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南京城的天際才剛剛泛起一絲白露,巍峨的午門外清一色停泊著十來輛黑色的馬車。從馬車上陸陸續續地走下的數十名大臣,各個身著緋紅冠袍,頭帶玄色烏紗帽,一看就知是官及極品的朝廷重臣。這些重臣一下馬車便不分彼此地相互寒暄起來。
「啊,這不是陳大人嗎。」大老遠就瞅見陳邦彥身影的錢謙益,迫不及待地就上前主動打招呼道。
「錢大人早。」陳邦彥聞聲聽下了腳步,繼而禮貌地做了個揖回禮道。
「早。陳大人這幾日可真是辛苦了。說起來皇上突然駕崩,這會兒正是朝廷上下最忙碌的時刻。可老夫這身子偏偏在這時候不爭氣,害得陳大人一人獨承朝堂。老夫現在想起來都深感慚愧啊。」錢謙益一臉愧疚地開口道。原來錢謙益在向外界公佈隆武帝死迅的同時,他又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告病在家至今。故意將整個爛攤子一股腦兒地丟給了陳邦彥。然而本想看粵黨笑話的他,不曾想到陳邦彥等人能在如此短地時間裡就能迅速控制住局勢。眼看著自己混水摸魚的計劃泡了湯,錢謙益的臉掛著的卻不是失望地表情,而是誠懇而又內疚的笑容。
眼看著錢謙益一副無辜的模樣,深知內情的陳邦彥不禁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老狐狸。不過他依舊用那關切的口吻問道:「那裡,那裡。錢大人真是過獎了。為朝廷效力本就是吾輩的職責。倒是錢大人前幾日抱病在家,不知身體好些了嗎?今日又抱病早起出席內閣會議,您可要小心點兒自己的身子啊。」
「托陳大人的福,老夫的身子已經痊癒了。巴不得現在就將前些日子欠下的公務一股腦兒地都補回來。」錢謙益乾笑一聲回應道。只見他又下意識地向周圍張望了一番向陳邦彥問道:「囈?陳大人,老夫怎麼沒看見沈大人與湯大人他們的蹤影啊?難道他們已經進去了嗎。」
「咳,錢大人,你有所不知啊。皇上這麼突然一去,朝野上下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我等竭盡全力才勉強維持住了現在局勢。可是沈大人和湯大人他們卻病倒了。請了大夫一看據說都是風寒,還是互相傳染的呢。錢大人,你說倒不倒霉。誒,缺了沈大人和湯大人,老夫那裡還真是忙得焦頭爛額了呢。」陳邦彥苦笑著連連搖頭道。
「哦?有這事?啊呀呀,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改日老夫一定要去幾位大人的府上探望探望才是。」錢謙益回味了一番陳邦彥的話語後,眼珠子一轉連忙扼腕歎息道。
「那老夫在此先代沈大人他們謝過錢大人了。不過錢大人去幾位大人府上探望時也要小心啊。大人大病初癒,小心再染上風寒哦。」
「這是,這是。多謝陳大人提醒啊。」錢謙益尷尬地敷衍了幾句,當下抬頭一看,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然到了武英殿外。此時只見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大內侍衛,已將武英殿內外團團包圍。一瞬間,錢謙益與陳邦彥兩人均感受到了從武英殿內散發出的異樣氣氛。於是,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面面相窺起來。似乎都在問對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兩人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的卻都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正當錢謙益與陳邦彥互相質疑、暗自納悶時,負責武英殿守衛的陸昆亨匆匆地趕了過來向兩人行禮道:「陳大人,錢大人,英武殿已經準備就緒請兩位大人入殿主持會議吧。」
「陸侍衛,你這是怎麼回事啊?」緊皺著眉頭的錢謙益指著周圍殺氣騰騰的侍衛,不滿地問道。
而陸昆亨見狀卻只是恭敬地一抱拳道:「回錢大人,孝慈太后娘娘下懿旨要屬下加強英武殿守備。娘娘說今日諸位大人要在英武殿商討關係大明社稷的大事,因此特地囑咐屬下不能有半點差池。」
芝蘭那女人究竟在搞什麼鬼嘛!只不過得了個太后的頭銜還真把自己當後宮之主了。竟搞出這樣的事端來,女人就是麻煩!錢謙益暗自在心中將芝蘭抱怨了夠。但面對一旁一臉狐疑的陳邦彥,錢謙益還是擺出了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點頭道:「嗯,陸侍衛長你先下去吧。」
「是,錢大人。」陸昆亨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之上。眼看著陸昆亨遠去的背影,錢謙益心中忽然泛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可眼看著周圍陸陸續續進入英武殿文武官員,他還是禮貌地朝陳邦彥做了個揖道:「陳大人請吧。」
「啊,錢大人請。」陳邦彥也禮貌地回了個禮。其實,此時他的感受並不比錢謙益好多少。但一想到今日會議的重要性,陳邦彥還是暫時放棄了心中的不快,隨著錢謙益一同跨進了英武殿的大門。
此時此刻的英武殿之內早就聚集了不少大臣。肅殺的氣氛甚至都能令人窒息。除了告病在家的沈猶龍以及隨軍前行的孫露和史可法外,陳邦彥、錢謙益、沈廷揚等三名內閣尚書均已到達英武殿。他們連同司法院左督御史張慎言一同坐在首位。而底下的眾臣之中,以黃宗羲為首的粵黨站在殿堂的左側人數頗為眾多。而以何騰蛟、夏允彝為首的四五個大臣則簇擁在一起,蜷縮在大殿右側的角落裡,怒目注視著粵黨。至於以陳子龍、朱舜水為代表的所謂中間派則零散地站在殿右側,觀望著帝黨與粵黨之間明裡暗裡的較勁。
帝黨的人數雖不多,但在氣勢上卻絲毫不遜於對方。卻見夏允彝率先開口發言道:「先帝有子,皇子繼承皇位天經地義。」
「夏大人,可小皇子現在還未滿週歲。我大明堂堂天朝之國立一個嬰孩為帝,豈不是讓人笑話。」對面的工部侍郎李啟新毫不示弱地反駁道。
「是啊,皇帝作為一國之君,必該是由文武雙全,謀略蓋世者承當。擁立一個不滿週歲的孩童為帝確實不利於我天朝的形象。」兵部侍郎張煌言也跟著附和道。
「兩位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有皇長子在,又怎能由藩王繼位呢。」何騰蛟緊跟著反駁道。
「但皇長子畢竟是庶出的啊,且年紀又過於幼小,還是該立藩王符合祖制。」
「先帝對我們的恩情比天還高。吾等食君之祿,卻不立先帝的兒子為帝,如何對得起先帝啊。」
「是啊,如若不利先帝之子為帝,吾等寧願一死,追隨先帝!」
大殿之上雙方之間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越來越激烈。眼看著氣氛愈發緊張,一旁一直觀望著的陳子龍終於忍不住出來打圓場道:「諸位先冷靜一下,先冷靜一下。先帝屍骨未寒,我等卻要血濺大殿,這成何體統!又如何對得起先帝的在天之靈。」
陳子龍的一席話語頓時就勸阻了在場眾人間的爭論。卻見夏允彝很掃了陳子龍一眼後,語氣稍緩地反問道:「那依陳大人的意思,我等又該奉誰為帝呢?」
陳子龍眼見提問的是夏允彝,當下便客客氣氣的回答道:「在下不才不敢枉下結論。但在下認為皇子現在還未懂事成年。不如就從藩王之中選一人選登基稱帝,再立先帝之子為太子。如此一來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陳子龍的話音剛落在場的幾個大臣就跟著點起頭來。毫無疑問陳子龍的建議是最中庸的辦法。而對於夏允彝來說陳子龍既是自己的好友,又是自己的同鄉,自己本該附和與他才是。然而在此之前帝黨之間已經達成默契要力挺太子為帝。於是夏允彝也只好違心的開口反駁道:「陳大人此言差矣。今日立了藩王為帝,他日又怎會輪得上先帝之子登基。試問在這世上有誰不想讓自己兒子做皇帝的。與其日後為立嗣之事再起事端,還不如現在就擁立先帝之子登基一絕後患來得乾淨呢!」
「嗯,夏大人所言極是。其實皇子年幼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有我等眾臣在一旁輔政,待到皇子長大成人後,再讓其親政也未嘗不可啊。陳尚書,你說呢?」一直沒有發話的張慎言一開口就將包袱丟給了陳邦彥道。
「這個嘛。眾位大人的說法都有道理。老夫覺得此事還是等首相大人他們回來後再做定奪吧。」陳邦彥掃視了眾人一眼後,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陳大人你這算什麼意思。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首相大人他們如今還遠在北京,這一等還不知要拖多久呢!」刑部侍郎沈宸荃連連搖頭道。
可是他對面的黃宗羲卻毫不示弱地反駁道:「沈大人言重了吧。什麼叫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大明自先帝駕崩至今,龍庭空缺已有半個多月了。如今還不是一切正常。既然如此,諸位大又何必在乎多等幾天呢。退一步來說,首相大人與史尚書乃是內閣重臣,我等今日跳過他二人做出立帝如此大的決定,恐怕也是與禮不合吧。」
「首相大人,首相大人。哼,難道沒了那女人,爾等七尺男兒就沒了方向嗎!」何騰蛟冷哼一聲諷刺道。
但黃宗羲並未介意這些,卻見他依舊神定氣閒的回應道:「非也,非也。我等奉孫首相令行事,不是因為孫首相是一介女子。而是因為孫首相忠義廉潔,乃是大明的棟樑。如今孫首相剛剛消滅滿虜收復故土,其威望更是如日中天。就算咱們不知會首相大人,也該問問那數十萬將士的意見吧。」
面對黃宗羲半威脅似的話語,整個大殿再次沉默了。眾人心中都清楚,無論他們現在怎樣爭論,如果沒有孫露的首肯一切都是徒勞的。畢竟那個女人手中掌握的數十萬虎賁之師才是粵黨說話的本錢。可就在眾人揣揣不安地禁聲之時,大殿之上突然響起了一個清脆而又沉穩的女聲:「哀家不同意由孫露插手立帝之事。應為一個弒君的罪人根本沒有資格指染如此重要的國家大事。」
緊跟著那聲音,只見身著一席黑色縞服的芝蘭大搖大擺著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毫無疑問這一變數讓在場的眾臣均大吃了一驚。特別是錢謙益更是氣得暴跳如雷。在心中暗罵芝蘭是個瘋女人。然而他並不能真的將那話當眾罵出口。於是,心中滿是驚訝與不滿的錢謙益只好一臉恭敬的上前勸阻道:「太后殿下,吾等正在商討國家大事。請太后暫且迴避一下。」
可這一次的芝蘭卻再也沒有乖乖聽從錢謙益的擺佈。卻見她傲然的反駁道:「哀家為何要迴避?你們既然肯等孫露那女人回來後再做決定。又為何不能讓同為女人的哀家參與呢?」
面對芝蘭的反問,在場的錢謙益等人都不禁楞了一下。可底下的黃宗羲卻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卻見他連忙責問道:「太后殿下,剛才說誰是弒君的罪人?又有何證據?就算是身為太后也不能空口誣陷人啊。」
芝蘭聽罷回頭瞥了一眼黃宗羲後又冷笑著開口道:「哀家明人不說暗話。正是孫露那女人暗殺了先帝。而哀家已經在宮中逮捕了她的同謀。」
芝蘭的話再一次震驚了四座。這一次無論是粵黨也好,帝黨也罷均露出了驚愕的表情。而與此同時,宮外的嘈雜聲也跟著大了起來。緊閉的宮門上一個個竄動的人影無疑在向人們傳達著危險的信息。
兵變!這是陳邦彥此刻腦中閃現的唯一一個詞彙。想到剛才入殿時那詭異的氣氛,想到剛才陸昆亨異樣的話語,想到現在芝蘭那自信的表情。陳邦彥似乎明白了一切,他連忙回頭一看卻見底下的黃宗羲正想上前繼續與芝蘭理論。於是,說是遲那是快陳邦彥連忙起身一把扯住了黃宗羲,並在他耳邊低聲警告道:「宗羲,小心四周!」
就在陳邦彥阻止黃宗羲不知死活的舉動同時,錢謙益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雖然他不知道芝蘭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調動起了禁軍。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連同在場數十名大臣的性命此刻均攥在了眼前這女人的手中。於是錢謙益連忙一改先前的傲慢,乾笑一聲獻媚道:「是,是。太后身為國母理應有權決定新帝的人選。還請太后殿下上座。」
然而這一次的芝蘭卻根本沒有理會錢謙益的這一套。卻見她看也沒看錢謙益一眼,而是自顧自的繼續宣佈道:「現在哀家還懷疑在這英武殿就有孫逆的同黨!錢大人、陳大人,還有在場的諸位大人。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誰都不許離開這裡半步!」
正當英武殿發生驟變的同時,在南京城的另一個角落中,沈猶龍與湯來賀正偷偷躲藏在密室之中,密切關注著變化多端的局勢。在聽完探子所帶來的關於英武殿的消息後,沈猶龍原本混濁的眼眸突然閃起了一種異樣的光芒。而一旁的湯來賀則心急如焚地開口道:「這下可怎麼辦啊。陳大人他們竟然真的被困在英武殿了。沈大人,咱們可要快點兒想辦法救他們啊。」
「湯大人,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救陳大人他們的事先放一下。咱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呢。」沈猶龍說罷便果斷地向自己的心腹命令道:「速速傳信給蕭參謀長,就說『螳螂』又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