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近聞,有東國武士諸星清氏者,忠義果敢……」在我們的盼望下,「天使」終於降臨了桂川口城,此刻他正站在大廳正中的位置上,拉著古典宮廷式的尖細長音在宣讀天皇的聖旨。
我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聆聽著這「天降綸音」,可心裡卻在想著一件事。自打這個公卿一下車我就覺得有些彆扭,一時還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這個人名叫正親町季秀,官拜從三位權中納言,是個在朝廷裡沒什麼名氣的人物。我說他彆扭並不是指他長得醜,不是的!雖然他談不上是英俊,但也算是平頭正臉了,只是……他不像我以前見過的那些公卿。我抬了抬頭,又認真對他作了一番打量。立烏帽、朝服……哦,我明白了!原來是他的臉上沒敷白粉,牙齒也沒有染黑,仔細再看居然連朝服也是改動過的!朝服的大袖被在肘彎的位置上收緊了一些,這就使原本的「筒袖」變成了飄飄灑灑的「喇叭口」,這還真是一種大膽的創意啊!
「……今授予從六位兵部大丞之職,望其恪盡忠義勿負朕望!」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欽差結束了宣讀。
「臣必不負皇恩!」施過禮後我過了他手中的聖旨。「請閣下先到後面沐浴休息一下,我已經為您安排……」
「兵部丞大人不必客套了!」正親町季秀不耐煩的揮斷了我的陳述,不知為什麼自一見面來他就顯得很不高興。「這裡距京都不過20里,用過午飯後本卿就要回去了!」
「閣下不小住幾日嗎?」我對他的這個決定頗感意外,這並不符合我聽到的慣例。
「不必了!」這回他乾脆把我的官職都省略掉了。「……大人是名震近畿的猛將,織田彈正忠殿下必是多有倚重,本卿就不再多做打擾了!」
「閣下果然憂心國事,堪為我等楷模!」面子上的恭維我是從不會吝惜的,啪啪拍了兩下手後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侍從。「閣下的午餐準備好了嗎?」
「已經齊備了!」他恭恭敬敬的躬身回答。
「閣下……」我又對正親町季秀說:「您一路辛苦了!在下無以回報,在後堂略備薄酒,還請您能夠不吝賞光!」
「好,那就走吧!」他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嘶∼∼∼!」我清晰的聽到了他深深的吸氣聲。村井貞勝確實是個能幹的人,在不知道欽差確切到達日期的情況下,不但準備出了標準的筵席材料,而且絕對的精細!要知道按照禮儀的規定菜式百分之九十以上用到了魚類,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海魚,在這遠離海岸的琵琶湖畔經常保持著二十種以上的新鮮海魚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請閣下入席!」我向主位上的一桌作了個了請的手勢。
「哦……哦,兵部丞大人實在……實在是太破費了!」正親町季秀驚愕了一下旋即恢復了正常,只是他臉上的表情明顯和藹親切了起來。他走上正中的位子坐了下來,又向我招了一下手。「接觸的時間一長你就知道了!其實我是一個不那麼講究規矩的人,在我面前不必太過拘謹!」
「閣下太謙了!」對於他的突然轉變我一時不太適應,所以反而有點更加謹慎。「大人身居高位乃朝廷柱石,在下不過一介……」
「朝廷根本自己就立不住,要我這根『柱石』又有什麼用?」他撇著嘴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我和菊亭晴季那些傢伙可不一樣,明明家裡餓得耗子都跑了卻還一天到晚裝『大個的』,沒有實力作後盾的高貴有個屁用!」
「閣下詼諧……」他的表現實在是讓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對了!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一下……」正親町季秀忽然說到。「你們織田家的武士收入差距很大嗎?我怎麼聽上次去長光寺城向柴田勝家傳旨的中御門宣教回來說,那個柴田的款待實在是差勁極了,簡直就是鄉巴佬!」
「柴田大人的事情我並不是太清楚……」我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麼一開始會有那種態度。「其實我並不是尾張的世家,和他的交往也不是很多!但在下本身也是沒作什麼,只是依照成例……」
「成例?什麼成例?」他驚訝的問到。「原來如此!哈、哈、哈、……」看到我遞過去的那本書他大笑了起來。
「有什麼不對嗎?」我心虛的問到。
「兵部丞大人可能不太清楚……」他止住笑開始給我解釋了起來。「欽差實際上分很多種,除了品級的不同外擔負什麼樣的使命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最為重要的是代天巡狩,這種欽差能夠代替天皇處理一切事務。再往下是特命全權,這種欽差的權力被限制在某一個方面。第三種是專折奏事,他的任務主要是瞭解、參與具體某事。最後才是傳詔欽差,只不過是個上傳下達的人而已!向這本書裡說得籐原賴通,不但他本人是正一位的太政大臣兼任攝政關白,而且是在朝廷全盛時期以代天巡狩名義的正式出巡,各地接待的標準幾乎和天皇差不多了!再說現在是什麼世道,你居然會拿我和他去比?」
「哦……」我一時啞口無言,想不到這裡居然還有這麼多的門道。
「不過嘛……」他斜著眼睛看了看我。「雖說你是誤會了,但從中也不難看出你的實力非同小可!你知道嗎?兩年前我到越前去調解朝倉家和加賀一向宗的領地糾紛,當時擔負的使命可比現在重要多了!朝倉義景擺出的酒宴連你的一半都不到。他可是擁有50萬石領地的大諸侯,而且一向以樂於接待朝廷公卿而聞名。雖然不能說一頓飯就說明一切,但由小見大也可知一斑了!」
我看了看正親町季秀面前桌子上足足三十幾個大小不等的碗碟不禁苦笑。「倒顯得我像暴發戶一樣!」
「暴發戶也沒有什麼不好啊!只是有些事你也確實該逐步瞭解……」接著,他就替我普及起了朝廷常識。我感覺他是個很直爽的人,並非是完全唯利所動。「真舒服啊!」酒足飯飽之後他毫無形象的仰倒在地上。「這些是什麼?」他突然又有了新的發現。
「酒,主要是南蠻來的酒!」我指著那個裝滿瓶瓶罐罐的大玻璃酒櫃對他說到。
「這些都是?這麼多!」他指著一個綠色摩沙細頸瓶子問:「這是什麼酒?」
「色雷斯酒,來自西班牙!」
「這個?」
「波爾多酒,來自法蘭西!」
「那這個呢?」
「勃艮第酒,也是來自法蘭西!」
「……」
「……」
「你既然有這麼多南蠻酒,一定也有南蠻廚師吧?」他最後問到。「晚飯我們就吃南蠻餐好不好?」
「您不是說要回去嗎?」我疑惑的問到。
「誰說要回去了?你一定是聽錯了!」他狡辯著。
「請您用南蠻餐我倒是沒有什麼!」我猶豫著。「可朝廷的禮法……」
「現在的朝廷能吃上飯就不錯了,還能挑什麼?」他湊近我說:「怎麼樣?讓我也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