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瀝川送到門口時天空下著小雨。他的脖子上有幾道抓痕是我憤怒時留下的印記。瀝川貧血傷口不容易好我心裡有點後悔又暗自狡辯。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欺負他了狠就狠點吧。
我像往常那樣對著穿衣鏡幫他修整好領帶假惺惺地叮囑:「上班時候記得穿高領毛衣不然人家要笑你啦。」
「……」拒約回答。
我假裝觀察他的傷口趁機轉移話題:「你的貧血很嚴重嗎?為什麼每次流血你哥會那樣緊張?」
「不嚴重他是怕我感染。」
「你很容易感染嗎?」
「不容易。」他雙唇緊閉話題到此為止。關於他的身體、他的病瀝川的回答永遠是簡而無要、似是而非。
出了門他站在台階上又說:「以後不要每月寄錢給那個律師了你知道我不缺這個錢。」
又是敏感問題。
「我也不缺這個錢。」
「北京的生活很貴你的工資也不算高。」
不高也沒見你給我漲點。
「同行裡我算高的我很滿足。」
「小秋」他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很認真地對我說「如果我能讓你幸福我會努力不放過任何機會。現在我不能所以……我退出。沒想到我竟然耽誤了你那麼久……很對不起。」
我在心裡抓狂了。瀝川回來不到一個月居然兩次三番地和我慎重分手最煽情的言情劇也就搞一回兩回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你什麼地方不能了?剛才不是挺正常的嗎?」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再說就算你不能了我也不在乎。大不了以後改邪歸正作良家婦女。」
某人悚然一臉黑線。
我趁機又問:「瀝川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的眼中浮出淡淡的霧迷濛的濕潤的像雨中的遠山。他將視線從我的臉上移開看手錶:「沒事我得走了。」
每次看見瀝川這樣的眼神我的心就徹底軟掉了。和瀝川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把他當作常人看只有我知道他活得多麼不容易。需要花掉常人三倍的體力來走路這事兒就不說了為了增強骨質每天早上醒來瀝川還要吃一種白色的藥丸。為了防止刺激食道吃藥的同時必須喝下滿滿一大杯白水。吃完藥後必須保持站立三十分鐘不能躺下來。不然就會有嚴重的副作用。除了熬夜畫圖之外瀝川大多時候起得比我早所以我也沒怎麼見過他吃藥的樣子。只有一次他吃完藥後立即頭痛噁心人已經搖搖欲墜了卻說什麼也不肯躺下來。我只好扶著他陪他一起老老實實地靠牆站了三十分鐘。站完了瀝川還向我道歉說不該為這事麻煩我。
googLe告訴我瀝川在離開我的頭三年裡沒有參加任何公開活動。甚至他的設計得了獎都不出席頒獎大會。之後網絡上偶有他的消息比如主持設計了幾個歐洲的項目多半集中在瑞士和他往日的工作量無法相比。瀝川開始全面恢復工作是一年的事情。而我見到他時除了看上去有些消瘦之外他沒有顯著變化不像是大病一場的樣子。
空氣很冷我抽了一下鼻子將湧到眼裡的委屈吸了回去。
好不易和瀝川在一起除了爭吵還是爭吵。瀝川說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實情。
也許真的是緣分盡了吧。
去k街的咖啡館是瀝川開的車。
在車上我告訴他我的確moveon了。我在這裡有三個約會。
路上瀝川一直不表評論快到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說:「你男的女的都date嗎?」
「試試看唄。也許我的性向有問題。艾瑪懷疑我是Lesbian.」
「你……你……怎麼會是?」窘到了。
「或者雙性戀?」我加了一句。
「別胡鬧你的性向沒問題。」
「那就是你的性向有問題你是gay。你哥哥是你也是。」
——有好長一段時間對於瀝川的離開我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是瀝川是gay。因為紀桓是瀝川在北京唯一有點私交的朋友。紀桓是gay霽川也是gay。瀝川的身上有不少gay的特徵:比如潔癖。比如穿著一絲不苟。比如在認識我之前他是「狼歡」的常客。瀝川一點也不避諱和我聊起狼歡的事。說那裡的咖啡上等酒好喝藝術界的人士很多。和他談得來的有好幾個。他自己雖不是gay因為霽川是gayRene是gayRene還是他大學時候的好朋友。所以他對gay的群體很同情甚至覺得很親切。
「我的性向沒問題」他再次申明「你知道我沒問題。」
「既然我們都沒問題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又來了是的我老調重彈。不是病不是gay不是性無能又沒有別的女人可能性一點一點地被排除。還剩下了什麼?父母不同意?(貌似他的家裡人全怕他。)是安全局裡備了案的間諜(就憑他的中文水平……)?被外星人劫持過(不能挑健康點的品種麼)?或者我們不能結婚因為我們是兄妹(血型卻完全不同。)?都不像啊!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啊。
瀝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待作。汽車「吱」地一聲剎住了差點闖了紅燈。
然後剩下的路無論我如何胡攪蠻纏他都專心開車一言不。
到了咖啡館他下來表情漠然地替我拉開車門。
我穿上大衣從包裡拿出那條Rene送我的圍巾戴在脖子上。我好奇心太強想知道Rene為什麼不讓我在瀝川面前戴這條周圍巾。
果然瀝川眼眸一動問道:「這圍巾哪來的?」
「雙安商場三樓專賣部。」
他「嘩」地一下把圍巾從我的脖子上解下來:「不許戴沒收了。」
「這麼冷的天不讓我戴圍巾你想凍死我?」
「不許你戴這一條!」
「為什麼?礙你什麼事兒了?」
「這是——」話到嘴邊他及時地剎住。然後神情古怪地看著我。
我恍然大悟:「這……該不是pride時候用的吧?」我把圍巾拿到手中翻看尋找彩虹標記。
「噗——」看著我慌張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不是。你願意戴就戴著吧。我去找Rene算帳。」
說完自己開車一溜煙地走掉了。
咖啡館裡飄著熟悉的香味。有一位服務小姐在門口端著一盤咖啡的樣品請路人品嚐。
我推門而入要了杯中號咖啡在窗邊找到一個座位。
收音機裡放著田震的歌:「眼前又生了許多個問題有開心也有不如意。心情的好壞總是因為有你從沒有考慮過自己。……」正唱到高潮有個人向我走來。乍一看我還以為我見到了朱時茂。那人目如朗星雙眉如劍身材高大神情和春節聯歡晚會上的朱時茂一樣嚴肅。我卻覺得他的嚴肅有點搞笑的意味。
我繼續喝咖啡。
朱時茂走到桌前微笑:「請問是謝小姐嗎?」
「是。請問是朱——陳先生?」
收音機裡的歌似乎暗示著什麼:搖搖擺擺的花呀它也需要你的撫慰別讓它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陳九洲。」
他坐下又站起來問我要不要甜點。我說不要他自己去買了一杯拿鐵。
「萌萌說謝小姐的英文很棒。」一聽見他以這麼親熱的口吻來稱呼艾瑪我懷疑他是給艾瑪dump掉的某個戀人。艾瑪和很多男人談過戀愛戀愛完畢又成功地將這些男人全都變成了她的朋友。艾瑪說男人是資源不可以順便浪費總有用到他們的時候。所以艾瑪的業餘生活很豐富要和這麼多曖昧的男友周旋。
「湊合。」
「謝小姐是北京人嗎?」他的普通話倒是挺動聽就是過於字正腔圓且有濃重的鼻音有股話劇的味道。
我們的對話正朝著傳統徵婚啟示的敘事方向展。各人自報家門學歷、經濟狀況、往下就該談婚否不限、房車齊全工資nk誠覓x歲以下五官端正之有愛心人士……
「不是。」
「那麼謝小姐是哪裡人?」
「這個重要嗎?」
陳九洲總算說了一句很搞笑的話:「不重要不過談話總得繼續下去是吧?」
雖然相親的時間定在三十分鐘以內陳九洲卻和我談了快一個小時。這期間我一共說了不到十句話有一半都是「嗯哈是嗎」之類。陳先生氣勢磅礡地介紹他的工作、公司的運營計劃、炒股心得、他在B市的渡假別墅、京城裡的豪華俱樂部還說他可以帶我去國外旅遊。我說我不感興趣他就搖頭歎氣:
「你是學英文的居然沒去過英語國家沒見過那裡的文化實在是有點可惜!」
我一面默默地聽他說話一面閒看門外的風景一面撫摸我的指甲好像上面藏著珠寶。
過了一會兒他禮貌地告辭沒問我的電話。
然後我四下張望等待二號選手。
臨桌上有個高個子男生懶洋洋地舉了舉手說:「是我。」
我這人比較容易被美貌擊中。高個子男生有一副類似金城武的長相非常帥而且清純。他應當不算男生了但他的身上有股很重的學生氣。
金城武的手上有一大疊白紙上面寫滿了算式那種長長的複雜的公式各式各樣奇怪的符號。
真是好學生約會不忘帶著作業本。
可是我還是表達了我的驚奇:「你用手算?不用計算機嗎?」
「計算機?」他搖搖頭「太慢。」
「你算得比計算機還快嗎?」不會吧?我國的物理學博士不會還處在手工算術的階段吧?
「第一我在推導公式不是在算算數。」他說「第二是的。如果我把這個公式扔給計算機再給它一些數據要算好幾天才有結果。」
「那麼說《終結者》裡機器人統治地球的事情是錯的?」
「當然。電腦怎麼能夠賽過人腦?」
「你是學什麼的?」
「粒子物理。你呢?」
「英國文學。」
然後這個人也不坐過來居然就低下頭繼續推理他的公式。
輪到我一臉的黑線了。會不會是認錯了人?這人很帥可是長得一點也不像艾瑪。
「請問你是艾松嗎?」
他點頭。
我小心翼翼地又問:「請問你到這裡來是不是……」
「是。」他看了看手錶:「給我的時間是從兩點三十到三點。現在三點十分所以我們還沒開始就該結束了對吧?我姐說你還有下一個。我讓給他了。」
「下一個是女的。」
「男的女的都是粒子組成的。」
我的手機響了艾瑪打來的通知我蘇欣有事不能來改日再約。
我收了線對他說:「你姐說下一位取消了。現在你有三十分鐘。想談就快點不想談咱們都撤。回去匯報時別忘了對你姐說你沒看上我。」
「千萬別誤會我不是沒看上你。我只是個堅定的獨身主義者。」
我鬆了一口氣。這人總算還有基本的禮貌沒有徹夜殲滅掉我的自尊。
「那你為什麼今天又要來?」
「我姐逼我我媽逼我我們所把大齡青年的婚姻問題當作今年的行政重點來抓。」
「不要這樣說人家是關心你嘛。」
「我就特煩這個。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群人唯恐你的生活過得和他們不一樣。羅素不是說參差多態才是幸福的本源嗎?」
有點感動了物理學博士也關心幸福的本源問題。瀝川同學你的腦子在哪裡!
「嗨這樣吧我也有人逼著。不如咱們假裝談戀愛逼急了的時候互相支援一下你說怎麼樣?」
他笑了笑得天真爛漫像鄰居家的小弟:「行呀!你有手機號嗎?」
我們互留了號碼還在一起喝完了咖啡。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問艾松怎麼過來的他說他騎自行車來的打算在這裡坐到雨停。我說我先走了出門打的。
咖啡館倒是在大街上可是雨下得很大我在道邊揮了半天的手沒有一輛出租停下來。
大約等了十分鐘有一輛車忽然停在我面前正好擋住我。我越過那車往前走繼續揮手攔出租。然後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轉過身去看見瀝川冒著大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