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金碧輝煌的宮殿,朱紅高聳的殿柱,數十位官員齊齊下跪,呼聲響亮在寬闊的金鑾殿上迴盪。
「此番大王前去北詔,結盟之事順利穩妥,實乃我朝一大盛事,恭喜大王,賀喜大王。」浦文侯聲音鏗鏘有力。
銀冀面無表情地坐在金色龍椅之上,手指緊抓著刻著飛龍的雕花扶手,北詔之行帶上瓦兒是他的快樂也是他的痛,兩天過去了,到現在還沒有瓦兒的消息,他坐在這殿堂之上,面對文武朝臣卻是心急如焚。若非身份不允許那般自由,他定親自飛身前去尋找瓦兒……
「大王?大王?」浦文侯連呼兩聲,讓銀冀回過神來。
他輕咳兩聲,朝下面問:「李大人,冰凍災區的百姓現下恢復如何?」
「回大王,災區恢復狀況良好,處於城縣之中的百姓已基本恢復正常作息,但鄉野郊外的田地大部分無法耕種,半個月前冰雪逐漸融化,差點引起洪水,幸好有浦臣相及時下令安排百姓通渠排險,避過難關。如今春耕的農物種子已派人分下去,郊區的百姓不久之後,也可以恢復農耕……」被點名的李大人站出一步,詳細報告。
銀冀點點頭,又問了問邊關的戰事,夏世聰將軍仍在鎮守邊關,其子夏定宇則統領大內侍衛守衛王宮,宮內宮外倒算和平安寧,朝中也再無官員被刺殺之事生。聽完這些,銀冀揉揉額心,退朝。
*
沁梅園。此去一個月多,回時梅花已經凋零,枝頭不見幾片綠葉讓人隱感孤淒。
銀冀腳步匆匆,直奔主苑。今日一回頤和宮換套衣裳便直接上朝,還沒時間來給珍太妃請安,沁梅園宮女一見這尊貴身影,立刻欣喜傳報:「大王來啦,大王來啦。」此時,無人責怪宮女不顧禮儀,大呼小叫,大王回宮是沁梅園裡上下一致期盼之事。
青衣一閃,從園門奔出,擋在長廊上,正是藍楓雲擔憂焦急的身影。她站在銀冀跟前,忘了行禮,急切連問:「吧吧說的是真的麼?瓦兒被人劫持了?是麼?」
銀冀英俊的五官剎時緊了起來,聲音沙啞:「雲姨……」
藍楓雲看他表情,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喃喃道:「這麼說,吧吧說的都真的,瓦兒真的被人劫持走……不見了……」
「雲姨,我已派人去找,瓦兒不會有事的!」銀冀本就心中酸楚,更不忍見藍楓雲這副憂心模樣。
藍楓雲突然眼眸一睜,直言道:「大王跟瓦兒一起出去,卻獨自回來,大王……瓦兒若有什麼閃失……」
「本王絕對不允許!」銀冀面色一繃,眼中銳利的藍光閃過,深呼吸一口語氣才緩和下來,「相信我,雲姨,瓦兒不會有事的!」他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人傷害瓦兒,即使對方真是他親弟弟。青龍與白虎當日就召集部分隱身侍衛一同去尋找瓦兒下落,加之對劫持之人身份的猜測,再看吧吧這兩日的表現,他料想瓦兒應該暫時不會有事。現在擔心無用,只願他的推測都準確。
藍楓雲突然單膝下跪,拱起雙拳。銀冀大驚,連忙去扶:「雲姨這是做什麼?」
「大王,請准藍楓雲出宮找尋瓦兒郡主。」
「雲姨。」
「請大王恩准!」藍楓雲當年從邊關抱著紅氏遺孤歷經生死一線,才得以回宮,瓦兒是她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孩子,大王不方便出宮,那就讓她出去。
銀冀看她一臉堅定,歎息點頭:「本王准許便是,雲姨若需帶侍衛一同前行也可以。」
藍楓雲起身:「多謝大王。楓雲一人出宮便好,一有消息會馬上傳信回宮。」
銀冀看看左右,見宮女侍衛遠遠站開,才從袖口掏出三顆栗子般大小的小圓彈,道:「這是本王的信號彈,在宮外遇到困難,雲姨可隨便到一高處將信號彈燃放。總之一人在外,定要多加小心!」
藍楓雲接過小圓彈,再次謝恩,然後蹙眉道:「大王,近日太妃娘娘身子越來越弱,已臥病在床六七日了,大王快去看看娘娘吧!」
寬敞典雅的房內,兩爐瓷甕裡的火散著溫熱,空氣與室外的寒冷截然不同。珍太妃安詳地躺在軟塌上,一聽宮女傳報,飛快睜開眼睛,吃力地想要坐起來。塌前侍奉的宮女連忙上前扶住,「小心哪,娘娘。」
「冀兒回來了……」珍太妃氣色較一個月前的確差許多,氣息虛弱,滿臉病容。
銀冀玉袍一掀,跨進門檻,越過屏風,直奔塌前:「奶奶,孩兒回來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珍太妃連咳了幾聲,往前面看看,抓住銀冀的手,「瓦兒那丫頭呢?怎麼不見人影啊?」
銀冀薄唇不自覺輕抿了一下,拍拍珍太妃的手背,「瓦兒在北詔覺得新鮮,又交上兩位好姐妹,流連往返。孩兒與北詔楚王談完結盟之事,趕著回朝處理國政,就自個兒先回來。瓦兒過些日子再回。」
珍太妃怔了一下,笑道:「這丫頭,定是憋悶了,看到新鮮事老毛病又犯了。不過……她呆在北詔可以放心吧?」
銀冀掩住眼中憂傷,點頭道:「是。北詔王妃和公主跟她談得投機,親如姐妹,她在北詔跟自個兒王宮一樣。」
「這麼說,北詔跟銀暝結盟真是誠心誠意。」
銀冀再次點頭,見珍太妃神情憔悴,眼角又添皺紋,心中難過,小心地扶她躺下,將錦被蓋好,道:「奶奶定要保重身子,其他事情不要操心,身子為重。」
珍太妃重重喘息幾下,平息後將宮女秉退出去,望著銀冀英俊的眉宇,道:「冀兒……你弟弟的事情怎麼樣了?有沒有消息……」那是一雙承載著沉重希冀的眼睛,在原本美麗的面容上格外讓人心酸,她聲音沙啞,渴盼地等待著孫子的回答。
銀冀面色僵頓了一下,展開溫柔笑靨:「奶奶不必著急,很快就找到了,這次真的有線索了。」
「真的?」珍太妃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銀冀肯定地點點頭,他有預感,這個素未謀面的弟弟應該很快就出現了,而瓦兒……一定不能有事才好。
「那就好,那就好……先祖保佑,我們的小王子在外面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現在總算有消息了……冀兒。」珍太妃面色跟前一刻相比顯得異常紅潤。
「孩兒在。」銀冀握住她的手。
「冀兒,等他回來,先讓他認祖歸宗……好好補償他這些年吃的苦,無論他變成什麼樣,他終是你弟弟……是我們銀氏的後裔。」
「孩兒知道。都說雙胞胎之間會有特殊的感應,奶奶你放心就好。」
「嗯,奶奶相信你,只是奶奶這身子骨……希望還能撐到那天。」珍太妃說得有些無力,唯有眼中希望不減,灼灼亮。
銀冀皺起眉頭,連聲安慰:「奶奶又胡思亂想,老人家身子雖然弱了點,但誰能不生病啊,年輕人都會病呢。您老人家可要快點好起來,到時候瓦兒和弟弟都回來了,宮裡就熱鬧了。」想起虜走瓦兒的人,據青龍、白虎的線索,十有八九是失蹤的弟弟,事情雖有蹊蹺,但仍祈求上蒼能讓這一切平安度過,圓滿化解。
「冀兒。」珍太妃突然又道,「三月十五大婚之期就要到了,瓦兒怎地這麼任性,能趕回來麼?……過幾日就是你父王的忌辰,你守完孝陵後也應該著手婚禮之事。」
婚禮……同時娶三妃的婚禮,本是天下男子人人艷羨之事,銀冀只覺沉重、無奈。如何才能不娶?如何才能只娶自己心愛之人……真的可以做到嗎?
珍太妃見他怔愣,多少明白他的心思,可是浦臣相與夏將軍是朝中重臣,安然和月容兩個女孩也是討人喜歡,銀氏是王族,就算同時娶十妃八妃,也絕無問題。如今婚禮正在籌備,銀冀身為君王應該會權衡此間意義的。
「冀兒,你這段日子操勞過多,好好養養身子,準備迎接婚禮吧!早點為銀氏王朝添幾個王子、公主……」
銀冀心不在焉回復了太妃幾句,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沁梅苑,望著不知何時開始灰暗的天空,烏雲遮日,如同他的心情一樣陰沉低落。該來的終須會來,可歎生在帝王之家,勢必面對的比常人要多。此時此刻,想到虜走瓦兒不知道躲在哪裡的「弟弟」,他倒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晚片刻出生的小王子。
我這麼愛她,你是我胞弟,應該可以感應到我的心,不會去傷害她吧?
銀冀抿著薄唇,眼眸中閃過一道幽暗藍光,穿過長廊朝頤和宮寢殿走去。
*
雨後初晴,天邊染上嫣紅雲霞,草尖雨露,晶瑩透亮,隱隱白光泛出,空氣清新如同薄荷。
翟白衣耀眼,立於屋前,胸前傷口已重新清理包紮,內傷不輕,最需要調養生息。
瓦兒粉衣淡淡,摸索著下床,小心地穿上鞋子,朝屋中間走去。她記得屋中間有張桌子,平日裡大嫂將碗筷茶杯都放上面。口好渴,嗓子難受,極想喝水。「砰」一聲輕響,小腳擱到屋中不平整的石塊地板,差點摔倒,她連忙撐住身子站穩,更加小心往前探進。她成了瞎子,雖然幾日來眼睛已適應了黑暗世界,但內心仍舊彷徨不安,這處陌生之地無半絲熟悉感,只讓人感覺恐慌。
翟聽到聲響,回頭,正巧看到淡淡身影往地面栽落,他修眉一攏,就那樣定定注視著她摔在地上的狼狽身姿。冷薄的嘴唇似笑非笑,微揚:「你起來做什麼?」
瓦兒順著聲音方向抬起小臉,雙唇抿得死緊沒有回答,支撐著自己站起來。
翟見她深不見底的大眼烏黑晶亮,有怨恨光芒隱隱射出,轉身踏進屋子,幾個大步站到她身旁,居高臨下俯視這張嬌顏,「怎麼?沒聽到我說話麼?」
瓦兒依舊抿唇,置若妄聞,扭頭調個方向朝另一面摸索前去。如果沒算錯,她在床上應該躺了三天,餓的時候,性子鯁直的大嫂會送飯來,晚上,那張不算結實的床上卻躺著兩個人。他霸道而固執地將她攬住懷中,箍住她的四肢,然後一言不閉眼睡去。而她,每次歷經羞辱、掙扎、矛盾、氣憤之後才疲憊地進入夢鄉……
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瓦兒纖柔手臂,蒼白俊容有絲陰沉,他低聲命令:「開口。」
瓦兒倔強地揮開他,連眼睫都不願意輕抬,她討厭他,越來越討厭他的碰觸,他的霸道,他不是冀哥哥,沒有資格碰她!可是,這兩個晚上,她卻掙脫不了他的箍制,害她對自己都越來越憎恨起來。
翟反手一握,將她拖進懷中,力道並不溫柔。瓦兒撞進他的胸膛,聞到這兩日熟悉的氣息,一股怒氣湧上,掄起拳頭使勁往他身上捶去。他胸口受傷,就讓她捶死他好了。
翟怒火一揚,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眉眼深沉,聲音颼颼如冬日冷風:「還想謀害於我?紅瓦兒,你以為你倔著不說話,我就沒辦法了?」
瓦兒臉朝右撇開,就不面對他。
修長手指非得將那張小臉扭正,看她嬌容迸怒火,翟眼角一挑,笑得邪肆,「呵呵,好啊!有骨氣啊,難道只有你那冀哥哥能碰你麼?」瓦兒猛然驚覺他要做什麼,在他的薄唇壓下來之前,變了臉色,小手費盡力氣掙開箍制,咬牙往前一推,自己也一連倒退幾步,「砰」地一聲坐在地上。
地板冰涼,突出來的尖銳的石頭戳得柔嫩手心麻,她慌亂地再往後挪動幾許,黑暗之中感覺危險的氣息更濃,他冷冽的氣息彷彿就在面前,揮之不去。
「不要碰我……!」終於開口出聲,嗓子又乾又啞,痛苦地皺起眉頭。心頭同時閃過冀哥哥的影子,現在每多想冀哥哥一次,羞愧負疚就越多積一層,害她幾乎不敢去想起冀哥哥,就怕將來真無顏見他。一切都怪這卑鄙惡人,他究竟想做什麼!
翟站得筆直,環臂而立,冷冷盯著她白的雙唇,冷笑:「裝什麼三貞九烈,你以為你跟我在一起數日,還有清白可言?你以為回去王宮,銀冀還會要你?」看她越來越白的臉色,他只覺痛快,聲音更加嘲弄:「過幾日我們成親,你就是我的人了,你還躲什麼呢?」
「混蛋!你別做夢,我死也不會嫁給你……咳咳……」瓦兒一口氣吼出去,小臉頓時憋紅,被怒氣嗆倒。
翟緩緩蹲身,平視地上的人兒,對上那對沒有焦點的瞳孔,懶懶笑道:「還是你別做夢了吧!銀冀身份高貴,你不但眼睛瞎了,還被男人擄走,你自己想想……嘖嘖,看來這個世界上,你還是跟著我最合適了。」
瓦兒的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冰冷的小手緊握成拳,咬牙切齒道:「如果非要逼我,我只能一死了之!」
風,從門外吹進,將她絕決的話語吹拂在屋子的每個角落。小臉那樣堅定,那樣悲憤,翟見狀,只覺煩躁,憤怒與怨恨牢抓心臟。他再死死瞪她幾眼,聲音無一絲感情:「好!如此也好,我就挑個日子帶你回去銀冀面前,我倒要看看,他會怎麼對待你!」
瓦兒手指一鬆,舒了口氣,至少這惡人是害怕自己就此死去的,至少這一刻的危機是躲過去了。冀哥哥……冀哥哥,我相信你。我好想你啊……
*
當身著布衣的婦人提著做好飯菜的籃子進門之時,翟正將瓦兒橫抱在懷中,朝床上走去,他聲音輕柔動聽:「要喝水說一聲就行,你眼睛不方便,非要跟自己過不去,萬一摔著了我會心疼……」
婦人嘴一咧,低低笑起來:「夫人真是好福氣,翟公子對你的溫柔呵護,真是羨煞我了。要是我家相公對我也……」她話說一半,另一個男人粗重厚實的嗓音插了進來:「娘子說我什麼呢?我對你哪點不好,別讓人家翟公子和夫人見笑了。」
瓦兒死揪著翟的手臂,他衣著單薄,她揪得用力,似乎要將他揪掉一塊肉才甘心。可惡的傢伙,每次聽到山林大嫂出現時,他都裝模做樣一番,害她後來怎麼解釋,大嫂都不願意相信他們之間的關係,反而越解釋越曖昧……瓦兒抿著唇,咬著牙,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手指上。
翟垂眸,黑睫半覆,冷冷幽光。她揪他,他微痛,又覺這女人傻氣,憑這點小伎倆就想報復他麼?他俯身將她放在床上,動作格外輕柔,看瓦兒瞪著大眼緊對著自己的臉時,勾起唇角,將一冰冷薄吻落在那美麗的眼皮上。瓦兒心中一驚,下意識閉上眼睛,而他盯著她的眼睛,飽含威脅又似在輕哄:「好好躺著啊。」
婦人將飯菜放到桌上,羨慕的聲音不斷:「夫人要聽翟公子的,我這屋子地板不平,夫人又不熟悉,萬一摔傷了可不好。」那漢子在背後搓著手,恭謹地朝翟看了幾眼,「翟公子有什麼儘管吩咐,明兒個我再下山買點好吃的,給公子和夫人補補身子。」
翟回頭,聲音淡而清冷:「多謝了,目前這樣挺好。」
婦人走過床頭,一臉笑意:「翟公子,要不要買些紅綢回來佈置一下,過兩日就給你們辦個簡單的婚禮?」
「不要!」瓦兒幾乎立刻從床上彈起來,有力的大手立刻壓住他的肩頭。翟看她一眼,眉眼含笑,笑容不及眼底,他對這對樸實憨厚的夫妻搖搖頭:「成不成親,她都是我的人了。至於婚禮,她不想委屈,我便依她。」
婦人聞言,更是眉開眼笑,漢子拖過婦人的手臂,大聲道:「我早跟你說嘛,翟公子哪能這樣委屈夫人,日後要風風光光明媚正娶的……」
瓦兒氣惱地撇起唇,在他們面前鬱悶地完全無反駁的餘地,於是忿忿閉眼,一言不,假裝什麼都沒聽見。總之,惡人翟說不成親了,著實讓人鬆了口氣,只是……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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