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真是巧遇啊!」看著當先一個身材略高的武士向我走來,我隨口感慨了一句。而伊木半七見我沒有拒客的意思,就也把其他人放了進來。
「本來想專程去拜見您,但是又聽說您不想讓人打擾,所以就沒有敢造次!今天既然在這裡巧遇,在下等怎麼也得向您問候一聲才是禮數!」那個武士緊走兩步,但是在我能夠著他的距離之外就搶先行了個禮,卻原來是黑田官兵衛孝高。
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就是過去見面也是極為匆匆的場合。至今我還記得當年在雜賀城下第一次與他相見的情景,一個略顯陰沉的年輕人,這個印象給我留下的太深了,以致在我的腦海裡他就是這個樣子。
實際上隨著年齡的增長,黑田官兵衛的形像已經變得「陽光」了不少,雖然臉型五官都不可能有多少大的感便,單瞇起的眼神已經沒了那種咄咄逼人的感覺,漸漸在額頭眼角增加的皺紋,也使整個臉型增加了幾分笑的感覺。
他身旁還跟著一個二十幾歲的年青人,給人的感覺文雅而且謙恭,只是在穿著打扮上,略略帶著那麼幾分浮華的氣息。
「我只是個等待主公處置的待罪之人,禁足謹言只是本份而已!」我的表情無怨無悔,無慾無求,真的好像一個心灰意冷的人物。
「勝敗乃兵家常事,殿下一代名將公道自在人心!」黑田官兵衛很懂談話的技巧,勸慰了一句後立刻轉移了話題。「這位您可能還不認識,是鄙主公新近提拔起來的年輕將領,名叫仙石秀久。他對予州殿下您的威名、功業可是仰慕已久的,見到您在這裡無論如何求我引薦,還望您不要怪我冒昧呦!」
「能夠拜見予州殿下,是我素來以求的幸事!」他的同伴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哦!」我看了一眼這個人,原來他就是「天下第一膽小鬼」。
其實這個仙石秀久追隨「猴子」已經有些年頭了,只是一直僅是擔任親兵、侍從之類的小角色。以前他是見過我的,而且不止一次,只是沒有資格說話而已。
「既然兩位大人如此誠懇,我也不能太矯情了!」說著我對手下人示意接待,然後就引著他們向裡面走去。「在這路途中也不可能有什麼好招待的,還請兩位大人不要見怪。我們這多少也算是他鄉故知,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補上!」
「予州殿下客氣,倒是我們攪擾了!」他們兩個也算的上是亦步亦趨,神色間並沒有什麼別的表示。
酒宴算不得豐盛,因為這畢竟是在旅途當中,不過好在客人不是很多,四個人吃就有了便宴的意思。之所以說是四個人,因為仙鯉丸也入席了。
「聽說殿下回來的消息後,我就想著前來拜望!」黑田官兵衛端著酒杯一臉誠懇地說到,此刻他已經不見了兩年前還時而流露的陰戾之氣。如果說誰還能有這等技藝的話,那也唯有松永久秀了。「不過多次請求都未獲允准,主公另派了他人前往問候。後來聽使者回來說予州殿下閉門謝客,在下聞後更為不安。好在今日在這裡巧遇,見殿下無礙這才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對羽柴殿下和諸位大人的一番關切,在下心裡是非常感激的!」我點點頭算作表示,還感動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其實還有許多殿下,也都派人來致意過了。只是這次在九州栽了個大跟頭,連帶著也大大丟了主公的臉,我著實是感覺沒臉見人。身體上倒是沒什麼,可在這個時候還是少見幾個人的好!」
其實我雖然這些日子深居簡出,但消息卻從來不曾斷過。外間對我的各種傳言都有,不過最為合理,也普遍得到眾人認同的一種是:我這次的過失一定會遭到織田心戰的處罰,但應該不會到達必須「鋌而走險」的程度。綜合來看似乎極有可能得掉下一塊「肉」,守護的役職只怕是要去掉一個了!
許多人的眼睛全都瞪了起來,並且犯起了鮮紅的眼色,這未許就算是一種攻擊我的行為,不過為自己的爭取利益卻是天經地義的。因為地緣關係「猴子」自然也不會幹等著,眼前這兩個人就擔負著隨機應變、渾水摸魚的使命。
「予州殿下,您這麼想可就不對了!」仙石秀久急急地說到,看樣子真的是對我這個「偶像」極為關切。「您予州殿下的材能功績天下誰人不知,即便是當年的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也不敢輕視。九州之失卑職認為不過是瑕不掩玉,島津小兒憑借地利人和僥倖而已。予州殿下織田家第一能臣可謂實至名歸,早晚九州還要等著您去平定呢!」
「不行啦!老了……」我長歎一聲臉上出現了一股蕭瑟,還用手撫了撫腦後的髮髻。儘管那裡依舊濃密油黑,但我還是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好像那裡真有無數的銀絲。「這兩年我明顯感覺體力不行了,精神越來越不濟。看來許多事我都是有心無力,不如及早放開的好。好在現在四海已經逐漸恢復了平靜,天下之大總有放得下我一張臥榻的地方!」
「老了?您這可真是說笑了!」仙石秀久看著我有些哭笑不得,不過眼睛卻微微閃了一下。不過我不敢確定,那究竟是不是反射的燭光。「予州殿下剛過而立,怎麼能談得到老?織田家的大業還等著您來支撐,激流勇退可不應該是您的作法啊!」
「還不老?你看我的兒子都這麼大啦!」我指了指身邊的仙鯉丸,看似無奈的歎了口氣。「過去的蓬是扯得太滿了,以致一下子就折斷了桅桿。現在的心可沒那麼大了,不如逐漸放手讓孩子們早些上來的好!」
「那……」仙石秀久皺著眉頭還想再問些什麼,可我已經注意到了他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
「只怕您想休息也沒那麼容易,大殿那裡就不會同意的!」黑田官兵衛此時雙手抱肩坐在那裡,看似不經意地打斷了仙石秀久下面的話,神情絕對是個客觀公正的局外人。不過照我的感覺,他對我的話是一個字也不信。「當今天下的安定只是有了個雛形,要說四海昇平卻還差得遠。武田、上杉、北條、毛利和島津這些『大老虎』還在,予州殿下采菊東籬的想法未免早些!」
「早些、晚些,還不都是那麼回事嗎!」我示意侍從替他們兩個人再次斟上酒,然後舉起被子晃了一下。「如今的日子是十幾年前想也不敢想的,富貴至斯可謂到了極至。人之一世求的還是什麼,總不見得奔波操勞就這麼下去吧!」我不管你是信與不信,反之我是一裝到底了。
「既然殿下打定了主意,卑職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黑田官兵衛用非常「誠懇」方式表達了他的惋惜,然後想忽然想起來似的問道:「殿下這十幾年來轉戰四方,對於現今朝廷政令所及的地方都走了一圈。這次殿下既然想暫時休息一下,不知屬意何處,也好讓我們有個地方前去問候!」
「這個……我倒還是真沒想過!」我一愣之下沒敢隨便答覆。
「西國怎麼樣?也好方便我等隨時請教!」他真是顯得非常殷切,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非常熱情。「殿下在西國的事跡可謂深入人心,至今即便是黃口小兒也是耳熟能詳。要是您能夠……」
「哎呀!我的腰……」我忽然用手撐住了自己的後腰,向右一歪就倒了下去,樣子極為痛苦。
「主公!」在對面兩個人的目瞪口呆中櫻井佐吉急忙過來扶起了我,仙鯉丸也急忙的靠了過來。
「我沒事!」我「掙扎」著從懷中摸出了一瓶藥,吞下一片臉色才好了些。「今天見到兩位大人是近些日子少有的高興事,因而也就忘了我這風濕必須要少喝酒。這就是當年在山陰風雨潮濕天氣中作戰造成的結果,一輩子不回去我都不會想了!」
「如此……是在下唐突了!」黑田官兵衛若有所思中搖了搖頭,不知腦子裡想了些什麼。
「主公……」就在這時伊木半七從外面跑了進來,看到我這個樣子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發生了什麼事?」我乘勢在眾人的扶持下坐了起來,裝得太過就有些假了。
「主公,大殿的使者森蘭丸大人到了!」他稟報到。
「快,快請他到這裡來!」我既然是「犯病」既不能一下子好起來,不過必要的尊重還是應該表現出來的。
「予州殿下,您怎麼啦?」森蘭丸甫一進門,也被我的臉色嚇了一跳。
「沒什麼,一點小毛病!」我表現出了「輕傷不下火線」的精神,但這樣更讓人無法忽視我「病人」的身份。
「予州殿下有恙?這倒也是湊巧了……」他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說道:「我正是奉了主公的命令來通知殿下:主公攜夫人一起避暑去了琵琶湖中的露緣島,殿下不必跑安土這一趟了!」
「主公只是這樣吩咐嗎?」這個結果令我感到一些意外。
「主公說請殿下可以到京都去暫住一時,現在看來對殿下養病也是有些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