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捲起了地上的落葉,有幾分清冷,有幾分詭異。
那人緩緩地朝她走來,步子極輕。
他是……
白色的衣袂飄飄,極為優雅。
她突然看到他臉龐上覆著的半塊銀色面具,在月下閃爍著銀光。可是,斜飛的墨眉含著一股英氣,深邃黑幽的雙眸,看不到他的五官,卻可以推斷那絕對是個英俊的男人。
他的身軀修長挺拔,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冷君?」
藍倪驚疑地問道,她見過冷君銀冀,眼前這個人的身姿及眼睛跟冷君幾乎一模一樣,她睜大水眸仔細地盯著他。
是冷君又好像不是,冷君的氣質比較斯文內斂,而此人即使相距幾步之遙,他修長的體魄仍源源不斷散著張力。
「藍倪,倪兒……」她的名字自他口中溢出,低沉而充滿磁性的男性嗓音,動人得如同上等的黑色天絨絲。
藍倪幾乎在同一時間立刻脫口而出:「你是林子中的那個白衣公子。」
「呵呵。」男人笑了,銀色的半邊面具閃著星光,照亮了他的眼。
「你……」藍倪絞織的的手指逐漸鬆了開來,他身上沒有殺氣也沒有暴戾,他的笑看起來就像一個善良的孩子。
仰起小臉,她突然想到這個神秘的白衣人究竟為何來此?一對細緻的淡眉便忍不住皺起,緊張感重新湧上心頭。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
無論他是誰,四詔之間的關係因為有了他的參入而變得更加迷離複雜,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對自己比較特別,但是,她希望能從他這裡著手,瞭解一些狀況,或許對她和殤烈之間存在的問題會有幫助。
白衣男子也斂住了笑容,緊盯著她的小臉,他的話卻不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你生病了?怎麼突然消瘦成這樣?」
藍倪未料得他突然有此一問,那關心的話語裡藏著一股莫名的憐惜,她慌忙別開眼,迴避道:「沒什麼,可能是旅途勞累了。」
「他待你不好?」他的話像一個非常關心她的老朋友,讓她的鼻頭突然一酸。
藍倪眨去眼中驟起的霧氣,聲音近乎輕歎:「沒事。」
「跟我走!」
白衣男子猛地修眉一皺,溫暖的大手已扶住她僵硬的腰肢,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時,雙腳已騰空而起。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無法反抗。
飛快地,彷彿掠過了幾條巷子,他與她在一間屋頂之上落定。
「呃……」她緊張地抓住他的衣襟,生怕摔了下去。
白衣男人優雅一笑,再次提氣,一個旋身二人便翩然落地。
溫暖的燭光,靜靜地披在兩人的身上。
藍倪疑惑地張望室內,心中隱隱不安,她不清楚他的身份就被他如此帶來,若是殤烈現了……
一想到殤烈,心就揪得緊緊的,如果他知道了,他會在乎嗎?
「你在想他?」看到她眼中流過哀淒之色,白衣男人皺起了眉頭低聲問道。
猛然抬頭,藍倪抿抿小嘴,不好意思地應道:「嗯。」
她不會說謊,對任何人都是,即使自己是在思念一個男人,她也不覺得需要刻意去掩飾,不過她真的對面前的白衣男子非常非常好奇。
白衣男子看到她的眼神,淡淡一笑:「你想知道我是誰?」
「嗯。」藍倪點點頭,是的,她非常想知道。
又是一笑,如星光般耀眼,他抬起左手,緩緩地掀開臉上的半塊銀色面具。
於是,整張英俊的輪廓毫無保留地印在她吃驚的眼底。
「你果真是冷君銀冀?」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提到冷君銀冀,他眼中的那份笑意悄悄隱藏了起來。
藍倪的眼細細地掃過他的五官,疑惑在心中一絲絲擴散,他跟自己在刖夙皇宮見到的冷君一模一樣,為什麼又否認呢?
「你不是冷君,那你為何跟他長得……」
「一模一樣?」白衣男子的眼變得深沉起來,在燭光下映襯下漆黑如夜,「我是他的弟弟,我叫銀翟。」
沒有要隱瞞她的意思,因為這樣的女人看一眼就值得讓人相信。
他直接告訴了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對於藍倪,第一次見面時看到了她的小臉上出現與瓦兒一樣的憂傷,尤其是當看到她清澈的眼眸中出現一道與大哥相同的藍光之時,他便無法控制自己多管閒事。
「原來冷君是你哥哥。」藍倪聽了之後仍是吃驚不已,「你們倆是……雙生兄弟?」
隱約記得書上有提過這樣的事例,沒想到她還真的遇到了一對雙生兄弟,對方竟然還是銀暝國的王族,實在是巧事。
一提到哥哥,銀翟的嘴角便嚴肅地沉了下來:「你見過我大哥了?」
「嗯,刖夙王宮見過。」
「對,我怎麼忘記了前段日子大哥特意前去參加刖夙的封妃大典。」說完,他銳利的黑眸緊緊盯著她不自在的神色,「難道刖夙的國妃娘娘就是你?」
藍倪咬了咬唇,臉色更加蒼白起來,她搖搖頭語氣裡隱藏著不經意透露的哀淒:「現在應該不是了……」
銀翟突然一拍桌子,震得火燭猛烈地抖了抖,他神情凜冽道:「殤烈對你不好是不是?」
「不是。」她飛快地說道。
他突然拽過她的身子,看到那巴掌大的小臉消瘦地幾乎只剩下一對大眼。
「還說不是,我早該看出來,如果他對你好,你會這副表情?如果他對你好,你又怎麼會半夜在院子裡獨自歎氣?……」
不等他說完,藍倪使出全身力氣推開他的手臂,被人踩到痛處就像心被蟲子狠狠蟄了一口,她壓抑已久的怨氣瞬間竄了上來:「這關你什麼事?你真是莫名其妙,為何要管我的事!」
說完,她飛快地轉身往門口奔去,她不想讓這個莫聲的男人看穿自己的心事。
白色的身影以眨眼的度移到她的跟前,他及時擋住了她的步子,眉頭皺得死緊,她說得對——他憑什麼在這多管閒事?
可是一看到她與瓦兒一樣的憂傷,那種憂傷就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手指有點冷硬上前按住藍倪的肩頭,他的語氣有幾分焦灼:「聽我說,我無意管你的閒事,但是,我真的需要跟你談談!」
「我不認識你,我們沒什麼好談的!我要回去!」藍倪的大聲說著,此時的她急迫地想要回去,明明知道殤烈現在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她仍然擔心若他現自己不見了會如何生氣。
「我有話跟你說!說完我就送你回去。」銀翟無奈地看著她,他的確有話要跟她說。
「我沒話跟你說!」
「好,那你聽我說……」他繼續按住她亂動的肩頭,又怕一個用力會將那脆弱的骨頭捏碎,「知道我為什麼特別注意你?」
藍倪疑惑地看著他,她的確不知道,也很想知道。
銀翟見她逐漸恢復了平靜,才輕輕地放開她,黯然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因為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兩個人,我會有一種莫名的心疼。」
「他們是誰?」她問。
「兩個我最親近的人。」
他仰起頭,望著搖曳的燭光又將視線轉回到她的身上:「倪兒,我無意管你的閒事,而是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擔心……你……」
「你想說什麼?」看著他欲言又止,她不覺感到一種緊張,這樣的男人說話不該是猶疑不定,定是極其重要的事,那會是什麼呢?跟自己有關係?
銀翟突然走上前,修長的手指在她疑惑間撫上她略為蒼白的臉頰,語音低喃:「就是這樣的神情,你跟現在的她極為相似……還有你情緒激動時大眼中就會閃現幽冷的藍光。」
藍倪不解,問:「我跟誰像,又是什麼藍光?」
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銀翟深深地注視著她,彷彿在透過她的靈魂看另外一個人:「她叫紅瓦兒……而跟你一樣眼光中閃現藍光的,正是我大哥。」
「你喜歡紅瓦兒?」藍倪見他輕顰的眉,無法跟他與林子中冷然的白衣男子聯繫起來,或許男人一旦牽扯上了感情,也難以灑脫起來。
「倪兒,你真的很聰明,殤烈應該珍惜你!」他沒有告訴她,瓦兒是他大哥心目中的珍寶,是即將被冊封為銀暝國妃的女子。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見他俊逸的臉龐閃過憂思,這與他冷斂的氣質甚為不合,原來男人不都是像殤烈那樣暴躁。就算她再不懂,從他的眼神及語氣,她也明白這些該是他心底的秘密才對,可是他就那樣坦然地暴露在自己面前。
銀翟看進她的眸子,輕輕地說了幾個字:「因為我相信你!」
相信!
相信——這兩個字瞬間讓藍倪變了臉色,為什麼一個談不上熟悉的男人可以如此相信她,為什麼讓她全部奉上一顆真心的人卻選擇懷疑她,傷害她?
這兩個字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原來她想要的只是殤烈的相信而已!
淚珠再也隱忍不住,在眼窩裡旋轉著,彷彿只要一眨眼就要滾落下來。
銀翟頓時從冥思中回過神,憐惜地以指撫去她剛好滾落的晶瑩。
「為什麼哭?又想到暴君了嗎?」
「不是,是因為你……」透過朦朧淚眼,她微笑著看著他。
銀翟俊臉一怔:「為了我?」
藍倪點點頭:「謝謝你說相信我。」
俊顏也不禁放鬆了起來,勾起一抹笑:「因為你值得相信,我也相信自己的眼睛!」
為什麼銀翟就可以輕鬆地說出相信她?
為什麼朝夕相處那麼久,有著多少甜蜜回憶的男人卻不能相信她?
藍倪吸了口氣,道:「你說的藍光是什麼意思?我的眼睛嗎?」
銀翟的神色立刻凝重起來,他握著她的手臂,認真地說道:「倪兒,跟我回銀暝!」
「為什麼?你還沒有回答我,藍光是什麼意思?」
她的大眼直直望著他,水靈靈的瞳眸清楚地印著疑問。
「你跟我去銀暝就知道了。」
「我不會去的!」藍倪的語氣很堅定,「你不告訴我『藍光』代表什麼,我就當沒聽過了。」
銀翟皺起眉頭凝視了她好半晌,確定她自己真的不知道,緩緩道:「你可曾出現頭暈心絞的症狀?」
藍倪更加不明白,她自小到大身體都很好,極少生病,雪婆婆常說她體質優於常人。
如果說心絞……
當她被關在地牢又冷又餓的時候,她真的會感到頭暈;當殤烈不信她,傷害她的時候,她真的是心如刀絞。
「真的沒有過?」銀翟再次問道。
茫然搖搖頭,藍倪道:「我並沒有生病,好好地為何會頭暈心絞?」
銀翟閉了閉眼,突然喃喃道:「我明白了……跟我調查的果然一樣。」
「你明白什麼了?你調查了什麼?」好奇心一起,藍倪有著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慾望,一切有著什麼重要的事情跟自己有關係,自己眼中和藍光和他大哥一樣?
他大哥——冷君銀冀。
莫非……
一個念頭飛快地閃現腦海,藍倪吃驚地張開了小嘴。
真的會是自己猜測的那般嗎?
「倪兒,你有沒有聽過四詔之王的詛咒一事?」屋內的燭光似乎被風吹過,燭光一陣輕搖,他的聲音裡透著股特別的沉重。
藍倪見他如此坦誠,她也不再做隱瞞。
……
二人平靜地交談,信任在彼此心間流淌。
原來,相信一個人也可以是這麼容易。
原來,在孤獨的心與心之間,最好的彌補辦法就是找到可以信任的朋友。
有時候無關乎男女之情,他與她如多年的知音一般,將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一同探討,於是,凝重與疑問一同在談話中沉浮。
……
「果然。男女中咒皆不相同,男中則害己,女中責害人。你小心留意暴君的眼睛,我也會繼續尋找解決之法,我會想辦法救大哥和你。」銀翟的話帶著無比的決心。
藍倪充滿感激:「銀大哥你這般信我,不怕也被我害了嗎?」
銀翟自嘲一笑:「我倒想試試,你身上的咒真能害我麼?」
藍倪垂頭輕歎:「唉!我再也不想有人因我而遭遇意外……我也想早日解開詛咒之迷,看來謎底只有蒙捨的巫師才知道。」
銀翟搖頭:「不一定。據我所知,暴君殤烈在早些年就請過高人幫助克制其體內咒氣,所以他的詛咒才一直沒有作,卻不一定是長久之計。」
藍倪心中一緊,原來殤烈真的中了詛咒,只是借助高人之手才克制住,她擔憂地問:「那殤烈的詛咒完全被壓住了嗎?冷君為什麼不也去找那高人?」
銀翟面露痛苦之色:「那高人乃大唐之人,剛離開刖夙國後就離奇被害,推測應是蒙捨所為,他們怕三詔王都因此解了詛咒,便難以統一四詔了。」
藍倪抓緊手指,猶疑了一會:「我聽說以中咒之人的血可以解咒,卻不知如何解法?否則我可以救你大哥。」
銀翟聞言,眼中的希望之光一閃即逝:「我也有聽說此法……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也不知究竟是何解法,以後打聽到了再請你幫忙。」銀翟說完,暗暗緊了緊拳頭,他在說謊!
事實上,他已經打聽清楚了救人之法。
以血救人只可以救一次,並且救人之人自己恐怕也難以保命!
這正是此詛咒的厲害之處,三詔之王就怎可犧牲自己而救他王?
偏偏本該是邪君中的詛咒卻神秘地出現在藍倪身上。
如今銀冀已出現因詛咒而帶來的病症,為了大哥,為了瓦兒……他屢次前往其他三詔尋找解救之法。
現在只有藍倪身上出現了相同的代表詛咒的藍光,他想要帶她回去試試。
可是,當看到她一片清澈無辜的眼神,他又狠不下心犧牲無辜而救大哥……
矛盾,掙扎。
她眼中類似瓦兒的憂傷也在刺激著他的意志……
「我一直都想知道,初八那天是你們要劫持公主,然後嫁禍刖夙國嗎?意在挑撥刖夙與蒙捨、北詔的關係?」她不著痕跡地收回擔憂,轉而問道。
「不是。此事跟大哥無關,而我也有不得已的理由。」他說得坦誠,「相信我!」
為了銀暝,為了大哥,為了瓦兒,他可以做很多事。
初八之夜,只是他與一個神秘黑衣人的交易,他幫其劫持公主挑撥三詔關係,黑衣人教他解咒之道。
未料,遇到了目閃藍光的她。
一切都是天意。
「好,我相信銀大哥。」她直視著他。
「倪兒,聽我一言,四詔間的事,你一個女子最好不要介入,這是男人之間的問題。」
「我只是一個弱女子本就無何能耐,但是我希望四詔能和平共處。」
銀翟歎息一聲:「銀暝國從來無意參與爭鬥,有時候出於無奈逼不得已。」
……
不知不覺,天邊已經泛白。
燭光已弱,淡淡的光線自門外射進來。
藍倪臉色大變,豁然起身:「我該回去了。呃……銀大哥,麻煩你送我回去。」
優雅的俊臉上神色複雜,猶豫與矛盾交織。
看到她蒼白的臉色,柔弱的身軀,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倪兒,跟我走!」
「不行。我得回去,殤烈他……」
「殤烈他都這樣不信任你了,你還要回去?」
剛才她已大概將他們的誤會說了一遍,銀翟聽得直冒火!
如果是瓦兒如此深情地待自己……他就算死了也甘願。
像藍倪這樣純淨善良的女子,殤烈又怎麼捨得傷了她?
「跟我去銀暝!」他再次堅持道,帶她回銀暝……或許真的可以救大哥。
藍倪飛快地打開門,望望越來越亮的天色,回頭懇求道:「銀大哥,拜託你送我回去。沒有弄清楚與殤烈的問題,我是不會去任何地方的!」
「你確定就這樣回去繼續受他折磨?」
「……」她堅定地點點頭,「拜託你!」
銀翟定定地注視著她的眼,終於點點頭。
劍尖一挑,桌面上的銀色面具便落到手中,他手一揚再轉身,那俊挺的容顏便被隔離在面具之後。
……
小鎮的一家客棧。
殺氣與恐懼充斥著整個空間。
坐在方桌旁的男人陰鷙的雙眸讓人不敢直視,十丈之外,連庭院裡樹上的小鳥都感覺到了他的怒氣,嚇得不敢鳴叫。
平兒跪在青色的地板上,不停地啜泣:「大王……奴婢真的不知道……娘娘去哪了?」
「彭!」
一聲巨響,又一張桌子被劈得四分五裂。
這是客棧裡唯一完整的最後一張桌子,終於也壽終正寢。
該死的!
那個女人竟然逃跑了!
他怎麼忘記了,這個該死的女人最擅長的就是逃跑!
她不見了,一早起來就不見人影,被窩都是冰涼!
該死的,難以控制的窒息。
他絕對不願意承認心底那活像被人挖空的恐懼與憤怒。
這是刖夙國的地盤,看大王怒,跪了一地的人戰戰兢兢,無一人敢出聲,連被人扶住的巴都也未一言來勸阻,因為他知道盛怒中的大王,任誰勸阻也無用。
一想到失蹤的倪妃娘娘蒼白而羸弱的樣子,心中又有著點點自責。
可是,倪妃卻在半夜三更逃脫了,她已脆弱到比現在的自己好不了多少的地步,竟然還能悄無聲息地離開客棧,這是不是有些太詭異了?
她的身份……
就在此時,客棧裡走進了一個人,帶著一臉的憔悴與疲累。
白色的身影遮住了門口的光線,陽光灑落在纖細的肩頭。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
……
(註:銀冀之弟——銀翟〈音同「迪」〉,為《冷君·寵妃》中重要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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