣,手舞足蹈地講著說著,一個個神采飛揚。

    他們還不時維持秩序,大聲地喝叱擠得太近的人,讓他們退遠些,不要妨礙抬著架子行走。被喝叱之人這時的脾氣也都好得出奇,乖乖的聽說聽教地退開一些,一點也沒有生氣怪責的意思。

    這一支小小的隊伍一開始就走得並不快,一是由於路徑小而且不好走,要有人劈開路邊的灌木和雜草才能繼續前進。二是,很多路段是穿過水田,抬著架子的人必須從水田中走,就是想快也快不起來。

    等到走上了稍大些的驛道後,本來是可以走快些的,但經過一個小村時,立時引起了轟動,小村的人空巢而出,一定要黃生財停下,讓村裡的好好看看打虎英雄和被英雄打死的老虎。

    消息四面傳了出去,附近小村的人紛紛趕來。從小村出來以後,不斷有人匯入,隊伍中的人越來越多,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到大同村時,人數已經超過了五百大關。十四、五里的平坦大路,他們竟然走了近二個時辰。

    好不容易渡過鄞江來到城下,已經可以望見長汀城東的城牆。距城還有四五十丈時,東城門中湧出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十多個,大多是身著公服的衙役差人及押司、書辦等,其中還有三位頭戴烏紗身穿皂袍的官員。

    這群人中搶出一個衙役打扮的,快步走到架子前問道:「你們那一位是主事的?快些隨我前去應答,知州大人前來問話。」

    根寶這時正好被換了下來休息,連忙向後面大聲叫道:「爹,這裡有位衙門的頭兒在找你。」

    黃生財一聽趕緊拉了沈念宗,慌忙擠了前去。他見了那衙役,放開沈念宗的手,抱拳賠笑道:「原來是陳都頭,我們正要到衙門去為打虎的英雄請賞呢。不知陳都頭找我有什麼事麼?只要陳都頭交代下來,我一定照辦。」

    那姓陳的只不過是府衙內一個普通差役,聽得黃生財口口聲聲地稱呼他「都頭」,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實是大有面子。洋洋得意地說:「我倒是沒有什麼事,不過知州大人叫你們主事的人前去答話。你快跟我走吧,不要讓知州大人等得太久了。」

    黃生財點頭陪著笑說:「是是是,我們也正要趕著去拜見知州大人呢,我這就叫他們緊趕兩步。」

    阿衙役道:「不是去衙門,現在知州大人在城門口等著呢,還不快跟我過去。」

    長汀縣城,是汀州的州治所在,建於臥龍山陽。汀州置州的時間至今不過五百年,唐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年)設縣,後來升格為州。縣城原位於東坊口,唐大歷四年(公元79年)遷至此處。

    縣城目前的所在地,原來叫白石村。

    此時的長汀城,還是黃土夯成的城牆,女牆也是泥壞所壘,顯得十分寒酸。

    長汀城的東門寬有丈五、六,方形的城門頂上架著數十根二尺方的松木。門口六個門丁都有四、五十歲,個個顯得老態龍鍾。

    平時顯得懶洋洋無精打采的門丁,這時也把標槍持在手中,勉強挺直腰桿,努力做出一副克盡職守的模樣。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