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見岡本禪哲需要約定日期前往他的城堡,甚至可能要到太田城去走一趟,沒想到消息送出後的第二天一早,他們一行人居然就出現在了我們店舖的門口。看來佐竹家雖然地處偏遠,但卻很有一種「務實」的作風,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他們卻也偏巧在鹿島附近。
「自得到岡本大人的吩咐我就向總店傳去了信息,所以這次除了三井大掌櫃之外,鄙號的東家之一大樂老闆也一同來到了鹿島……」松世郎確實是商人本色,我偶然的行為變成了對佐竹家刻意的逢迎,好話人人愛聽,有了彼此之間的「敬意」什麼也都好談了!
三井高福和岡本禪哲本來就認識,雖然不是很熟但也難免有番客套。我由於是第一次見面,在說了些不鹹不淡的「久仰」後就閉上了嘴巴,事情先由他們在一些生意上的細節談起。耳裡聽著那些索然無味的長長短短,我開始留意面前的這幾個人。
東國的武士自古以來就比南方直爽、強悍,這與相對艱苦的生活環境是分不開的!這種感覺在與武田軍對陣時我就有所體會,今天佐竹家的這些人再次給予了證明,不單是那兩個年輕的武士,即便是岡本禪哲這個和尚也給人一種類似魯智深的感覺,只是少了一把大鬍子。雖說渾身筋肉虯結但其實他的氣質卻並不顯得狂暴,說話言談之間反而充滿了鹵直的坦誠,這樣的人似乎並不太適合外交僧人的角色,但反過來想想卻更加會使人信任。
他身邊的一個二十四、五歲的武士一直一言不發,沉穩的態度同樣與那一身肌肉不很協調。這個人的臉上極少出現什麼表情,一對眼睛總是在審慎的觀察著一切,這其中當然最主要的目標就是我!我從他的眼神裡發覺了一種集合了織田信長和德川家康兩人特點的光芒,只是沒有他們兩人眼中的「慾望」那樣強烈!織田信長是赤裸裸的;德川家康是掩藏在「真誠」後面的;而這個人似乎沒有他們的執著,反而卻使他的目光更清澈!
第三個人是唯一神形劃一的「樣板」,一身的「疙瘩」也是三人中最顯眼的!在他的一對眼睛裡充滿了破壞的情緒,似乎唯有與「暴力」有關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興趣!沒過多久他就厭煩了聆聽這種「深奧」的交談,把目光投向四下瞄了起來,在嘴裡還不停的小聲嘀咕幾句。
另外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這幾個人雖然地位應該不低,但是衣著打扮卻是十分的簡樸,即便是武士視如生命的佩刀上也沒有什麼金、玉之類的裝飾,儘管看起來這些東西都不是「凡品」。這種情況在漸漸恢復了繁榮的近畿幾乎絕跡,就是山陰也已經不多見了!
「這次能有機會和大樂老闆、三井老闆一晤實在是件幸事,常陸能夠日漸繁榮和三岳屋的鼎立襄助是分不開的,在這裡我代表鄙上義重殿下對各位深表謝意!」岡本禪哲表示了一番先禮,但按慣例這同時也是一道「正題」的開始。「各位想必也知道,佐竹家這些年來勵精圖治但並不是完全無憂!西面的北條和北面的結城不時襲擾,本家在與他們的相持過程中也是疲憊不堪。如今三岳屋已經是東國地方最大的武器供應商,本家有意懇請貴店終止與這兩家的貿易,當然本家也會對貴店因此所受到的損失予以補償!」
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難題,屋內一時出現了冷場。兩批人相互盯著對方,而後又轉向自己人的臉上尋求著答案。
「佐竹家和岡本大人一直以來對於小號都是多有照顧,這一點我們也是心知肚明!但……但這件事……」三井高福的臉上出現了一陣為難的神色。
「三井老闆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看看我方是否能對貴號的困難有所幫助!」岡本禪哲反應極快,立刻接上話說到。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見外了,這件事確實是有一定的困難……」三井高福試探著對方的意圖。「岡本大人想必也知道,鄙號對於東國的各位殿下向來是一視同仁的!當然憑著貴我雙方的關係給予一定的優惠是可以的,但要求一家獨佔似乎有所不妥。第一貴方的力量似乎不足以承擔鄙店全部的貨物,其次對於我們的需求貴方也無法完全提供,最後是本店北上的通道必會經過結城家治下的白河郡,斷絕這樣的通道小號是無法承受的!」
「本家對貴號的困境也是深表理解,因此也設身處地的想了一個計劃……」岡本禪哲的表情很輕鬆,這更堅定了我對他們是有備而來的猜測。「在結城家的領地西面是宇都宮家,本家和他們是姻親的關係!關於貴店的商道我們已經和他們達成了諒解,可以轉經他們的領地通過。多花的旅費也可以從過關的稅金中扣除,他們只要求在貴號在他們的城下町建一座分店就行了!」
「這個似乎……」三井高福沒有想到對方會準備得如此周全,一時沒有想到應對的托詞。
「既然是岡本大人要求我們放棄和別人的交易,那麼又會給我們什麼樣的利益呢?」我突然一下子把話題挑明,並緊緊盯住了岡本禪哲的眼睛。
「哦?……」可能是這樣單刀直入的方式既不符合武士的清高,也不符合商人的圓滑,他竟一時沒有想好該怎樣把事先想好的條件表述出來。
「大樂老闆平時可能不太參與經營吧?看樣子是第一次來常陸?」那個沉靜的年輕人忽然開了口,並且一下子就把直直的「利害」交鋒變成了拉家常。
「鄙人確實以前不曾有幸到過寶地,但我十餘年來從未斷了生意,而且都是一些『大生意』!」我自己也經常採用這種側面切入的攻心方法,所以自覺應對的還算沉穩。「……只是鄙人一直在和南蠻的商人在打交道,不知不覺間可能染上了些蠻夷的野氣,還請大人勿怪!其實南蠻的出產除了鐵炮和盔甲外還有很多,比如玻璃、絲絨等等,另外厚呢這種布料也很適合寒冷的北方,不知為什麼卻一直打不開這裡的銷路!在近畿、四國、九州一帶這些東西可都是非常暢銷的,鄙人這次前來就是對這種情況調查……」既然他想打啞謎我也就陪著,咱們到底看看誰撐得過誰!
「哦……」沉穩的年輕人可能是沒想到我會是這麼個「滾刀肉」,眼神之間竟然有些閃爍。
「給臉不要臉的傢伙!」那個看起來就很暴躁的年輕人一下子吼了起來。「你們這些傢伙一個、兩個就會往錢眼裡鑽,一點都沒有羞恥之心!什麼事情只會用錢的多少來衡量,那我們武士出生入死保衛國家又該值多少錢?!」
「這位大人真是高見啊!」對於他的冒犯我只是哈哈一笑,不值得為這麼個渾人把矛盾激化。「以大人說來武士是不在意金錢的了?這樣的品質真是高風亮節,不知大人自己是否能夠做到?」
「那是當然的了!」他飛快的回答到,可能還在心裡恥笑我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
「佐竹家的眾位大人……都是和大人同樣的想法嗎?」我「崇敬」的繼續問到。
「那是當然的了!」他極其自豪且自信的回答到。
「據我所知……」看到他漸漸進入圈套,我微微瞇起了眼睛。「佐竹家領內經濟似乎並不甚發達,除了鐵礦儲量較豐富外,金、銀礦的規模都很小,是這樣的嗎?」
「那又怎樣!你是在嘲笑我們的窮困嗎?!」他憤怒的瞪圓了雙眼,但卻沒有看到兩個同伴打來的眼色。「告訴你這才是武士的真正本色,你們這些卑賤的商人是無法理解的!」說完他還重重的哼了一聲。
「還真是可惜啊……」我長長的歎了一聲。
「你是什麼意思?!」他完完全全的被我激怒了。
「如果是我就會想盡辦法讓礦山的產量提高一倍、兩倍乃至五倍,可你們卻是如此地安於現狀!作家臣的都是如此,難道不是佐竹家的悲哀嗎?」
「你……你……」他手指顫抖的指向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果我封了你們的店舖、沒收所有財物,那又會如何?」這時那個沉靜的年輕人突然開口問到,他臉上的表情冷得像塊冰。
「這位……」松世郎掌櫃看著這個年輕人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看來還是脫不去平民對武士本能的恐懼。
「這位就是鄙上義重殿下!至於另一位,就是真璧氏干大人!」可能是為了加重「威脅」的可信度,岡本禪哲繃著臉介紹到。
「原來是佐竹常陸介殿下,在下實在是失敬了!」我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對於這種直宣於口的威脅更是不屑一顧。「殿下這是在和我開玩笑吧?還請殿下體諒,鄙人實在是膽小受不得驚嚇!」
「怎麼見得這是個玩笑呢?」佐竹義重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而是斜著眼睛反問我。
「三個,有三個原因!」我衝著他豎起了三根手指,搖晃了一下。「三個原因中只要有一個成立,殿下的話就不再是玩笑了!」
「說說看!」
「第一個,如果鹿島是三岳屋的總店,那麼殿下想來早就這樣做了!」我看了一眼邊上臉色通紅的真璧氏干。「為了三岳屋巨大的財富相信不少人都會這樣做,只要隨意安排個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接收這裡的財產。雖說是費點事,但起碼名聲要好的多!可惜的是這裡只不過是個中轉站,所存的物資雖然不少,但與長期帶來的稅收相比,就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那麼三岳屋的本店就存著全部的財富嗎?」佐竹義重饒有興味的看著我問到。
「殿下您說呢?」我反問了他一句。
「哈、哈、哈……」我們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這個原因不成立,說說下一個!」
「第二個原因……」我的笑容這時笑得更加自信。「要是三岳屋沒什麼影響或者只是經營一般的民用品,那麼我恐怕早就睡不著了!但像現在這樣,不但一定會使許多商人不敢再涉足常陸,甚至還將面對因報復而被三岳屋武裝起來的強大對手,而這只不過換取了如此微小的代價,這樣做值得嗎?」
「還是再說說第三個原因吧!」他的臉再次變得毫無表情。
「第三個原因就是殿下您……是個十足的『蠢貨』!」我不理驚愕的眾人端起了面前的茶杯,直直的盯著飄浮在水面上的一根茶葉梗。「如果殿下是個蠢貨,那麼完全可能不顧任何後果!請問殿下……您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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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裡的熊: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佐竹義重和真璧氏干的綽號,分別是「鬼義重」和「鬼真璧」。另外要說明的一點是,此時佐竹義重是否受封了常陸介我並不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