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譜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曲款 之一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前方也再無一絲消息傳來,楊宗志在林仙鋪坐立難安,總這麼枯等下去,似乎也不是個萬全之策,但是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倉促行事,更是凶險萬分。

    天氣漸漸炎熱起來,春末夏至,去年冬天雪水很大,今年的旱季也來得很快,洛都久久不見一滴春雨,林仙鋪處在荒山裡面,氣候更加乾熱,窗簾外,已經有知了在樹梢上唧唧而鳴,吵得人心煩意亂。

    坐在驛站內倒是避過了赤紅的陽光,稍顯陰爽,禹盤翠汲著清涼的木屐子,露著豆蔻血紅色的腳趾尖,咚咚咚的從二樓上跳了下來,她隨身的衣服都在洛都城丟掉了,昨晚換下一件後,今日穿著不知是丁嬈嬈,又或者是幼梅兒的單薄小衣,微微顯得侷促,裙下露出了好長一截雪白的小腿,人還沒看清楚,雪膩的裙下風光卻是耀花了人的眼睛。

    楊宗志坐在大堂內側飲茶,一動不動的喝了兩盅林仙雪釀,額頭上還是淡淡的掛出汗珠子,心神不定,喝什麼都是沒用,費幼梅看他杯底空了,溫柔的給他又斟了一壺,楊宗志抬起手端起茶嘴,還沒湊到唇邊,兩條雪白的便自天而降,險些將茶壺都給踢飛了出去。

    「赫……」楊宗志趕緊丟掉茶壺,抬頭掃了一眼,對禹盤翠這等嚇唬人似的出現方式無可奈何,心底裡作甚麼都沒有興致,也沒耐心去欣賞那雙修長矯健的美腿兒,而是低頭歎了口氣,默默發呆。

    「師姐夫……」禹盤翠甜甜們的與他打了個招呼,轉而掃到了嬌媚的費幼梅身上,這位姑娘的氣質和洛師姐頗有三分相似之處,就像她手中的雪釀那樣清新淡雅,毫無半點雜質,朱漆黑白分明,瑤唇鮮紅,端的美艷絕塵。

    看楊宗志默默的點了點頭,嗯的一聲,禹盤翠伴坐過去道:「這位姐姐叫什麼名字呀,你和……師姐夫是什麼關係?」

    費幼梅抿著小嘴嬌笑道:「我姓費,你叫我費姐姐就是了,吟……或許我也大不了你一兩歲,我和大哥嘛……」說到這裡,費幼梅柔柔的瞥到了楊宗志的身上,她與大哥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父母都已經點頭應允過的,費幼梅對於這一點從來都自豪的緊,能和自己一生的摯愛朝夕相對,實在讓她滿足的不知還能奢求什麼。

    「大哥呀……」禹盤翠甚有興致的攀問道:「你也是他的妹子嗎,他怎麼……那麼多的妹子?」

    「撲哧……」費幼梅掩住小嘴咯咯嬌笑起來,迎合著她道:「是啊,大哥的妹子是比較多,不算這裡的,還有……嗯,十二三個吧。」

    「哇……」禹盤翠簡直驚訝的合不攏嘴,加上這裡的,豈不有二十個上下,那是一個何等規模的大家族啊,費幼梅似笑非笑的膩聲道:「怎麼……很吃驚麼,誰要我的大哥招人喜歡呢。」

    「這倒也是……」禹盤翠下意識的點了點小腦袋,繼而飛快的搖頭,「誰會喜歡這種人呀,咳咳……看見恩人來了,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皺著眉頭,這是給誰看呢,哼……」

    楊宗志哭笑不得的抬起頭來,若在往日,他必定嘻嘻哈哈的說些調笑話,將這外表凶巴巴的小姑娘逗得花枝亂顫,但是這一刻實在沒有此等心情,心裡面舉棋不定,究竟該不該繼續枯等下去,回想起鳳兒在黃河舟心上哭著大喊:「相公……鳳兒等著你來……」

    心兒像被一百隻手掌揉搓個遍,五味雜陳,他既然答應虞鳳前去相會,無論如何也要做到的,要不然豈不枉自為人了,但是怎麼去呢,難道去把虞鳳偷出來?

    鸞鳳公主的艷名天下傳揚,作為當世唯一的皇家千金,她的身份何其尊崇,總不成好像私奔一樣的被人偷走了吧,況且局勢也不一定就惡化到這種程度,許沖之死撲朔迷離,或許有他自己的原因,跟楊宗志毫不相干,總之眼睛睜大,也看不清目前的局面,要作到料敵先機更是徒然無奈。

    「哎……」楊宗志目光渙散的又垂下頭去,蹙眉細思,這時朱晃從外箭步跑進來,對著他的耳角輕輕說了一句話,楊宗志聽得一驚,從椅凳上倏地彈起身,驚詫道:「此事當真?」

    朱晃道:「就在外面候著,來了有小半會……」

    楊宗志奇道:「既然來了,你怎麼不帶來見我?」

    朱晃臉色一紅,支支吾吾的道:「他來之後,我派出手下兄弟在四處仔細的搜了一搜,沒有見到伏兵之類的,這才帶他過來。」

    楊宗志笑道:「朱大哥,你也越來越謹慎了,嗯……你做的倒是不錯,快,帶我去見見他。」說罷兩人聯袂出了客棧。

    禹盤翠在座椅上奇怪的聽著,他們說出自己一句也不懂的話,潛意識裡站起來跟了出去,剛剛一出客棧,見到空地上橫著一頂紅綾大轎,光轎夫便有十六個人之多,隨轎的帶刀侍衛更是有數十人,足見來人的氣派。

    楊宗志和朱晃迎到轎前,朝裡面細聲打了個招呼,轎簾掀開,裡面緩緩走出來一個儀表堂堂的老者,穿著火紅色的官服,頭戴官帽,禹盤翠湊近身,聽到那老者笑著說:「勞煩楊大人久等了,老夫姍姍來遲。」

    楊宗志面上古井無波的道:「怎敢當,范大人鞍馬勞頓,實讓在下愧疚難安。」說話間親熱的拉起老者,和他一道轉身走進客棧裡,相互間堆滿笑容,一派和睦之氣。

    費幼梅給他們沏上新泡的林仙雪釀,老者端起來喝了一口,艷羨的舔著嘴唇,讚歎道:「好茶呀,實不相瞞,老夫也是個好茶之人,自古琴棋與茶難分軒輊,這茶勝在冰清玉潔,乃是采雪山水釀造儲藏,茶葉泡在雪汁中,帶足了雪水裡的干邑爽口,入口後整個人都為之清朗起來啦,哈哈。」

    禹盤翠見那老者說的眉飛色舞,言談中都是自己聽不懂,又或者沒興趣聽懂的無聊話,再反觀楊宗志,他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一邊聽老者說話,一邊給他又隨手斟了一杯,兩人相碰喝下,彷彿多年未見的忘年友,相交孺沐。

    「嘁……」禹盤翠無聊的都想走了,楊宗志哈哈笑道:「既然范大人看得起這茶,不妨多喝幾杯,來人呀,一會給范大人再帶一些上路。」

    朱晃抱拳道:「是……」

    范蘄慌忙推手道:「無功不受祿,無功不受祿,老夫受之有愧……」

    楊宗志笑道:「范大人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呢,這一趟……全勞范大人親自出馬,受之有愧的……應該是我才對呀。」

    范蘄點了點頭,再不作推辭,而是撫著額下鬍鬚道:「嗯,說起這件事……老夫今日正是來送喜的喲。」

    楊宗志眉色不動,反問一句:「喜從何來?」

    范蘄湊近身,小聲說道:「楊大人,皇上已經親口允諾你和鸞鳳公主的親事啦,大婚正定在四月初三,乃是婚嫁的黃道吉日,這可不是大喜麼?」

    楊宗志睜開眼簾,顫聲道:「果真?皇上他真的答應了?」

    「誒……」禹盤翠半轉過身,幾乎都要離去了,聽了這一句不由得高高聳起小耳朵,背著腰身偷聽起來:「師姐夫……他不是和洛師姐神仙眷侶嗎,他怎麼……要去娶什麼什麼公主?」

    范蘄微笑道:「楊大人面前,老夫怎敢胡言亂語,老夫有皇上親筆的諭旨為憑,楊大人儘管自己便知……」他一邊說話,一邊從官服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封漆封的黃布,遞到楊宗志面前。

    楊宗志面色陰晴不定,見到這份過去無比熟悉的聖旨,不吝於前塵往事一起湧上心頭,心底裡猶豫著,不知道敢不敢去揭開它,他猛地一咬牙,接過黃布,用小指尖挑開漆封,打開看了兩眼。

    手指微微顫抖,黃布幾乎拿捏不住,范蘄攆著鬍鬚笑道:「怎麼樣,老夫句句屬實吧。」

    楊宗志闔住黃布,閉目思忖良久,「皇上竟真的允婚了……」有一種美夢得償的宿命感,卻又隱約不敢盡信,從范蘄這邊來看,看不出任何的破綻,皇上親筆的諭旨也絕對不假,自古君無戲言,這事情看來……十有不是自己想的那麼難辦了。

    昨晚擔心的睡不好,現在看……卻是可笑的緊,楊宗志啊楊宗志,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畏畏縮縮了,這等表現……怎能讓鳳兒歡喜滿足的將下半生交給你。

    楊宗志奚然一笑,睜開眼簾,見到范蘄又喝了兩杯雪釀茶,禹盤翠在他對面可以看出楊宗志此刻光彩照人,意氣風發,隱約又是大鬧神玉山的那個毫不畏懼的師姐夫了,她微微撇了撇粉紅小嘴,心下暗暗腹誹。

    范蘄笑道:「楊大人既已收到消息,還是趕緊準備一下吧,四月初三,屈指一數也就是三五天的時間,迎娶公主是何等隆重的大事呀,老夫也先告辭了,楊大人成婚的那一天,老夫必定在洛都城內等候,親眼見見這百年難遇的盛況。」

    楊宗志站起身來,笑道:「范大人慢走……」隨著他走出客棧外,恭送他邁進大轎內,范蘄一進,轎夫整整齊齊的喝道:「起……」

    楊宗志忽然問道:「啊對了,范大人……」

    范蘄掀開轎簾,笑的道:「楊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楊宗志左右,笑道:「對了范大人,今日怎麼沒見許統領一起跟來,只有范大人一個呢?」

    「這個嘛……這個嘛!」范蘄結結巴巴的道:「哦,他在宮中碰見一些過去的舊識,喝酒喝多了,上不了馬,這個許沖……平日裡就是愛邀三喝五的飲上幾杯,總有一天會壞了大事。」

    「是麼?」楊宗志淡淡的一笑,點頭允諾。

    「喂……他說……」禹盤翠跟在身後卻是不答應了,她清清楚楚的記得,昨晚被自己救回來的那個血跡斑斑的死人,他的名字就是叫許沖,楊宗志和朱晃等人都親口喚出過,而且洛師姐也叫那人許沖,這位笑的老傢伙分明在當著面說胡話,怎能不叫她又急又氣。

    禹盤翠本要斥責那老傢伙說大話,哪知話音剛剛起了個頭,便被楊宗志轉身拉住了,大手緊緊的攥住她羸弱的小手兒,對她使了好幾個看不懂的眼色。

    禹盤翠小臉一呆,繼而湧起一片緋紅,「哎呀……他,他幹嘛這麼緊的握著人家的手呀,當人家……好欺負的麼?」笑話了,她可是大力士女霸王,一伸手便能將百八十斤的漢子丟出去的,此刻卻是身無三兩重,眼泛桃花的羞態畢露。

    楊宗志回頭哈哈笑道:「范大人慢走,四月初三,在下必定多敬范大人幾杯好茶,聊表謝意。」

    ……

    送走范蘄,楊宗志心神不屬的拉著禹盤翠的小手兒漫步往回走,心下默念:「許沖分明在皇城遇害,范蘄焉能不知?」

    此刻范蘄好端端的,證明並未被許沖牽連到,他最後那句話言不由衷,到底是隱藏什麼呢?許沖是范蘄的手下,許沖有難,范蘄怎麼會毫無悲慼之色,甚至還要百般隱藏許沖的死訊,究竟為何?

    「喂……你,你拉夠了沒有啊?」手臂被人扯著甩了幾下,楊宗志轉過頭看了一眼,趕緊放開手道:「哦,我忘了,對不住小盤翠,我是無心之舉。」

    「哼……什麼無心之舉呀。那個死老頭分明撒謊啊,你聽不出來嗎?」

    「聽得出來……又能怎麼樣?哎,有的時候,聽得懂要拚命裝作聽不懂,聽不懂的,卻又千方百計的假扮聽懂了,人生無奈,便在這裡了。」

    「喂……這是什麼話啊,你,你點我聽得懂的好嗎?」

    楊宗志搖頭一笑,心底.v.請到裡前後矛盾,既期望仁宗是真心誠意的許婚,又害怕這裡面有什麼不對勁,范蘄隱藏許沖的死訊,並不能代表什麼,或許他沽名釣譽,又或者他抹不開臉子,因此不想對外人說。

    但是仁宗的親筆聖旨卻是貨真價實,此刻就乖乖趴在自己的衣袋中,四月初三啊,短短三四天後,便到了婚嫁的好日子,楊宗志抬頭看了看絢爛的麗日,目光微微迷住,神思分外迷惘。

    新的一周,鮮花很重要,這書……也就還能再享受兩三周的鮮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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