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是在大約8點左右舉行的,按照正親町季秀的要求擺上了一桌歐式席面。油浸鴨腿、松露鵝肝、腓利牛排、青橘汁配牡蠣(日本實在找不到檸檬)、紅酒燜燒比目魚、……,在順序上還是遵照日本的習慣整批上的,同時還把筷子和刀叉擺在了一起,蘑菇濃湯也是在最後上來的。
「諸星老弟,想不到南蠻菜餚也是如此的美味啊!」正親町季秀感慨的說到,而一番酒肉之後對我的稱呼也變成了「老弟」。他緩緩拿起一塊小點心放在嘴裡嚼著,此刻我們正享用著飯後的甜食,由於沒準備我不太喜歡的咖啡所以喝得是極濃的紅茶。「這是什麼東西?」
「核桃粘!」我看了看說到。「是把核桃仁用油炸過後淋上蜂蜜,再風乾製作而成的。」
「還真是別出心裁啊,也真是夠奢侈的!比起盛世的宮廷也是不需多讓。」他羨慕的感慨到。「……所以我一向認為,雖然不必像菊亭晴季那麼癡迷於南蠻物品,但也不該如山科言繼一般古板,把南蠻人都看成了茹毛飲血的妖怪!對了,平時你也是經常這樣的宴飲嗎?」
「那怎麼可能!」我笑著回答到。
「不錯!」他點點頭說:「我想也是這樣的。」
「就是啊!」我贊同的說:「我的腸胃本來就偏弱,這麼油膩的東西常吃怎麼受得了,十天半月來一次也就可以了!就我本人來說還是喜歡明國菜餚,尤其是淮陽和齊魯流派的風格,比如:清蒸桂魚、叫化子雞、蔥燒海參、蟹粉獅子頭、一品燕翅、……您∼您沒事吧?」正說著我突然發現他呈現出一種雷擊了的狀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欽差在我這裡出了什麼事情可不好交代。
「要不然……」正親町季秀好不容易擺脫了震驚狀態,卻說出了一句叫我陷入其中的話。「我辭去官職,到你這裡來當門客吧?」
「您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我臉色愕然的問到。「您可是名門籐原氏的後裔,出身羽林門跡的上位公卿,朝廷從三位……」
「『亂世公卿不如雞,天皇御葬無人理。』哼、哼,不要說羽林了,就是攝關家又能如何?」他無可奈何的哼了兩聲。「你知道為什麼我剛來的時候不高興嗎?」
我默然無語的搖了搖頭。
「告訴你,我當時真是以為這次是白忙了一趟呢!」他鄭重其事的說到。「上次中御門宣教回來一說到長光寺城去的情況,我們都嚇了一大跳,以為你們織田家只是一些憑借武力取得權勢的鄉野武士,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出來傳旨也就沒多少好處了!可最近的活動都是圍繞織田家在進行的,這就將直接影響大家的生計,不少人一想到此就開始了頭疼。這次我抓鬮得到差事後……」
「抓鬮?!」我驚奇的叫出了聲。
「當然是抓鬮了,不然你以為差事是怎麼分配的?」正親町季秀理直氣壯的反問到。「如果所有差事都歸了一個人,其他人豈非都要餓死了!除非是某些特別重大的事情外,別的差事都是由大家抓鬮決定的,而且得到一次後,後面的三次就不能參與抓鬮了。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原以為這次趕上傳旨這麼個小活兒,而且你在織田家裡的職位還不如那個柴田勝家,自然這趟是耽誤了一次,一年裡只怕都要勒緊腰帶了!」
「您倒真是誠實!」我苦笑著說:「你就不怕我瞭解了實際的『行情』,把禮物的規格降低嗎?」
「自然不會!」他想也不想的說到。「任何人的性格都有一定的路數,像吝嗇的人不會突然變得慷慨一樣,慷慨的人也是無法一下子習慣吝嗇的!如果現在還不能把這個掌握純熟,那我這麼多年的公卿豈不是白幹了?」
「照您這麼說外派應該是很有油水的工作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為什麼前幾年外放的欽差那麼少?」
「沒有路費啊!」他端起一杯紅酒一飲而盡,完了還舔舔嘴唇。「世道亂時路上沒人接待,恐怕到不了地方就要餓死了!」
聽到這話我好奇的問:「你們就沒有俸祿嗎?」
「前幾年沒有,這五六年開始恢復了!」正親町季秀點頭承認到。「但怎麼也比不上你們武士,只要一動刀槍金銀就滾滾而來了!」
「閣下您可不能這麼說!」我急忙分辨到。「打仗可是提著腦袋的事情,打敗了自然是粉身碎骨。即便是打勝了,靠的還不是手中的武力?可沒有封賞誰會替你玩命?總得打下塊地盤才有飯吃吧!一旦有了這塊領地,又會時時刻刻有人算計你,就得花更多的錢、養更多的手下、打更大的地盤!哪比得上你們公卿,憑著一個祖傳的姓氏就有飯吃!」
「你再這麼說話,我就拿眼淚滋你!」正親町季秀說這話時彷彿眼淚真的要噴湧而出。「你想知道我們公卿的俸祿有多少嗎?什麼?不想?!不想我也要告訴你!」他強買強賣的嚷嚷到。「正一位的公卿俸祿為一年10石,明白這是什麼概念嗎?就是說太政大臣、攝政關白和你的親兵拿一個價錢,至於我一年則只有3石!這回清楚了吧?公卿們不受賄根本就活不下去,而光有品級沒有官職的公卿誰也不會去理睬他,這也就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去替大名們當食客的原因了!」
「那也不必要挑我吧!」我玩笑著說:「我在織田家不過是個部將,所有知行還不到8000石,論品級是個無權上殿不入流的小官,您給我來當門客?要求未免太低了吧!」
「說這話老弟你就太不厚道了!」他搖頭說到。「就像織田殿下不會止步於京都一樣,你也不會止步於部將;說到領地,你難道真是指著這區區8000石嗎?8000石能維持你如此奢華的生活?這話說出來恐怕你自己都騙不了吧!官小有什麼關係,你如果拿你現在的生活去換,近衛前久未必會吝惜那個太政大臣!」
「得了!你還是饒了我吧!」我急忙著說到。「現在我就夠招眼的了,您再過來?信長殿下恐怕立刻就得賜我剖腹了!」
「這倒是真的!」正親町季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織田殿下確是個不一般的人!我原以為他也會像別人一樣,一入京就替自己申請個官職,但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後來我才明白,就像他不願接受管領、副將軍一樣,他是不會屈就於足利義昭之下的官職的,而現在這樣的條件並不成熟!反是現在這樣,倒好像是沒有私心的樣子!」
「嗯?」我驚詫於他居然有這樣的政治敏感性。
「不然……我把長女嫁給你吧?」
「噗……咳、咳、……」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嚇得我把酒嗆進了氣管。
「你不必這麼興奮吧?」他高興的說到。「我的夫人出身於名門九條家,長得是花容月貌。我的長女完全得到了她的遺傳……」
「您可以先等等嗎?」我攔住了他對美好前景的繼續描述。「您可能還不知道我已經娶妻了,而且現在連兒子都有了!」
「哦!」他驚奇的上下看了看我。「你信南蠻教?是『切支丹』?」
「怎麼會!」我奇怪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那還有什麼關係?」正親町季秀再次興奮了起來。「我又沒說過要她作你的正室!你們兩個……」
「別急!先別急!」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讓您的嫡出長女給我作妾?這絕對的不行!」我堅決的否定到。
「那好吧!」經過一番努力他終於不再堅持了。「這件事情就等你想通了,或是地位提高了再說吧!」
「那不就耽誤您的千金了嗎?」
「不礙事的!」他毫不在意的說到。「我有8個女兒!」
「啊!」我明白他為什麼總是入不敷出了!
三天後,正親町季秀帶著豐厚的禮物滿意的離開了。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看著遠去的宮車我想到。一回頭我對身邊的村井貞勝說:「每年的正月記得給正親町殿下送去節禮,就……粳米五十石、豆油兩擔、蠟燭百束,嗯……再在每袋米裡放一枚金小判吧!」
「是!」他躬身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