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26 心憂民情
    鶯飛草長,綠柳夾岸,處處落英繽紛。

    一艘漂亮的游舫,在湖光瀲灩風景如畫的水中飄行。

    船頭,一襲白衫,身材俊拔碩長的男子,嘴上掛著飄逸動人的微笑。

    漆黑的眸子狹長而深邃,似乎在遠眺這迷人的景致。

    身後粉裳女子風情無限,手中托著一圓形銀盤,盈步走到他的身側,聲音如黃鶯般婉轉:「王,嘗一顆葡萄吧,滋味好極了!」

    葡萄晶瑩欲滴,紫裡透紅。

    楚弈長臂一伸,將女子拉入懷中,低頭便咬住她拈起的葡萄,連同那白嫩的指尖一起輕咬。

    「哎呀,大王……」

    「呵呵,滋味果然好極了!」他的聲音含糊而曖昧,惹得女子陣陣嬌笑。

    游舫漸漸靠岸,早已等候的侍衛立刻恭身迎接他們下船。

    楚弈晶亮的瞳眸似笑非笑,正是這番模樣,更讓靠近他身邊的女人們難以抗拒。

    最近他的心情有點複雜,可能是因為淚西離宮的原因,她不在宮中,他在感覺多了份愜意自由的同時,又感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夜晚回寢房,會不經意往隔壁的房間看上幾眼。

    回想起來,那個跛腳的女人還是第一個他花費工夫去逗弄,卻沒有進一步展的女人。

    不過,他絕對不是想她。

    而是每次都用「淚西」這個名字提醒自己,等她回宮,他就立刻宣佈廢妃之事。

    如此一想,心情又頓覺無比輕鬆起來。

    「報告大王,有使節送來信函。」一侍衛低垂著頭,手中捧著一封白色的信。

    打開,他飛快地看完信中內容,隨即大笑了起來。

    「大王有何喜事?」身邊妃子問道。

    「呵呵,是好事,銀暝國有貴賓要來北詔做客,看來王宮又可以熱鬧一番了!」楚弈收好信,隨手遞給侍衛,摟著妃子的肩頭,一臉的春風得意。

    「銀暝國的君主要來嗎?臣妾聽聞那冷君也是難得的美男子呢。」

    楚弈輕捏了一下女子的臉頰,呵呵笑道:「有本王這樣的美男子在你身邊,你還想看其他男人?」

    那妃子眸光一亮,欣喜道:「大王是在吃醋嗎?」

    「呵呵,你說呢?」他不答反問,飛揚的嘴角顯得高深莫測。

    吃醋?

    修長的俊眉挑了挑,他楚弈還不曾有過那種感覺,天下恐怕不會有誰會讓他感到醋意吧!

    輕睨著眼,在侍衛、宮女的簇擁下,白色瀟灑的身影往王宮方向走去。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金色的王冠折過道道光影。

    這三月,果然是春光無限好,他的心情也衝破了莫名的灰暗,立刻明媚起來。

    銀暝國的貴賓,會是誰要來呢?

    他非常期待。

    如今的四詔之王,各個年紀相當。

    刖夙國的暴君殤烈以英勇善戰為名,性子暴烈專制。

    蒙捨國的惡君閣昱是個富有野心的果敢之人,做事說一不二,尤其在與鄰邦的外交上,向來堅持原則,他決定的事難以更改。

    惟有銀暝國的冷君銀冀,是出了名的性子平和之人,說平和——其實還不如說他性子冷淡來得好。

    銀冀從不喜戰,主張和平,由於該國地屬偏僻,與其他三詔鮮少有戰事牽扯,所以大家關係不錯,偶爾友好往來一番。

    楚弈心想,若是銀冀真是自己前來,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將二國的關係結為同盟,如此即可以保證將來不必要的衝突,又可以壯大自己的力量。

    屆時就算強國蒙捨欲吞併三詔,也沒那麼容易。

    不過,算算時間,若是冷君銀冀要來北詔的話,那廢妃之事可能又要延後了。

    暫且就這樣吧,反正那個「殘跛國妃」的存在已不是一天兩天,大家也多少有所耳聞。

    但是有了阿薩族長那次的教訓,這次,他說什麼也不可能帶那個可笑的女人一同出席的。

    ……

    一日來,淚西都無法鬆開眉頭。

    原來,並不是每個地方都像落京那樣繁華,甚至完全不能相比。或許,天子腳下的都城總是會繁華一些,但相較之下,豐澤鎮的蕭條讓人覺得抑鬱難受。

    除了路邊有數棵大樹開始冒出新的綠意,其他的地方實在難以看出生機之象。

    街道上的人倒是不少,也不泛身著華貴的商賈貴人,只是放眼看去,更多的卻是衣裳打了補丁的百姓。

    百姓見面,都會歎息一聲。

    大家的眼神裡,有一種無奈。

    似是對天災的無奈,對王權和朝廷的無奈。

    那種無奈,讓淚西端在杯中的茶難以下嚥。在茶樓裡坐著,聽他們閒聊,怨聲不斷,讓人聯想到宮廷裡富足的生活……

    小臉忍不住紅。

    郭大嬸說得並沒有誇張,街旁的乞丐也越來越多了。

    抓緊手中杯子,她的心有點抽痛。

    楚弈如果看到這一切,會是什麼感受?他知道嗎?

    在他享受軟香溫玉,錦衣玉食之時,他可想過其實自己的統治之下,還有這麼多百姓生活困窘?

    驕傲如他,一定忽視了吧?

    是難以想像吧!

    抿起了唇,淚西終於一仰頭,將杯中已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離開茶樓,她越走越看得多,心情越是難以平靜。

    腳走得有點酸麻,少凌哥哥卻未見蹤影。

    駐足,她定定站在街邊,想讓自己先休息一下。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那人連連低頭道歉,淚西來不及回答,那人又飛快地轉身離去。

    不到一會兒,一個嬌小的身影,也飛快地從她身邊竄過,那身影一邊跑一邊喊:「他偷了你的東西,我去給你抓……」

    什麼?

    回過神,淚西才驀然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小手往腰間一探,眸子駭然得睜得老大。

    她的錢袋——被人偷了!

    就在剛剛被人撞的一瞬間,真是大意。

    陽光有點強烈,淚西望著那身影消失的地方,猶豫著是不是要等那好心提醒自己的身影回來。

    追的那人聲音聽起來比較年輕,他是捕快嗎?

    「嗨!」一個不怎麼斯文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淚西回頭一看,一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年輕人站在後面。

    是個乞丐?

    灰色與藍色相間的衣裳,不知道上面縫了多少層補丁,破舊自不用說,光是那顏色就褪色得可以。

    髒污的臉龐,額頭與鼻尖還有著少許泥土,看起來有點狼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骨碌骨碌的煞是靈活。

    年輕人見淚西沉默地打量著自己,一副平靜又好奇的樣子,皺皺鼻子,將小手快抬高。

    一隻藍色的小錢袋在她手中晃蕩。

    「我的錢袋……」淚西眼中一亮,想不到他真為自己追了回來,「謝謝你。」

    乞丐揮揮手,拍拍胸脯道:「謝什麼,我小以同專門好打不平,最見不得這種偷雞摸狗之事。姑娘你是外地人吧?」

    彷彿聽出了什麼,淚西盯著她的臉蛋:「你是女孩子?」

    「嘿嘿,是女孩子又如何!」她指指自己,一臉的不在乎,「我小以同才不會顧忌。提醒姑娘你在豐澤鎮小心點,最近大家的日子窮得緊,這盜賊也越來越多了!」

    淚西瞧瞧她比自己還嬌小的個子,不禁疑惑她剛剛如何幫自己追回錢袋的。

    「以同姑娘……」

    「別叫我姑娘,聽得我渾身起疙瘩!」小以同掏掏耳朵,「叫我大俠,女俠什麼的都可以,呵呵。」

    才嘻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那張小臉突然一繃,飛快地拉過淚西,邊走邊低聲道:「糟了,那壞人的同伴似乎追來了……我們快躲起來!」

    「同伴?」淚西被她拚命拽著,身子一跛一跛地跟著,跑得有點吃力。

    似乎對這裡非常熟悉,三下兩下,她們就躲進了一條偏僻的巷子。一扇灰暗陳舊的門,出重重的「吱嘎」一聲,小以同將她拉進門內,才放心地吐了口氣。

    淚西微微喘著氣,掩飾不住好奇:「你怎麼知道剛剛那是壞蛋的同夥?」

    「當然知道。他們常在這一帶混,尤其是冰災過後,這幫小賊越來越猖狂了!偷你錢袋的那傢伙被我用了這個,嘿嘿。」小以同拍拍手心,從補丁交錯的衣襟內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模樣又神氣起來,「這東西很管用,保管他迷上一天。不過剛剛肯定是他同伴現了……」

    「真是謝謝你。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看到對方靈活的眸子,自信的眼神,淚西由衷地欣賞。

    「不是我們,是我。」小以同糾正她,「你一會就可以走了,我嘛……他們一時找不到我的,就算找到我,我還有這個。」

    她又揮揮手中的藥包,笑得有點奸詐。

    淚西皺皺眉頭,瞧這女孩子跟自己差不多大小,又勇敢正義,可惜她竟然做了乞丐。

    小以同突然想到了什麼,托起腮幫:「你的腿……」

    說到自己殘跛的右腿,淚西眸光一暗,臉上卻微笑了起來。剛才奔跑間她肯定現了,其實天生如此也無可隱瞞。

    「我是個跛子。」說這句話時,她的臉蛋比想像中的還要平靜。

    小以同先是驚訝地睜了睜眼,然後飛快地撇撇唇,道:「我看你舉止端莊,穿著也算講究,談吐似乎也跟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淚西自嘲地笑了起來,她的身世最多只是一對經營藥堂的老夫妻的女兒而已。

    「國妃娘娘」的身份,來到這宮外之後,似乎已經相距好遙遠好遙遠了。

    「我不是,我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現在只是個孤兒……」

    見她神色突然浮現出傷感,小以同仗義地拍拍她的肩頭,道:「你別難過,我也是孤兒,而且現在還是個男女不分的乞丐,呵呵。」

    「以同姑娘何以讓自己打扮成這副模樣……」淚西看了看她,覺得這女孩子完全不用落魄到做乞丐的。

    「你說我為什麼要做乞丐嗎?這年代,做乞丐的可多了,也不差我小以同一個!」以同抹了抹自己的額頭,轉了轉眸子,「姑娘你是一個人來此地的吧?不如我一路護送你回家可好?」

    「我……」淚西不知道怎麼開口,這女孩子竟然想護送自己回家?

    在王宮中多年,身邊宮女很多,卻從來沒有一個貼心的宮女。

    或許是她刻意避開她們,或許從來覺得自己不需要,但是今日一看到小以同,就覺得投緣。

    但是,能將她帶回宮中,陪伴自己嗎?

    隨即立刻想到以同這性子,定然不會願意受宮中規矩約束,所以,話到嘴邊,又接不下去。

    「呵呵,我是真心的哦!這鬼地方,我早就想離開,不如與你同行,如何?」小以同見淚西說話吞吐,自己便大笑著拍拍胸脯說道。

    猶豫了一會,淚西終於點點頭:「嗯。」

    ……

    這名叫小以同的女子,隨同淚西回到了小街裡的藥堂。

    她性子活潑,跟郭大嬸很快也找到了話題,二人開心地聊著,淚西靜靜地坐在一旁,注視著她們。

    漸漸地,神思不由紛飛。

    今日在鎮上見到的一幕又一幕,讓她有一股衝動,想立刻回宮跟楚弈建議,讓他有時間也到民間來看看。

    百姓疾苦,若非親眼所見,哪有這番深刻體會?

    當地官員似乎並不以為意,繼續過著自己豐裕的生活,他們到底有沒有上報朝廷?

    還是楚弈又驕傲地自以為是的認為,他統治的國家百姓豐衣足食?

    想到當年自己的爹娘就那樣無辜慘死,十來年,聞大人都無法查出真正的兇手……

    今日出門又碰到匪賊,難道北詔國的天下,已經變成這樣子了麼?

    回宮,她想明日就啟程回宮。

    可是,她卻不能,心裡總存有一絲希望,尤其是親眼見到少凌哥哥的身影之後,她總是無法做到就這樣放棄找尋。

    一個月的時間,已過去十餘天。

    少凌哥哥還在豐澤鎮嗎?他來這裡做什麼?只是找自己還是其他?

    不敢多想,世事多變。

    今日的淚西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漲著圓圓臉蛋,單純無知的小娃娃了。

    若是幾日後,再找不到少凌哥哥……

    那就回去吧!

    只是回去,該怎麼開口跟楚弈說起這民間的一切呢?

    耳邊迴響著小以同與郭大嬸依然在交談的話語,淚西陷入了自己的憂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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