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大廳裡只有兩個人在等我,我一眼就分辨出了誰是阿部善定。這不是自誇我眼力有多麼的高明,而且過去我也完全沒有見過這個人,甚至因為他行得是伏在地上的大禮,我連他的面容都沒有看清。真理往往具有樸素性,採用排除法就不難得出正確的結論,另一個和他在一起的人年紀不會超過五歲!
我進門時身邊除了蒲生氏鄉之外,還帶著後籐又兵衛、櫻井佐吉、石河貞友、伊木半七四個人。他們兩里兩外的守住了門口,蒲生賦秀坐在了我的身邊。其實在暗中,還有不下十個忍者緊緊盯住這兩個人的一舉一動,如果有什麼可疑的舉動或者是我的一個信號,那麼他們立刻就會被一大堆暗器打成兩隻「刺蝟」。沒辦法!生存在這個亂世裡,防人之心是不可無的。
「你就是阿部老闆吧?」坐定後我對下面的那個人問到,從蒲生賦秀他們的神色來看也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之處。暗中的忍者同樣沒發來危險的暗示,看來這兩個人是刺客的可能性不大。
「是,正是小人!」那個成年人簡練的回答到,話語裡並沒有絲毫多餘的東西。可能是作為一個商人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面的原故,他的語氣非但不顯怯懦反而透出一股自信。
「不必那麼多禮,抬起頭來說話吧!」這個人絕對不簡單,這是我僅憑一句話得出的印象。在此敏感時刻的會面,一切感覺都顯得那樣的「微妙」。
「予州殿下果然仁慈寬厚,在下看來是不虛此行了!」那個人和他身邊的孩子坐直了身子,我瞇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成年人的身材略嫌瘦小,因為是坐著所以還看不出高矮。一張原本應該是瓜子形的面頰因兩腮無肉變成了倒三角形,兩撇八字鬍修理得乾淨整潔,直鼻朱唇竟給人幾分「俊美」的感覺,只是臉色有些發黃。與其它部件相比最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兩隻眼睛,顧盼之間神采如電,而且不同於織田信長的如冰的凶狠和「猴子」如火的狂熱,你在這兩隻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想法,但也決非冷酷無情。他身上穿一身灰色素綢衣服,是標準的商人打扮。
他身邊的小孩穿得要比他好上許多,可以說得上是穿金帶銀。圓圓的麵團臉上兩隻黑黑的大眼睛,看著我有些好奇卻不認生。
「此行『虛』與『不虛』那是後話,還是請阿部老闆先說說駕臨的目的吧!」我不冷不熱的回答到,同時收回了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這個……」他猶豫了一下目光飄向後籐又兵衛他們幾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氣。「恐怕有所不便吧?」他為難的說到。
「放肆!」見我沒有明確表態,蒲生氏鄉自覺地擔起了「白臉」的角色。「你這個不知進退的東西,居然還想單獨覲見予州殿下!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身份,僅憑這一句話現在就可以將你處死!」
「是、是、是,這位大人所言甚是!」雖然一迭聲地道著歉,但阿部善定卻並沒有絲毫歉意的意思。甚至連那個小孩兒也只是略顯驚慌而沒有哭出來,真是非常的有前途。「以在下卑賤之軀死不足惜,只不過平白的污了大人之刀而已!然而小人此次甘當冒犯予州大人虎威的滔天大罪,就是想替大人也是替一方百姓盡一份心力。若予州殿下不能體諒蒼生之苦,不但枉擔了『賢者』之名,恐怕也……」
「好了,你們都退下去吧!」我揮手摒退了後籐又兵衛等人。蒲生氏鄉以目相詢,我示意不必。「現在你總可以說了吧,你究竟是代表誰來的?」
阿部善定沒有說話,又用眼睛看向了蒲生氏鄉。
「我對蒲生大人信得過,有什麼話你盡可以直說!」我用折扇敲了敲桌面,眼睛不經意的在他和小孩兒臉上又掃視了兩圈。「再說我因為生病腦子還不完全清醒,許多事情還要麻煩他來替我做出判斷!」
「哦……那好吧!」聽到蒲生氏鄉的名字他稍微愣了一下,半晌終於收回了狐疑的目光。「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首先對先前的失禮表示道歉,在下是代表宇喜多殿下來向您表示敬意的。」
「哦……」我默默的點點頭,並沒有像蒲生氏鄉那樣表示出過多的驚異。「宇喜多殿下有什麼事情要你向我轉達嗎?」
「怎麼!您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嗎?」見我神色如常阿部善定反而詫異了起來,一對眼睛裡第一次閃現出了一絲情感。
「一點也不奇怪,無論宇喜多殿下作出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感到奇怪!」我笑了起來,笑容帶著詭異的自信。「右大將與毛利家角力西國,目前正是宇喜多殿下大把撈取好處的時候。無聲無息反而不符合他的性格,只是這次怎麼來得不是長船貞親大人了?看來在宇喜多殿下的心目中,在下的份量是大大地降低了……」說完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予州殿下看問題的方式……還真是獨闢蹊徑啊!」見預想中的場面沒有出現,阿部善定臉上浮動起一絲苦笑。「什麼樣的材料就要用在什麼樣的地方,不然就可能反而出現相反的效果。長船大人是宇喜多家的重臣,在舉世關注分割美作結果的時候自然是由他出面更合適!但此次則不同,目前許多貴我雙方的事情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有時候不為人知的盟約才是真正值得遵守的盟約!這樣的情況下長船大人就不及在下方便了,相信予州殿下能夠予以諒解!」
「倒是也有這麼一說!」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順便對蒲生賦秀使了個眼色。
「諸星殿下是聞名天下的君子,在這方面似乎宇喜多殿下卻時常引起人們的物議!」蒲生賦秀沉著臉對阿部善定冷笑了兩聲。「無論是故主的浦上家還先後兩任岳父,宇喜多殿下可是真稱得上是『情深義重』,戰場之下的手段更是令人歎為觀止!時至今日,宇喜多殿下好像還不曾有哪個諾言沒有被自己打破過,這樣的人怎麼能夠讓我們諸星殿下放心結交呢?」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諾言這種東西一旦失去了存在的基礎,那麼被打破也就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阿部善定對這種指責似乎早有準備,口中振振說得彷彿是最具廣泛性的真理一般。「對於那些不識時務自取滅亡的傢伙,遵守對他們的承諾就是一種對智者的侮辱!早聞予州殿下才冠古今,我想冒昧的請問一句:您要行的是齊桓公尊王攘夷的『仁義』呢,還是宋襄公授敵之機的『仁義』?」
「到底是宇喜多殿下那裡派過來的人,見識就是不俗!」我兩手輕輕的拍了兩下,臉上充滿了譏諷的微笑。「這次他想對我許下何種諾言,又想在什麼時候打破呢?」
「是不是空頭承諾要看雙方商談的結果,在何時打破要看諸星殿下是否能始終保持掌握主動的力量!」阿部善定絲毫不為我所動,只是堅定的執行著自己的方針。「宇喜多家準備正式脫離毛利一方,加入右大將旗下!當然,這是宇喜多家根據判斷自己的選擇,但請予州殿下來作引見人就是一種不同尋常的姿態了。也就是說在未來可能發生的織田家內部矛盾中,宇喜多殿下將會無條件的站在諸星予州殿下一方!」
蒲生氏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而是轉過頭用複雜的眼神望著我。
「看來宇喜多殿下還真是用心良苦,居然對織田家內部的情形掌握得如此清楚!」我似笑非笑的捻了捻上唇剛剛留起的微鬚。「只是他為什麼不去找羽柴殿下呢?從地域上講他們不是離得更近嗎?」
「您說得非常有道理,如果不是您的存在羽柴殿下確實是個明智的選擇!」阿部善定點了點頭,神色間看不出絲毫的做作。「……羽柴殿下手下實力也相當了得,最起碼那個黑田官兵衛就是個非同尋常的人物!但必須說明的是:羽柴殿下知『進』而不知『退』,這種性格雖可抓住機會但卻無法勝任更為複雜的鬥爭!一旦將來天下大事發生什麼變化,對於繼承右大將衣缽恐怕他爭不過予州殿下您……」
「大膽!」蒲生氏鄉適時的表現出了足夠的「憤怒」。「……在予州殿下面前居然敢非議右大將,還詛咒織田家!我看你是活膩了……」
「既然已經參加進了這場遊戲,就必須要有輸個徹底的覺悟!這一點就是對右大將也無法例外……」阿部善定並沒有被「拍唬說我也沒說織田家一定會如何如何,即便是右大將完全控制了天下,還是需要一些相互不太對付的大領主幫他統御各方……」
「哈、哈、哈……」在蒲生氏鄉再次發難之前我就大笑了起來,同時用手中的折扇沿著矮几的側邊一捋。見到我發出的這個暗號,藏在暗處的忍者全都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原以為生活在陰謀與背叛中的您會是一個殭屍般陰冷的人物,不想居然還如此的有幽默感!」我止住了笑聲一字一頓的說道:「您還真是讓我意外啊!宇∼喜∼多∼泉∼州∼直∼家∼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