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又悄然拂動,桂花香滿園。
半空中似有螢火蟲飛舞,一隻……僅僅一隻,很孤單的樣子。它尾巴上的光亮一閃一閃的,很微弱,即使是這樣輕柔的夜風,都惟恐要將它脆弱的光芒吹滅了一般。
詠唱仰著小臉,月色下似被迷霧籠罩。
「你應該知道瞳瞳吧?」低沉的聲音從他薄薄的雙唇中溢出,帶著幾分難以覺察的苦惱。
她卻震住了。
纖柔的身軀忽然一抖,一股冰涼的感覺迅竄入指尖,手指麻了。
勉強扯出一抹笑,她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傳說中的那位瞳瞳姑娘嗎?聽說大王以前待她如珍寶般呵護……」
說到這句,只覺自己喉頭酸。
「詠唱……」
「大王想說什麼?詠唱有聽說瞳瞳姑娘昨兒個進宮來了。大王今日很忙,大約就是在陪她吧?」詠唱抬起眼,昏暗的夜色將她眼底的震動掩埋。
她誤會了!
這是閣昱的第一個感覺,不過,她的話裡有酸酸的味道,她是在吃味嗎?
深幽的眸中閃過一道欣喜之光,好像這個女人也從來沒有親口告訴自己——她喜歡他。
「大王怎麼不說話?」見他沉默,詠唱忍不住再次開口。
她看著他,固執地要聽他說。
閣昱緊了緊牙根,若非怕她誤會,顧及她的感受,他可以毫無猶豫地將這一切說出來。瞳瞳……她的事該告訴詠唱嗎?
這三個月的時間,無論出於何種情況,他都決定好好地陪在那個脆弱的生命身邊,詠唱能理解嗎?
如此情況,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清?
月光下的躊躇,心口上的矛盾。
雙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頭,肩頭很薄削,微微一顫。
「詠唱,你相信我嗎?」聲音裡包含著她不瞭解的沉痛。
她注視著他,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她輕聲問:「大王需要我信任你嗎?」
那樣明亮的雙眼,像兩盞溫暖的燈光,似乎可以照亮他的生命。
於是,他用力地點了一下頭,眼神如黑暗中的亮光,手一使勁將她帶入懷中。
閉上眼睛,聞著她秀的清香。
「只要你相信我就好……」手指愛憐地撫著她泛著微涼的絲,語音低沉,「瞳瞳她……需要我的照顧,我必須照顧她!」
說不出什麼感覺,詠唱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溫暖的氣息,寬大的懷抱……瞳瞳是他曾經的戀人,如今又回來了,他們還會如從前一樣嗎?
照顧?
必須照顧?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君王可以三宮六院,他對自己說這些,是要籠絡自己的心,還是真的在乎自己呢?
在乎自己又在乎其他女人……
睫毛輕輕地抖動,她緩緩伸出手,輕輕地推開他。
「大王喜歡詠唱嗎?」她繼續昨日在瀑布之下未問完的問題,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深邃的英俊臉龐,出色的五官在月色中格外堅毅。
閣昱歎息一聲,他的手指很輕柔,留戀在她臉頰嬌嫩的皮膚上,柔和得彷彿月明星稀臨風的水波,指尖冰冷,但指腹帶有滾燙的熱度!
「喜歡。」
心口被什麼東西敲動了一下。
若是昨日,她能夠清楚地聽到這句回答,一定會欣喜若狂,說不定激動地給他一個熱吻。
可是今夜再聽,心頭已不是那般滋味,彷彿一碗變冷了的粥,喝起來有點變味。
她再問:「那……大王也喜歡瞳瞳,對嗎?」
沉默。
過了一會,他沉默地點點頭。
曾經愛過,怎麼可能輕易淡忘?即使淡忘,再回過頭現她那麼溫柔善良,在背後竟然默默地承受和付出那麼多……
除了喜歡,還有說不出的感動和憐惜……
他不是無情之人,可是,就因為不是無情,他才真的很矛盾……
在愛情的領域裡,他知道只有唯一,才是真正的幸福。
詠唱和瞳瞳,他想付出唯一的感情給予她們其中一個,可是,現實卻已經走到這一步,他在這一刻無法做任何取捨。
除了自私,他還能做什麼?
詠唱淡淡地勾起唇角,笑容嬌媚而帶著諷刺:「大王果然是大王,能被大王喜歡,真是詠唱的榮幸啊!」
「詠唱。」聽到她話裡的尖銳,他皺起眉頭叫她。
「呵,大王,其實大王喜歡再多的女人,也沒有人會說什麼。現在後宮這麼冷清,大家還覺得大王不正常呢。」詠唱盯著他絲毫不懼地說著,臉上的笑容越感覺冷。
看她的模樣,閣昱修長的眉毛幾欲糾結在一起:「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詠唱是說,大王是一國之君,想喜歡誰就可以喜歡誰,想喜歡多少人就喜歡多少人。是詠唱不該多嘴,問這麼多。」說完,她咬著自己的下唇,帶笑的眼角有點僵硬。
她是個烈性的女子。
她可以冷靜地接受很多變故,但是對於愛情……她卻無法冷靜。
因為愛了,在乎了,便難以冷靜了!
閣昱這個男人,她從來不認為自己瞭解他。
冷硬如冰塊,頑固如大理石。
在她眼裡,他為了統一四詔可以布很多局,甚至可以犧牲很多人,她以為他是冷漠無情的。後來,聽說他與瞳瞳的故事之後,她覺得這個男人並不如外表那般冷漠,她主動靠近他甚至勾引他,只因為她喜歡他,想爭取讓他也喜歡自己。
一個人要爭取到什麼,通常會付出很多代價。
他佔有了她的身子之後,依然冷酷地讓自己去和親,她怨他恨他,卻還是喜歡他。
和親遇襲之後,他親自到樹林裡找她,她看到了隱藏在琥珀色瞳眸深處的感情,她欣喜,她可以拋卻一切又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回宮後,他們很幸福,雖然愛的話語沒有說出口,雖然身子不若以前那般親密接觸,可是他們的心卻似前所未有的貼近。
然而,今天,他曾經愛過的女人又出現了,他依然喜歡她……
他可以同時喜歡兩個女人……
那自己呢?
自己甘願做其中的一個嗎?
酸澀,苦悶,壓抑,煩躁!
她沖想動地撲過去掐著他脖子說——「你以為你是王,就可以想喜歡誰就喜歡誰了麼?你以為本小姐沒有感覺,只會可憐巴巴地等著你施捨一點點感情麼?……」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
今日的曲詠唱,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和打擊,一次又一次不以為意地站了起來,她逐漸學會了內斂和隱藏。
問了該問的,知道了想知道的,其他她可以不知道。
「瞳瞳姑娘來找大王,就是為了跟大王永遠在一起,對麼?」這是她最想知道的。
一個女人若愛上了一個男人,自然想「永遠」跟他在一起,瞳瞳回來了,定然也是這麼想的吧!
唇邊勾出自嘲的苦笑,閣昱凝視她。終於,輕輕抬起手,他的指尖冰涼,有點顫抖,他輕輕拭上她的臉頰,溫熱的肌膚,似火般灼燙了他冰涼的指尖。
他無法否認。
瞳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三個月,三個月之後她將化為一縷香魂,「永遠」——聽起來好漫長好遙遠,其實只是三個月而已。
面前的容顏也是如此令人心疼,心口的憐惜再次湧上,他無法親口說出瞳瞳的事情,但是……他希望面前之人能相信自己。
等不到他的回答,詠唱突然推開他。
身子飛快地閃過幾步,與他保持距離,清冷的空氣夾雜在他們之間。
「詠唱!」指間一空,他無奈地喊她,隱含著命令。
「瞳瞳姑娘……知道大王同時也對一個叫曲詠唱的姑娘說『喜歡』嗎?」她定眼看他。
該死!
以前的瞳瞳,自然知道他後宮有不少女子,後來,他為了她,遣散了後宮。
現在的瞳瞳,就算他心中只有一個曲詠唱,他也不能告訴她。
在那樣雙柔情似水,善良無辜的瞳眸裡,他不願意自己殘忍地帶給她任何一絲傷害。
感情上,他欠了瞳瞳。
難道,現實裡,還要去傷害她嗎?
痛苦地握起了手指,閣昱抿緊了薄唇,這一日一夜,他的心經受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煎熬,接下來的三個月裡,他最應該做的事情是守護那個曾經為他默默奉獻的女人。
「大王恐怕還要陪瞳瞳姑娘吧,詠唱不打擾了。」原來,親眼看到他默認這一切,她的心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疼。
她明白了。
這個男人不介意告訴自己真相,不介意看自己傷心,卻在死死地保護著瞳瞳……是因為失去後再得到就會更加珍惜嗎?
自嘲地撇過一抹笑,她挪開步子,真的需要一個清淨的時間來整理自己的心緒。
一隻大手卻比她更快,在她轉身之際用力一拖,她無可逃避地落入炙熱的懷抱。
他固執而霸道地緊箍著她。
冷凝的臉上隱含著怒氣,是的!他生氣,他不明白女人!他明明已經小心翼翼地要保護她們,不願意讓她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願意給她們兩個幸福,為何這個女人還要鬧脾氣一般,不聽他說完。
「大王請放開!」她的聲音陡然冷卻了下來。
相愛的人之間很微妙,很奇妙。
有時候導火線往往只是一句話,一個表情甚至一個眼神。
總之,詠唱現在心頭似有一把火,又似有一塊冰,火了,也冷了!
眼神暗沉,他嘴唇抿得很緊,神態倔強而冷酷,就像不顧一切的脆弱的孩子。
然後,他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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