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志胡亂的套上戎裝打開房門,見到史艾可掩著小嘴,一臉促狹的盯著他,看到他出來後,史艾可對著吐了吐淡紅色的小香舌,一臉頑皮的快意,彷彿打擾他的好事,讓這古靈精怪的丫頭開心的難以克制。
楊宗志卻是滿臉沉鬱,一劍已經到了半途上,賽鳳那丫頭正在媚態畢露時,偏偏這種時候有人來傳信,他又不能荒唐到讓人家隔門苦候著,等自己舒爽之後再去相見,萬一是范蘄和許沖趕來,那可太過失禮了。
無奈跟著史艾可走出客棧外,抬頭,門口空空的,哪有半個人影子,楊宗志心頭一怒,回頭對史艾可喚道:「可兒……」
史艾可笑嘻嘻的朝他齜牙咧嘴,伸手往他背後一指,笑道:「來了……」
楊宗志回過頭來,方才看清楚,夜色下,一群人踉踉蹌蹌的結伴趕來,其中有一些是自己派出去的手下,還有一些……夜色下看得不甚清楚。
他邁步迎過去,低頭仔細一問看,那些人穿的花花綠綠,顯然不是范蘄,許沖之流,一個個長髮敷面,身上染滿了血跡,衣襟斑駁,楊宗志微微一驚,心想:「莫非是碰到江東軍的留難?」
他以為這些人是范蘄或者許沖的手下,趕來報信的,半路上被江東軍侵擾過,闖營而來,低頭湊過去,面前那個綠衣人正好抬起額頭,驚喜的大叫道:「師姐夫……」
楊宗志被這衝口而出的聲音嚇了一跳,看清楚……那人是個女子,面色血跡斑斑,也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江東軍留下的,總之容貌是一點也分辨不出來的,念起她口中所喚,結合她的打扮,楊宗志若有所思的蹙起眉角,復念道:「師姐……你,你是小盤翠?」
禹盤翠跳起來道:「啊……你還記得我呀……」轉身招呼身後人:「祝師姐,曲師姐,邰師姐,我們找到師姐夫啦……」她話音一落,背後呼啦啦湧上來十幾,二十個小腦袋,一個個伸手抹著臉上的血跡,抑或是熱淚兒,嬌聲哽咽起來。
史艾可這才看出來,她們抹過臉頰後,露出各色不一的小臉蛋,有的嫵媚,有的端莊,還有的卻是俏皮,史艾可撇了撇嘴,站在一旁沒有發話,禹盤翠蹦蹦跳跳的對楊宗志道:「你真的在這裡呀,不是說你在北郡的什麼幽州城嗎,我還差點不敢相信呢。」
說起這話,楊宗志面色不禁凝重下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他的行蹤刻意的隱藏過,外人是萬萬無法得知的,除非手下有人走漏了風聲。
史艾可忍不住問道:「哥哥……她們是誰呀?」
「哥哥?」禹盤翠瞪了史艾可一眼,見到這小姑娘竟然穿得和自己一樣顏色的衣裙,不過她那衣裙可就短得多了,露出一截酥嫩蓮藕般的小腿,天氣哪裡有這麼炎熱啊,她非要穿得這麼體態撩人。
楊宗志回頭說道:「哦……你去把你的洛姐姐,月姐姐叫出來,就說她們的師妹找來了。」
史艾可心不甘情不願的扭頭進去了,楊宗志這才再問一遍:「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聽說洛素允也在這裡,禹盤翠和祝憐兒等人面上泛起喜色,嬌笑道:「說來話長呀,等見過了洛師姐再告訴你。」
楊宗志輕輕一歎,看得出她們個個一臉疲色,要麼是浴血奮戰,要麼是長途跋涉,只得延手道:「快進來坐吧。」當先領路,帶著一群二十來個小姑娘走到客棧內。
洛素允和月秀鳳正好從二樓的樓道上跑下來,低頭,這群丫頭模樣極為淒慘,甚至都看不出原先的樣貌了,洛素允心頭大痛,抽泣道:「盤翠,憐兒……真的是你們來了?」
繼而狠狠的刓了楊宗志一眼,那樣子似乎是說:「看吧,我說不讓她們孤身行走江湖吧,你偏偏不依,現在她們過的如此淒涼,看我還會理你。」
楊宗志無奈的搖了搖頭,禹盤翠窈窕的身軀後鑽出一個氣喘吁吁的漢子,走到楊宗志面前拜了個禮,然後繼續彎腰喘氣,話都說不出來,楊宗志仔細打量片刻,驚道:「晁三哥?」
禹盤翠等人嬌聲淒淒的撲到洛素允身邊,放聲大哭起來,她們離開神玉山,雖然是出自心甘情願,卻也在江湖上吃了不少苦頭,特別是今日一戰,好些人都差點丟了性命,此刻再見洛素允,不吝於見到了師門長輩,慈愛溫暖,登時放開心思嚎啕大哭。
堂中哭聲一片,洛素允柔聲哄勸著她們,依次拍過她們的背脊,柔聲道:「好了,不哭了,你們這是怎的了?」
月秀鳳似笑非笑的湊到楊宗志的身邊站下,低聲道:「你好本事啊,師父的一點老本,都被你拐騙光了,宗郎……原來你是個大騙子呀。」
楊宗志實在是哭笑不得,背上這個煽動鳳舞池門人的名頭,也是他自作自受,誰要他去跟祝憐兒說什麼外面風光明媚,早知道便一個字都不提,裝聾作啞了就是。
等她們抱在一起哭了小半個時辰,禹盤翠才止住啼哭道:「洛師姐,讓我你瘦了沒有?」烏溜溜的眼珠子在洛素允身上到處打轉,見到洛素允依然還是像過去那樣風華絕代,甚至……骨子裡還透出幾許豐腴俏媚的韻味,這是過去沒有的,不但沒瘦,反而還豐滿了不少,嬌媚的臉蛋上流動著珠光異彩,迷煞了眾人。
「嗯……」禹盤翠滿意的點了點小腦袋,掛著淚珠兒卻嬉笑出聲:「沒瘦,反而更漂亮了呢。」
「啐……又在說瘋話。」洛素允小臉一紅,拿住她的小手兒,道:「我們上去說話吧,你你們呀,都成什麼樣子啦,江湖……哪是這麼好闖的……」
禹盤翠下意識跟著她走出幾步,忽然驚醒道:「等等……險些忘了大事。」說罷從身後的地面上丟出一個東西,丟在了楊宗志的腳下。
楊宗志慌忙退後兩步,仔細,地面趴著的隱約是一個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堆爛泥腐肉,背後插著幾把鋼刀的刀把,整個人毫無生氣,唯有幾截亮晃晃的鎧甲在反射燭光。
「這是什麼?」楊宗志心頭一跳,那鎧甲宛若有些熟悉,似曾相識,一時又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禹盤翠撇嘴道:「就是這個人呀,他說要來找師姐夫你,我們便把他帶來了。」
楊宗志讓幾個手下將地上的人翻了個面,湊頭,那人臉龐身形精瘦,臉上刀痕遍佈,皮肉翻開,看不出一點過去的容貌,他仔細的打量半晌,慄然驚道:「許……許統領?」
揮手抹掉他臉上的血跡,的確……這人正是趕往洛都去的許沖,見到他此刻的模樣,楊宗志心底一沉,頓時覺得不對勁了,叫來朱晃等人給許沖號脈,朱晃搖頭道:「沒用了,心脈已斷,身體發涼,早死了幾個時辰了。」
楊宗志咬住牙,捏緊拳頭大聲問道:「你們在哪裡見到他的,他是……怎麼死的?」
「喂……你凶我作甚麼呀?」禹盤翠委委屈屈的嘟著小嘴,「我們去洛都城玩呀,被這個短命鬼撞進來,他只說了一句話便倒下了,我們好心好意把他帶過來,你還凶我們?」
楊宗志眉色不動的繼續問道:「那他最後說的是哪一句話?」
禹盤翠扭著細腰道:「我才不告訴你呢……」
洛素允柔柔的歎氣道:「盤翠,你快告訴他吧,你不知道……我們在這裡,正是等著這個人來呢,這人是朝廷派往北郡的武將,前一次和我們一道出使過漠北呢,他就這麼死了,著實可憐。」
禹盤翠沒好氣的撇了撇鮮活的小嘴,問祝憐兒道:「祝師姐,你,他闖進來之時說了一句話什麼來著。」
祝憐兒咯咯嬌笑道:「他撞到你身上了呀,我哪裡聽清楚他嘟囔了一句什麼?」
有個弟子舉手道:「我聽清楚了一段,他好像是說,快去……城北找楊宗志。」
「就這些了?」楊宗志皺著眉頭問道,雖然和許沖談不上什麼深厚的交情,但是就像洛素允說的那樣,自從北郡大戰開始,楊宗志便和許沖多次聯手,繼而出使漠北,接觸久了,明白許沖這人沒有什麼大惡,不過貪花好色了一些。
他楊宗志自己就不是同道中人麼,他身邊的溫柔嬌娘,許沖便是拍馬也趕不上,因此楊宗志慢慢對許沖有了一些好感,再加上他伴隨范蘄去洛都提親,神態語氣出自真心,楊宗志更是有些感動融融。
現在驟然看到許沖慘死於面前,屍骨未寒,眼眶不閉,身段被人砍得一截截的體無完膚,楊宗志心頭極為不好受,晁老三歇過了氣,扶著腰道:「我聽到,他還說了兩個字,好像是叫他……叫他?」
「叫他?」這句話連在一起便是快去城北找楊宗志,叫他……楊宗志默念幾聲,暗道:「叫我什麼?叫我……去救命麼?」
晁老三道:「我們看見追殺他的人,都是披掛鎧甲的皇宮衛士,騎著戰馬趕來的,我和姑娘們殺了幾個時辰才殺出重圍,她們呀……都累壞了。」
洛素允憐惜的瞥了禹盤翠等人一眼,柔聲道:「難怪呢,你們這樣子,我都以為你們碰上江湖頂尖高人,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
禹盤翠咬著牙道:「可惜有的人還不待見我們呢,早知道如此,才不願管他的閒事哩。」
楊宗志吸氣道:「方纔多有得罪,你們別放在心上,我乍然看見許統領的死狀,震驚莫名,哎……」心下不由得暗暗揣測,「皇宮衛士,那不就是龍武衛了,他們……追殺許沖作甚?」
這一趟,許沖是伴隨范蘄入宮覲見的,照理說,許沖在北郡立下戰功,即便沒有褒獎,也不會定他死罪呀,難道范蘄和許沖都被人誣告下罪了?
楊宗志在大堂內緩緩踱步,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細節,連日來的喜意被許沖之死沖的煙消雲散,心頭上籠罩著層層烏雲。
史艾可湊過來道:「哥哥,這個許瘦子莫不是得罪了小皇帝,被他派兵追殺了吧。」
楊宗志歎息道:「人家已死,莫要再出口不遜……」轉頭對朱晃吩咐道:「去找個好地方,把許統領掩埋了吧,也好叫他早早轉世投胎去。」
禹盤翠目不轉睛的盯著輕輕依偎在楊宗志身側的史艾可,見到她說過話後,又有好幾個小丫頭湊到他們身邊,一個個嘴裡親暱叫著「哥哥……師哥」什麼的,她的心下不禁狐疑:「這人……有這麼多美貌好看的妹子?」
轉身再,方才大堂的動靜驚動了許多人,從各個門房走出來七八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論樣貌身材……個個都不比她們差,禹盤翠的臉色一窒,嗔目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秀鳳沉吟道:「宗郎,你要小心了呀,這人既代你求親而慘死,說不定……人家是殺雞給猴看呢。」
楊宗志緩緩搖頭道:「不見得……」如果殺雞給猴看,殺掉許沖,又能對楊宗志產生什麼樣的衝擊,遠遠不如當初圖滿覬覦婷姨捉人時,讓他心泛怒意。
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許沖究竟為什麼會被龍武衛追殺,莫非他在皇宮裡闖了禍事,也不至於呀,許沖外派前,曾在龍武衛多年當差,他不至於糊塗到不懂得深淺,不遵守禮儀,會在皇宮裡闖禍啊。
還能有什麼事,能叫他伏屍當場呢,再想到皇上答應自己的親事,因為許沖之死而變得撲朔迷離,他與朝廷唯一的通氣之道斷掉了,也不知道洛都究竟如何表態,等在這裡……可又如何是好?
楊宗志不禁頭疼起來,千辛萬苦的走到這,就在大功告成之前,卻又遇到這樣的事情,難說許沖是不是因為他自己的魯莽犯錯,繼而被人追殺致死,可他死掉了,楊宗志又如何去迎娶虞鳳,這個楊宗志本來並不放在心上的人物,居然顯得如此重要。
「哎……」楊宗志長長的歎了口氣,對洛素允等人道:「讓她們先進去梳洗休息一下吧,你們還沒用過飯吧,我這就去叫人準備。」
「用過啦……」禹盤翠眼眶紅紅的瞪著他,下意識出聲反駁他一句,偏偏小肚子裡不爭氣的咕嚕嚕亂叫了幾聲,當著他的面露了怯,禹盤翠的小臉一紅,轉過面不願見他。
楊宗志背著手逕自走出客棧外,禹盤翠這才轉回頭來,對著洛素允委屈的喚道:「洛師姐,你看他……」
「沒事,他心緒不寧,可不是怠慢你們……」洛素允柔柔的一笑,拉起幾個師妹們,嬌暱的說道:「我去給你們放上熱水,哦……對了,你們的衣服帶了麼?」抬眼見到師妹們一個個兩手空空,面露羞澀。
洛素允又道:「好啦,我們這裡換洗的衣服多得是,你們先將就穿一些。」說罷帶著一大群小丫頭們上了二樓,開房端水,忙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讓她們一個個乖乖的蹲在水桶裡,洗去一天的殺戮之氣。
房間裡點上燈燭,放了七八個寬大的水桶,禹盤翠整個小身子蹲在裡面,只露出蔥蔥翠翠的小腦袋,浸泡久了,臉蛋通紅,她低聲問道:「洛師姐,我剛剛……看見好些姑娘都叫那人哥哥呀,他……他有這麼多妹子麼?」
洛素允搖頭失笑,給她們再添了些熱湯,沒有答話,祝憐兒笑嘻嘻的道:「這不正好,你也可以叫他哥哥啊,免得叫什麼師姐夫,既生分,念得又是長長地一大串。」
「呸……」禹盤翠嬌俏不依的啐了一口,「誰要叫他哥哥呀,他,他想的倒美……」
……
楊宗志吩咐廚房準備了精美的晚飯,看洛素允等人還沒出來,便又去給許沖送別,來到前門外的樹叢邊,見到夜色下,朱晃帶人挖了一道深深的土坑,頭頂有千年華蓋般的茵茵蒼松,倒也算頂有所靠。
腦子裡面回味著和許沖相交的一幕幕,心下不禁慨歎萬千,人的一生真是瞬息變遷,當初北郡那麼危急的時候,許沖也完好無恙,偏偏天下太平了,許沖最志得意滿的時候,卻又這麼早死了。
頭頂天空中亮出了閃閃星光,許衝下了葬,月秀鳳和丁嬈嬈在一旁捏起蓮花指,輕聲唸咒:「輓歌為舞,無量清明;亦生亦死,皆是虛名;痛載道物,落入凡塵;語錄天尊,是為世人。」
這道偈語楊宗志聽過很多遍,每一次聽到都有不同的感受,當此時刻,只覺得心底升起兔死狐悲的哀傷,皇上啊皇上,你竟然真的暴虐至斯麼,許沖怎麼也算有功之臣,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過去北郡人心惶惶的時刻,正是他站出來,一刀殺掉主降的李東陽等人,穩定了局面。
對這樣的臣子,你也不願放過的嗎,再想想當年龍武衛的統領勞廣,久居仁宗身邊,看到他為人處世陰狠毒辣,心生寒意,不得不隨著三皇子等人謀反,皇上他便從未自省過嗎,究竟他有沒有做錯過什麼,否則怎麼會人人都要反他,他只會將罪責都推到其他人頭上,殺伐伺候。
轉念又想:「許沖死了,范蘄不知又過得怎樣,難道……也被下罪入獄了?」對范蘄他從來只有鄙夷,這時候察覺到人家或許為了他送掉性命,心下不禁複雜莫名。
朱晃走回來道:「楊兄弟,我這就去傳信,叫忽日列兄弟趕緊帶著兄弟們馳援,以防不測。」
楊宗志愣住道:「防備什麼不測?」心中忽的恍然,皇上暴虐成性,難免不會像對待許沖這樣對付他,他心頭半轉千回,頹然歎氣道:「先等一等,此事容我再好好想想。」說罷轉身回頭。
朱晃和月秀鳳等人歎著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朱晃苦著臉道:「楊兄弟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這一條轉不過理,他怎麼就不知道防著皇上呢?」
月秀鳳咯咯嬌笑著轉動柔膩的俏眸,嫣然失笑道:「他呀……從來最好面子,這是他養父傳給他的宿疾,好不了啦,你說他迂腐也罷,沽名釣譽也行,他就是害怕人家說他楊家是反賊,為了這個,哪怕受盡委屈他也在所不惜,嗯……朱大哥,眼下情勢危急,我看,我看不如這樣……」她一邊說話,一邊微微俯下身子,在朱晃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好了,肯定不欠賬了,呃,大喊一聲,嗚呼,同志們……鮮花!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