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顧炎武興致勃勃的建議,王夫之卻並沒有一口就應下。卻見他微微思略了一下後,隨即婉轉地說道:「寧人你的建議不錯。我等也確實可以在此次國會上提交此議案。不過要想讓國會通過此議案恐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兄,此話怎講?依照顧兄的說法,這麼做不僅是在維護百姓的利益,就連地方議會也能隨之擴展權利。國會何以難以通過如此利國利民的法案呢。」潘檉章不解的問道。
「還不是為了錢嘛。」王夫之苦笑著說道:「國會所撥的預算說白了還是來自朝廷的稅賦。國會現在要撥朝廷預算裡的錢給地方議會,內閣勢必會提出異議或是要求增加賦稅。而要讓國會同意增加賦稅同樣是件難於登天的事。爭執之下次議案想要順利通過也就不容易了。」
「朝廷的稅賦?那還不是靠天下百姓納稅而得。既然朝廷用的是天下納稅之人口袋裡的錢,就該為天下百姓謀福利。以朝廷目前的財力,這樣一筆預算不過是九牛之一毛而已,根本不需要增加什麼賦稅。」顧炎武據理力爭道。
「咳,寧人你是有所不知。我朝雖財源甚廣,可花消同樣巨大。其實朝廷現在早已入不敷出了。」王夫之歎了口氣道。身處上國會的他剛看過內閣提交的財政報告,心知內閣與國會此刻在錢的問題上有多麼敏感。
「什麼!王兄你說朝廷沒錢了?怎麼見報紙刊登過?」潘檉章瞪大著眼睛驚愕道。一直以來中華朝在世人的印象當中都富碩無比。兩人怎麼都不相信朝廷會說沒錢就沒錢。更何況相關的情況報紙也並沒有刊登過。
然而顧炎武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意外。卻見他冷哼聲了一聲道:「連年征戰,東討西伐之下就算是坐擁金山銀山也不夠用。君不見當年漢武帝窮武黷秣的前車之鑒。若說開源,相信三皇五帝以來沒有哪兒朝比得過我朝。朝廷現在欠缺的是節流。少開幾次戰,少發幾次兵,國庫很快就能充裕起來。到那個時候內閣還用得著為那麼一點小錢與國會爭得面紅耳赤嗎。」
「話雖如此。可有些仗是不得不打的。不打則難以平民憤,難以揚國威。為了邊境清寧,國富民豐,四海昇平,九夷來朝,朝廷應勢出兵也再所難免。」王夫之無奈地說道。他當然也知窮武黷秣的危害。但中華朝立國後的多次征伐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特別是來自民間的壓力以及商會財閥間的利益驅使,讓國會每每作出出兵的決定。
眼看王夫之、顧炎武等當世名儒你一言一語,句句都不離一個「錢」字。一旁聽得雲裡霧裡的王錫闡不由自主地就皺起了眉頭。在他看來這種勢利腔調實在不是一個飽詩書人應該有的表現。於是他當下便插口道:「諸位,其實大家都是在為了百姓社稷著想,何必像商賈一般對金錢如此斤斤計較呢。」
給王錫闡這麼一說,王夫之還真有那麼一點兒尷尬。自從進入國會後他便無奈地發現在國會無法不去談錢,亦沒有任何事不涉及錢。這與其入議會之初清議的想法有著巨大差距。相比之下,顧炎武反倒是毫不顧及談錢的事。卻聽他以嚴肅的口吻開口解釋道:「議會若不談錢,就不能稱其為議會。財政權是議會所有權利來源的基礎。沒有財政權的議會不過只是個花瓶擺設罷了。根本沒資本制橫內閣,更休要去說什麼立法權與質詢權了。如果說內閣是向皇帝負責,那國會就是向全體納稅人負責。而國會代天下納稅人管理國庫,當然要錙蛛必較。否則怎對得起天下蒼生的托付。」
顧炎武一番犀利的話語說得在場的眾人連連點頭。特別是王夫之更是深有感觸地附和道:「寧人你說的真是一針見血。國會確實是在為天下百姓看管錢包。此次內閣之所以會提前向國會提交財政報告,就是為了讓國會同意增加賦稅。不過國會至今都沒有通過內閣的決議。恐怕此事得要一直拖到明年國會換界了。」
「國會不同意內閣徵稅,那朝廷虧的錢怎麼辦啊?」王錫闡擔憂地問道。
「嗨,寅旭這事輪不到咱們擔心。朝廷要是真沒錢,多鑄點錢不就夠用了嗎。」潘檉章不以為然地說道。然而他的這句戲言卻當場引來了顧炎武與王夫之的一至否定:「不可!」
「萬萬不可!鑄錢一事關係到朝廷錢法,絕不可輕易啟爐。天下錢幣,無外乎金、銀、銅錢三種。其中金、銀數量相對稀少。市面真正流通的還是以銅錢為主。銅錢與銀元的比價,視銅錢多寡而論。若銅錢鑄得太多,則鄙薄不值。歷來凡朝廷嚴循錢法,則物價便宜,反之則物價騰貴。就拿前朝來說,永樂年間,五吊銅錢值一兩銀子,一弔錢可買五隻雞,或一擔谷米。到了正統年,由於鑄錢太多,銅鈔貶值,一弔錢只能買一隻雞。但銀價卻沒變,依然是一兩銀子買五擔谷米,但買一擔谷米的銅鈔卻由一吊漲到五吊。如此一較,等於是二十五吊銅錢才值一兩銀子,無形之中,銅鈔貶值了五倍。之後萬曆年間的爛造錢幣更是禍害無窮。最後苦得還是市井百姓。可見一國鑄錢多寡直接關係著一國的民生社稷,斷不可貿然行事。」顧炎武一臉肅然地解釋道。
「是啊。其實相似的提案早就有人向國會提及過。正是鑒於前朝的前車之鑒,國會才眾口一詞否決了該項提案。說起來在賦稅與鑄錢問題上,國會還真算是充當了一次『良相夫之自豪地說道。
對此顧炎武卻顯得並沒有太過激動。因為在他看來這本就是議會的職責之一。據他所知西方的議會甚至還會為相似的問題與君主翻臉。而目前中華朝的國會不過只是與內閣發生了些摩擦罷了。他所好奇的是若中華朝出現一個像前朝萬曆帝一般嗜財如命的皇帝,國會是否還能像現在面對內閣一樣錙蛛必爭。或是有能力與皇帝一較高下。
不過就在場的王錫闡與潘檉章來說,國會所取得的成就足已讓他們覺得欣慰與自豪了。卻聽潘檉章當即一個抱拳至歉道:「在下剛才一時胡言,讓兩位見笑了。兩位兄台說得是鑄錢之事非同小可。而國會此次不畏強權據理力爭的表現,更是天下士人的表率。」
「只可惜這樣的表率之舉國會終究只是偶爾為之。我朝的國會更多的時候是與內閣一個鼻孔出氣。君不聞上至國會文淵閣,下至地方議會的議事廳,每每都會充斥著『嚴懲倭寇』、『掃平東瀛列島』之類的叫囂聲嗎。」顧炎武長歎一聲搖頭道。
「寧人你也不用太多憂慮。國會上下目前之所以會著重軍事也是情勢所逼。畢竟君父之仇未報,民憤難以平歇啊。」王夫之苦笑著一攤手道。
「若說征倭一戰事出有因。那『攻取印度洋』、『長驅大西洋』、『一統美洲』之類的言論又做何解釋呢?這不是議會應該有的聲音。一個合格的議會因該提倡『節儉經費,休養民力』,以預算案的審議牽制朝廷的某些不恰當行為。而不是與內閣和軍部一起窮兵黷武。」顧炎武說到這裡忽然將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向王夫之問道:「而農,我聽說山西的汾水銀行通過香江商會的介紹參與了這次軍部在倭國項目的競標。不知可有此事?」
耳聽顧炎武突然提起汾水銀行的事,王夫之不由楞了一下。他沒想到一向隱居鄉里的顧炎武竟然還知道這件事。不過一想到汾水銀行竟標之事在各個商會之間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頓時又覺得不怎麼意外。於是他當即爽快的點頭道:「確有此事。」
「那我還聽說,朝廷打算讓現在的陳首相告老後,進入國會替代現在的陳老成為新任的國會議長。這件事有是否是真的呢?」顧炎武一字一頓地問道。
「什麼!陳首相要改任國會議長!」潘檉章驚呼道。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事非同小可,於是忙不迭地就用扇子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而這一次王夫之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地搖頭道:「這事而農並不知曉。」
「哦?是不知曉?還是不便證實?」顧炎武不肯罷休地問道。
面對顧炎武灼熱的目光,王夫之只得歎了口氣,婉轉地說道:「是無法回答。若是下屆國會復興黨再次佔據多數席位的話,內閣首相與國會議長之職則依舊是由復興黨來決定。到時候是由陳首相接任議長一職,還是由其他人來擔任,那也都是復興黨的事了。」
「那而農你認為復興黨這次還能蟬聯嗎?」顧炎武追問道。
眼見顧炎武不依不饒追問個不休,且各個問題都問得針尖對麥芒一旁的潘檉章不禁出面打圓場道:「哎呀,現在離國會召開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你讓王兄如何去猜呢?又不是在卜卦算命。」
「我認為復興黨能蟬聯。」顧炎武自問自答道:「復興黨這次送了山西商人如此一份大禮,西北那邊的縉紳沒理由不投桃報李,不是嗎?」
顧炎武尖銳的話語,讓在場的眾人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王夫之更是鐵青著臉默不作聲。可顧炎武卻並沒有就此打主這個話題。只見他更為激動地向王夫之說道:「而農,你我都知道這是賄選,赤裸裸的賄選。復興黨此舉與那些鄉間收買鄉人為其投票的議員沒什麼本質區別。但其所造成的影響卻要惡劣千百倍。事實上現在不僅是復興黨在使用此法為自己博取足夠的議席,內閣也是如法炮製一再地誘使國會順應其決斷。若非有內閣與軍部不斷向中原的商會提供各種特權,國會又怎會一再地縱容朝廷對外出兵。常此以往國會如何還能為納稅人看管錢包,為天下百姓謀福利!」
顧炎武的話就像根鼓錘一般一記又一記地擊打著王夫之。正如其所言王夫之十分清楚目前在國會內外所發生的種種事項。事實上,不少事情東林黨也在做,只不過由於財力不及復興黨而無法達到相應效果罷了。對此王夫之本人也很是無奈。無論是個人參選,還是黨派參選都是一件極其耗費錢財的事。這並不是幾個清流所能負擔得起的。所以要想參選就必須要有贊助,這是最清高的議員也都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而一但得到了相應的席位,無論是從情理上,還是從義務上,似乎都該報答一下贊助者。報著這樣的想法,許多事情也就成為了潛在規則。身處其中的王夫之十分瞭解要動這些潛在規則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更明白以顧炎武的性格,在知道這一切之後,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一時間兩難的境地還真讓王夫之有些難以回應。
眼見王夫之仍舊默不作聲,顧炎武不由心急道:「而農,你是而今儒林的魁首。國會的清流均以你馬首是瞻。你可不能坐視如此劣行繼續盛行啊。雖然我也知道,這麼做會讓東林黨蒙受損失。但放任這些弊端繼續存在,不僅會害了東林黨,更會為國家埋下無盡的禍根!」
「寧人,此話太過危言聳聽了吧。朝廷為了鼓勵商會開拓海外,自然會給商會一些優惠政策以示鼓勵。算了吧,我們還是不要談什麼國會的事。今日既然是來拜訪寅旭,還是談談天文地理吧。」王夫之突然淡然的說道。
耳聽王夫之如此回答自己,本就心高氣傲的顧炎武頓時就來了氣。卻見他賭氣似的站起了身一個拱手告辭道:「罷了,既然而農你認為我是在危言聳聽。那今日之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就此別過!」
「顧兄,且慢!咱們有話好好說嘛。」潘檉章見狀連忙跟著起身追了出去。
然而顧炎武最終還是拂袖離開了聚會,絲毫沒有顧及其他人的感受。而王夫之則始終坐在那裡並沒有過多的話語。作為東道主的王錫闡怎麼都沒想到原本開開心心的聚會會以這樣的結局收場。向來不過問什麼世事的他此刻更是由衷地覺得政治這種東西即沾銅臭,又傷和氣,君子還是不碰為妙。想到這兒王錫闡忍不住回頭想要安慰王夫之幾句。卻愕然地發現此刻王夫之正緊握著拳頭,死死地盯著桌上放著的一盞茶盅,眼神中透著股極為罕見的堅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