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志被洛素允重新推搡著走進內帳,抬頭看見丁嬈嬈背過身,默默的坐在床邊小聲飲泣,從這個角度只能見到她的雙肩柔細,腰肢斜扭著,更是細的不容一握,身材窈窕,孤苦而又乏人憐憫。
滿頭青絲被她隨意的斜插在腦後,彷彿曇花一般潑散下來,甜膩的發端幽香,隨著帳中熾熱的空氣飄來,中人欲醉,楊宗志卻是依稀可以看見那個手持血跡斑斑利刃的小姑娘,一臉的驚慌失措,丟掉利刃大哭道:「我不想的……我不想殺人的。」
丁嬈嬈生平唯次破戒,便是被楊宗志攛掇著殺掉了北斗旗的魏啖,那一回楊宗志也是出於好意,想讓她明白事在人為的道理,而不是僅靠求神念齋便能真的阿彌陀佛了,但是事後……楊宗志還有隱約有些後悔,這麼一個聖潔如同白蓮花的姑娘,不曾沾染到俗世的一絲風塵,為何要叫她牽扯到凡塵中來。
事後……丁嬈嬈性情大變,遠離故土到了南海去學藝,更是為了神功速成,被梵妙霓逼著殺了不少過路的武林中人,那些人她看不到樣貌,被梵妙霓送到懸空洞中給她喂招,漸漸的……她的心思也就麻木下來了。
就連楊宗志自己,也險些在懸空洞裡被丁嬈嬈殺掉了,那個看見鵪鶉卵被人打破後,都會哭的梨花帶雨的慈悲姑娘,變成了這樣一個本領出眾的弟子,其間變化之大,讓楊宗志都有些始料不及,她的麻木,也許是心底裡無奈感傷到了極致的悲愴吧。
楊宗志的心思一柔,緩步走畫到她的背後站下,有心想要勸慰她,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便在她的背後大咧咧的靠躺著,哎的歎了一口氣出來。
聽到背後的動靜,丁嬈嬈倒是止住了低淺的,不過還是不願回過頭來,讓他看見自己一臉的憂色,楊宗志喟然道:「丁姑娘,我知道你心裡藏著一些事情,前段時間我偶爾也會想,誰的心裡能是空空無物的呢,你遠遠的離開江南後,會思念自己的娘親和弟弟,想起自己種滿了蔬果的菜園,和菜園子裡跑來跑去的小動物們,這些念頭都極為普通平常,人所共有,外人何必要去干涉它呢,素允時而會叫我來勸說你,我卻是不以為然的。」
丁嬈嬈粉臉一呆,靜靜的聽著楊宗志的聲音娓娓道來,目中不禁射出緬懷般的癡癡柔色,是啊……一入江湖歲月催,不知不覺的,便離過去那恬靜淡然的生活好遠了,遠到似乎怎麼也想不起來,心裡面一直壓抑著師父的重托,和身後的大哥。
楊宗志歎氣道:「想這些倒是不打緊,不過卻不能讓自己每天過得愁雲緊鎖呀,丁姑娘,你現在過得不快樂麼,我好久都沒有見你笑過,當初在菜園裡,我們尚能有說有笑,當然……我知道上次在神玉山,我輕薄得罪了你師父,所以造成你對我也不喜,因此你不願對我……」
話剛說到這裡,丁嬈嬈猛然轉過腰肢來,大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嬈嬈沒有怪過你,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想救我師父,只不過……嬈嬈自己,自己不配……」結結巴巴的說了幾句,似乎又低聲啜泣起來。
楊宗志支起腰身,近近的凝視面前的丁嬈嬈,淚光染濕了她的面巾,印出她那嬌美的臉蛋上,依稀可以看出母親葉若碎的幾分神采,和那湖光山色蘊含其中的江南韻味,瓜子小臉,下顎尖尖的,潔白無暇,瑤鼻櫻唇,嫵媚的大眼睛,真是一個沒有半點缺憾的精緻美人兒。
楊宗志尚且還記得第一次在北斗旗後山見到她和費滄,聯手施救一隻摔傷的小兔子,時光若停留在那一刻多好,費滄也不會死在神玉山,而丁嬈嬈更不會消瘦成黃花一般。
楊宗志蹙眉道:「怎麼又哭了呢,我也沒說什麼不是,嗯……丁姑娘,既然你還信得過我,便把你的心事說出來聽聽,也許說出來後,你……你便會好受多了,你放心,我聽之後,一定爛在心底,決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丁嬈嬈小腦袋低垂,渾身撲簌簌的發著抖,她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把什麼都告訴楊宗志啊,但是……這些都是師父,是神玉山一世的秘密,任何某一件,都能震動天下,驚囂四座。
這些秘密藏在她心底,已經把她壓得太苦太久了,梵妙霓把這些事情告訴她,可沒想到丁嬈嬈自小就是個沒有什麼野心的丫頭,她根本承受不住這些滔天的計劃,千絲萬縷的聯繫,丁嬈嬈只想作一個聽話的丫頭罷了,跟著師父學藝也好,或者……奢望能跟著楊宗志做事,這便是她最大的願望。
默默抽噎一會,丁嬈嬈心頭大動,抬起小臉,渲染欲滴的問道:「楊公子,你……你討厭嬈嬈麼,我……我是這麼不爭氣,又沒本事,不像洛師姐她們那樣萬眾矚目的迷人。」
楊宗志笑著搖頭道:「我怎麼會……」
帳中濕悶,壓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丁嬈嬈或許是被壓得實在太狠,反而大著膽子又問道:「我娘親還害過你哩,那天在北斗旗的內堂,魏啖蔣征設計捉你,我娘親明明知道這些,卻依然放縱他們害你,我……我……」
楊宗志哈哈笑道:「最後魏啖不是被你殺掉了麼,哎……親為了你弟弟這麼作,我實在是再理解也不過的了,不但理解,甚至還有些激賞,為人父母,豈能不為自己的子女籌謀打算,她的私心……只會讓我覺得人心真實。」
「啊……」丁嬈嬈聽得小臉一紅,心裡哀哀的低歎:「那……那我不是,什麼都弄錯了麼,壞大哥啊,你既然不怪我娘,為何……為何臨走之前又要說那麼一句狠話呀,嬈嬈為了這句話,傷心自憐了多久啊,以為大哥你也討厭嬈嬈。」
她可想不到,楊宗志那麼說,只是不願意人家把他當成傻子糊弄罷了,他當面揭穿葉若碎,也是逞一時口頭之快,丁嬈嬈鼻息一酸,真想撲在他懷裡大聲痛哭一場才好。
楊宗志見她久不說話,接著又道:「怎麼你不相信麼,嗯,這麼跟你說吧,咱們生在世上,唯有父母愛侶的恩情深重,我的父母全都不在世了,身邊卻有很多出眾的女子們陪伴著,我時而在想,她們便是我一輩子的依靠,假若某人要對她們不利,被我知曉了,我便是拼著性命不要,也要想方設法將那人除掉,決不會心慈手軟!」
楊宗志說這話時,眼角處精光一露,照在丁嬈嬈素娥的臉蛋上,丁嬈嬈看得一呆,繼而在心頭默默回味,楊宗志笑道:「啊……你可能會覺得我心狠手辣,可這都是我的心裡話,因此親那麼作,實在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又怎麼會怪她呢?」
丁嬈嬈重重的點了點小腦袋,若有所思的抿住嫣紅小嘴,朝楊宗志噴著口齒香味,斷然道:「是,楊……大哥,嬈嬈懂了,嬈嬈為了……為了自己心中的人,也會學你那樣,半點遲疑和後悔都不敢有,因此……嬈嬈更不能走了!」
「誒……」楊宗志想不到自己勸說半天,徒然無功,不但沒有套出丁嬈嬈的心裡話,卻只換來這麼一句決然無悔的宣告,看著她高高的昂起小腦袋,目光直直的射向自己,楊宗志眼神一迷,隱約覺得……她是下了很重的決心,登時彷彿放掉了心裡面所有的包袱。
……
下午用飯很早,天色還沒擦黑,許沖便換回來了通關文牒,大軍即時開拔,營具早已收拾打整好了,扎西哈多還派了許多手下人前來相送。
說是相送,更不如說是來監視他們的舉動,看到南朝兩萬大軍拔營而起,那些人似乎同時鬆了一口氣,遠遠的鳳凰城頭上被濃霧壓抑著,下午之後,天空變幻很快,起了重重的烏雲,鳳凰城三面環山,山巔下的霧氣開始圍城重鎖。
楊宗志騎著戰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扎西哈多的手下們還不敢放心,陪著他們上道,一直走出幾十里遠,鳳凰城遠的看不見了,那些人才緩緩立馬,目送著大軍長龍一般的歸去。
過了幾個山間隘口,回頭看天色已經盡墨,楊宗志從大軍中牽出幾匹快騎,換上蠻子的服飾裝扮,駐守留了下來,對許沖和朱晃等人囑托幾句要務,讓他們一刻不停的趕到萵恰河,渡過河水,便不用那麼趕了。
等大軍走後,楊宗志和洛素允,丁嬈嬈牽著快馬行走在山路歸道上,腳下面佈滿了碎石瓦礫,手撐著神玉槍,走起路來起伏顛沛,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悵然,天色陰沉,似乎預示著這次回頭,不會那麼一帆風順,但是想想賽鳳和秀鳳的模樣,楊宗志便將這些念頭都壓在心下了。
許沖和朱晃等人也是一步三回頭,許沖是頭一遭帶領諾大一支軍陣,心裡面緊張也有,興奮和惶恐兼具,看著楊宗志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山口旁,許沖道:「哎……咱們快走吧,楊大人吩咐咱們盡快趕路,莫要耽誤了。」
正在這時,忽日列伸手向後一指,驚道:「你們看……那是……那是什麼?」
遠遠的天幕下,似乎起了火燒雲,但是這火燒雲極不正常,通常火燒雲,都會環繞在天邊三四面,決不會像現在這樣,僅僅是一面天幕下燒成了通紅,其他三面,依然是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分別。
而且時辰也不對,盤算時刻,現在早就入了深夜,傍晚才會發生的火燒雲,怎麼會姍姍來遲,許沖等人既驚且疑,注目看了良久,朱晃慄然道:「那邊……好像是鳳凰城的方位呀,難道是那邊城裡著火了?」
由於他們距離鳳凰城已經有三五十里路遠,因此也不敢篤定心中的想法,站在這邊山頭上,遙望對岸,個個面色焦慮,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鳳凰城中大火,一定是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情。
否則的話,以鳳凰城要塞的地理位置,和城中王公大臣們的數量,這種事情是一定不可能發生的,楊宗志在這種情況下,帶著兩個小丫頭隻身趕了回去,不能不說是自投虎口。
朱晃叫道:「許大人,請你還是率軍趕路,我……我帶幾個人回頭去找找楊兄弟,怕他萬一遇到什麼事情,我們也好施以援手接應。」
許沖靜默的蹙了蹙眉角,心想:「楊宗志可千萬不能有事,否則這次出使的功勞,似乎也抵不了當朝駙馬爺在異國被害的罪過。」回朝之後,封賞自不敢想了,能不被下罪就算不錯,是故他趕緊點頭道:「好,朱兄弟小心一些,手下要多帶一些人,兵器也要帶足了。」
朱晃和忽日列會同吳拓,裘仁遠等將,依次又騎著快馬向後趕去,他們在山巔上看到的這一幕,楊宗志等人在山坳裡,自然是看不見,不疾不徐的趕了一程,因為言語不通,不敢借宿當地的牧族,只能在荒山外的背陰處宿了一晚。
這裡的夜晚干冷無比,還好狂風都被山坳擋住了,在背面生了大火,倒能勉強頂住嚴寒,楊宗志三人盤腿坐在火堆旁,把厚重的外套脫下來蓋在身上,一面烤著火,一面些江湖上的奇聞趣事。
楊宗志自從見到賽鳳之後,心裡面掛著的石頭放下了大半,因此口若懸河的給兩位姑娘說些好玩的事情,有一些是他自己的親身經歷,還有一些是聽軍中的屬下們說起的,無論有沒有親眼見到過,楊宗志都能繪聲繪色的說出一大段。
身邊幽靜,夜色黑沉,楊宗志再撿了一些惡鬼撲人啊,鬼打牆啊什麼的恐怖事說了幾則,嚇得洛素允和丁嬈嬈哇哇嬌聲大喚,清澈的細膩嗓音在山坳內來迴盪漾,楊宗志不禁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被兩位姑娘撲到面前,對著他輕嗔薄怒的施展了好一頓粉拳。
臨了累得緊了,又靠坐在一起喘氣歇息,洛素允的心思甜蜜寧靜,可以清晰的感覺到,經過中午密談之後,丁師妹恍惚放下了心頭的重擔,變得輕鬆自若了起來。
方才幾許之前,她也能被嚇得尖聲大叫,還能在拳打楊宗志時,變得眉開眼笑,銀鈴般的笑聲不絕於耳,洛素允輕輕吁了一口寒氣,也沒去問到底丁嬈嬈對楊宗志說了些什麼,能讓她如釋重負般的宛若換了個人。
今夜雲霧很重,月光在厚厚的雲層裡透不出來,洛素允和丁嬈嬈累了,便一道靠坐在楊宗志的背後,擁著外衣渾然睡下了,楊宗志僵直著身子坐了一個多時辰,耳聽背後均勻的呼吸雙雙響起,這才緩緩放開身子,讓她們並肩側躺了下來。
就著火堆的光芒,看到這兩個並蒂蓮花般的師姐妹,睡著之後,也是如此的秀色可餐而又嬌俏嫣然,香噴噴的味道誘得人食指大動,楊宗志卻是想起鳳凰城裡的賽鳳,秀鳳姐妹,心情一時變得無比期待,過了許久,才在她們對面和衣睡下。
也許眼尖的同志們注意到了,女主的投票裡面加了一個。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