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附和王夫之的不止是一人,孫露很快就發現在股市的問題上在座的九名議員幾乎都抱有著相似的憂慮。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陳邦彥。不過他只是將這種憂慮寫在了那雙渾濁的眼睛裡並沒有說出口。對於眾人的憂慮孫露既感欣慰又覺得好奇。其實相同的情形在歐洲大陸早已不止一次上演過了。這個時代的歐洲人在面對投機泡沫時的表現與其說是狂熱不如說是瘋狂。而唯一能在這種歇斯底里的貪婪中保持一絲冷靜的恐怕只有修道院裡的苦行僧們了。
相比之下中華朝目前的情況就要特殊得多。除了京畿、杭州、廣州以及燕京等地呈現出前無古人的狂熱之外,絕對大多數地區其實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可以說目前節節攀升的股市同百分之八十的帝國國民無關。然而另一方面的事實卻是日益膨脹的股市已經牽連到了帝國近四成的財富。
極大的雙層反差加上中華傳統的價值觀最終造就一批像眼前這群議員這樣置身事外的觀察者。他們或是出於對投機活動的厭惡,或是出於對喪失理智的憂慮,亦或是出於對股市背後的財閥們的不信任。總之無論出於何種緣由,他們最終得出的結果都是對現實狀態的深深憂慮。
「諸位所言朕深表理解。不可否認王先生的推演也確實有發生的可能,但正如吃飯有噎死的可能,游泳有溺水的可能,但不能因為潛在的危險就將其放棄。」身為帝國金融系統的締造者孫露本身在下意識裡對投機活動同樣不抱好感。但她卻十分清楚無論自己的喜好如何有些事情該發生的遲早還是會發生的。
眾人當然知道僅憑幾句不可能說服女皇改變主意。更何況現實的情況正好同他們所推演的情況恰恰相反。帝國對外軍事上的勝利刺激了國民對海外投資的慾望。從而帶動了本國股市的火爆。這一切從任何角度上來看似乎都沒有什麼問題。也正應了外界一些對中華股市持樂觀態度的人士有關「杞人憂天」的諷刺。不過就算是如此王夫之還是鍥而不捨的向孫露進言道:「臣等明白陛下這麼做的一片苦心。也承認股票及債券的發行有效的化解了朝廷的債務。然則而今朝廷已不需要再為原先的債務發放國債,可外界的商會卻依舊還在打著兌換債券的旗號誘使百姓購買股票。如若繼續放任這種情況持續下去。臣恐到時候會危及朝廷的信用。所以臣等在此懇請陛下下令終止債券兌股票的做法。」
眼見王夫之字字切中要害。孫露出不禁沉吟了起來。可還未等她發話。一旁的另一個議員卻率先開口道:「陛下,其實朝廷也不一定現在就要終止債券兌股票的做法。畢竟朝廷的度用總是有增無減。更何況印度洋上的戰事還沒結束。朝廷還是有許多需要用錢的地方的。臣等以為而今真正威脅市場秩序的其實是一些民間私放的股票。那些商號一沒有朝廷引薦,二在海外也沒有生意。完全只是藉著香江等商會的勢頭來欺騙百姓入股罷了。所以臣等認為朝廷的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定出一部法來規範市場。最重要的是要禁止民間私放股票。並且最好是由朝廷派專人來負責債券兌股票的事宜。」
聽罷這番侃侃而談在場的多數議員都流露出了讚許的神色。然而王夫之卻在這個時候微微動了動眉頭。只見他尋聲望去發現發表這段建議的乃是來自廣東的議員嚴世仁。此人在國會之中素以八面玲瓏著稱。同香江一系的財閥也是往來甚密。老實說當初看到他也來養心殿時。王夫之也是著實吃了一驚。因為在他看來以嚴世仁的一慣態度是絕對不會參加這樣一個有礙商會「生意」的會議的。而此刻眼見嚴世仁又如此熱中於發言,一時間王夫之心頭疑惑的陰影不由的擴展得更大了。只不過他還沒有想明白來世仁為什麼要這麼做。
正當王夫之暗自揣摩嚴世仁的意圖之時。孫露亦在回味對方的話語。不可否論嚴世仁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有理有據,滴水不漏。難怪會得到那麼多人的附和。不過孫露本人卻對讓朝廷直接參與股市動作的做法持保留意見。在她看來商業活動只要一但沾上了行政控制就免不了會滋生出腐敗的毒草。更何況是執行的一方是帝國最高行政機構的內閣;而被控的一方是幾乎囊獲帝國一半財富的股市。孫露自負自己不是聖人,也不敢奢望自己能聘請到「聖人」來為自己做事。而今最讓她欣慰的莫過於朝中的大臣都沒有觸碰股市。這其中固然有讀書人的矜持,更大的原因則是來自於黃宗羲等內閣大臣的身體力行。當然黃宗羲等人的行為追根究底也是孫露告戒的結果。但不管怎樣內閣目前的表現確實有著諸多可圈可點之處。然而一但讓內閣卻管理股市,那孫露可就真的沒那份自信說自己的臣子沒有濕過鞋了。
想到這裡孫露不由對著在場的眾人掃視了一眼。卻意外的發現有兩個人的神情與其他人有著不小的差別。他們便是王夫之與陳邦彥。卻見王夫之劍眉微擰似乎在思慮著什麼。而陳邦彥卻是面若沉水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於是孫露一邊在心裡打起了腹稿一邊則向陳邦彥詢問道:「陳老,這件事您怎麼來看?」
眼見女皇問到了自己陳邦彥臉上的表情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卻見他恭敬的向孫露一拱手道:「陛下聖明,一切自會有公斷。」
這算什麼回答?聽完陳邦彥的回復在場的幾個議員不約而同的都在心裡嘲笑起了他這個議長來。心想他當年在做首相的時候在皇帝面前就是出了名的「應聲蟲」,此刻做了國會議長也不過是爾爾,剛才那番話真是說了等於沒說。
然而孫露在聽罷之後卻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只見她點了點頭果斷的下令道:「如此倉促立法與我朝的法制不和。不過若是上國會能通過八成的票數,朝廷還是可以先實行一下暫行條例的。所以諸位先生此事還是得先勞煩國會審議了。」
「哦,陛下真的那麼說。」
「是的。這都是屬下從嚴議員等人口中套來的。幾人的話語都沒有出入。應該是陛下的原話。會長您看這事該怎麼辦?」
搖曳的燭光下陳家明緊鎖著眉頭傾聽著馮貴有些喋喋不休的述說。自從楊開泰過世之後他便搖身一變成了陳家明的心腹愛將。面對如此快的轉變,人們在驚訝之餘也不禁由衷的感歎世事無常。不過陳家明本人並不在意外界對馮貴的評價。在他看來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做事的人而不是一個朋友。只要馮貴能把自己交代的事做好了,就算整個商會的人都厭惡於他也沒關係。而這也是女皇當初任用馮貴的一大原因之一。
「那陳議長有什麼表示?」陳家明想了一想問道。
「陛下曾經向陳議長詢問過他對此事的看法。」馮貴說到這裡努了努嘴不屑的說道:「不過那個老狐狸只說了句『一切自會有公斷』就算是敷衍過去了。」
陳家明聽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表情絲毫沒有小窺陳邦彥的意思。過了半晌之後他終於舒了一口氣苦笑道:「看來還是陳議長瞭解聖意啊。我等說白了不過只是陛下棋盤上一枚棋子而已。一切自然都得聽陛下聖意。」
對於女皇馮貴自然是不敢有半點褻瀆。但面對眼前的陳家明他卻並沒有其表面得那麼順從。在他看來陳家明的那句話、那種語氣是十分值得回味的。馮貴不敢說陳家明的這話帶有不滿的情緒,但至少其中含有著某種感歎。於是馮貴當即便試探性的向這位香江商會的實質管理人開口道:「會長,話可不能這麼說。陛下雖一手締造了商會。可這些年會長您為朝廷為商會可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反觀陛下這些年卻是很少再來過問商會的事。由此可見正是會長您經營有方陛下才如此放心的將商會交給您打理啊。」
面對馮貴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奉承的話語,陳家明卻只是淡淡的一笑道:「你別看陛下而今已很少過問商會之事。但吾等的一舉一動卻從未脫離過陛下設想。其實這些年我也不過是在按照陛下的心中的圖紙建造陛下想要的金融帝國而已。」
「是,是,是。會長說得是。」馮貴唯唯諾諾的點著頭,卻又冷不丁的又探問了一句道:「那會長您看這事該怎麼處理呢?」
「既然陛下讓國會來審議此案,事情就好辦多了。反正我不希望到了投票那天發生什麼不和睦的事。」陳家明冷冷的囑咐道。
「是,會長。屬下明白了。」馮貴立刻會意的領命道。就同議員打交道來說馮貴可能是香江商會之中最得心應手的一個人了。這一來是因為他在商會中的資歷較深熟悉帝國的各界的潛規則。二來則是他為人左右逢源特別擅長攻人弱點。對馮貴來說為商會遊說、買通議員。比如允諾給議員相應的股份。都不過是他日常應酬的一部分內容而已。除了像顧炎武那樣的茅坑石頭。一般情況下無論是國會議員還是地方議員都會給這位香江商會的馮掌櫃幾份薄面。因此在馮貴看來眼前的這件事辦成功也只是時間上問題而已。想到這兒他不禁有些得意的向陳家明獻媚道:「恭喜會長。陛下有心成全商會。看來這次事兒十有八九是成了。」
然而陳家明卻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道:「馮掌櫃。陛下的心思並不是你我能揣測得出的。你只要辦好眼前的事就行了。至於那事成不成還得看最終的結果。」
事實正如王夫之在養心殿疑慮的那樣嚴世仁的出現並不是一個偶然。而他向女皇進言的那段話語也並非像王夫之等人那樣是為了抑制股市升穩。恰恰相反嚴世仁的舉動其實是受了香江商會的授意。原來隨著中華股市的日益繁花以及朝廷在海外的逐步擴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垂涎於這個新的領域。就像嚴世仁在皇宮中向孫露報告的那樣,許多民間的小商號受香江商會股份大幅度上揚的影響,在沒有朝廷特許權情況下也開始發行起了股票。這種做法雖不違反法律。但誰都明白百姓購買股票大多是衝著朝廷的特許權去的。而那些小商號不是在自家的名號上做手腳,就是向人暗示自己有特許權。總之他們不過是在同朝廷的律法打擦邊球而已。
如果光是如此那些小商號在背後做的那點小動作還不會引起香江商會的注意。然而隨著民間小商號發行的股票越來越多。香江商會等大型商會的股價也隨之受到了影響。就目前的情形來看中華朝的股市雖然火熱,香江商會股票卻已經出現微微下跌的情形。雖然最後在商會的操縱下股指很快又上揚了。可陳家明等人卻已經深刻的意識到了小商號發行的股票已經開始損害到香江等持有特權的商會的利益。對此握有特權的財閥們自然不會就此放任不理。而最為直接的解決之道就是立法禁止民間沒有特許權的商號發行股票。嚴世仁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肩負商會委託的重任前往大內向女皇進言的。
就目前來看女皇將立法之事交由國會審議。似乎確實如馮貴所言是在為商會大開方便之門。可照陳家明對孫露的瞭解來看事情卻又不像是那麼簡單。因為歷來只要對市場有利的舉措孫露每每都能搶在眾人的前頭定下完全之策並交由底下的人來實施。哪兒會像這次出他人來牽頭。此外另一條讓陳家明忐忑的問題是孫露對股市的態度。直到今日女皇還沒有任何想讓內閣插手股市的意願。在外人看來女皇的這一舉措似乎是為避嫌。可在陳家明眼裡孫露遲遲不肯讓內閣管理股市,卻更像是在吝惜朝廷的信用。
難道女皇對股市沒有信心嗎?忽然間一個大膽的念頭從陳家明的腦中一閃而過。不過他很快就將這個想法拋到了腦後。建立股市以及用債券兌股票的做法都是女皇想出來的。她並沒有理由對自己制定的計劃沒信心。想到這裡陳家明的臉上又露出了他一慣的自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