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晴空,萬里無雲。
陽光透出層層枝葉,揮灑而下,樹葉閃動著金燦燦的微光。
深色的大理石上映著點點光圈。
大理石被曬得炙熱。
雪白的衣裳纖塵不染,烏黑而柔順的絲,只綰了個簡單的鬢沒有一點其他裝飾,絲直直地垂在身後,在清風中微微擺動,形成一個迷人的景致。
女子轉身,一張嬌美秀氣的容顏浮現在大家眼前。
瞳瞳——永遠那麼溫柔文靜,只要她一笑,便會讓人感覺足以令冰雪融化。
此時,她柔靜的臉龐上有種期盼,又有種說不出的緊張。
「哥哥……你說大王見了我……」
忐忑,不安。
她不停地絞著自己手中的絲帕。
兩年前,因為自己身上的詛咒,為了不傷害到其他人,萬般無奈,她告訴他——她不愛他。
她記得他眼中的痛苦,她仍然傷害了他……
就此離去,滿心苦痛。
兩年後,那個曾經阻礙她的詛咒已經解除了,她又可以自由地生活在人群中,可以放手去爭取自己的幸福了……
只是,曾經那樣冷漠的言辭傷害過他……
他還會接受自己嗎?
一隻大手罩住她柔嫩的手背。
慕千尋眼中帶著溫暖的笑意:「別緊張,相信哥哥,也相信你自己。」
須烏子微笑著點點頭,笑容裡藏著無奈的歉意。
「哥哥,大王還會記得我嗎?」大眼迷濛,充滿讓人心疼的擔憂。
慕千尋點點頭,聲音很肯定:「會,一定會!他是個重感情的人。」
閣昱的確是個重感情的君王,很少有君王像他這樣執著深清,也很少有君主像他這樣意志堅定。
或許多少存有私心,慕千尋也驚懼閣昱看向詠唱時,眼中不自覺流露的異樣情愫,瞳瞳的出現至少可以挽回一些什麼。
「真的嗎?」
以前的瞳瞳很文靜,常常也有自己的堅持,現在的她骨子裡多了份我見猶憐的脆弱。
慕千尋心中一疼,柔聲道:「濃濃,你隨宮女先下去休息一會。我和師兄跟大王談完後,再派人去叫你。」
猶豫了一會,瞳瞳點了點頭。
……
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明亮的光線灑落在他肩頭。
須烏子與慕千尋起身道:「見過大王。」
閣昱長袍一掀,在寬大的椅子上坐下。
他微瞇著眼眸,眉頭動了動:「自公主和親後,已有幾日未見大師和先生,本王也正好有事請教。」
慕千尋修眉不展,當他一聽到詠唱被劫的消息,立刻心急如焚,無奈為了濃濃解除記憶一事,他必須協助師兄無法分身。
剛剛進宮先想去看看詠唱,未料宮女報告說公主與大王在一起……
「大王,公主情況如何?」慕千尋優雅地笑著,直視著閣昱突然陰沉的眸子。
「公主現在很好,不勞先生擔心。」他的語氣有點冷漠,不願意看到慕千尋對詠唱關心的樣子,他可沒忘記這個白衣的俊雅男人對自己的女人虎視眈眈。
自己的女人——呵,這稱呼不錯。
想到詠唱,原本陰冷的眸子增添了幾分暖意。
烏鬚子見這二人談話的氣氛似乎有點異樣,捏捏花白的鬍鬚,朗聲道:「大王,聽聞大王已對刖夙國出兵,不知是否屬實?」
閣昱眉一低:「和親劫殺之事,無論是否真乃暴君所策劃,本王都算有個理由對刖夙動攻擊,逐步統一四詔,一直都是本王致力而為的目標。」
關於此事,他已多方面分析過,策劃該場劫殺事件的幕後主使只有暴君最有可能,至於具體原因,他暫時沒有查清。
但是,那理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蒙捨也可以與其一樣打迷糊戰,在關邊可以對他們伺機而動。
須烏子注視著大王野心彰顯的面容,皺眉道:「大王可以再忍耐一些時日,據老夫星回節觀測,暴君殤烈的確身受了詛咒,只要他的詛咒一作,就是進攻的最佳時機。」
「大師可知他的詛咒何時會作?若是無法確知,本王何必放過擺在眼前的機會?」
「大王。」慕千尋拱拱手,「和親之事未能順利進行,不知道大王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閣昱眼一橫,凌厲之氣一攬無疑。
「先生究竟是希望公主再去和親,還是留在宮中?」
慕千尋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他對詠唱似乎也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決心。
如果,原來詠唱不是早已指定被派去和親,或許身為君王他會答應慕千尋的請求。
如果,後來不是因為自己也會詠唱有了異樣的感情,或許他也會將詠唱送給慕千尋。
可惜,無論是哪種,慕千尋似乎都已經沒有機會了。
人與人之間有一種莫名的緣分,這應該就是慕千尋和曲詠唱的緣分。
閣昱嘴角嘲諷地勾了起來,他是不會將詠唱讓給任何人的。
慕千尋不畏不懼地看著一臉冷笑的大王,俊美的臉上也浮起一抹淡笑:「公主之事,不是慕某所能決定。不過,慕某也是真心關心公主,不知道邪君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收起下頜,閣昱的臉上沒有了一絲笑容。
他負手而立,身形顯得高大而威嚴。
「邪君已修書過來,讓本王好好安撫公主。和親之事再做商議。」
再做商議……
他抿緊了唇,從林子裡見到飽受驚嚇的人兒開始,他就下定決心要把她帶在自己身邊保護,有關和親之事,他也給邪君回復了書信。
慕千尋始終帶笑,笑得高深莫測,他溫柔的眼睛閃了閃:「大王,今日慕某還特意給大王帶了個人來。」
「哦?」閣昱挑了挑眉,不明白他話語裡的玄機。
「她現在正在慕某的雅閣中歇息,大王一會見到就知道了。」嘴角秦著一絲笑,慕千尋的俊美的五官從來未曾如此妖邪過。
白色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陽光下散出清冷的氣息。
須烏子摸摸鬍鬚,輕歎一聲:「大王,很多事情自有天命。如果生什麼事,請大王學會珍惜眼前人。」
「大師突然說此話是何意思?」
閣昱不明白。
「世界上很多事,往往不如我們看到的那麼簡單。詛咒之事如此,和親劫殺之事如此,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是如此哪!」
「大師?」閣昱眼中充滿了疑惑。
「大王一會就知道了,總之老夫懇請大王凡是三思而後行,不要留下遺憾。」
陽光從打開的門外射了進來,無數細微的灰塵在陽光中跳躍,飛舞。
閣昱的心陡然多跳了幾下,一種說不出滋味的預感浮上心頭。
「大師,今日你們帶來了何人?」
須烏子灰暗的雙眸無比深沉,緩緩開口:「大王應該不會忘記那位叫瞳瞳的姑娘吧!」
「大師……」閣昱眼角驀然抽畜了一下。
難道他們今天帶來的人是……是……
他不敢往下猜測,如果真是瞳瞳,那一切實在太過意外,太令人措手不及了。而最讓他心驚的是須烏子和慕千尋特意帶她來,必然是有某些重要的原因……
重要的原因?
眼神暗沉,修長的身軀有點僵硬,曾經說過不愛他的女人,她還來做什麼?
須烏子看懂了他的神色,聲音裡增添了沉重:「大王,老夫慚愧。當年,瞳瞳姑娘決意離開大王,其實是逼不得已,也是老夫的過錯……」
「什麼?」
閣昱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張白鬚輕垂的臉,隱隱感覺到事情真的不簡單。
「究竟怎麼回事?」他握緊了手指。
瞳瞳的離去就如心口的一道傷疤,用了兩年的時間慢慢療養,現在傷口才剛剛癒合,竟然就要被人硬生生再次扯開。
他不願意去想像,如果對方是無意給他這道傷,他該怎麼做?
陽光很明媚,室內的空氣卻倏然冷卻了幾分。
須烏子灰暗的眼中閃過難以掩飾的悲傷。他沉重而蒼老的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室內,帶著顫顫的餘音。
一字一句直敲入這個年輕君王的心口。
……
「可是……我並不愛你……」當時,她要走了,卻留下令人傷心的話語。
他無法相信那樣一雙充滿如水溫柔的眸子裡,會出現那樣的漠然,彷彿她真的從來不曾喜歡過他,彷彿他對她所有的寵溺都不值一提。
原來她……中了詛咒……
「我不信!」他搖著她細弱的肩頭,眼眸裡是夾雜著痛楚的冷光。
「我不騙你,在認識你之前,我心底就有了別人。」她的語氣那麼冷靜。
「我不信!」他依然抓著她的肩頭,「如果你心底喜歡別人,為何還要跟我?」
她的眼裡突然流露出一股嘲笑:「因為你是蒙捨大王,因為我是個虛榮的女子,但是……當你要封我為國妃,我才現其實真愛更重要。」
「真愛?」他咬牙切齒地問,「你喜歡的那個男人是誰?」
白皙的臉蛋上突然閃現一種動人的光澤,她語音輕柔:「那個人……永遠在我心裡。」
原來她……為了保護他而選擇否認自己的愛。
她愛的人一直是他……
他永遠記得那目光,飄忽而迷離。
眼底幸福與哀淒並存,他無法忘記那種眼神,但是他卻看不懂。
她搖了搖頭:「你沒有必要知道他是誰。總之,我要離開了。」
原來她……的離開,比他還要心傷心碎……
「本王不允許你離開!」聲音沙啞,他用了「本王」,帶著一種王的命令。
瘦小的身軀變得僵直,她笑著搖頭:「愛一個人便要學會尊重他,珍惜他,守護他……如果,沒有了愛,留人又有何用?」
他咀嚼著苦澀,慢慢地放開了她。
原來她……到現在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
尊重他。
珍惜他。
守護他。
那樣一個柔弱女子,一直在用自己的心靈和堅強的意志尊重他、珍惜他、守護他。
她為什麼不早告訴他?
如果早點告訴他……
心底某些東西被揉碎了,許久許久以前,幾乎要讓人淡忘的感覺一點一滴復甦。
可是,美麗明艷的面容出現在眼前,詠唱笑眼彎彎,就像天上彎彎的月亮。她笑問著他,臉上儘是他想守護一生的幸福之花。
如果當年瞳瞳告訴自己這一切,自己還會放她走嗎?肯定不會!
如果自己也一直守護著瞳瞳,那麼他還會愛上詠唱嗎?
身影僵直了,顯得寂寞而孤高。
人,總是會碰到矛盾的時候,在這個曾經與現在的夾縫中,他該怎麼做?
……
須烏子走了,室內只留下他一人。
閣昱斜斜倚著朱紅的柱子而立,腦子中不斷閃過曾經遙遠的記憶。
記憶真的很遙遠,那個一襲白衣溫柔如春光的女子……
他記得她的淺笑,她的溫順……
可是,她秀麗的五官卻逐漸被一張明媚的嬌顏所替代。
嬌顏那麼清晰,形狀完美的眉毛,小巧挺直的瑤鼻,甜美嫵媚的笑容,她嘟著嘴對他撒嬌:說嘛,你喜歡我嗎?
她眉眼間笑意飛揚,晶眸璀璨的似天空最美麗的星星。
「詠唱……」
喉間溢出一句深沉而沙啞的呼喚,修長的手指握得很緊,指間冰涼。
「詠唱……」
他在心底呼喚,苦澀地閉上了眼。
沉默而安靜地站著,彷彿整個人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間,直到耳朵敏銳地聽外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腳步聲像夢境一樣虛幻而熟悉。
……
那腳步在門口躊躇了一會,然後推門而進。
漆黑的長,輕舞的純白裙綢。
她全身被陽光斜照出溫柔的光澤,薄薄的肌膚,小小的嘴唇。
她望向他,那璀璨明亮的陽光將她的眼睛映得明亮如星。
閣昱覺得自己被什麼定住了,這樣的她,讓人覺得熟悉而陌生。
逐漸,他恢復了鎮靜。
「瞳瞳……」
聲音乾澀而沙啞,當這兩個字從他唇裡吐出來的時候,他才現自己的心是多麼地沉重。
須烏子所說的字字句句迴盪在腦海。
瞳瞳凝視著縈繞夢中的高大身影,眼睛一眨不眨。絲被清風吹起,想湖面泛過柔和的漣漪,搖曳在水波上。
「大王……」她的聲音有點哽咽,無法忘卻曾經的溫柔。
兩年了,哥哥告訴她,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年,但一切都沒有變。
大王從沒有怪過她,仍是那麼深情,那麼孤獨地念著她……
一抹靜靜的笑容染上她的唇邊,眸底暈開星輝般柔和的光芒。
然後,她急步上前,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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