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猶龍等人的神定氣閒相對應,此時此刻的芝蘭卻在大內皇宮之中坐立不安。隆武帝駕崩至今已足足過了十二天了。大明的龍庭也足足空了十二天,而整個帝國卻依舊照著自己的規律不斷運行著。正如當初萬曆皇帝可以三十年都不上朝。其實對於明王朝來說,龍庭之上有沒有皇帝並不重要,只要內閣還能工作,那帝國就可以繼續運轉下去。當然這種處於高度集權狀態的下的內閣同樣也是畸形的。官僚主義嚴重,工作效率低下,黨派爭鬥氾濫。隆武王朝之前的內閣幾乎囊獲了內閣制可能擁有的一切缺點,卻沒有發揮出內閣制本該擁有的優點。這種情況直到孫露接手內閣,並對其進行改進後才大有改觀。從隆武三年的黃河氾濫,到隆武五年的北伐反攻,再到如今隆武帝猝然駕崩。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驗,明王朝的「內閣制」開始越發地成熟完善起來。而近代「內閣制」也在人們面前逐漸展露出了它的優越性。
不過對於芝蘭來說內閣制優不優越並不重要。她也理解不了所謂政體改革的重要性。因而在芝蘭看來隆武王朝的內閣是罪惡的,是大逆不道的。其實,在她心目中一切同孫露有關的東西都應該被毀滅,當然除了楊紹清。然而現在的芝蘭已經不再是一年多前那個懵懂無知的女孩了。她現在成了一個寡婦,一個帶著一個不滿週歲嬰兒的寡婦。而怎樣成為明帝國最有權勢的寡婦,則成了芝蘭此刻心中一直盤算的問題。
眼看著身邊已然熟睡的幼子,芝蘭的秀麗嘴角上掛起了一絲自信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日後的榮華富貴均繫在了眼前這個小東西身上。可一想到如今朝野上下的情勢,芝蘭的心又不禁跟著一沉。雖然現在的帝黨統一了想法決定擁立自己的兒子為帝。但芝蘭清楚得很,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據她所知那些粵黨正在四處活動聯繫藩王,而這些人才是如今在朝野掌握實權的人。相比之下帝黨的實力簡直微弱得可笑。如果沒有錢謙益提供的人力和金錢,估計帝黨現在還只能在暗處酸溜溜地觀望呢。
想到這兒,芝蘭不自覺地那起了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了「錢謙益」三個字。在端詳了半晌後她的秀目中忽然閃過了一股寒光。白天錢謙益那傲慢而又冷漠的表情再次浮現在了她的心頭。芝蘭從未真正信任過這個將自己推上眼前高位的男人。她很清楚那個老鬼是在利用自己。自己只不過是他棋盤上一枚高級棋子罷了。甚至就連已經去世的隆武帝亦不過是錢老鬼謀取私利的一塊踏腳石。每當想起錢謙益那虛偽的笑容,芝蘭就會在心中不自覺的打寒顫。但不可否認,那個老鬼是帝黨中唯一有實力保護自己的人。同樣也是最有可能出賣自己的人。「或許現在那個老鬼正用一臉正氣凜然的表情,盤算著如何把帝黨連同自己賣個好價錢吧。」芝蘭不禁在心中如此暗自揣測起來。
「孫露」,這是芝蘭在紙上寫下的第二個名字。在寫下這兩個字時她的心情異常地複雜。這個讓她又恨又懼的女人就像一座大山一般擋在了她的面前。在心理上和精神上均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芝蘭曾經以為錢謙益會幫助她對付孫露,後來又將希望寄托在了隆武帝的身上。但現在的芝蘭發現隆武帝撒手西去,自己扳倒孫露的機會越來越渺茫了。至於錢謙益的也不會為了自己同孫露硬碰硬的硬拚。就算帝黨真的能將太子扶上龍椅,估計自己同兒子日後也會在那女人的淫威下戰戰兢兢的生活。而自己本身的秘密也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弄不好經過了前些日子的一連串活動,那女人或許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想到這些,恐懼頓時就狠狠地揪了把芝蘭的心。
芝蘭在白紙上寫下的第三個名字是「朱聿鍵」。這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普通人是決不能輕易書寫的名字。他是這個國家的君主,同樣也是芝蘭的丈夫。對於隆武帝芝蘭有著一種十分特殊的情感。她雖從沒愛過這個足以做她父親的男人,卻對其又敬愛有加。因為朱聿鍵是唯一知道她秘密又誠心待她的男人。曾幾何時,朱聿鍵給過她希望,也給過她承諾。然而隨著一個愚蠢的原因帶走了隆武帝的生命。當初的希望與承諾轉眼間就化為了泡影。芝蘭又不得不一個人獨自面對強大的對手。
一個個都是叱詫風雲的人物啊。芝蘭仔細地端詳著三個名字暗自感歎道。自己在他們眼中又算得了什麼呢?小人物?小東西?在他們一手排演的陰謀詭計中自己只是一個跑龍套的小角色吧。隆武帝死了,遊戲似乎也快結束了。留下的自己難道還要膽戰心驚地繼續做他們拉線木偶嗎?難道自己現在就只能在這裡坐以待斃嗎?不,不!絕不!芝蘭原本沮喪的面容一瞬間又恢復了自信。卻見她又仔細端詳了一番那三個名字,在心中傲然地宣誓道:「看著吧。看看誰才是這場戲的主角。看看究竟是誰會笑到最後!」
此時此刻正當芝蘭一人在房中野心勃勃地暗自發誓時,屋外忽然傳來了侍女恭敬的通報聲:「啟稟太后,陸少校來了。」
「知道了。讓他先在殿外候著。哀家這就來。」芝蘭點頭果斷地命令道。
「遵命太后。」
眼見侍女恭敬地令命而去,芝蘭的目光又投回到了桌上的宣紙之上。卻見她最後望了一眼隆武帝的名字,意味深長地喃喃道:「皇上,謝謝您為臣妾留下了如此寶貴的寶藏。皇上請放心臣妾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芝蘭說罷便將那張紙折了折,用燭火點燃後丟進了火盆之中。眼看著紙張被橘紅色的火焰瞬時吞噬成了灰燼,芝蘭的眼中似乎燃起了灰暗的火焰。卻聽她高聲命令道:「傳令起駕。」
與此同時在承乾宮外等候的侍衛長陸昆亨心中卻是另一番盤算了。在眾人眼中這位陸侍衛長既不攀龍附鳳也不仗勢欺人。因此身為皇宮大內侍衛長的他官階雖不高,卻因謙和忠厚的人品,在宮中擁有良好的口碑。然而陸昆亨卻從未想到過自己會被太后點名召見。在他印象當中負責武英殿安全的自己完全同承乾宮撤不上關係。太后就算要召見侍衛長也應該是負責承乾宮熊侍衛長才是啊。
初春的寒風呼嘯著掠過空曠無際的皇宮。承乾宮宮門上的宮燈也隨著寒風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忐忑不安的陸昆亨大約等了一柱香左右的時辰,一個內侍才匆匆地走了過來吩咐道:「陸侍衛長請吧。」
「是,那就有勞公公了。」陸昆亨客氣地拱了拱手便隨著那內侍進入了承乾宮。眼前的承乾宮在一個月以前還是空關著的地方。然而隨著皇帝的駕崩,原來的蘭妃也母憑子貴得到了太后的封號。為了匹配自己的新地位芝蘭也欣然下令搬進了更為寬敞的承乾宮來。不過承乾宮雖然寬敞華麗,卻畢竟是被空關了很久了。陸昆亨一路走來發現許多房舍都還沒有人居住。緊閉的房門以及漆黑的窗戶映著長廊兩側昏暗的燈光,給人以一種陰森的錯覺。
好不容穿過長廊的陸昆亨不一會兒就被帶進了長廊盡頭的一間暖閣。一進門卻見太師椅上正端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陸昆亨自知那就是新封的孝慈太后。於是他連忙三步並做兩步的上前行禮道:「臣陸昆亨扣見太后娘娘。」
「平身吧。」芝蘭一邊說著,一邊點頭示意摒退了左右侍從。於是屋子裡頓時只剩下了他二人。見此情形陸昆亨在心中也不禁暗自打起了鼓。這孝慈太后雖是太后,但說到底還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女子。如此深夜急招自己來,又將周圍的侍從摒退,實在是不符合禮數的。不過陸昆亨只是個小小的侍衛長,自然不敢多說什麼。卻見他又試探著問道:「不知娘娘深夜招臣前來有何吩咐。」
「陸侍衛長別客氣,請坐吧。其實哀家今日深夜招卿家前來也沒別的事。只不過哀家剛才在整理先皇遺物時,偶然間想起了陸侍衛長,所以請你過來一敘。」芝蘭客氣的看座道。
「謝太后殿下。」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陸昆亨最終還是按照芝蘭的吩咐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卻只敢坐半個椅子,且連頭也不敢輕易的抬,深怕就此犯了宮中的禁忌。
「陸侍衛長其實不用太過緊張。先帝以前也是經常在哀家的面前提起陸侍衛長啊。因此陸侍衛長的忠義勇敢哀家也是早有耳聞的。」芝蘭欣然誇讚道。
「太后過獎了。臣只是一介武夫,承蒙先帝厚愛,不敢就此居功。」陸昆亨謙遜地行禮道。
「誒,陸侍衛長太過謙遜了。日後哀家與皇子的安全還要多多仰仗陸侍衛長啊。」芝蘭探身囑咐道。
「太后真是言重了。微臣一心只求能保護皇家的安全。至於太后的承乾宮有熊侍衛長守衛。再說還有童侍衛長他們呢。」陸昆亨不置可否地解釋道。他剛才口中的熊侍衛長與錢侍衛長均是在孫露離開南京後被調入宮中的。特別是那熊侍衛長還曾負責過永福宮的安全,並將當時的李皇后擋在宮門之外過。因此皇宮上下均知此二人乃是孝慈太后的貼身心腹。若說負責太后與太子的安全也該是囑咐他二人才是啊。
眼看著陸昆亨一臉無辜而又納悶的表情,芝蘭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詭異的微笑。卻見她突然起身渡到陸昆亨面前悠然地開口道:「啊呀呀,陸侍衛長,哀家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你怎麼還在同哀家閃爍其詞呢?」
「回太后,微臣不敢。微臣愚頓,不明白太后殿下的意思。」陸昆亨依舊水火不侵地回話道。
「哦?不明白哀家的意思。那陸侍衛長應該知道這塊玉珮的意思吧。」芝蘭說罷便將一塊羊脂玉珮在陸昆亨眼前晃了一晃。
「啊!」陸昆亨一見那玉珮立刻就變了臉色。卻見他趕忙跪地請罪道:「太后恕罪,微臣剛才並不是故意敷衍太后的。」
「好了,好了,陸侍衛長。快平身吧。哀家明白你這也是按照先帝的旨意在辦事。」芝蘭大度地揮了揮手道。
「是,太后。」陸昆亨恭敬地行了個禮,轉而又起身詢問道:「那不知太后今日招臣前來有何要事吩咐嗎?」
「哀家剛才不是說了嗎。哀家今日破例招陸侍衛長前來就是為了哀家與太子的安全問題。想必先皇以前也曾囑咐過卿家,要卿家在暗中保護哀家母子吧。」
「回太后,先帝在得知娘娘懷有身孕後就特別囑咐過微臣要在暗中全力保護娘娘。不過,恕臣直言,太后現在不是有熊侍衛長和錢侍衛長在明裡保護太子與您的安全嗎?為何太后不讓微臣繼續在暗中保護呢?」陸昆亨頗為不解的問道。
「陸侍衛長應該知道熊侍衛長和錢侍衛長都是錢大人派來的人吧。」芝蘭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還是一頭霧水的陸昆亨,又反問說道:「可若是哀家說錢大人可能將哀家與太子出賣給孫逆呢?」
「什麼?錢謙益會對太后您不利!他不是先帝指派的重臣嗎。」陸昆亨猛然一驚道。
「咳,那是先帝在的時候。現在先帝已然駕鶴西去,還有誰會在乎咱們這兩個孤兒寡母呢。」芝蘭說罷忍不住用絹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而陸昆亨見狀不由也泛起了一股正義感。卻見他一個抱拳保證道:「太后放心。臣一定會保護好太后與太子的。任何人敢對先帝的未亡人有大不敬之舉,臣都不會放過他的!」
「好,好。難得陸侍衛長如此忠義。先帝當年果然沒有看錯人。」芝蘭欣慰地破涕為笑道。只見她又將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哀家還知道先帝曾給陸侍衛長下過一道密令。哀家希望能與陸侍衛長一同將那道密令完成。」
「這,」陸昆亨眉頭一皺猶豫道:「太后,那道密令是當年皇上的破釜沉舟之計。萬歲爺曾親自囑咐過臣不到萬不得已是千萬不可進行。太后,您真的要冒如此大的風險嗎?要知道開弓可就沒有回頭箭了啊。」
「怎麼陸侍衛長也害怕了嗎?」芝蘭冷笑一聲道:「其實,隨著皇上一西去,哀家早就被逼上了絕路。那錢謙益根本就沒想完成先皇的遺志。而待到孫露那女人回京後,她又怎會放過哀家母子。所以哀家一定要先發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