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一,二二二二,三三三三,四四四四……」集市上忙碌的商販們一邊在嘴裡不停地唱和著這些數字,一邊則手腳麻利地用一根棍子將裝滿鹽巴的鍋口推平,然後再裝再推,一鍋又一鍋地把鹽巴倒進麻布袋子裡。周圍竄梭不息的人群就像黑色的洪流一般熙熙攘攘。
眼前庫布勒哲庫堡市集熱鬧的場景,讓自負來自文明世界的捷利亞寧亦不禁看得眼花繚亂起來。從皮毛匕首到珠寶氈毯,從茶葉瓷器到棉布香料,四周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這群冒險者直嚥口水。捷利亞寧甚至還在街角的一出雜貨店中發現了幾面巴掌大小的玻璃鏡子。這讓他立刻就打消了先前想用玻璃彈珠在集市上換茶葉的念頭。不可否認,此城的規模雖不比雅庫次克。但比起沙俄在貝加爾湖北側建立的安加爾斯克堡、巴爾古津堡來,這裡簡直就像是天堂一般祥和富足。
如果庫布勒哲庫堡能歸沙俄所有那該有多好啊!捷利亞寧的腦中不由地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在他看來如果沙俄能佔據此城,不僅能得到豐厚的稅收,更能通過此處貿易樞紐與南方的漢人交易,以此得到茶葉、絲綢、瓷器等奢侈品。在集市裡轉了一圈的他,終於搞明白了那些韃靼人口中的漢人,原來就來自與馬可波羅筆下的瓷之國。這一發著實讓他興奮了大半天。要知道,這個時代歐洲大陸與東方的貿易份額早就被荷蘭、英國、葡萄牙、西班牙、以及威尼斯等少數幾個國家瓜分了個乾淨。東歐、北歐諸國想要得到來自東方的物產,必須得從這幫「吸血鬼」手中花大把大把的金幣銀幣購買。如果自己能通過此地直接購得這些特殊的東方物產,並將其運往歐洲販賣,那利潤可就不是一倍兩倍的翻滾了。此刻的他彷彿已然預見,莫斯科的權貴在看見自己帶回東方的絲綢與瓷器時那種瘋狂崇拜的模樣。可正當捷利亞寧在自己的腦海中幻想著日後堆積如山的財富以及如雲般的美女之時。一聲低沉而又冷峻的詢問將他拉回到了現實。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從哪裡來?是哪兒個部族的?」大街上一隊巡邏的士兵攔住了捷利亞寧等人的去路,用蒙古話盤問道。
「回長官,我們從捕魚子海那邊來。想拿毛皮換點鹽巴和布匹回去。」機靈的尼索夫趕忙順從地鞠躬,用蒙古語回道。卻見他邊說著邊從自己肩上的背包中抽出了一條水貂皮,點頭哈腰著向那士兵獻媚道:「長官,您瞧多好的水貂皮啊。這可是咱們屯裡最好的獵的。只射眼睛,不傷貂皮。」
為首的軍官只是狐疑地打量了一番,看都沒看那貂皮一眼,就徑直走到了捷利亞寧跟前,一把掀去了他頭上遮著的氈布,繼續向尼索夫盤問道:「他怎麼長得和你們不樣?」
「哦,長官。這話可說來話長了。」像許多來自北方高地的牧民一樣,尼索夫抽了抽鼻子,喋喋不休著開始向那軍官嘮叨起他事先編造的謊言來:「他爸爸是村子裡的人,他媽媽是從外村來的。我還聽說他爸爸的媽媽是從勒拿河那邊嫁過來的。我早說外村的女人取不得,您瞧這都長成什麼樣了……」
果然給索尼夫這麼一嘮叨,那軍官的臉上立刻就顯出了不耐煩之色。卻見他一揮斷了對方滔滔不絕的解釋,繼而回頭命令道:「給我搜搜這幾個人的身。」
「是,長官。」得了命令的士兵二話不說就把一干人等強行拽到了一旁的小巷子裡,將索尼夫等人裡外都搜了一遍。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數讓捷利亞寧渾身上下打了個寒戰。先前的「美好」夢想頓時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推搡間讓他唯一覺得慶幸的就是自己進城之前並沒把火槍帶在身上。索尼夫等人雖帶了兩三把匕首,但這對遊牧民族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日常用品。眼見他們身上並沒有帶可疑物品,一番盤問之下回答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那軍官只好意識手下把人放了事。
看著索尼夫等人離開時灰溜溜模樣,一個士兵不由湊上前向那軍官問道:「長官,是不是覺他們有問題。要不要把這些人抓回營裡去再問問?」
「不用了。我只是見這幾人面生而已。營長吩咐過要我們小心注意這些韃子。」那軍官不已為然地揮了揮手。然而他並不知曉,自己不經意的一次盤查,卻讓心懷鬼胎者著實嚇破了膽。
捷利亞寧自然是不敢再在此是非之地多加停留。失魂落魄的他在溜出庫布勒哲庫堡,下意識地望見了城頭上黑洞洞的炮口。一瞬間覺得那炮正是衝自己來的他當下便嚇軟了腿。虧得他身旁有索尼夫等人扶著。這才跌跌撞撞的回到了營地大帳。
「老爺,喝口酒壓壓驚吧。」眼見捷利亞寧一直抖個不停,索尼夫不由憐憫著遞上了自己的酒瓶。
一把搶過酒瓶的捷利亞寧一仰脖子灌下了一大口伏特加。灼熱的烈酒猶如岩漿一般流過他的喉嚨,讓他的精神終於有了些恢復。然而隨著精神的恢復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愧感卻急速在他的心中蔓延了看來。他深深地為自己剛才的反應感到羞恥。幾個漢人士兵就能把自己嚇成這樣。那日後自己如何能繼續深入遠東深處!想到這兒,像是在賭氣的他又猛灌了一大口酒。不知是酒的灼烈,還是內心的焦躁,覺得渾身燥熱的捷利亞寧不由起身渡到了帳篷口。
一陣寒風吹過,捷利亞寧忽然覺得自己的心緒平靜了不少。冷靜下來的他不由開始仔細推敲起剛才的那次驚險經歷起來。不可否認,這裡的守備確實森嚴,不但擁有數百人的守軍,更擁有數門火炮壓陣。從先前巡邏隊的態度來看,城中守軍對外來者十分警惕。僅憑自己現在手中的幾十個哥薩克想要動這座堡壘的歪腦筋,簡直就是在癡人說夢。就算是回去調集安加爾斯克堡、巴爾古津堡守軍一起來襲,亦不可能佔到什麼便宜。沙俄在貝加爾湖的駐軍本就有限。再說對方也能搬救兵來。難道就這麼放棄了嗎?
一旁的索尼夫見自己的主子一臉的陰晴不定,以為他還沒從先前的驚嚇中反應過來。當下便湊上前寬慰道:「老爺,別想了。這裡的肉雖多,可骨頭更難啃。人家有槍有炮的,可不是西伯利亞的土著可以比擬的。不如咱們就回頭吧?」
「回去?你是要我放棄這次探險嗎?」捷利亞寧提高著聲調責問道。
「老爺,看這樣子哈巴羅夫少校他們早已是凶多吉少了。我們再往南走下去也可能遇到更大危險啊。」索尼夫一個勁的慫恿道。當初他之所會答應給捷利亞寧做嚮導,可不是為了去解救什麼哈巴羅夫少校的。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發財。像許多哥薩克亡命徒一樣,索尼夫與一簇毛等人不會任何維持生計的手藝。他們唯一拿手的就是燒殺擄掠,就是搶劫。沒有比拿火槍馬刀打劫愚昧的韃靼人更能讓他們興奮的事了。可顯然眼前的這個堡壘戒備森嚴,武器先進,根本不怕他們這些土匪。如果繼續往南遇到的城鎮都是如此難纏,那自己不是什麼好處都撈不著了嘛。眼看打劫無望的索尼夫,頓時就在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面有著強大的對手,捷利亞寧也知繼續南下不會有太大收穫。但城裡數不盡的財富,以及有關東南面科爾沁草原富得溜油的傳言就像貓爪子一樣擾得他心裡直癢癢。賭徒心理加上他本性中的貪婪,讓捷利亞寧不肯就此輕易的撒手離去。卻聽他不甘心的反問道:「難道說咱們現在就要兩手空空地回雅庫次克了嗎?」
「老爺,兩手空空倒還不至於。咱們不往東南,可以調頭去西北啊。」索尼夫眼珠子一轉提議道。
「去西北?可我聽說西北方向上的水草沒有這裡豐盛。那裡的韃靼部落也比這裡的要強悍啊。」捷利亞寧皺著眉頭問道。更主要的是他聽說漠北草原上的不少蒙古部族都是信奉伊斯蘭教的。這讓身為東正教徒的捷利亞寧不經意間就多了一份心眼。
「韃靼人再怎麼強悍,終究只是拿著大刀長矛的土著。這裡的漢人可是抗槍架炮的。孰強孰弱,老爺您應該比我清楚吧。」索尼夫擺了擺手道。
「那西北方向上的部落有這裡富庶嗎?」捷利亞寧連忙追問道。
「當然沒有這裡富庶啦。不過,絕對比安加爾斯克堡、巴爾古津堡富庶。那裡是蒙古察哈爾部的領地。據說察哈爾部的可汗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孫。在這片草原擁有絕對的權威。」索尼夫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一聽察哈爾部如此有來頭,捷利亞寧不由怦然心動起來。成吉思汗、金色的大帳、蒙古的鐵騎,這一切對於捷利亞寧來說都不算陌生。實事上,這個時代幾乎每個俄羅斯兒童從小就聽說過有關莫斯科金色大帳的故事。這段被異族統治的歷史對於俄羅斯民族來說充滿著痛苦與憤恨。因而沙俄從不承認成吉思汗是他們的皇帝。取得民族獨立的羅曼諾夫王朝在立朝之初雖曾依附過金帳汗國。可其羽翼一豐滿,便立刻翻臉拿起火槍火炮開始向蒙古人報復起來。因此沙俄在草原上的瘋狂殺戮一部分是出於貪婪,一部分則是源於他們內心深處的報復心理。卻聽捷利亞寧當下就不屑的回道:「哼,成吉思汗的子孫又怎樣?蒙古人的輝煌早已在數百年前就消退了。這些韃靼現在除了互相殘殺,迷信地參拜佛像,還會些什麼?」
「老爺說的對。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現在就更應該往北走了。」索尼夫添了添嘴唇說道。
「哦?什麼意思?」捷利亞寧疑惑的問道。
「老爺您想啊。這裡的部落水草豐富又商賈雲集,其他韃靼部落見了不會眼紅嗎?」索尼夫眉飛色舞著反問。
「你是說北方的韃靼部落會與這裡的部落交戰?可是他們畢竟都是蒙古人啊。再說這裡還有漢人的軍隊駐守。你先前也聽街上的韃靼說了附近的韃靼部落現在都已臣服於漢人,不再互相殘殺了。」捷利亞寧連連搖頭道。
「老爺您來自莫斯科,自然是不清楚韃靼人脾氣。這些土著最喜歡內鬥了。他們一看見別人富庶就會在心中動起搶劫的念頭。再說在同那些韃靼人聊天時,他們還偷偷告訴我說,他們不喜歡南方的漢人。說漢人太狡猾太凶殘,前幾年還同他們打過仗,殺過他們許多人。老爺您瞧,這個蛋上有許多縫呢。」索尼夫狡詰的一笑道。
給索尼夫這麼一說,捷利亞寧不由附和著點了點頭。不錯,韃靼人要是團結的話,曾經顯赫一時的蒙古帝國也不會變成而今這副窩囊相。況且就像馬可波羅遊記裡記載的那樣,蒙古人也曾侵略奴役過漢人。想來那些漢人此刻心中一定同俄羅斯人一樣對韃靼人充滿著仇恨吧。這世界可真是有趣啊。當年縱橫歐亞大陸,一路燒殺擄掠的蒙古帝國,現今卻無力抵擋來自東西兩個帝國的侵蝕。這又能怪誰呢。是怪蒙古這匹蒼狼運氣不好夾在了龍與熊之間?還是該怪他們當初太狂妄殘忍,同時得罪了世界上最難纏的民族?不管怎樣這水得要越混越好。
想到這兒,思路廣闊了不少的捷利亞寧,又在帳篷內來回走了幾步後激動的說道:「對,你說的對。那些蒙古王爺和酋長現在一定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這裡呢。他們或許在表面上向漢人臣服了。但他們心裡一定充滿著怨恨與不甘。有縫的雞蛋注定是要裂開的。作為一個文明人,我們不能坐視漢人憑借火槍欺負弱勢的蒙古人。既然如此不如就讓我們來幫這些韃靼一把吧。」
索尼夫剛才只是在想如何唆使蒙古人與漢人交戰,自己好從中混水摸魚。可聽捷利亞寧這麼一說,他發現老爺好像還有更精彩的安排。於是他連忙獻媚著奉承道:「老爺您可真聰明啊。」
「這還不是多虧了你的提醒。索尼夫你可真是一個忠誠的僕人。放心吧,這次我們一定能在蒙古高原大幹一場的。到時候別說是雅庫次克了,就連莫斯科都會拜倒在我們的腳下。」捷利亞寧撫摸著自己手中的火槍,眼中露出了貪婪而又狡猾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