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越下越大,初時還是稀疏的雨珠子,斜風吹起,雨滴漸漸變成了雨簾,密不透風。
洛都城的東門外轟的幾聲巨響,厚厚的城門被人從外面頂開了,城牆破舊不堪,隨之殺進來密密麻麻的黑麾大軍,城防大營的士兵們倉皇抵抗幾下,沒命的向城內撤去,趙虞修跟在大軍後面堂皇而入。
心底裡激動,狂喜和莫名的感慨兼而有之,時隔五六個月,再度回到熟悉的洛都城,這一次不同於上回逃命,而是實實在在的將這座都城踩在了腳底下。
趙虞修揮灑掉鎧甲上的雨水,仰頭哈哈大笑,心中何其痛快,雨水越來越大,城裡的戰火和硝煙都被雨水沖滅掉,看著黑漆漆的一片蕭條。遠方一條筆直的大道通往吉祥街,大校場,再往北……便是浩大的皇城了。
在那裡……趙虞修的四弟正等著他去將他趕下皇位,推向大校場斬首示眾,趙虞修胸襟澎湃鼓蕩,豪氣十足,身前的眾將士們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趙虞修揮手一指,下令:「繼續追擊,到大校場與其餘先鋒會合。」
士兵們瘋狂呼應,狂吼著殺忙將出去,城防大軍且戰且退,被他們殺得潰不成軍,城防軍士氣全無,能夠留下性命的便算是僥倖之輩,牛再春和馬其英倒還是繼續給眾人鼓勁,但是自從城門攻破那時候起,便是他們自己,也相信末日到了。
洛都眼下的情形,只能用眾叛親離,人間冷漠來形容,皇上打光了最後的牌面,他在皇宮前要殺掉楊宗志,受到文武百官和滿城百姓的鄙夷和唾棄,這一切又能怪得了誰呢。
牛再春和馬其英若不是職責所在,說不定早就逃命去了,隨著戰事的推進,他們和所有的士兵們一樣,知道洛都城遲早有這麼一天,只是想不到來的這麼快罷了,楊宗志離去後僅僅三四天功夫,洛都便被打下來了。
城防大軍退回到大校場佈防,利用吉祥街的地勢與對方展開巷戰,也不過略微拖延時間而已,牛再春在守城中負了傷,咬著牙看到士兵們不斷退後,逃逸,哭天喊地的聲音不絕於耳,他沉沉的歎了一口氣,拔出腰刀對準自己的腹下。
馬其英跳過來,驚駭道:「大哥,你作甚麼?」
牛再春誒的一歎,垂頭痛哭道:「既已戰敗,夫復何言,戰將不能與城池共存亡,往後只能留下罵名。」
細雨密密麻麻的打在他們的盔甲上,馬其英聽了這話,跟著一道抹淚,身邊剩下不足五千人,全都聚在大校場通往皇宮的長街上,哀聲一片,而身後長街的盡頭,皇宮的上空燃起了掀天的黑煙,讓人心頭無比的絕望。
反觀江東軍卻是越來越多,從東城門,南城門,甚至西城門殺進來,將大校場上圍得滿滿當當,那些騎兵用烈馬佈陣,迎面往這邊一衝,便能將這最後的五千兵馬沖為齏粉,所有人心中都已經絕望到了極點。
馬其英對牛再春道:「大哥,你再等等,我們還沒有敗到底,我們還有人,皇宮內還有龍武衛,隨時可以馳援,驍騎營那邊說不定也沒有被圍聚殺掉……」話說到這裡,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只不過是寬慰自己的話罷了。
牛再春哭著坐倒在地,任由雨水撲面而下,搖頭道:「龍武衛若還有人,怎麼會到現在還不出面,驍騎營……半個時辰前,我便派了幾路傳令兵過去了,若有回音,他們早該入城勤王,哎……二弟,我們是真的到了燈盡枯竭的時候啦。」
馬其英一道坐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仰頭哈哈一笑,道:「大哥,前幾天我們還在同三弟大吹大擂,說什麼勇猛無敵,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哈哈……哈哈,還是三弟厲害啊,我們……都與他離得好遠。」
說起楊宗志,牛再春倒是來了幾分豪情,他用力的握住方天戟,從地面上跳起身,呼喝手下道:「就在這裡派兵佈陣,既然我等是敗掉天下的罪人,便盡最後一份力氣,能殺多少就是多少,你們怕是不怕?」
身前的士兵們格格發抖道:「我們不……不,不怕!」間或還夾雜著幾個抽泣的低語。
雨簾密佈,大家一起抬頭往前看,見到大校場上三條黑龍一般的軍隊逐漸匯攏起來,人馬眾多,兵精馬壯,正前方是三個身穿厚厚鎧甲的猛將,夜色太黑,這三人的面容可一點也看不清楚,但是士兵們便是不用腦子想,也知道其中必有鮮於無忌和三殿下趙虞修,他們的臉色慘白,支撐到這時候還沒逃走的,都是有些擔當的好男兒,無奈對方大軍臨近,局面非是人力可以逆轉,除非大雨衝出山洪,否則……真是一點寄望都沒有了。
……
趙虞修和鮮於無忌等人在大校場會師,相互間哈哈大笑,鮮於無忌指著馬鞭,對吉祥長街一排孤零零的士卒們說道:「就剩下這些殘兵游勇了嗎,哈哈哈,趙虞碌……想不到你小子也有今天……」
他抬起頭來哈哈狂笑不已,趙虞修肅下面龐,眼神陰鶩的盯著鮮於無忌的滿頭銀髮,聽到他口中罵出四弟的名字,與趙虞修只差了一個字,鮮於無忌破口大罵,趙虞修就好像被他當面扇耳光那般難受。
倒不是他對仁宗還有什麼同仇敵愾之心,而是鮮於無忌如此囂張輕狂,對趙氏一族又這般的仇恨,讓趙虞修心底裡極不舒服,過去他仰仗在鮮於無忌的鼻息下度日,自然絲毫不敢表露出來,但是此刻他自恃羽翼已豐,而洛都城只餘下零零散散的三五千人,更是不在他的話下。
趙虞修對哈克欽悄悄打了一個眼色,手腕揚起,朝著仰天大笑的鮮於無忌揮手大喝道:「動手!」
聲息突兀的響起,卻是沒有引出一絲驚亂,趙虞修眼神張大,四處飛快的掃視,面色一時呆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鮮於無忌光顧著仰頭大笑,險些笑岔了氣,笑了老半天,他彎下腰來,垂頭劇烈的咳嗽,趙虞修心底裡毛骨悚然,表面上卻不得不裝出關心問切的模樣,馳馬過去道:「岳父……岳父大人,您可沒事吧。」
鮮於無忌抬起頭來,哈哈笑道:「沒事……沒事,你方才叫動手,可是等著衛彪和黨同禮為你出面嗎,哈哈哈……來人啊,都帶上來!」
趙虞修聽到鮮於無忌一口叫破衛黨二人的名字,驚得險些從馬背上跌落下來,他雙手死死的握住馬韁,轉頭下意識看出去,見到兩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將領,低著頭被人押著走上前,趙虞修渾身亂顫的掃了一眼,幾乎暈倒在地,天色隨黑,這二人走到面前,趙虞修看清楚正是與自己私下聯合,商議要一起擒下鮮於無忌的兩位大將。
趙虞修只覺得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鮮於無忌哈哈冷笑道:「蟬兒把你們的計劃都告訴給我,老夫還猶自不信,現在老夫真的信了,呸……你們姓趙的,果然沒有一個好人那,你自己說,我如此赤忱對你,輔佐你,你卻要殺老夫繼位,看來姓趙的不除,天下永無寧日呀,罷了,既然老夫已經作了反賊,索性不如將這反賊再做大一些。」
趙虞修拚命哭求道:「岳父饒命,岳父饒命,小婿是一時糊塗,日後再也不敢啦……」磕頭如同搗蒜。
鮮於無忌撇著嘴,獰笑著大叫:「周順……」
軍隊中一員大將衝出來,拜下道:「屬下在……」
鮮於無忌指著地面上的三皇子,冷森森的道:「把趙虞修給我拿下了,押進死牢,讓他與趙虞碌小兒一道候時問斬。」
周順咬牙回道:「是大將軍……」
趙虞修尚在死命的磕頭:「岳父饒命……岳父大人饒命,看在我跟在您身邊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抬頭一掃,見到周順拿著兵器殺騰騰的衝來,趙虞修把心一橫,站起身對著背後大叫道:「回卓王殿下,只要你救了我,整個南朝天下,我願與你共同享有,劃江而治,我……我說到做到!」
……
天色早就過了中夜,鮮於嬋卻是毫無睡意,她在行轅中苦等著,從轅門邊走到將軍座上坐下,又站起來走到轅門旁聽動靜,來來回回數十趟。
掀開轅門的帳幕,見到天邊已經現出了一絲魚肚白,從湯河口這裡,再也聽不到任何攻城兵的巨響,天地間一片靜寂,只有細雨落在地面上的碎響不時的傳來。
鮮於嬋的小心思卻是靜不了,她轉頭看到朱晃背著手站在角落裡,支著眼皮子打瞌睡,腦袋剛剛掉下,身子便驚得又跳起來,鮮於嬋跑過去,對朱晃嬌聲勸說:「朱大哥,你去睡了吧,爹爹讓我在這裡等消息,你不必陪我。」
朱晃強打起精神,搖頭道:「我不困……」
鮮於嬋捻著裙角,小心翼翼的問道:「朱大哥,你再和我遍,你把我的信交給哥哥後,他怎麼對你說的?」
「呵呵……」朱晃笑道:「怎麼,還聽不厭嗎,我都來來回回說了幾十遍啦,楊兄弟開始一句話也沒有說,後來大家議論紛紛,他才下令,在丁山鎮等候幾天,觀察這邊的動靜……」
朱晃口中說的,和前面幾十遍沒有任何分別,可是鮮於嬋還是聽上一次,小心思裡便又會甜上幾分,她抿著鮮艷的紅唇,咯咯膩笑道:「嗯,這……這壞哥哥,他總算,他總算對得住我那麼對他啊,我還以為他一輩子都要把我當成傻妹子那麼看待呢。」
朱晃笑道:「楊兄弟對自家的妹子,也是這麼好的。」
鮮於嬋拚命的搖頭:「不一樣,那不一樣……以前啊,哥哥的確是把我當作了自家妹子,不過後來我跟在他身邊久了,特別是那一回,我害怕被費二叔揭穿騙他的謊言,用剪刀想刺瞎自己的眼睛,我便能清楚的感覺到……哥哥他,他對我有些不同了……」
鮮於嬋說的小臉一紅,心情徜徉的癡癡仰頭道:「自那以後,他對我守得也緊,防得也緊。」
朱晃蹙眉道:「就這些不同?」
鮮於嬋甜甜的抿住小嘴,撲哧一聲露顏嬌笑道:「不是呢,我猜想啊,哥哥是意會到什麼,那時候沒想清楚,後來明白他從我的舉動中猜出了我的身份,嗯,哥哥他最是聰明,等到他明白我是誰後,他心裡面便開始猶豫起來,他想啊,原來我是鮮於無忌的女兒呀,我爹爹與他身份齊名哩,又想啊,這樣的妹子可是要不得了,可是又有些捨不得我,所以……所以他後來對我說起話來,有時候前言不搭後語,而且還……」
鮮於嬋說到這裡,嬌美的小臉蛋紅彤彤的如同蛇果,只差忍不住說出楊宗志好幾次把她抱在懷中,肆意輕薄的羞人事,她俏麗的酥-胸,激動的一上一下高低起伏,垂下小腦袋嚥了好幾口氣,才抬頭道:「所以這次哥哥說不走了,等在丁山鎮,我便知道他是捨不得我,咯咯……再等幾天,我們便去找他了呀,朱大哥,你會不會笑我好沒羞的?」
朱晃哈哈大笑道:「不敢!不敢!」心下也覺得這小姑娘著實可愛癡情。
鮮於嬋嬌笑道:「我和爹爹說好啦,只要趙虞修真的想要殺他,他便不能再興兵造反,而是乖乖的退回到江東去納福,這樣一來,我便……我便要跟著哥哥去滇南哩,今夜一過,所有事情便都解決啦。」
鮮於嬋拍了拍小手兒,小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走到一旁的將軍座上坐下,一臉的輕快寫意,正在這時,門口騰騰騰衝進來一群帶刀的士兵,將行轅圍住了。
朱晃大吃一驚,護在門口喝問:「什麼人?」
來人亮出令牌,叫道:「三殿下有令,鮮于小姐從今夜起,便要跟著他入宮為後,鮮于小姐請吧……」
鮮於嬋聽得大吃一驚,她原以為趙虞修只不過想取走爹爹的性命罷了,所以她留在湯河口的轅門,是半點凶險也沒有的,一切只等到今夜過後,便見分曉,沒料到趙虞修不但要殺她爹爹,還要綁走她進宮。
來人們將轅門口死死的圍住,外面有人大叫:「小姐勿驚……大將軍派我等在此護衛。」
來人回頭向外看了看,冷笑著將手中令牌揮出去,罵道:「盛將軍,你看不見三殿下的令牌嗎?」
外面人回話道:「我只聽大將軍差遣,三殿下的軍令,請恕我看不見。」
來人哈哈大笑道:「大將軍?大將軍他只怕早就做了冤鬼啦,從此我們只聽三殿下的吩咐,來人啊,把他們給我都拿下了。」
轅門內外戰作一團,朱晃趕緊跑到鮮於嬋的前面擋住,趙虞修派來了四五百衛將,而鮮於無忌和鮮於嬋的想法一樣,以為他們不會對自己的女兒如何,因此只派了一百多人候在這裡,兩邊人馬懸殊,盛將軍遲遲無法衝進轅門內。
來人對朱晃大.v.請到叫:「滾開,要不然連你也殺!」
朱晃一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手中運勁,那人的脖子磕嗤一聲斷為兩截,這些士兵們大吃一驚,互相揮刀狂叫:「大家一起上,先將這醜東西亂刀砍死!」
這幾天不知怎麼了,老是無法登陸作者後台,奇怪了,本來這一個大章節是要把這段故事交代清楚的,看來……還需要兩章才行。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