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56 惻傷
    白色綢裙輕輕飛揚,恍若被細雨打落的白色花瓣。

    閣昱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修長的身軀剎時變得更加僵硬起來。

    真的是她。

    兩年未見,她依然秀美如昔。

    白淨的小臉上蕩漾著如水的溫柔,唇邊的笑意可以令人心緒飛揚。可是,他的心怎麼反而覺得沉重……沉重地沒有力氣抬手去抱住她。

    她離開時,他曾經四下派人尋找。

    竭盡所能,不願意相信她真的不愛自己,真的就那樣決然地離開。

    失望,留下的全是失望。

    她似是人間消失,像被大雪覆蓋,沒有留下一絲足跡,除了一片空白。

    於是,他逐漸放棄……

    既然已經不愛他了,他還為何要執著?

    愛她不是要尊重她麼?

    她就這樣突然消失,又突然回來了。

    沒有一點預兆,帶著塵封的往事,帶著讓人震撼的原因,帶著令人悲哀的生命……

    她回來了。

    伏在他的懷中,他直直地挺立著,高大修長的身軀似一座牢固不破的城牆,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她柔柔地笑了。

    良久,一雙大手輕輕地落在那纖細的肩頭,閣昱垂下眼簾,呼吸又深又長。她的秀依然美麗如雲,他皺起了眉頭,滿腦子都是須烏子的話語。

    本以為再見她時,會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未料卻會在這樣的情況,這樣的心境之下——他的心有一種難以言預的憐惜和憂傷,那是一種對弱者本能的關愛。

    大掌拍著她的肩頭,輕柔而溫暖。

    瞳瞳逐漸從內心忐忑的激動中恢復過來,笑容飄忽在唇邊,她抬起小臉:「大王……你都知道了?」

    哥哥說,他們會將一切原因都告訴大王,而大王也從來沒有忘記過她,所以她和大王可以跟從前一樣開心地生活在一起。

    如星的眸子中閃動著希冀。

    薄唇一抿,閣昱落在她肩頭的手掌變得僵硬。

    他點點頭,是的,他都知道了……

    知道她中了詛咒,知道她為了不傷害自己和身邊的人而忍痛離開,知道她其實並不是愛上別人,知道她這幾年失去了記憶……

    他都知道了,無法不動容,無法不震撼。

    就算是個不曾愛過的女人,在知道對方為自己在背後默默付出這麼多的時候,他這塊冰心恐怕也會被一點點溫暖所融化。

    何況,是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

    可是……現在的他能給她什麼呢?

    他能給她什麼?這才是他最矛盾的……

    時間不一定可以改變一切,時間卻可以沖淡一切。

    曾經,他以為她真的愛上了別人,他以為她這兩年跟自己所愛生活在一起很幸福,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他以為自己可以幸福地和一個叫曲詠唱的女子相親相愛……

    然而,老天爺安排的這一切,如此令人意外而措手不及。

    如海岸邊上的礁石,被浪花狠狠地衝擊。

    一次又一次,一聲又一聲……

    礁石無法移動,也無從選擇,彷彿只有經受浪花的反覆衝擊才能變得更加堅定。

    ……

    「對不起,曾經是瞳瞳傷害了大王……但是,瞳瞳真的是逼不得已……大王。」笑容悄悄隱去,她眼圈一紅,樣子楚楚動人。

    閣昱輕輕放開她,只覺得喉頭乾澀。

    曾經有怨過,甚至有恨過,最終選擇了原諒和放棄,因為如果那是她想要的,他會尊重她、成全她。

    可是現在……除了理不清的千絲萬緒,他也不知道該給她什麼。

    看著她梨花帶雨的嬌顏,他的聲音也柔和起來:「別哭,本王不怪你。」

    「真的?」瞳瞳用帕子擦了擦快要滾落的淚珠,吸吸鼻子露出一個笑容,「哥哥說大王一定不會怪我,我該有信心才是。」

    「嗯。」他輕輕點頭,眼中有著感動,「要怪也該怪本王,沒有明白你的痛苦,讓你一個人承擔憂傷……」

    「不……」一隻玉潤的小手突然堵住他的唇,眼中淚光晶瑩。

    她搖搖頭:「大王能不責怪我當年傷害你的話,我已經很開心了。如今詛咒已經解除,我終於可以重新回到大王身邊了。」

    有些事,已經過去了,卻永遠無法再回頭了。

    閣昱聽到她的話語,面色忍不住僵硬。

    詠唱——心頭劃過她的名字,明媚若陽光的笑臉,胸口彷彿被人重重一擊,頓時抽痛得厲害。

    詠唱……

    他才剛剛跟她表白過,雖然她可能沒有聽到,可是他的心已經許下了諾言。

    他……該如何告訴她現在生的一切?

    「大王怎麼了?是不是看到瞳瞳回來,不高興?」瞳瞳皺眉問道,眼中仍然閃耀著盈盈淚光。

    閣昱扯唇笑了笑,拍拍她的小手,示意她在旁邊的軟椅上坐了下來。

    短短片刻的接觸,他也敏銳地現瞳瞳似乎變了,變得敏感而脆弱,笑容裡也藏著讓人心疼的飄忽。

    三個月的生命……

    人的生命實在好脆弱,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生什麼事情。

    如果明明知道三個月後會生不測,那麼活著的時候該做些什麼呢?

    她身邊的人能做些什麼呢?

    好像有一根軟刺哽在喉頭,嚥不下,吐不出,讓他呼吸都覺得難受。

    琥珀色的眸光籠罩著她,他現自己笑不出來,眼睛裡充滿疑問:「你從來沒有告訴本王,你是慕千尋的妹妹。」

    瞳瞳目中露出一絲哀淒:「瞳瞳不敢欺瞞大王。哥哥雖然很疼我,卻很少跟我在一起,而且……大王也沒有問過,我並不知道大王原來也認識哥哥。」

    閣昱也緩緩坐下,二人隔了數步之遙。

    這樣的距離,讓瞳瞳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悄眼打量閣昱的神色,她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疏落。

    她的臉色有點蒼白。

    閣昱眼神黯然:「當年,你不該欺騙本王的。」

    瞳瞳立刻緊張地站起身,手中帕子絞得死緊,薄薄的嘴唇有點顫抖:「大王……當我知道自己小時候中的詛咒……竟然會危害身邊人之時,你知道我的心……我不願意害了大王啊。」

    美麗的眼睛一眨,又紅了起來。

    閣昱心中一軟,聲音也柔和起來:「本王都知道了,難為你了。其實……你可以告訴本王,找本王商量的。」

    瞳瞳上前幾步,盯著他教以前更加俊挺的面容,在他眼中終於現一絲屬於往日的柔情之後,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女人的淚水是世界上最寶貴的珍珠。

    閣昱無奈地在心中重歎一聲,帶著複雜而充滿歉意的憐惜,重新站了起身。

    瞳瞳小臉一緊,投入他的懷中。

    緊緊抱著,錯過了兩年,她不想再錯過……

    手指幫她擦過晶瑩的淚珠,眼前卻陡然浮現出一張璀璨如星的笑臉,她笑眼彎彎像天上的月芽,展現著足以顛倒眾生的迷人笑容。

    他立刻如觸到了烙鐵般將手指收回。

    「大王……」瞳瞳淚眼朦朧,視線模糊地注視著他。

    或許,兩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可是,像大王這般意志堅定的男人,難道也改變了嗎?

    如果真的愛了,定是難以忘記。

    除非——不愛……

    閣昱輕撫著她脆弱的肩頭:「不要激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隨宮女先下去休息休息。」

    瞳瞳眨去眼中的淚水,輕輕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入久違了的胸膛。

    「大王,你一定是在怪瞳瞳,是嗎?」

    「說了沒有。」

    「那為什麼一見到我,就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而是……看你情緒有點激動,讓你先去休息。」

    「不……瞳瞳只想跟大王在一起。」她輕喃地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一切可以又回到從前。

    她沒有注意到,男人的身軀挺得僵硬而筆直。

    閣昱始終濃眉難展,內心在矛盾中不斷地掙扎。

    「大王……」

    「嗯,我會陪著你的。」他的聲音像是某種承諾,讓她放心地點點頭。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屋外陽光明媚,空氣清新透明。

    枝頭小鳥歡快鳴唱,蜜蜂在桂花樹上來回忙碌……

    擁著她的心卻……

    像黑夜一樣黯然,像天際墜落的星星,冰冷而沒有了邊際……

    ……

    點點陽光,點點水光,太陽的光芒也倒映進水中,明亮璀璨得恍若無數閃耀的寶石。

    詠唱美麗的唇角高高的揚起,一如她飛揚的心情。

    那傢伙原來也可以這麼溫柔,她終於體會要什麼是「如水的溫柔」了。

    眼睛彎彎的,比彎彎的月亮還要皎潔動人。

    剛剛與閣昱從後山瀑布回來,她獨自在這後花園轉轉,清風吹拂,花園裡的池子裡掀起了陣陣漣漪。

    有人走過來了。

    她回眸一笑,令來人差點屏住了呼吸。

    「慕大哥?」詠唱驚喜地從池旁的護欄上跳下來,「你不是在跟大王商量事情嗎?」

    慕千尋一襲白衣,陽光下的他更加俊逸出色。

    「我找大王是有事,不過已經談完了。」他盯著數日未見的小臉,見她明眸粉頰,比之前更多了幾分嬌艷之色,嘴角逐漸盪開溫柔的笑意,「幸好和親那晚生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到你。」

    那個可怕的夜晚,一片血腥。

    血,她只是覺得鮮血淋淋的樣子真的很可怕!

    詠唱不願意去回憶,斂起笑道:「怎麼沒影響呢?雖然老曲從小教導我要處事不驚,冷靜以對,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要慌張。可是那夜的刺客實在太可怕,你不知道連花轎的門簾上都是熱乎乎的鮮血……連左將軍也……」

    原來那夜帶給她這麼多不堪的回憶。

    不忍看她失色的表情,慕千尋溫柔地拍拍她,眼中閃過一道不易覺察的銳利:「那些刺客真該死!」

    從未聽過他如此嚴厲的口吻說話,詠唱抬眼注視著他,眼中恢復平靜之色:「好在都已經過去了,我也毫無傷,就當做了一場噩夢。日後若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會那麼緊張了。」

    「沒有日後,日後我再也不會讓他們傷害到你!」哪怕連可怕的回憶都不能有。慕千尋眼神一暗,臉色異常地嚴肅。

    詠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慕千尋喜歡自己,卻未料他會如此為自己緊張,心頭一暖,道:「謝謝慕大哥,聽說此事是刖夙國暴君所為,大王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慕千尋突然嘴角一動,揚起嘴角:「就怕事情並非表面那麼簡單。」

    「慕大哥難道知道什麼?」

    「沒有,你沒事就好。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不提也罷。」慕千尋盯著她美麗的容顏,「和親之事,大王有沒有跟你說,怎麼打算?」

    詠唱搖搖頭,一抹幸福的微笑如鮮花般燦爛,因為她知道那傢伙雖然口裡沒說,但是決計不會再讓自己去和親了。

    誰叫他好像喜歡上自己了呢?

    如果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再去嫁給別的男人,那他就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笨蛋加混蛋!

    從她的微笑裡找到了倪端,慕千尋沉下聲,聲音聽來有幾分怪異:「只怕和親之事,不是大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

    詠唱一驚,問:「難道邪君不答應?」

    「已經詔告天下,四詔子民恐怕也已人盡皆知,你說邪君會答應嗎?」

    「那該怎麼辦?」

    慕千尋認真地注視著她:「詠唱,你不願意和親是不是?」

    「我……」她以前答應了,可是現在那個男人對自己這麼好,她真的不願意了,婉轉一笑,詠唱解釋道:「其實和親也沒什麼啦,就看大王怎麼安排了。」

    她相信閣昱不會再安排什麼和親之事了,她相信他有辦法可以解決。

    「如果大王依舊讓你去呢?」慕千尋盯著她的眼睛。

    「那……如果他還要讓我去和親,那我就去和吧!」不知道是出於賭氣,還是充滿自信,她笑著回答他。

    「呵呵,如果大王還讓你去和親,與其跟了邪君,還不如跟了我。你覺得如何?」慕千尋臉上也掛起了笑意,半開玩笑道。

    這樣一個俊美溫柔的男人,如果她的心不是一早給了閣昱,他的確是個很不錯的選擇,可惜啊……感情的事最需要講求緣分。

    「謝謝慕大哥,只怕詠唱沒那個福份。」詠唱淡淡地笑著,假裝聽不懂他的話,「詠唱一直覺得能配得上慕大哥的女子,該是塵脫俗,像九天仙女一樣的女子。」

    他曾經對自己表白過,她選擇遺忘,就當他突然開了個玩笑;他曾經跟閣昱提出要帶自己走,她選擇沒聽到,就當他只是一時衝動。

    總之,這樣一個優秀出色的男人,斯文而內斂,她不喜歡也不討厭。

    淡水之交,她相信他是君子。

    君子,就這樣像朋友一樣相處著吧。

    很多事情,想多了,刻意逃避了,反而更麻煩。

    「在我心裡,詠唱你就是。」

    目光灼熱,她覺得侷促起來。

    「呃……突然有點熱,詠唱先告辭了。慕大哥下次見。」

    盯著飛快離去的水藍色身影,慕千尋溫柔如春風的俊美臉龐逐漸變得冷漠,幽黑的雙瞳中透出一種堅定。

    一種勢在必得的堅定。

    他一直強迫自己把握好尺度,不再像初次見面那樣唐突了佳人,他謹慎地守以君子之禮,希望能慢慢虜獲她的芳心。

    每個人生命中都有值得去爭取的事情,而曲詠唱則是他願意費盡一切去得到的……

    ……

    樹影晃動,知了在枝幹上鳴叫。

    遠遠看到一抹水藍色身影,丫頭連忙迎了上去。

    「公主,原來你一個人在這啊。」

    「你在找我?」懶懶地抬了一下眼,詠唱有點興致怏怏。本以為可以輕輕鬆鬆和慕千尋談幾話,但他最近的目光越來越灼熱了,她都有點害怕碰到他了。

    心中有了閣昱這個由冰塊融化成春水的男人,她已經無法接受他人。

    剛剛特意去詔和宮打了個轉,在門口饒了幾圈最終沒有進去。

    那傢伙還沒有好好地跟自己表白呢,才分開不到一會就這樣進去找他,多沒骨氣啊!

    索性,她又折了回來,不如忍忍,就等那傢伙來找自己吧!

    丫頭用手指在詠唱面前晃了晃,神秘道:「公主你沒事吧?你是不是也看到了那個跟大王在一起的白衣女子了?」

    白衣女子?

    「什麼白衣女子?」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落雪,可是如果是落雪,丫頭怎麼會不認識呢?那麼閣昱身邊又有什麼白衣女子了?

    心弦似被人重重一撥,產生了巨大的震動。

    詠唱皺起了眉頭,感覺到自己的右眼皮開始抑制不住地跳動起來。

    丫頭狐疑道:「咦?公主剛剛不是在詔和宮嗎?奴婢也去詔和宮找你了,小部落說公主剛剛離開。」

    原來小部落看到她躊躇在門口的身影了。

    「死丫頭,還不說,什麼跟大王在一起的白衣女子啊?」詠唱因這個問題莫名地緊張起來。

    「適才奴婢去詔和宮,大王正陪一位白衣女子在園子裡散步呢。我看那女子比較面生,看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宮中之人,不過……大王對她看來倒是蠻溫柔的。」丫頭將自己看到的如實說出。

    大王對她蠻溫柔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詠唱只覺得心口似被什麼抽了一下,突然緊窒住了呼吸。

    「你認識她嗎?」

    「奴婢怎麼可能認識她啊?看樣子應該是大王很重要的人……」看著自家公主突然緊繃的神色,丫頭才驚覺自己可能說錯了話。

    詠唱默默轉身。

    據她所知,那個傢伙從瞳瞳不見以後,就幾乎沒有對什麼女人擺過溫柔臉色,直到最近才開始對自己好……

    瞳瞳……?

    白衣女子……

    陽光下,美麗的容顏突然變得有點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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