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在佛門中的名聲本來就非常不好,尤其在火燒比睿山之後,其人氣更是跌到了谷底。其實就其本質來說,我倒認為只要不直接涉及政治,他對文化人還是相當禮遇的,對於和歌、茶道、賞花都有相當的造詣,對於南蠻文化也是發自內心的嚮往。這上面和「猴子」出於極度自卑心理的附庸風雅完全不同,後者僅僅因為一些無稽之談就把千利修給殺了,可見「黃金茶室」的誕生也並非源自什麼品味。
不管怎麼說織田信長現在的凶名正盛,所以當他率領一眾「打手」光臨奈良東大寺的時候,以主持為首的全體和尚可著實嚇得不輕。雖然不曾參加過與織田信長敵對(也可能暗中參加過)的重大行動,但畢竟也是擁有眾多僧兵的宗教貴族。
好在一邊有松永久秀和筒井順慶(也是和尚)陪同,這兩位原本的對頭在現今的形勢下反而變得彼此平衡,並和這些佛門勢力聯繫進化的更加微妙。
「還真是壯觀啊!」參觀大雄寶殿時織田信長的興致很高,對著高達數丈的毗盧捨大佛不住的讚歎。
這使主持相當的緊張,因為大佛不止遍體塗金還鑲嵌了不少的寶石。現在一個信息已經在近畿悄悄傳開:不久前織田信長強令界町和石山的豪商們捐獻「矢錢」,索價高達15萬貫,並進而以刀兵相脅迫。因為除了擁有土地之外和尚們還靠宗教蠱惑人心斂財,所以往往比普通大名們更加富有。越富有的人往往越加的吝嗇,我本人就是個非常鮮明的「例子」,錢從來都是要花在刀刃上的。
看著在和尚愁眉苦臉解說下的織田信長,不少人都犯起了疑惑。
「嗨!」「猴子」輕輕的拉了拉我的衣袖,並小聲的叫了一聲。
我會意的減慢了腳步。「什麼事?」等到身邊沒人注意的時候,我小聲問他。
「主公這是怎麼啦?」他滿腹疑慮的摸了摸鼻子,非常不解的說:「主公幹嘛來這兒,難不成真的要拆這座大佛?」
「應該……不至於吧!」雖然這麼回答但我也不能十分肯定,最近織田信長接連作出怪異的舉動。「這座大佛雖然看著氣勢恢宏,但不過是包金的木頭,作為整體是有很高的古董價值,切下來就成一堆廢品了!整個運走賣掉太不現實,剝下金皮恐怕連100貫都賣不到。當然,完整的佛頭還是……」我這時看到羽柴秀吉的表情突然意識到不對,他好像也算是半個佛教徒。「玩笑,玩笑而已!我怎麼可能作這麼褻瀆神佛的事呢?」我忙不迭的掩飾著。
「難怪……難怪你能發財呢!」他長長的噓了一口氣,隨即隱秘而嚴肅的說道:「少說點那些沒用的東西吧!你倒是說說看,主公這是要幹什麼?」
「主公要幹什麼我不知道……」這點我確實不知道,既猜不出,忍者也沒有打聽出來。「不過這肯定是主公蓄謀已久的大動作,而且意義非同尋常!」
「是很怪……但你的看法是從何而來呢?」
「按照主公的說法過幾天的茶會是突發靈感,那麼為什麼要招這麼多人來京都?」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遠處打狼般的隊伍。「……前段京都的事情根本用不到這麼多人,那麼就只能是來奈良的原因,而且據我估計是想向眾人顯示什麼!」
「有道理!」「猴子」點了下頭隨即又問。「那又何以見得是深謀遠慮的舉動呢?主公近一段的行為許多都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笨蛋!」我在心裡暗罵了一聲,但又不得不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狀。「你沒看到丹羽殿下的表情嗎?他為什麼能那麼篤定!按理說經常就主公怪異行為進行諫言的就是他,這次又為什麼踏踏實實!」
「哦∼!」「猴子」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點點頭快步跟了上去,我也回到了隊列中間。
「……下面我們到正倉院去!」我來到近前正好聽見這句話,不光是主持連我都差一點趴下。正倉院是東大寺的藏寶庫,主要收藏著聖武天皇生前所收集的各種珍寶。現在織田信長想進去,不是要來個「一勺燴」吧!可為什麼要帶我們這些重臣和附庸,一些足輕和腳夫不是會更好嗎?
「光啷!」一聲之後大門被打開兩邊,難得一見的陽光投進這被終年嚴密封閉的地方。可能是因為裡面的藏品過於珍貴,以至連打掃都不常進行,許多東西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土。
雖然有土但並不陰晦,當初建築這裡的時候皇室的權力和財富遠非今日可比。整間屋子不但結構結實而且通風良好,濕度始終保持在最佳狀態。
「這裡的東西……怎麼這麼多啊?」看到滿架滿地琳琳總總橫七豎八的東西,織田信長並沒有顯出眾人原來預計的興奮,相反還顯得很不耐煩的直皺眉頭。「沒事的時候怎麼也不整理一下,這樣要找得東西豈不很難找到!」
「是、是、是,右大將殿下教訓得極是!」見到織田信長的不耐煩主持反而踏實了下來,也許他認為織田信長只是來見個新鮮。要是那樣倒好辦了,說不定反而可以撈些好處也說不定。「您看這幾幅是小野道風的書法,如今已多有破損;這是文德天皇當年的御影,這裡、還有這裡已有蟲蛀的跡象;還有這是醍醐皇太后……」
從這個勢利和尚滔滔不絕的講述中,我大致得到了如下信息:一、作為有著悠久傳統和與皇室密切關係的寺院,這裡如今是太寒酸了,急需要斥資修整;二、由於一些「不良」僧侶的株連,現在東大寺受到的某些待遇並不公正;三、如過讓東大寺恢復了引領佛門的地位,定會對右大將……諸如此類云云。
織田信長本身的傳統知識就很深,所以和尚講的這些既不生動,也無絲毫的新鮮感。開始為了形象他還勉強忍住,不過一會兒就受不了了。「嗯……『蘭奢待』在哪兒?」他終於問出了此行的目的。
「蘭奢待?……」和尚的大腦一下子被數不清的困惑糾纏住了!「蘭奢待」是東大寺的鎮寺至寶,為八百年前光明太后進獻佛前的一塊巨大沉香,在太平盛世時統治者(天皇或將軍)會從上面割下一塊自用,或者在重要場合賞賜臣下,所以說這是一塊關乎國統的寶貝。從另一方面講這件東西卻又一錢不值,如今的市面上沒誰會對這傢伙感興趣,如果要拿出去賣的話,遠不如那些金銀來得實惠,就是字畫也還有幾個附庸風雅的暴發戶會掏腰包。
「怎麼!不在了嗎?!」見和尚猶豫織田信長的眉毛立了起來,兩隻眼睛裡射出了冰冷的殺氣。如果他做作的這些過場成了白費,那麼很難想像會出現個怎樣的結果。
「在……就在這裡!」明顯感覺出了織田信長語氣的不善,和尚哆嗦了一下頭上冒出了粒粒汗珠。「就在這邊……請隨我來!」說著和尚把我們一群人引到了一個堆滿雜物的角落。
「蘭奢待」的樣子看起來並不體面,長達四五尺的主體上落滿了灰塵和蛛網,顏色棕黑有如半根老房柁,還是腐朽不堪的「老房柁」!
「真是……罪過!」驚詫過後的織田信長居然雙手合什,對著蘭奢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佛禮。儘管我們對「魔王」今日的虔誠充滿了疑慮與不解,但都明智的有樣學樣。「盡快把『佛寶』清理出來,明日備齊儀仗請往多聞城!三日後我要正式要向天下展示,並分賜爾等一些『福澤』!……沒什麼問題吧!」最後一句他是斜著眼睛對此間的主人說的。
「沒有……當然!當然!」這種時刻和尚也說不出什麼別的了。
「這就好!」織田信長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對金森長進說道:「你帶人守衛這裡,不要出現什麼差錯!」
「是!」金森長進立刻出去安排親兵隊的人手。
「大家都回去準備一下,朝覲『佛寶』是要齋戒沐浴的!」
「是!」雖然各人都有自己的一番揣測,但回答的聲音倒還整齊。
織田信長心情愉悅的走出了正倉院的殿門,用令人不敢置信的輕鬆語氣說著幽默的話題。雖然我還不能完全猜出他的用意,但明顯離他的計劃成功無疑是又邁進了一大步。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東大寺正殿側面的廂廊,有一個人正默默的跪伏在那裡等候。
織田信長的臉色鐵青眼冒怒火,左頰上的肌肉還一抖一抖的,筆直的朝等在那裡的池田恆興走去,織田諸將懷著各種各樣心情緊隨其後。我和另一邊的丹羽長秀緊走幾步靠近了織田信長,以便在關鍵時刻能拉住他。
一步、兩步……雙方越來越近;三步、四步……來到了跟前;五步、六步……走過了?
突然,織田信長「咯登!」一下站住,以至我和丹羽長秀險險撞在他的身上。
反身,一步、兩步……雙方越來越近;三步、四步……來到了跟前;五步、六步……又走過了?
就這麼往返了三次,織田信長終於停在了池田恆興面前,我們這一大群人也終止了莫名其妙的「競走」。
「阿市……還好嗎?」織田信長並沒有看依舊跪著的池田恆興,而是盯著遠處的大門。
「公主殿下一切安好並正在恢復當中,請主公不必過於擔心!」池田恆興低頭看著地面。
「過10天要在京都召開茶會……」織田信長的身體輕微的哆嗦了一下。「你帶著阿市一起來吧!」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向大門走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身後追著他。
「就這麼算了?」有這個疑問的絕不只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