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雲看著沈念宗父子走出,只是在飯廳裡呆坐著。一時間只覺得百感交集,思緒萬千,真個是剪不斷理還亂。心中大叫:「完了,完了!我走了什麼背時運?怎麼會來到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越想越覺得可怕,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他除了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到這里外,還擔心接下來,在自己身上還會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茫無頭緒地坐了許久,他鐵青著臉走出沈家飯廳,走進昨夜寄宿的房間內,一頭紮到地鋪上。進房門之前,似乎聽到沈南鳳在叫,他也懶得理會,像沒有聽見似的不應不答。
沈念宗此時正好帶著兒子回來,剛走到大門口,看見林強雲的樣子很可怕,料想林強雲一定是有什麼不幸的事。對還要呼叫的鳳兒搖搖手,老於世故的交代家人:「不要去騷擾林兄弟,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他一定是有什麼不幸的事。」
林強雲在屋內一躲就是一整天,推托說身體不適,午餐、晚飯沒有出來,小南松送入房內的飯也原封不動。
直到了第二天凌晨,林強雲才走出房間門,臉上的肌肉強直僵硬。呆呆地站在門前,仰著頭,無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天際。
天邊才顯露一點白色,四下裡開始出現一片灰濛濛的光線,運足目力也僅能模糊地看見二三步內的東西。
鳳兒正和母親在灶前忙碌著,準備今天一天的飯食,這時走到院子裡抱柴草。她看見了林強雲,走近前去正要開口招呼,忽然又愣住了。
天色朦朧中,僅一天一夜的功夫,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神勇無敵的林大哥,似乎變了一個人。原本豐潤的臉瘦了一圈,臉色萎頓蒼白,鬍鬚似乎長了不少,眼神也暗淡了許多。整個人顯得委靡不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兒。
小丫頭遲疑了一下,走近林強雲問道:「林大哥,昨天出了什麼事?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有什麼事說出來就會好受一點的,或者到沒人的地方大聲地叫出來。對了,不如你到村外走一走吧,過一個時辰再回來吃飯,你說好麼?」
林強雲的神色漸漸地緩和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說:「謝謝你鳳兒姑娘,我沒事。到外面走走,一會兒再回來。」
林強雲迷迷糊糊地走出沈念宗家的大門,過了橋便信步往後谷方向走去。
環視整個山谷,遠處的山腳被一層灰白色的霧氣籠罩,周邊起伏的山巒也還是黝黑。
昏暗的天光剛剛能看清鵝卵石鋪就的道路,視線不能及遠。
鋪在路上卵石縫隙中長出來的、由路邊伸到路上的雜草,不時拂過林強雲的腳上。才走了數十丈遠露水就浸濕了褲腳、鞋子,每走一步都發出一下「嘰咕」的響聲,好像剛從水中走過一樣。
吹來的晨風濕漉漉、粘糊糊的,似乎那風一吹到臉上,就變成了粘液沾在皮膚上,再也不肯離開。
就是空氣也顯得那麼糟糕——潮濕而又沉重,吸入、呼出都讓人覺得困難。
所有的這一切全讓林強雲感到極不舒服,所有的一切全都讓林強雲感到不滿意。
走過了最後一所房子,路上已經沒有卵石,腳下不知何時變成了狹窄得多的小泥路。四周的野草更多,打在腳上的露水,使鞋子和褲管也水淋淋的。
天,漸漸地明亮了起來。
霧,漸漸地稀薄了些。
東邊的山頭上,顯現出淡淡的紅色,漸漸地能看清十餘丈處的景物。
腳下的小徑岔開了三條,分別通向後谷左、中、右三個方向。
林強雲漫無目的地向左邊的小路走去,來到一個小山坑口。
一股涓涓細流,從坑口左邊一堵直立的石壁下流出。十丈寬的谷口長滿人高的灌木。山坑左邊的石壁越往裡越高,石壁頂上長的都是毛竹。
山坑右邊是很陡的山坡,山坡上灌木雜草叢生。
山坑內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間雜著數十棵馬尾松。石壁到山坡腳下最寬處有近十丈,直到深入山坑中二十餘丈,山坑中的平地才消失。
林強雲停下腳步,站在小徑上四下打量。這時若是有人,從他茫然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只是頭在轉動,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看見。
從不遠處陡峭山坡的灌木叢中,傳出了一隻斑鳩「咕谷——咕——咕,咕谷——咕——咕」的鳴叫聲。
斑鳩充滿活力的叫聲,連續不斷地由耳道直入心田,灌輸到腦海深處。
隨著時間的推移,林強雲的眼睛慢慢地明亮了起來。他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靜靜地聽著。
斑鳩的叫聲有規律地響著,雖然並不動聽,卻顯得極富生氣。
也不知呆呆地站了多久,林強雲忽然覺得天地明亮起來,四處的景物已經清晰可見。
天空中紅光耀目,把眼前的青草、翠竹、綠樹映照得泛出一層淡淡的金紅色。
彷彿能夠聽見草木生長的刷刷聲,間中似乎還夾雜著蟲奔蟻走的忙碌腳步聲;心中感應到了天下萬物生長壯大的勃勃生機。感受到如此的生機,胸臆間逐漸衍生出一股豪壯之情。
濕透了的鞋子和褲腳涼爽得有點舒服起來,可見沾了露水的鞋褲也並沒有什麼不好。
清新的風吹在臉上,再沒有剛才粘糊糊的感覺,讓他覺得好受多了。
吸入的空氣雖然還是那麼潮濕,但清新中還帶點兒甜甜的樹葉花草的香味。
這一切讓林強雲舒服得呻吟出聲。
全變了,全都變得美好起來,和剛才走出來時的灰暗陰晦完全不同,就像是突然間一個人由一個污穢的環境中轉化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
這一刻,林強雲的思緒活躍起來:「現在是南宋紹定元年,距宋朝南渡一百零一年。南宋是由那一年開始的呢?好像是……唉,實在是想不起來了,管它呢,反正知道是南宋就行了。今後靠什麼生活,我應該怎麼辦?」
深思了許久,林強雲一拍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天無絕人之路,憑著學會的幾種技術,憑著我年輕力壯,要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還不容易麼?說不定,還能幹出什麼大事業來呢!先找個立腳點站穩腳跟,再打主意。」
「對,站穩了才能走,走穩了才能跑。先謀生,再尋機會發展。一定能幹出一翻事業來的。」想到這兒,他仰天大聲吼叫:「老天,既然你叫我來到這個世界,一定是想讓我來這裡有所作為。我會做出一翻事業來的,等著看好了。」
經過這數聲大叫,林強雲覺得**滿懷、全身發熱,彷彿四下裡有股巨大的力量,從腳底、從周圍的空氣中,不絕如縷地匯入體內,慢慢充滿全身。
幾天來在山上奔走的勞累,昨天開始壓在胸中的塊壘,久積在心中的不平之氣,腦海裡的陰鬱沉悶,這一瞬間全都消散殆盡無影無蹤。
剛從山頭上冒出來的太陽,把它暖暖的光線照在身上,不過一會的功夫,林強雲的身上就升起了一陣白霧。
漸漸地,天空中紅色的彩霞緩緩地變成了朵朵白雲。
林強雲跺了跺站得有些發麻的雙腿,轉過身邁著輕鬆的步子走上回村子的小路。
從最靠後谷的房屋半開的粗製木門中看進去,陳三富、陳歸永父子兩人在院子中忙碌。
半畝大的院子裡放著三、四根毛竹,陳歸永用鋸將毛竹截成一尺多長的竹段。三兒則費力地用刀將竹段破成小條。
三兒一抬頭,看見了林強雲站在門口,高興地放下手中的刀,叫道:「林大哥,你好早啊,進來玩一會。」
陳歸永也對林強雲笑笑說:「林兄弟,進來坐。等我們把這一根竹做完,帶你到我們村的曬穀坪去看大家練武,順便請你指點一、二。」
林強雲一聽練武二字,條件反射似地渾身一顫。
隨即想到,現在並不是要自己去練武,僅僅是只去看看,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影響。
不用自己練武,去看別人便大感興趣,說道:「啊,這裡有人練武。可是,歸永叔,我不會武啊。」
陳歸永笑著說:「不會武?這怎麼可能,那頭熊是隨便的人能殺死的麼?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既然有難言之隱,我也不再多問了。」
陳歸永搖手止住想要開口辯解的林強雲,接著說道:「會不會武不要緊,和我們一起去看好了。」
林強雲問道:「能讓我開開眼界就行。村中的人都練武麼?是不是請了師傅來教?」
陳歸永說:「我們這樣小的窮村,哪裡有錢請教頭啊。只是我們的先人都是練武的,照著祖先傳下來的樣兒練,大家互相交換著學就是了。來來去去都只有那麼幾路拳腳、槍棒,也練不出什麼好武藝。不過,我們村男女老少都會一點防身的功夫。」
林強雲又問道:「這一帶村子裡的人都練武麼?」
「不,這一帶只有本村的人練武。我們是個小村,人丁少,為了自保而練些功夫。一來可以強身,二來也是自衛所需。你不知道,過去經常有土匪會到各處搶掠。去年,就有一幫土匪想到本村搶劫。幸而他們人數不多,總算被我們打跑。我們村死了三個人,全村的成年男人都帶了傷。鳳兒的哥哥才十六歲,他和三兒的娘,就是在那一次被土匪用箭射死的。」陳歸永說到後來,聲音哽咽起來。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的。」林強雲歉疚地說。
陳歸永把臉上的淚水一抹,站起身來說道:「這不關你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三兒,我們帶林兄弟去曬穀坪,這些活回來再干。」
三兒答應一聲,急匆匆跑進屋,出來時肩上扛著兩把紅纓槍。
陳歸永父子領著林強雲走過三座房屋,轉過一個屋角,這座房屋背後有個三四畝大小的場地。場地很平整,用黃泥、碎石夯實,表面上再鋪上一層細砂。
他們來到時,場上十多個人看到陳歸永他們,紛紛上前打著招呼。圍上來的人都好奇地打量著林強雲,都想弄明白,這位並不是很高大的年輕人,怎麼會有本事打死那麼大的一頭熊。
鳳兒也在一角伸展拳腳,聽到紛紛擾擾的招呼聲,轉過頭就看見在人叢中的林強雲和陳歸永父子。兔子似地蹦過來,叫了聲:「歸永叔,三兒,你們來了。」又轉臉對著林強雲,說道:「林大哥,你沒事吧,來看看我們練得好不好。等一下你可以看到歸永叔的『岳家槍法』了,他是我們村中武藝最好的呢。」
陳歸永呵呵笑道:「丫頭,你別吹了,林兄弟什麼沒有見過,他連那麼大的棕熊都能打死,我這點武藝算得了什麼。」
說到林強雲打死那頭大棕熊,大家都來了興趣,特別是昨天不在而沒有去搬運熊肉的人,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向三兒詢問。
鳳兒趁別人沒注意,捉個空拉著林強雲走到一邊,關心地問道:「林大哥,你好受些了麼?有什麼事情,能與我說說麼?」
林強雲心中暗想,我的事情就是說出來也沒人相信,你這小丫頭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想是這樣想,但也不好負了她的一番好意,笑笑說:「沒有什麼事情,謝謝你的關心!你看,三兒他們在講我們昨天遇到棕熊和山都的經歷。講得也太誇張了些吧!哦,正在說你呢。」
鳳兒被林強雲這一岔,也把注意力轉到那幫人群中去,朝旁邊「啐」了一口,就向人群走過去。
看著眾人打逗笑鬧,林強雲微笑著走向一邊,低頭沉思起來。
曬穀場的人叢中,三兒正手舞足蹈地在吹噓,講得眉飛色舞:「……我們看到那野人被熊甩出好遠,眼見就要沒命。林大哥一步就有一丈遠,十步衝前了十多丈,嘴裡雷鳴般的大喝一聲『殺』!」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插口說:「一步一丈,十步才十丈。怎麼會有十多丈,你一定是看錯了。」
三兒急了,說:「我怎麼會看錯,是十多丈啊。」
眾人七嘴八舌地斥責那年輕人:「根全,別打岔,讓三兒說下去。」
三兒一副大人大量的樣子說:「我不和你計較,想聽的就不要插嘴。」他喉頭鼓動了一下,「咕」地一聲吞了下口水,接著說道:「當時我也要衝前去的,但沒有林大哥快,鳳兒那就更慢了……」
這話剛巧被跑來的鳳兒聽到,立時便朝人叢中跑去,大聲叫了起來:「死三兒,我不是和你一起跑到的麼,怎麼比你慢了?你亂說!」
三兒不想和鳳兒爭執,連忙說:「是是,是我亂說的。鳳兒一點也不比我慢,是和我一起跑到的,可能還比我快了一點點兒,只不過比林大哥慢了一點點。」回頭看了鳳兒一眼,意思是說,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轟」地一聲笑了起來。
那叫根全的年輕人打趣地說:「也可能比林大哥快那麼一點點兒,這也是有的。」
鳳兒不依不饒地與他們爭辯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鳳兒拉著沈南松的手走到若有所思的林強雲身後,叫道:「林大哥,我們回去吃飯了,爹爹說今天早些吃飯,要去縣城呢。」
三人回到沈家時,沈念宗早等得不耐煩了,見到林強雲等人進門,連忙招呼著:「林兄弟快來吃飯,飯後立即動身和我一起去縣城。今天我們要把熊掌先賣掉,再放下去就會不新鮮了。」
進食之間,林強雲問道:「大叔,這裡到縣城有多遠?路可好走麼?」
「若是從庵傑村走,出谷口要先往東,到庵傑村後再折向西南。多繞二十多里的路,到縣城有七十餘里,路大好走些,就是不時會碰上劫路的土匪不太平安。還有一條路出村直往西南,走十多里到龍門銀坑,這條路更遠,且開頭的十多里必須尋路。這次我們不從庵傑村過,也不從銀坑走,而是出谷口向南沿溪而下,由小路直赴縣城,只有四十多里。不過,有三十多里路是人煙稀少的羊腸小徑,不太好走。而且,這條小路基本上沒有什麼人走動,很可能會有猛獸出沒。但我寧肯遇到猛獸也不願見到土匪,碰到黑心的不但搶劫錢物,弄得不好連命他們也要。」
沈念宗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想過了,你將那兵器帶上便不怕,是麼?如果實在沒有把握,我們也只好多走些路,從庵傑村繞著走就是。我們若是走小路現在就動身的話,今天午時前後便可到縣城,進城後還可以辦好我們要辦的事,明天就能早些回家。你看如何?」
林強雲聽得沈念宗發問,極為自信地回答道:「我是走大路、小路都一樣,只要走近路就好。依大叔的主意,我們走小路好了。猛獸什麼的倒是不用擔心。憑我手中的兵器,只要不是數量很多的大狼群,小心謹慎些兒就沒事。就是來上三、兩頭猛獸,只要發現了,諒它們也不能傷害到我們,大叔放心好了。飯後就走麼?」
鳳兒在門外聽了多時,此刻走進來說:「爹啊,這回帶我去好麼?你以前說過要帶我去縣城的,一直都沒有去成。這次可要帶我去了。爹呀,你說好不好麼!」
沈南松也叫了起來:「是啊,爹爹說過的話總不算數,以前你也講過要帶我去縣城的,到現在都好多年了,也還沒有帶我去過。」
沈南松的母親手上拿著一疊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衫,這時正走進飯廳,聽了兒子的話,把臉一沉,叱道:「南松,不得對你爹爹無禮,在客人面前也這樣放肆。要去縣城也可以,等你長大些再去。」
沈念宗連忙為兒子說情:「好了,好了!你也不要罵他。我是答應過帶他們去縣城的,不過南松以後再去,今天我先帶鳳兒去好了。」
正說間,三兒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喘著氣說:「我也跟叔一起去縣城,來回挑東西的事我包了。這是爹告訴我叫我跟去的,可沒有瞞著我爹。」
沈念宗笑了起來:「沒人說你是瞞著你爹的,就一起去好了。」
沈念宗轉而指著鳳兒母親手上的衣服,對林強雲說:「林兄弟,這是鳳兒她哥的衣服,你先趕緊去換上,我們立刻就走,早一點趕到縣城好辦事。」
天,陰沉沉的,早晨時的滿天紅霞,到這時變成了一天濃厚沉重的烏雲,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下起大雨來。
長得密實些的樹林中時顯得陰森森地,只有走到竹林中時,光線才稍微好一點。路上和路邊的野草經常密得似乎要拌住人的腳,拉扯著沾滿了露水的褲腳、鞋子,讓人走得磕磕拌拌。
小徑從樹林、竹林間曲折伸展,一行四人各帶著一隻裝在苧麻囊袋內用油紙包著的熊掌,在小徑上埋頭急走。
三兒一手拿著根竹枝,打著路邊的雜草領先前行。他說這是已經養成了的習慣,也是在山路上行走的不成文規矩,這叫打草驚蛇,並且也可以多掃掉些露水,省得腳上的草鞋被泡軟了破得太快。
鳳兒柱根木棒,緊隨其後。
林強雲頭上戴了頂折成方形用線草草縫成的帽子,穿著稍顯緊了些兒的長衫,甩著寬大得能遮住手掌的衣袖走在最後。左腰部鼓鼓的,右腰掛一個苧麻囊袋,斜挎黃包外,還背著那支雙管獵槍。這副長衫背銃、斜挎軍用包,腰間還吊著一個囊袋的打扮。使他覺得自己的樣子真是不倫不類,十分好笑。
這一路行來,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去長汀縣城的關係,鳳兒的興致極好,口中不停地哼著山歌,還不時地放聲高唱。
林強雲一路聽著沈念宗講解橫坑村的情況,也一邊打聽各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需要盡可能多地瞭解這個時代的情況,以便考慮自己的前途,決定今後要走什麼樣的路。
林強雲問道:「沈大叔,橫坑村附近有打鐵的麼?」
「我們這一帶都是小村,最大的村子就是庵傑村了,也僅有三十多戶人家,哪裡會有鐵匠鋪啊。這一帶數十里方圓的人要想買鐵器,都要到縣城去。就是在縣城,也只有五家鐵匠鋪,打製的鐵器也不是很好,僅能勉強使用。再說了,好的鐵器我們種田人也買不起。」沈念宗顯得有些無奈。
林強雲若有所思地問道:「前天,我看三兒和鳳兒用的箭上,裝著骨和石頭做的箭頭,現時的鐵器這樣少?還有,你們用的刀也太差了,連割肉都要費好大的力氣。你們就沒有更好一點的刀了麼?」
沈念宗說:「林兄弟,現在的鐵器倒是不少,要什麼樣的好鐵器都有。但你不知道啊,我們窮人除了一定要用的,哪裡買得起好的鐵器呢。就比如刀吧,買一把我們現在所用這樣的刀,就要二百五十多文錢,折成會子要一貫多呢。再好些的價錢就更高。當然,再好的刀也不能和你的那把寶刀相比。現在還有人比我們還不如,用的刀是使了數代人的,連菜都切不動呢。」
林強雲試探著問:「照你這麼說來,鐵都這樣缺,鋼就更少了,難怪你們的刀這麼差,原來都是沒有加鋼打的。沈大叔,我們在村裡開一個打鐵鋪可以麼?如果行得通,要怎麼辦呢?」
沈念宗奇道:「鋼?我不懂,只從書上看到過『百煉成鋼』這句話。打鐵鋪?村裡如果有個打鐵鋪,那真是太好了,這附近幾個村的人們要用鐵器也不用走數十里地到縣城去買了。可是,我們村有人會做木匠、石匠、泥瓦匠,就是沒有人會鐵匠手藝。再說,會打鐵的人哪裡肯來我們這樣窮的小村子裡開鐵鋪呢?」
林強雲笑著說:「大叔,你眼前就有一個鐵匠。可以這樣說,我是當今世上最好的鐵匠呢?你信不信?我可以煉出好鋼,可以打制各種鐵器,只要有合適的材料,我就可以打製出像我那把一樣好的刀來。」
「真的?!」沈念宗突然止住腳步,一臉驚喜地回頭問。
「真的!決無虛言。」林強雲斬釘截鐵地回答。
沈念宗思索著說:「好!林兄弟,我告訴你,在我們村開打鐵鋪不但行得通,還十分需要。就是需要辦什麼關防之類的,我會負責去辦。只要你能打製出我們需要的鐵器來就行。」
前面,三兒和鳳兒已經走出了很遠,這時發現兩人落在後面數十丈,
鳳兒揚聲大叫:「爹、林大哥,你們走快點呀,幹嘛這樣慢吞吞的。」
兩人加快腳步趕了上去,沈念宗笑嘻嘻地說:「三兒、鳳兒,你們知道嗎,我剛和林兄弟講好了,他要在我們村中長住。要在村中開一間鐵匠鋪哪!以後我們這一帶的人用鐵器再也不用到縣城這麼遠的地方了。」
鳳兒喜孜孜的問道:「林大哥,是真的嗎?」
林強雲笑著點點頭:「是真的。」
鳳兒天真地說:「那太好羅!林大哥,以後你就可以把家裡的人,全都接來我們橫坑村來住了,是不是?你家裡還有什麼人?你爹媽肯不肯來?你有兄弟姐妹麼?請他們一起來,到我們橫坑村落戶好不好?我們橫坑可大了,再多幾十人也住得下,你還有其他親人也叫他們來村裡落戶,好不好啊。」
鳳兒一口氣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大串、問了一大串,爆竹似地沒有停頓,間中氣也不喘一口。
沈念宗笑罵道:「傻丫頭,我們這裡窮鄉僻壤的山村,你林大哥是蓮城縣住的,也不知道他時間長了能不能住得慣。」
林強雲心中想起家中的父母弟妹,他們現在不知怎麼樣了?心中酸楚,臉色暗淡了下來,神情顯得很是落寞。
沈念宗以為自己這樣說林強雲不高興了,朝正要開口的鳳兒使了個眼色,回頭說道:「林兄弟莫怪,我這是實話直說。鳳兒年少不懂事,說得不好還請見諒才是。」
林強雲苦笑了聲:「大叔和鳳兒都沒有說錯什麼,就是說了什麼無心的話,我也不會放在心上的。說實在的,我家裡再沒有其他人了,就剩下我光桿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到哪裡安家,對我來說都是一樣。」
沈念宗這才心下稍安,暗道,原來他是因為聽了鳳兒的話後感懷身世,才顯得悶悶不樂。連忙安慰他說:「林兄弟,若是這樣,你就先在在我們村中安定下來,住在我家好了。這樣,今後也好有個照應。還有什麼事,將來再說不遲。你看行麼?」
林強雲連忙抱拳躬身施禮,說:「那真是太好了,我幾年來在各處為人做工,隨處漂泊的日子也過厭了。終於有個地方可以安定下來!」
鳳兒拍著手跳了起來:「好啊!我們家又多了一個人了。爹呀,林大哥住在我們家,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你還叫他兄弟麼?」
沈念宗笑著說:「對,既然鳳兒叫你大哥,恕我托大,就叫你強雲吧。」
林強云:「這樣最好。」
三兒也是覺得高興,口中「嘿嘿」地笑著,心裡打算:只要林大哥肯在村裡住下來,以後我就可以跟著他,能學會好多本事了。
走了差不多三十里路,沈念宗估算天色已近申時,四人在路邊不遠的一處石壁底下坐著進食。林強雲只三數口,就將席草編織的小飯袋內的飯團吃完。
他正準備將席草飯袋放入挎包裡時,忽然聽到遠處有小豬的叫聲。
林強雲對眾人擺了擺手,豎起食指立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大家不要說話。在他們的注視下輕輕地取過靠在石壁上的火銃,扳開扣環的鉤子將槍管前端壓下,從挎包中取出兩個紅色銅殼軟蠟封的子彈塞入槍筒中,抹開被擠出的碎蠟,伸手一托槍管前部,「達」地一聲扣牢了。然後「卡卡」兩聲用右手拇指按下擊錘,再反覆察看了一遍,對三人輕聲說道:「前面不遠有野豬聲叫。你們不要出聲,在這裡等著,我去看看能不能打一頭野豬回來。」
鳳兒不依地小聲說:「我也要去,不然我就大聲叫。」
林強雲苦笑著小聲道:「好,好。你們在後面遠遠地跟著,不要走得太近,更不要弄出聲音來。不然,連野豬毛都摸不到。」
鳳兒高興地點點頭,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們遠遠地跟著,不會礙事的。」
林強雲提著銃,悄悄地順著石壁根部朝小豬叫聲傳來處潛行過去,走了十多近二十丈,野豬的哼哼聲已經清晰入耳。聲音嘈雜散亂,估計是一群野豬。
從枝葉縫隙中探看出去,十多丈遠處的一片竹林邊上,三頭大野豬帶著十多頭小豬分為三處,用那長長的豬嘴在地上拱著,不時拱出一根竹筍來。圍在大野豬旁邊的小野豬一見竹筍便蜂擁而上,爭相搶食。
林強雲小心翼翼地將火銃朝枝葉間伸出,準備打那最近的一頭大野豬。這頭野豬雖說不是三頭大野豬中最大的,但它距離最近,只有十二、三丈遠,從自己的位置打過去剛好能輕鬆地擊中它的前胛。只要打中了前胛,這頭野豬即使一時不死,它也跑不動了。
正當林強雲調整好呼吸,慢慢把頭靠到槍柄上準備瞄準時,天上落下一滴水珠掉在他的手背上。立時,手背上粘稠的液體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林強雲猛一抬頭,看清了上面的情況,不由大吃一驚。心中暗自禱告:「老天爺保佑,鳳兒他們千萬要慢一點過來,最好是不要過來。」
這是一處向內凹入的石壁,林強雲正位於石壁的凹陷內。在他的頭頂上一丈多不足二丈高的石壁頂,不知什麼時候一頭老虎伸長脖子,將那比面盆還大的虎頭探出石壁外。這畜牲張著大口,躍躍欲試地緊盯著那群拱挖竹筍的野豬,似乎想到了那些野豬已經成了它口中的美味,它那虎頭左搖右晃,鼻孔輕輕地噴氣,口水成串地朝下滴落。
林強雲更加小心地將火銃緩慢收回,一點、一點地將銃口朝上抬起,心中大叫:「老天爺,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好了,謝天謝地。」
正當他將槍托靠在肩上瞄向虎頭時,石壁上虎嘯聲震天而起,一條黃黑相間的身影已經撲出了石壁三、四尺。與此同時,他的身後傳來了枝葉拔動聲。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林強雲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把槍口朝前跟著那條身影移動,並果斷地扣下了一個扳機。
隨著「轟」地一聲響,一條黃黑相間的龐大身影,從林強雲的頭上飛掠而過,直朝十多丈外的野豬群猛撲過去。
那些正在忙著拱泥、爭吃竹筍的大、小野豬聽到虎嘯、槍擊的響聲,一齊警惕地抬起頭來。震天響的虎吼聲即時就使野豬群起了一陣騷亂:三頭大的野豬開始轉著圈四處探看,十多頭小野豬則四散奔逃。有三頭小野豬嚇得糊塗了,昏頭轉向地竟然朝石壁方向狂衝過來。
黃黑相間的身影在三丈多處落地,正是那頭老虎。只見它一雙前爪才著地,將那巨頭一探,血盆大口一張就咬住一頭小野豬,鋼鞭似的尾巴把灌木掃得枝葉橫飛。
好傢伙,老虎將頭一甩,將咬在嘴裡還在尖叫未死的小野豬摔出四、五尺,朝數丈外的一頭大野豬猛撲過去。
一時之間,將死小野豬的哼哼聲,大野豬拚命掙扎的剌耳尖叫聲,野豬們逃走時的折枝斷葉聲,老虎撕咬聲以及它從鼻中噴出的低沉呼呼聲,交織糾纏在一起匯入林強雲等人的耳中。
不久,碰斷枝葉的聲音消失,哼哼聲也逐漸沉默了下來,只有那頭大野豬垂死的尖叫聲還時斷時續地響上一、兩聲。而且,那野豬的尖叫聲也漸漸地越來越小,叫聲間隔時間越來越長,一盞茶左右的時間後,尖叫聲就再也沒有響起過。
林強雲在老虎撲向大野豬的時候,趁著各種聲音交匯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飛快地將彈殼拉出放入包內,又取出一顆子彈裝入銃中。然後始終將火銃架在身前的樹枝上,全神貫注地瞄準十多丈外的老虎,並將老虎撕咬撲殺野豬的過程全都看在眼裡。
被老虎咬著脖子的大野豬不再有動靜,臥在地上緊緊咬著野豬脖子的老虎,也慢慢地將嘴鬆開,掙扎著想要撐起身軀。但老虎的身體剛抬起了一點,便無力地向下一落,依舊搭在野豬的脖子上,那虎頭也向側邊偏去。慢慢地,乾脆就一下子朝一旁的地上紮了下去。
林強雲在老虎撐起身體要站起來時,幾乎就要忍不住朝虎頭擊發了,幸虧老虎沒有起得來。
現在,看那老虎的肚子還一起一伏的抖動,沒有再進一步行動掙扎,安心了不少。但他還是不敢稍有懈怠。過了一會,老虎的身體再也不動了,無聲無息地臥在野豬旁邊。
許久,又過了許久,林強雲吐出一口憋久了的長氣,把槍托頂在右肩上瞄著虎頭向外走。
在他身後一丈五六,鳳兒、三兒和沈念宗三人,看見林強雲走出去,臉色煞白地互相看了一眼,也是小心翼翼地相跟著走過來。
用腳撥了撥已死的小豬,林強雲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來的三人,說道:「你們不要跟得太近了,最好是留在那裡不要跟來,以防萬一。等我檢查過老虎確是死了,你們再過來也不遲。」
繞到大野豬的旁邊,林強雲隔著死豬用火銃的槍管頂著老虎的頭捅了兩下,那老虎一點動靜也沒有。看來,老虎的確是死得透了。
林強雲頭也不回,警惕地注視著死虎,只是朝三人站立的方向招了下手。只聽鳳兒和三兒齊聲歡呼,呼拉拉地跑了過來。
林強雲將獵槍交到三兒手中,從挎包內取出匕首,走到老虎身邊,學著武松打虎的姿勢,將左手抓住虎頭上的皮,用力地把虎頭提起來朝地上墩了兩下,那老虎動也不動。林強雲這才放下心來,頓時覺得渾身無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