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27 擦肩而過
    時間彈指而過。

    對於淚西來說,每天迎著朝霞出去,踏著夕陽歸來。

    每一天的日子,是那般漫長又那般短暫。

    豐澤鎮不大,在小以同的陪伴下,不過三日便可將鎮上的每個角落走遍。可惜,即便走過了每個角落,卻絲毫不再見那抹高大的身影。

    因為要尋人,她感覺時間的腳步太匆匆。

    可是,每次看到街頭那麼多愁苦滿面的百姓,她又覺得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趕回宮中。

    矛盾裡,又熬過了幾日。

    對於少凌哥哥,由之前的激動興奮,逐漸變成了失望,冷靜。

    如果老實跟自己承認,她應該早該想到——少凌哥哥已經不在豐澤鎮了,而且除了郭大嬸,幾乎沒有誰見過他這樣一個人。

    或許,他真的只是路過而已,路過……

    小臉被陰影籠罩,一片灰暗。

    小刀的刀鞘已被人撫摸出光亮的色澤,那道光亮照亮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

    瞳眸被浸染在失望之中。

    ……

    豐澤鎮外的小道上。

    道路兩旁有著幾棵稀鬆的樹木,葉子剛剛芽,道上一匹黑色的駿馬,駿馬飛快地揚著四蹄。

    馬背上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疾風將他灰色的衣袍掀起,高高飄揚。

    他一手抓緊馬鞍,一手握緊手中的劍。

    劍很長,被裝在烏黑的劍鞘裡,那是他最擅長的兵器,已經跟隨他十餘年。

    這個人,正是淚西苦苦尋找的柯少凌。

    其實,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豐澤鎮,只是他一個外地人,並不想引人注目,住的是豐澤鎮郊外十里處的村子。

    回已是十年,昔日的豐澤鎮幾乎找不到原來的舊貌,連同那個曾經養傷住過的小藥堂,也已經換了主人。

    記憶中,一個圓乎乎的小臉,常常展開稚氣而單純的笑容。

    那娃娃明明有些怯弱卻又表現得很勇敢,很矛盾的一個傢伙,但是很可愛,他原本英俊的臉龐上多了條疤,就是拜她的手藝所賜。

    不過,想起來,他從未怪過她。

    因為,他不會忘記那個潮濕泥濘的山路上,一個跛著腳吃力跑去為自己尋找草藥的身影……

    何淚西——一個六歲的娃娃,奇異地,他竟然一直沒有忘記她,甚至十年後一來到四詔,就先抽時間到豐澤鎮。

    只是……

    得到的只有失望而已。

    現在,他決定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原本抱著回憶來找她的地方。

    午後的陽光很耀眼。

    柯少凌不得不瞇起了眸子,臉上那道淡而長的疤痕為他平添了一抹懾人的魄力。

    他在趕路,馬不停蹄,打算在明天一早便趕到茶溪鎮與叔父會合。

    背上逐漸有了熱氣,額頭也逐漸滾下一顆汗珠。

    看到前面有個酒棚,丈餘高的木桿上打了個「酒」的旗幟,茶棚裡有三四張桌子,專為路人歇息時提供酒水之用。

    柯少凌一勒鞍繩,馬便噠噠了幾下,停住腳步。

    利落翻身下馬,他身姿輕快靈巧。

    「大叔,來一壺酒。」他在一張桌旁坐下,朝開酒棚的大叔喚道。

    「來嘍!」酒棚大叔將毛巾往肩頭一搭,拉長著聲音迎了過來,「年輕人,我們這還有地道的小吃,要不要來一碟配酒喝?」

    「好。」柯少凌聲音清朗,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看了看身邊的其他桌子,正好有客人在討論這年前冰凍災害的事情,歎息聲不斷,讓人無法不皺起眉頭。

    雖然今日陽光暖洋洋的,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那天寒地凍的惡劣,但是人們似乎對冰凍的天氣記憶猶新,充滿恐懼。

    柯少凌皺起眉頭,只聽那酒棚大叔也忍不住邊倒酒邊跟旁邊客人搭話:「這害死人的天氣啊,要冷就冷得要命,連只蟲子都活不了,要熱嘛……你看這不過是春天,日頭就紅火火的!我看今年夏天恐怕又要鬧旱災了,老天爺到底還讓不讓咱老百姓過日子了!」

    「要怪就怪那昏君無能!只顧自己享樂,哪有時間管我們哪!」另一個客人隨口罵道。

    「據說大王好色昏庸……」

    柯少凌沉默不語,看來北詔國的子民對他們的君主楚弈評價並不好,為何叔父卻將楚弈看得那般高明呢?

    喝下一杯,又為自己斟上一杯。

    他濃眉低斂,讓人看不出心思。

    叔父帶著任務從大唐來到四詔之地已經多年,一直致力於協助大唐皇室收復四詔。

    可惜這裡地勢奇特,林中障霧迷離,唐軍無法深入。

    所以,叔父便就地居住,尋找將四詔各個擊破的最好辦法。

    他要趕去的茶溪鎮,正好是蒙捨國與北詔國的交界之地,也為兩國要塞。

    聽聞,蒙捨國實力強大,君主閣昱作風極其冷硬,尤其在戰場上冷酷無情,叔父多少有所畏懼。

    而北詔國地域與兵力無法與蒙捨相提並論,叔父卻也遲遲未曾動手,似乎對邪君楚弈有所顧忌。

    柯少凌不禁好奇,邪君楚弈究竟是個怎樣的君主?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那是一輛馬車,前面坐著位中年馬伕。

    馬車很普通,車簾是藍底白花的布簾,將裡面遮得嚴嚴實實,不知道馬車裡坐的是何人。

    普通的馬車,沒人對它感興趣。

    柯少凌淡淡地瞥過一眼,喝下手中的最後一杯酒。

    馬車裡,傳來兩個女子的對話聲。

    「姐姐,我去向酒棚大叔討壺水,你就別下去了。」

    「嗯,人家開個酒棚不容易,別忘記給那大叔茶水錢。」

    「知道啦,就姐姐心腸好,生怕別人苦了一樣……」那女子低笑著掀開布簾,跳下馬車。

    被掀起的簾子一角,微微露出一個鵝黃色的身影。

    她靜靜地坐著,將車簾重新放好。

    「大叔,收好了!」

    柯少凌將一塊碎銀擺在桌上,抓起隨身長劍,走到自己的馬旁。腳一蹬,身形如電,他已置身於馬背。

    一夾馬腹,馬兒立刻抬高了蹄子,飛奔起來。

    陽光直照的小路上,那抹灰色而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小以同盯著那匹快如閃電的駿馬,嘖嘖歎道:「好快的馬,好俊的身手!」

    而這一幕,留在馬車上的淚西渾然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辛苦尋找的少凌哥哥再一次與自己交臂而過。

    ……

    茶溪鎮。

    一處豪華的府邸,顯得富麗堂皇。

    府邸的大門頂上只掛著一塊橫匾,上面是漆黑的三個大字——「獨齋居」。字體蒼勁,筆墨卻粗重,在日光下看起來有幾絲詭異之感。

    磨絲縫磚牆,屋頂蓋黑色琉璃瓦加綠剪邊。

    府內有一個寬大的庭院。

    庭院之中古樹在這春日重新長出新葉,陽光穿過樹隙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小光圈。

    柯少凌一到達此府,便在侍從的帶領下直奔庭院。

    一個圓形的石桌,桌旁一位略為削瘦的黑衣男人,見到匆匆而來的身影,他站起身上前一步,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少凌,你終於到了!」

    「孩兒見過叔父!」

    「數年不見,你竟然已長得如此英氣挺拔,真不愧有我柯家將門之風。哈哈……」柯中原難得地大笑出聲,走過去上下仔細打量了自己的侄兒一番,滿意地點點頭。

    「叔父近年來身體可好?孩兒甚是掛念,一直想來探望。」

    柯少凌出生將門,父親在幾年前帶兵打仗不幸陣亡,母親也在不久後隨之而去,如今唯一的親人只剩下叔父柯中原。

    可惜,柯中原身為大唐密探,長期生活在神秘複雜的四詔之地,難得才能見到一面。

    柯中原拍拍侄兒的肩頭:「從大唐到四詔之地,要穿越障氣瀰漫的密林,普通人來往一次實在太易,叔父自然體諒。」

    「叔父也有多年未回故鄉了。」

    柯中原的臉色驀然變得僵硬,過了一會,聲音似從肺裡擠出,帶著一抹看人看不透的恨意。

    「我曾立誓,若不能圓滿完成聖上交予的重任,絕不回朝。如今你也是大唐的年輕將領,叔父得知此消息,同樣為你驕傲哪!」

    柯少凌握緊手中之劍:「孩兒當以叔父為榜樣,為了大唐江山的統一,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好!哈哈……」柯中原滿意地注視著他,而後眸光一閃斂住笑容,「一會候爺也會過來,我們三人正好可以商量商量,是該抓住合適的時機,及時出手了!」

    「侯爺?就是那個皇帝親自冊封的慕侯爺?」柯少凌疑問道。

    正說著,拱門之外走出一修長身影,來人一襲白衫,面容清雅俊逸,眉宇間隱藏著一股氣質,整個人顯得出塵淡然。

    一見來人,柯中原連忙拱手道:「侯爺!」

    「呵呵,柯將軍,慕某人似乎來晚了。」白衣男子看起來很年輕,俊美的五官散著如玉光的潤澤,讓人忍不住想多瞧幾眼。

    尤其是那股氣質,彷彿與身俱來,溫文爾雅間又暗藏著一抹不容忽視的內斂氣息。

    柯少凌也忙拱手道:「柯少凌見過侯爺。」

    「呵呵,什麼侯爺,不必客氣,在下慕千尋。」白衣男子優雅地笑了笑,「久聞柯少將的大名,據說最近幾次平定匈奴的戰爭,就是柯少將帶領的,果然是英雄年少啊。」

    慕千尋確是人中之龍,他擅長兵法,博學多才,加之其俊雅絕倫的外貌,常遊走各詔國之間,近年才到蒙捨國,便被惡君閣昱尊為座上之賓,敬為「先生」。

    柯少凌很難想像,如慕千尋這般看起來塵脫俗之人,竟然也是大唐派來多年的探子。

    風吹樹動,光影搖晃,有如微波蕩漾的湖水,更顯得環境清幽,看似風景宜人。

    幾句客套之後,三個男人便在這棵樹下,談論他們的大計……

    暮色降臨,慕千尋準備起身,柯中原道:「侯爺何必急著走,不如今晚就在舍下歇著吧!」

    修長的墨眉微微攏起,慕千尋漆黑的瞳眸掩飾不住一抹擔憂。

    他拱拱手:「不瞞將軍,今天舍妹正好要回府,慕某得趕回去。至於為了唐室的大統,等少將這次回去朝廷報告,定下出兵計劃後,我等再敘。」

    柯中原揚揚唇:「呵呵,聽聞千濃姑娘正得惡君寵愛,侯爺真是高明啊,呵呵,那在下也就不挽留了……」

    「請!」慕千尋眸子突然暗下,不動聲色地拱拱手,瀟灑轉身。

    「請!呵呵……」

    ……

    通往北詔王城——落京的道路上,一輛馬車加快了度。

    淚西一路上話並不多,倒是從來沒去過落京的小以同,歡欣雀躍得很,好似興奮不已。

    觀月庵,淚西得先去那裡,至少要跟顏兒匯合,然後等著宮中侍衛來接。

    但願顏兒千萬不要耽擱了才好!

    「姐姐為何一路愁眉不展?」小以同第十七次看她,終於忍不住脫口問道。

    黑眸中立刻閃過迷茫。

    的確,此行回去比出來時,心情更加沉重。

    ……

    楚顏在約定期限的最後一日,終於趕回到觀月庵。

    同樣的,美麗的容顏上除了失望,還有著掩飾不住的氣憤。

    淚西趁小以同收拾包袱之時,將楚顏拉出門外,關心地詢問:「如何,可有你那位慕先生的消息?」

    楚顏狠狠地皺起秀眉,畜滿憂色:「淚西,其實我找到他了。」

    「哦?」

    「若說我跟他沒有緣分,我怎會在下山幾日後就那麼巧遇到了他?他的名字原來叫慕千尋,可是……」楚顏垂下了小臉。

    「怎麼了?他沒注意到你?」淚西見她神色,明白了幾分。

    「也不是……」楚顏輕咬著下唇,一雙黑亮的眼眸中浮起了隱隱的淚光,「淚西,我是不是長得很難看?」

    淚西微笑道:「哪有?楚家之人都長得好看,楚顏你比我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那他為什麼都不看我一眼?我從遇到他,就一直跟著他,不離不棄,他去哪我便去哪……可是,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彷彿我只是個莫名其妙跟著他的瘋女人。」楚顏在憂鬱的同時,話語裡有隱藏著不甘的憤怒。

    淚西安撫地拍拍她,望著她絕麗的容顏,心想,恐怕那慕千尋也非尋常人,至少不會像楚弈那般以貌取人吧!

    否則,以楚顏的容貌,哪個男人會將之晾在身後數日而不搭理?

    「別再鬱悶了,快收拾一下,宮中的侍衛來了,我們得趕著回去。」

    「淚西。」楚顏咬咬牙,「我不會就這樣放棄他的!」

    望著楚顏那抹堅決的神色,心中明瞭,是啊,正如自己,即使這一次沒有再碰上少凌哥哥,但是她也不會放棄尋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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