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尋常的一夜,來到紅木城彷彿一切的事情都變得詭異複雜。
次日黎明,院中薄霧飄蕩,空氣清幽冰冷,枝頭鳥兒未鳴。宮女和侍從已經起床,或到廚房裡準備早膳,或到樹下清掃落葉。守門的侍衛才剛伸了個懶腰,拿起配刀準備到門**班。突然大門吱嘎一聲重響,打破了黎明的沉靜,隨後有人慌張地奔了進來。
侍衛配刀一伸,及時喝住:「來者何人?可知大王正在安睡,不得打擾。」
那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小的急著稟告大王……」
「不行,天大的事也得等大王起身再稟,你起來吧,到一旁候著。」侍衛是從王宮中隨行而來,見來者慌慌張張,遂面無表情地輕喝。
那人又是一陣磕頭,模樣似受了嚴重驚嚇而六神無主。「一定要及時稟告大王啊……我家老爺他……」
「你家老爺是何人?」清淡的聲音從簷下傳來,銀冀白衣修長站在廊柱之後,黎明之色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灰暗,那抹高貴威嚴的氣質毋庸置疑。他整夜睡不安穩,思前想後考慮了很多,最後見窗外泛起隱隱白光,索性一早起了床。
那人一見銀冀,嘴張了半晌,聽得旁邊侍衛恭敬地稱「大王」之後,才猛然回神,一路連滾帶爬衝到銀冀身前,哆嗦地從口裡迸出幾個字:「大王……張大人夜裡被人殺了……」
「什麼?」銀冀如玉的面容霍然一緊,修長濃眉併攏,「你說的是城令官大人張池洞?」
「正是……夫人讓我快點趕來別苑稟告大王……老爺他……嗚……」那人悲切低哭,不斷以袖抹著眼淚。
侍衛見大王面色凝重,朝那人喝道:「大男人哭什麼,還不快跟大王細細稟明!」
原來此人乃城令府家丁,一早聽府宅臥房傳來夫人的驚叫,眾人趕去一見,張大人已氣絕多時。死因很快被趕來的衙中侍衛查明,是被人割喉而亡,不過那傷口極薄極細,不細看難以察覺。
銀冀聽完斷斷續續地稟報,心逐漸沉重。他邊聽邊析,張池洞之死,恐怕沒那麼簡單,此事必有蹊蹺。
張大人本身懷有功夫,身手不弱,究竟何人能探入房中殺他還能不被現?再說張池洞管理繁華的紅木城多年都未出現亂子,怎會突然被人殺害?城令府守衛森嚴,高手不少,殺手要麼是內賊,若不是內賊……那殺手的武功身手定非尋常。
「來人,起駕城令府!」銀冀長袖一甩,心口被人用繩子勒住了一般難以呼吸。
會是誰幹的?入室暗殺城令官大人絕非一般匪賊,那殺手有何目的?白色的身軀剎時一僵,想起自己月前曾有在朝中提過張池洞是位賢才,足以入朝議事,官封二品都不在話下……
會跟這有關係嗎?會是有人見自己來紅木城,以為要重用張池洞而痛下了殺手嗎?
如果是這樣,那太可怕了!修長的十指緊握,銀冀心口猛地一抽,跟心絞作一樣疼痛。朝中老臣頗多,一直分為兩派,然這兩派既想巴結王權,又害怕他這個君王羽翼豐滿,人人都在互相提防,此番張大人之死,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定跟自己此番前來紅木城有關。
接下來的一天,是忙碌而沉重的一天。
瓦兒起床後沒見到冀哥哥,宮女回報說大王和夏少將一早去了城令府,說有要事要辦,中午不回來了,吩咐幾位小姐今日不能出門,就在別苑休息。
本想去紅家舊宅看看,眼下只好取消。瓦兒和安然、月容到院子裡品了茶,隨便閒聊,吧吧在一旁靜候著。當瓦兒問起她紅木城的風俗民情時,她才低低地開口說了幾句。沒有銀冀在,三人都覺得很無趣,最後瓦兒乾脆回到房間睡大覺。
銀冀和夏定宇直奔城令府,事情比想像的更為複雜,張池洞所受的封喉一劍竟然是劍氣,要怎樣的武功才能達到如此境界?此人有多可怕?
而不到一個時辰,陸續接到了另外兩樁噩耗,負責守衛紅木城安全的司馬將軍和專門負責向朝中呈報官函的常先生也於昨夜被殺。死因各不相同,一位是中毒而亡,一位是被人刺入胸口,一劍致命。
重重危機,撲簌迷離。
銀冀僵直著身軀,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峻,全身冰冷地散出陣陣寒意。
「來人!」他渾身迸凌厲之氣,將所有的淡然全部掩去。
「臣在。」夏定宇上前一步,單膝跪地。
「張大人等人的案子立刻啟函回朝,交於刑部調查,務必查明真兇。」他的脊背挺得筆直,漆黑的雙眸充滿冰冷的怒意。
「是!」
接二連三生了如此多的事,哪有心思再遊山玩水?次日,銀冀便帶領夏定宇跨上駿騎,增多侍衛以保護馬車上的姑娘。隱形於暗中的青龍、白虎二人則被派去秘密調查此事……瓦兒起初並不知為何突然要打道回宮,只覺冀哥哥自昨天起就變得怪異,如今再三問他,他只深深看她幾眼,沉聲道:「張大人他們被殺了,紅木城不宜久留。只有你們安全回到宮中,我才放心。」她張大眼眸,半晌不能回過神來。
後來,安然從夏定宇那又問出了更多消息,連月容也震驚不已,決定立刻回去。
王宮巍峨雄偉,金色的琉璃瓦在秋日陽光下閃閃亮。高大的駿馬立在宮門口,白衣男子瞇起深邃的雙眸打量著這座富麗堂皇的城堡。不過四五日,再回宮中竟恍如隔世,為了這王宮大殿上那把尊貴的龍椅,多少詭異暗浮,多少血肉相殘?
原來,不僅是宮廷之內,就算在遠離王城之地,也擺脫不了陰謀與紛爭……
宮門緩緩打開,鮮紅的地毯一直鋪到遠處高高的台階,前來迎接的侍衛宮女跪了一地,銀冀冷冷地注視著眼下的一切,重新讓自己變得漠然。
他輕抬著下巴,挺直著脊樑,抓緊手中韁繩,馬蹄的聲音踏在青石磚上格外清脆,每一步都直敲到人的心口。身後馬車的轱轆之聲像是它的伴奏,車上有他最心愛的女子。
踏上鮮紅的地毯,一切變得寂靜無聲。
這位年輕而冷靜的君王,抬著一雙深邃淡然的眸子掃過所經的每一處,面無表情地打量過每一張畢恭畢敬的面孔,然後抿起唇角目視前方,眼神堅定而深遠。回到宮中,銀冀表面對此事並不多問,只在早朝之時命刑部盡快查明真相,私下再派出兩名王族死士暗中協助青龍、白虎。
珍太妃聽聞此事,大駭,多年不再過問朝政的她也忍不住招來浦臣相詢問。殊不知朝上幾位重臣為紅木城派封新官員之事爭議不休,殿上各持己見,最後決定由浦文侯推薦的禮部侍郎擔任城令官,新城衛官則由夏世聰將軍推薦。
銀冀高坐殿前,最後揉揉額頭,揮袖道:「各位卿家不必再做爭議,就如此下詔吧。」
浦文侯與夏世聰的明暗之爭,大家都看得分明。當年紅恬將軍帶領的將士被偷襲而死於沙場,夏世聰替銀岳王查明幕後真相,並定下妙計一舉破解了來自蒙捨國的邊疆危機,自此更得先王重用,兵權在握。浦文侯的勢力向來不容小覷,前任國妃娘娘柳妃也就是銀冀的生母,正是浦文侯的表妹,銀冀繼位後,珍太妃對臣相的輔佐讚譽有嘉,朝中奉結者甚多。
如此勢均力敵,銀冀與他們暗中抗衡多年,仍不敢輕易多露聲色。紅木城之事,他本不確定,一見殿前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辯,心下頓時明瞭。張池洞等人的死,只怕也跟這兩位老臣脫不了干係,他們的目的是要在舉國各地安布自己的棋子吧!
接下來的日子,刑部奉命火調查。結果都在意料之中,銀冀冷然地撇撇唇,他早就知道此事交給他們會無法查出結果,那背後佈局之人定是老謀深算,根本不可能留下讓人查尋的證據。
明目張膽暗殺朝廷官員,是要給他這個君王警示麼?近來無論誰到他面前參奏,他都不會信任。青龍、白虎那邊也有回報,只知兇手應是善於使劍的絕頂高手,而那害人的毒,卻不是四詔之物,可能來自大唐……半月過去,銀冀每日沉靜不語,雙眼深幽得像兩顆永世不化的黑石,只有在看到瓦兒的時候,眼神不自覺變得柔和。瓦兒知道他在為紅木城之事操心,所以也不敢任性,每天顯得乖巧無比。
冬的氣息逐漸籠罩銀城,草叢寒露暗垂,敷著白色的薄霜,這座地域偏北的王城空氣越寒冷。
這日,瓦兒身著一件鵝黃色羅紗裙,外披一件薄薄的風衣,蒼白著小臉獨坐在御花園的涼亭裡,吧吧站在丈餘之外靜看著她。
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團,平日的明亮的眼睛被心事困擾,失去了該有的光澤。她好鬱悶,好苦惱,可是又不知道跟誰說……淡眉緊蹙,囁嚅著小嘴,纖白的手指微微顫抖,心口似有一團莫名的抑鬱之氣散不出來。淡淡的陽光在頭頂閃耀,去沒有一絲溫暖,冷風吹過她的衣襟,颼颼從頸子裡鑽了進去,侵襲著她。
遠遠看去,瓦兒僵硬的身子如一座透明的冰雕,半晌不見半點動靜。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聞一聲幽幽歎息,她朝吧吧招招手,吧吧立刻輕盈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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