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張之洞這幾年來的確給我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從1891年開始的國家建設鋪墊,各項基礎工業不論數量,分門別類的都開始出現了。而鋼鐵工業由於造船業的進展,石油開採因為戰爭的需要,機械產業特別是輕武器軍火工業同樣受大規模武備的刺激,日用品產業比如火柴水泥等產業受民間消費增長的影響,特別是洋灰也就是水泥,由於建築業的發展大為進步,而新建築衍生出的油漆工業,造船業的連續大額訂單催生出的運輸業……等等等等,都在這幾年內火速發展。並由此映射到了教育上面,除了總理教育衙門官辦的各類新學之外,民間的私學也摒棄了過往那種僅教授儒家經典的做法,廣為延聘西洋教授。
中國有句老話,所謂學以致用,眼見過去純粹的聖人之學就可以入仕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連續兩屆恩科,都要加考西學,所以,有想法的人們即使是有傲氣不入西學,也不得不讓自己的孩子去念新式的學校,否則這孩子以後長大了,除了滿口仁義道德外什麼都不會,怎麼存身這新政下的社會呢?
而數十年來,從未有過像如今這樣多的大批外國人的湧入,也在相當的程度上漸漸的影響著這個沉睡了幾千年的帝國,觀念的巨大差異使得國人在生活習性上也有了許多的改變。各地的地方報紙上,那種悖逆了過去的傳統的報導屢見不鮮,教化部在這方面也作了許多的工作,沿海省份的報紙上,新儒與舊儒之辯常常成為文化人之間的熱門話題。
但是,這一年全國最轟動的案件,盡然不是出在受西洋影響最大的沿海省份,而是出在了湖南。今天朝會上便有這件案件的朝議,事後留下孔令貽,一來是朝鮮日本的事情要他去辦,二來也是為了這個案子。
案情是這樣的,湖南一個縣,有一個年輕人,因為家庭瑣事與老母親起了紛爭,竟然動了老母親。被宗族扭送到了官府,知縣聞之羞愧難當,草草收監層層上報後,便與學正一起以教化無方自行彈劾,以罪身暫署政事,同時主動辭職的還有吏員十餘人。報到府治,知府辭職,湖南巡撫等省一級民政和教化官員也上表請求降級。當地縣裡已經主動將縣城周圍的土牆矮了三尺,以示無臉見人,同時省裡學台衙門也宣佈了初步處理結果,該縣三年內不錄任何生員。(這是清末的真事,在這裡用一個例子來古今對比一下,如今的事情就不說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例子來看清末的民風,那些催我趕緊民主的,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報到朝廷,刑部的意思是該人流配,遇赦不赦,死後不得入宗祠。該縣主管官員就地免職,永不敘用,知府以上,各降三級聽用。報到我這裡,我以一個後世者的眼光看,處罰似乎有些重了,這個人的一輩子,基本上就完了,不管他到哪裡,沒有人會看得起他的。但是考慮到新政對舊文化,舊道德觀念的衝擊,這種事情的第一例,絕不可以輕縱,不管追求什麼,追求強國也好富民也好,什麼時候也不能丟下道德。於是下旨,此事公佈全國,著湖南學政衙門及教化司全體輪流侍奉該母親,斷不容悖逆倫理之事。
談完這個案子,一頓簡便的午餐也算是吃的七七八八了。乾清宮宮殿雄偉,幾百年的古建築了,自然有一股涼氣,所以雖是這夏日的午後,倒也不覺如何燥熱。加上寇連才招呼人運來幾桶冰塊,鎮在殿腳,更增涼爽之意。
喝了一陣茶,便繼續上午的議題,那頭電報局的人也送來日本及朝鮮的最新戰報,聶士成部已經完成對福岡的合圍,同時左寶貴部也已經準備渡海。朝鮮的局勢依舊有些混亂,東學黨被收編的部隊越發地不太安份,甚至出現了幾十個人圖謀哄搶清軍軍火庫的事情。被袁世凱下令當即擊斃十幾個的時候,全奉准正與袁世凱談笑風生的喝茶。
「總之,你們這幾個人,朕視汝等為腹心,像孔令貽容閎等人,似乎手頭辦的事與這場戰事不甚相干,但是朕早上一說,還是相干的嘛。所以,如今這對外用兵之際,萬事都要為這場戰事服務。」,我看著一直看上去不太精神的奕忻道:「恭王近來辛苦,年歲比李鴻章還要小些呢,看上去卻總是不太清健。寇連才,記下了,著太醫院每日派兩名醫正到王府給恭王看著點,該用的補物,只要大內有的,盡數支用。」
「奴才叩謝皇恩……」,我連忙抬手止住道:「恭王你就不要謝了,今日看上去氣色總是不好,是擔心著載瀅嗎?不用,載瀅他很會辦事,朕很放心著他。他去西洋,朕看是挑對了人,看西洋的報紙,對我中華很有好評嘛,這也多虧了他替朕籠絡的那個英國記者呢。報紙這裡頭名堂多,一樣的事情,先說後說那就不一樣,載瀅辦洋務,朕看比你恭王也不差了。」
「皇上繆讚了。載瀅性子終是有些浮。」,奕忻越老越是恬淡,聽我誇他兒子,也並不顯得如何高興又或者是惶恐,微微一笑道:「皇上給差事給他辦,是對他的抬愛,辦好了是他的本分,辦不好該怎麼懲治就怎麼懲治。依奴才看,近來他的差事多了些,遠東公司他辦著,洋務他辦著,軍械進口的事宜他也辦著,奴才這旗務上的事情他也幫著點,奴才的意思不是替他表功,是說他的才情不夠,未必辦得了辦得好那麼多事情。皇上,奴才也想替他辭掉一些差事,這孩子,太浮,奴才總擔心著他辦砸差事,皇上降罪下來是他應當的,給江山社稷添亂子,那可就是萬死莫贖了。」
一陣話說得我眼眶微濕,從古到今,當真沒有見過如此為國家想而不為自己兒子想的,換到不論哪個年代,身居如此高位,哪個不是把自己家的小孩往肥缺上插,能多撈不撈,別人不罵,自己也會對著鏡子罵自己吧。
他說的也有些道理,載瀅這個歷史上早死卻在我這個時代裡未死的貝勒爺,到底有怎樣的才華潛力我真的無從估計,但是從我對他的觀察來看,他的能力足夠的強,只是性格的確是知子莫若父,跳脫了些,沉穩不足。但是年輕人,太過沉穩反而叫人害怕。
不過看旁邊幾位閣臣的緘默,看起來載瀅的確在人際方面需要做些改進了,照理來說,這時候應當會有幾個人出言幫他說上兩句的。也許,他的差事的確太肥太多了點。
我點點頭道:「載瀅的差事,朕心裡有數,恭王你也不用太為他擔心,朕看他經了一事打鬼門關打了個轉之後,好不少了。近來辦外交,馬上也要著手讓他去辦談判的事情,他的那聲貴介氣不墮我中華天威。如今他去西洋,也是朕給他歷練的機會,人面上熟一點,將來說話總方便些。他的事情,朕自有安排,恭王你就不要多擔心了。」
奕忻微展笑顏,拱手道:「皇上教誨的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原是無需奴才多想的。其實奴才說這個,也是有另外一層意思,奴才自年輕起,常在思索這江山社稷之根本,奴才愚見,治江山說到底乃是治人。秦漢相替,雖未見史載實數,黎庶橫死,總有數百萬之數。兩漢交替,兩晉五胡十六國,死傷數千萬以計,奴才讀史思之,想來亦有此一念,彼時體制,居官者世家門閥,兩晉時更增以貌取才之弊。中華何代不是人才輩出?朝堂上沒有個人才選拔使用機制,這些遺漏於野的雄才,便要徒生出許多是非來。這個,是取士不足的弊端。而至唐太宗開科舉,笑曰天下英雄入吾轂中,然不過三數代,所取之士坐大,反危及社稷,安史一亂,國家丁口驟減四千萬,至唐末藩鎮割據,國家之大不幸也。至宋亡,六千三百萬餘百姓亡於兵火,何也?兵制不調也,人不能盡其用,朝廷不能信其忠,和能不亡?又至本朝入關,明光宗泰昌年,國家丁口五千一百餘萬,至我朝世祖,丁口僅餘一千零數萬。宋明之敗亡,依奴才愚見,均是人不能盡其用,加之國家糜爛,安有不亡之理?」
依理說,他這番話很是有觸霉頭的嫌疑,不過他地位尊崇,又是在講前朝的史實,眾人也都知道他定然有什麼話在後頭,都是靜靜的聽著他的讀史心得:「至陛下親政之時,奴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本朝若不奮發,恐怕難能熬過半百之數。祖宗常說,天下安有萬世不滅之世?雖說有理,但是我們做子孫的,誰甘心這基業敗在自己手上呢?如今西風東漸,民風民智漸開,民間實在藏龍臥虎啊皇上。奴才說了這麼多,根本就是一條,要有個法子使人盡其用,我不用之,敵必用之啊。」,抬眼看了一眼李鴻章:「少荃,今兒我說這麼多話,也是由你用私人腹心掌國家邊事有感而發,若是你我,這殿內幾位同僚,都只用私人腹心辦差,如今天下四萬萬臣民,有才有心之輩不知幾何,此輩何以出頭?國家不用之,然資敵以人麼?少荃,今天是有感而發,這數十年來,看得多了,年輕時不想多言。如今年紀大了,也沒什麼好訥言的了,都說出來給皇上聖鑒,死也無憾了。少荃公千萬別往心裡去。」
李鴻章老臉通紅,向我拱手道:「皇上,臣今日聞恭王教誨,誠勝讀十年書。與恭王一比,臣當真是無顏面君了。皇上,臣奏請待戰事一了,便請皇上御賜聖旨,頒行《大清兵役律法章程》,行西式兵制,臣已經擬制完畢,隔日當盡速進呈御覽,臣過往真是私心作祟了,懇請皇上嚴加責罰。」
儘管我知道李鴻章這番話不會是百分百的發自內心,但是很顯然,翁同龢以兩朝帝師之尊致仕歸家,甚至還被皇帝說出「賜九錫」這樣誅心的話。李鴻章再自信也不會以為這僅僅是翁某鬥不過他李鴻章所致,加上葉志超事件皇帝大發雷霆。這位年輕的皇帝心裡最厭惡什麼,李鴻章怎麼也能明白。眼見奕忻說了這一番令皇帝感動的話,不管裡面到底有沒有什麼水分,畢竟今上喜歡純臣是顯而易見的。
於是笑了笑道:「行了,少荃公你也不要老是請罪了。恭王說的很有道理,你們都聽著,第一,梁啟超把恭王的體會整理一下,行文公佈天下,以為人臣楷模。第二,你們幾位,都是中樞之臣,宰相之尊,都應當有恭王的氣度啊。其三,打今兒個起,恭王除議政王銜爵外,加內閣總理大臣號,內閣總理大臣,便是你們這幾個人的領班了,著為永例。梁啟超你記下來,自今兒起,朕要陸續改革內閣,內閣統管天下軍政外交事務,首任總理大臣便是恭王,具體制度,恭王要安排人員去厘制。便是這樣吧,朕早間所說的,孔令貽與容閎且退下盡速去辦差吧,天下諸事,凡事先重教育,記著這一條就行了。」
眾人領旨遵奉不提。剩下來的幾個人,或多或少都與戰爭及外交的佈局有關係,眼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三點,反正接下來也就幾句話的事情,便加快進度了。因為今天後宮有大事的緣故,我怎麼著也要去慈寧宮那邊打個轉,給那拉氏請個安,幾個女人好不容易搞了點事情忙活,也要寒暄幾句。
奕忻這頭先加了擔子,其實我是有用意的,他活不了幾年了,一方面是獎賞他這一輩子的功績,另一方面也是用他的公忠之心以及威望,把內閣總理大臣這麼個典範先樹立下來,後繼者才不會胡來。這個內閣總理的職權範圍,我自己心裡是有一本帳的,但是我還是要讓他們自己先去摸索一遍,只有自己親身經歷弄出來的制度,才會真正的有體會,而不是憑空猜想,結果導致毫無理解。
不過那都是後面這一年兩年裡的事情了。眼前最大的事情還是要回到戰爭上來,載瀅不在,但是遠東公司的腳步不能停,要安排人員進快的跟進到朝鮮,以及日本,礦產等資源,現在不搶留著幹什麼呢?而且,配合八旗兵馬在戰場上的流血流汗,滿洲旗人之間,必然進一步出現分化,有能耐的,好的羨慕死人。沒能耐的,落地錢銀一分都沒有。這也是爭取滿洲旗人中有能力的人我的旗務改革的辦法。首先就是要講旗人區別對待嘛。
另外,奕忻這裡還有幾件瑣事要處理,就是迅速的向新佔地派遣文官系統,一來是為了更好的控制新增土地,二來也是為了年底就要從英國回來的英訓文官騰位子。
第二件,就是要各地地方開始統籌移民的事宜,新土地無償贈送,遠東公司無息提供貸款,國家還有補貼,這就是對自願移民到新增土地的人的獎勵。當然,全部是自願,所以,這些人的素質不會很高,一般都是在當地混不下去的人,才願意離鄉背井的討生活。當然,他們到了以後會發現那裡也許比家鄉要好上許多。而我也將視人數多寡,到戰爭結束後,或者等明年出訪歐洲時安排一次大赦,讓罪犯們全部到新增土地去發洩自己過剩的精力吧。
至於張之洞,他的工作還是定位在工商業的發展上,眼前的重點就是兩個,一個是造船業的發展,要加大投入,同時,要開辦相應的專業學校,培養船舶設計等各專業專門人才出來,以跟上將來的大海軍時代的需要。第二個,鋼鐵,馬上就是一個堆砌鋼鐵的時代了,要盡快提高產能,希望能在1900年之前,將年產量翻上四番,達到每年五百萬噸。這個任務很艱巨,不但缺少工業基礎,也缺少產業工人。這都是他張之洞的任務。
而李鴻章那邊,首要的就是要著手很快就會要進行的談判,自己的底線,要求,以及可能性分析,列強可能會出現的變化,都要進行研究。在軍事方面,重申了陸軍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平定九州島的目標,海軍方面,在完成海上保障的情況下,可以開闢第二戰場,或者支援天海國的北海道戰事,或者直接攻擊動東京,我相信海軍很樂意接到我這樣的指示,在消滅了日本常備艦隊的主力後,如今這支海軍在這片海面上,正享受著「只有我打人,沒有人打我」的待遇。李秉衡的後勤當然是要全力配合作戰,同時也必須確保天海國的物資供應,眼看就要收穫了,可不能捨不得那幾個錢。
刑部劉光第和肅親王善耆,是我的秘密戰線,刑部的工作還在明面上,在中國的日本人及朝鮮人,全部要嚴密控制,必要時可以人間蒸發,同時,要加強對重要大臣的人身安全保證,我怕日本人會狗急跳牆來搞刺殺什麼的。至於善耆,重點在於軍情機構上,鑒於法國人越來越不老實的態度,以及俄國人異乎尋常的緘默。我知道,是時候看看我的軍情局在歐洲的辦事能力了,那位代號「墨菲斯托」的傢伙——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