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山的這頭升起,又從山的那頭落下。
夕陽渾黃,餘輝斜映。
園子裡,紫色的身影寂寞而孤單。
不過才一天,似已度過了千萬年,原來等待的日子這麼難熬。
從聽到丫頭說起那名「白衣女子」時,她幾次忍不住衝動想去找他,卻幾次在要奔出門去之時阻止了自己的腳步。
愛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
愛一個人可以讓她變得勇敢,變得像勇士一樣什麼都不怕。
愛一個人也可以讓她變得懦弱,變得驚疑不定患得患失。
可以讓閣昱那樣的男人變得溫柔的白衣女子,除了瞳瞳,她實在想不出其他人。
瞳瞳……
可能嗎?
是她嗎?
不是已經離開了,消失了兩年嗎?
關於瞳瞳,她曾經私下問過萍妃、柯嬤嬤和小部落等人,旁敲側擊,至少明白一點,以前的閣昱真的對她很好很好……
她為什麼又回來了?
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該死的閣昱,可惡的閣昱為什麼一天一夜都沒有來找過自己?
這難道不是跟那個白衣女子有關嗎?
靠著漆紅的長椅,詠唱在迴廊邊緩緩坐了下去。輕風掀起了她薄薄的衣角,若非那衣角飛揚如絲,否則真讓人懷疑她只是一座木雕。
在這夏季的空氣裡,她手指微涼。
輕輕閉上眼睛,睫毛忽閃不定,如蝴蝶的翅膀……
她該去問嗎?該裝做什麼都沒有聽說,然後跟前幾日一樣高興地去詔和宮找他嗎?或許,她也可以直接問一問,丫頭看到的那個白衣女子究竟是誰?
可是——
可惡透了!
那個該死的男人竟然真的都沒有找她,也沒有派小部落傳過口信來。明明前幾日他們都天天約好時間在一起的,難道她一天沒有過去找他,他都不關心了嗎?
可惡!可惡!可惡!
骨子裡有一股天生的倔強,時間過得越久,她就越是失望,越是失望她就越不願意主動去找她!
她所有的主動,彷彿都在曾經用盡了,現在她要的是他的主動!
如果他在乎她,他一定會主動來找她……
一定會的……
嘴裡咀嚼著希望和苦澀,複雜的味道讓心不由地酸楚起來。
「公主,你今天沒有去大王那邊,是在跟誰賭氣嗎?」
如果沒有記錯,以前在將軍府時,公主跟將軍賭氣就是這副表情。
丫頭小心翼翼地問道,有點隱隱不安,不知道公主這「壞」心情是否跟自己昨天提到的「白衣女子」有關。
「沒有!」詠唱雙頰一鼓,斷然回答道。
丫頭眨眨眼睛,公主這副表情時,通常代表跟誰在生氣。眼眸一轉,她立刻明白了為什麼,或許,她該去找小部落探探消息,誰叫她是公主的丫頭呢!
「公主……奴婢知道你想去看大王。」
詠唱瞪她一眼,一提到那個竟然一天都不搭理自己的男人,覺得心頭怒火直竄。
「奴婢這就前去打探打探,大王今天到底在忙什麼。」
……
當門再次被推開的時候,詠唱抬眼望去,只見一身雪白飄逸的稠衫出現在門口,後面是一個粉色的嬌美身影。
是許久不見的落雪與飛揚姐妹。
「公主。」
「你們怎麼來了?」她站起身面對飛揚,眼露欣喜。
落雪的目光在與詠唱的明眸對上之時,不由自主地暗了暗,浮起淡淡一笑。
飛揚朝詠唱上下看了看:「幸好你什麼事都沒有,聽到你和親在路上被劫的消息,我們都擔心得不得了。」
「謝謝你們,我沒事。」淺淺地笑,詠唱請她們姐妹坐下。
「我和姐姐來了兩次,公主都正好不在。我們就乾脆挑這傍晚時分過來。」飛揚仍然掩飾不住真切的關心,「公主還要再去和親嗎?」
幽幽一歎,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昨天,很有把握;今天,等得慌,也等掉了不少信心……
那個男人,她根本琢磨不透。
落雪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才出聲道:「公主,我和飛揚前來,除了看望你,還有事相求。」
飛揚連忙接口:「是啊,我和姐姐有事想請公主幫忙。」
「說什麼客氣話,我們是好姐妹。」雖然有點介懷於上次落雪出現在閣昱寢宮之事,但此刻看到落雪坦誠的雙眼,她又覺得以前的事情可以不必計較。
落雪輕歎了口氣,注視著詠唱:「公主,你比我們幸運,成為了公主,而我和飛揚……我們姐妹近日來想了很多,這宮中生活可能不適合我們,我們想請公主幫忙,請求大王讓我們回去花月樓。」
詠唱睜大眼:「你們要回花月樓?」
飛揚點點頭:「是啊,王宮雖然生活比較好,也很清閒,但是我們卻活得比外面更不自由,而且連個希望都沒有……」
落雪道:「我和飛揚已經習慣了花月樓的生活。」
想到曾經在花月樓的所見所聞,詠唱不禁面頰一紅,她不相信這兩姐妹寧願留在那龍蛇混雜的煙花之地,也不願意呆在王宮。
落雪瞧見了她的臉色,當下明瞭地笑了笑:「公主,我和飛揚回花月樓,只是想一有機會就找個好戶好人家,呆在這王宮,只怕等到紅顏衰老了還是孤獨。」
是的,她已經看透了!
那夜勾引大王未遂,事後她心中一直有著慚愧,也有著對自己尊嚴和清高的受傷……
在這個王宮,為了出頭,她不得已去耍手段玩心機,到頭來除了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什麼都沒有得到。
呆得越久,她越明白,大王——不是一般的男人,她不再妄想。
不如,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地方,可以選擇一個真心願意疼她的男人……
飛揚道:「請公主前去求情,大家都知道,大王真的很重視公主,請公主為我和姐姐去說一說。」
一雙美目來回在她姐妹二人身上看了看,詠唱微笑著點點頭:「你們只是想找戶好人家,何必再回花月樓,我讓人去大和城打聽一下,再請大王為你們指婚。如此風風光光,還沒人敢欺負你們,多好!」
飛揚眼睛一亮,吃驚道:「真的可以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答應你們,一會就去找他。」
也好,這樣,她也算有個理由去找一下那個男人!
……
月光寧靜地灑進花園,花香輕輕迷漫在夏日的微風裡。
一個碩長而孤獨的身影,如冰雕,獨自站在園中的桂花樹下。桂樹飄香,飄不進他的心裡。
仿若遺世,滿心沉痛。
為那個柔弱的白衣女子,為那個明艷的紅衣女子,也為自己。
身為一國之君,他可以掌控天下,可以輕易讓很多人死,卻無法讓一個人好好地活……
那個詛咒,連施咒之人都無法可解,還有何法?
瞳瞳……曾經在心底沉默了兩年的名字,曾經每次輕念出來都要滿口苦澀的名字,到了今日,依舊令心頭苦澀難忍。
雙手環臂,他斜斜靠在樹下,月亮的光華透過樹枝灑落在他臉上,細細密密的陰影,讓人看不真切表情。
心底似有一根弦一直在拉扯著他。
他是個君王,也是個男人,他可以擁有後宮無數佳麗,但是在嘗過情愛的滋味之後,才現弱水三千,只願取一瓢。
如果沒有那一瓢,縱使再多的美麗容顏,也無法讓人覺得塌實和溫暖。
如果心靈是殘缺破碎的一半,那麼一定需要一個細心而有耐心的人來修補它。
詠唱……
在他心靈孤寂之時,不依不饒地闖了進來,融化了凍結在心頭的冰塊,讓冰塊化成了涓涓細流,如春天一般溫暖。
讓他殘破孤獨的心重新滋長出春天的嫩芽,生命也會變得春意盎然。
詠唱……
他想她。
一日未見,如隔三秋。
可是,那樣一個美好熱情的女子,他願意給她全部幸福和愛意的時候,老天爺手指輕輕一點,立刻在他們之間降下一道屏障。
他怎麼能夠說得出口……
他想給她的是唯一啊!
……
樹影飄動,空氣中有樹葉搖曳的聲音。
月色朦朧,幾顆星子落寞地閃動。
淡淡的花香熟悉而迷人,不是桂花,是一種讓人情不自禁沉醉的女性幽香。幽幽繞繞,竄入鼻間。
碩長的身軀輕輕一顫,張開了眼睛。
「大王。」幻想中的紅衣女子就站在眼前,嘴角帶著盈盈淺笑,醉人的眼波在月色下卻看不分明。
「詠唱?」
他驚疑地張口,懷疑自己是否思念過度……隨即嘲諷地揚起了冷薄雙唇,一天而已,僅僅一天,他就差點要思念過度。
「大王一日未見,是不是在想念我啊?」詠唱眨去眼中的酸意,裝作神態自若的樣子望著他。
閣昱站直了身子,夜色中一對琥珀色的眸子格外深幽,他的眼底只能看到她,深深地映著她美麗含笑的容顏。
有一股欲擁她入懷的衝動,想永遠守住這種讓人心頭熱的感覺。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有點不自然。
剛剛陪瞳瞳用完晚膳,他安撫她先去休息會,自己就跑到這桂花樹下獨自尋得平靜的片刻了。
詠唱眼眸一挑,心中不由地忿忿起來。
這個男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想自己,還開口就問自己怎麼來了?難道她一天都沒有出現,他一點不關心嗎?
「詠唱以為大王會想念我,所以來了。」說完,她直直地盯著他。
閣昱頭微微一撇,將目光移開,生怕自己一個失控就將她攬在懷中狠狠地吻住。
可是,不行!
瞳瞳說一會就過來找他,萬一被她看到……
對瞳瞳而言,那絕對是個最大的傷害。
苦澀地閉了閉眼,眼中也有了不易覺察的酸意,他想將一切對瞳瞳說清楚,然而那樣做豈不等於將一把刀狠狠地插她的心臟?
他無法做到……
他想對詠唱說清楚,詠唱是個樂觀而明是非的女子,她該明白的。
薄薄的唇角輕揚了起來,在瞬間決定要告訴她這一切,令他的心口不由自主地輕鬆了起來。
「你今天都做什麼了?」他看她,難道她已經知道瞳瞳的事了?所以沒有來找自己?
「呵呵,今天詠唱忙著呢。」詠唱笑了笑,想到傍晚落雪、飛揚姐妹二人的請求,決定將她們的事先處理好,再來與這傢伙算私帳。
閣昱挑挑眉頭,重新看向她,目光中多了份釋然的平靜。
桂花飄香,香味縈繞在二人週身。
兩條一高一矮的身影,詠唱微微仰著頭,帶著一臉的誠懇,把落雪和飛揚的請求說了出來。
閣昱先是沉眉,說實話,哪有藝伶的終身由他這個王來操心的?不過,憶起曾經一身素白淡雅撫琴的女子,憶起與詠唱一樣舞藝精湛的女子,他終於點點頭。
然後,詠唱開心地笑了。
他看著她的笑,覺得一切都很值得,這樣能讓她笑,開心地笑,做這麼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夜空,閃耀著星星,像她明亮的眼睛。
明亮的眼睛注視著他英俊不凡的面孔,她的臉色暗了暗。
靜默,氣氛突然靜默了起來,彷彿連風都停止了拂動。
緩緩吸了口氣,詠唱閃動著比星辰還要晶亮的眸子:「大王在忙什麼?為何也沒派人宣詠唱過來?」
孤高的身影一僵,他深深地注視著她,喉頭有點幹。
「詠唱……你……」
「嗯?大王想說什麼?」她脊背一挺,點點寒意緩緩竄上。
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下面說的事將會非常重要,將會帶來些什麼,改變些什麼。是關於瞳瞳的事嗎?她來之前丫頭已經特意向小部落打探清楚了,那個白衣女子真的是瞳瞳,而他從昨天回來到剛才,都一直陪著那個瞳瞳……
她心酸,她嫉妒,她抽痛……
她卻只能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因為,在大家眼裡,都知道大王曾經深愛過的瞳瞳姑娘又回來了,在大家眼裡,自己只是個「公主」而已!
一個要被派去北詔和親未遂的「公主」而已……
所以,她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去責問這一切?她能做的、能等的就是這個男人親自開口對自己說。
從近日二人的相處情況,她幾乎認定這個男人真的喜歡上了自己。
他若喜歡自己——就會說出瞳瞳的事。
他若在乎自己——就會問一問自己的感受……
可是,她更害怕的是,如果這個男人認為同時擁有兩個女人都理所當然的話……那麼,去他的!
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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