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地牢,黑暗,潮濕。
地牢的牆角有一堆石磚,上面架著一張冷硬的木板小床,小床上伏著一個纖柔的身影。
藍倪雙眼緊閉,渾身冰涼,可是,她的意識卻從一片混沌中逐漸清醒。
之前生的一切如潮水般自腦海湧過,她不敢相信……
真的不敢相信!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冷酷的眼神,無情的舉動比利劍還要冰寒刺骨,那真的是她思念千萬遍夢裡徘徊的烈麼?
不!不!
誰來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可是,他冰冷的語言,暴怒的咆哮反覆迴盪在耳際,久久不去……
不知道從哪裡竄進來一股冷颼颼的風,她覺得特別冷,輕輕地收攏手臂環抱住自己,指尖不期然地碰觸到身上破碎的布料,濃濃的悲哀立刻排山倒海般地滾了過來。
四周這麼安靜,冰冷的牆壁,粗糙的木板,隱隱作痛的身體,這一切都告訴她——不是噩夢,是真的!
心痛得麻木,無奈又不甘,到底生了什麼?
烈……究竟生了什麼?就因為我可能是公主嗎?如果你在乎我,你為什麼會不聽我的解釋?如果你在乎我,你為什麼捨得把我關進這樣的地方?
可是,如果你不在乎我,為什麼又有著那樣深沉的憤恨?
你在憤恨著什麼?
無數個為什麼一齊衝上腦海,她一定要找到答案!
黑暗中,她的淚水無聲地滾落,滴在陳舊散著霉味的木板上。
我絕對不相信你對我一直都是虛情假意,我相信你對我的心就如我對你一般……
地牢裡一片沉寂,靜得彷彿沒有生命。
……
不知道過了多久,「吱嘎」一聲鐵門被打開,室外明亮的光線射了進來。
「娘娘……娘娘!」平兒焦急的呼喚聲傳來,適應了黑暗光線之後,她突然看到了臥在牆角的淡淡人影,「娘娘……」
平兒急奔過去,呼喚的聲音裡流露著明顯的痛心。老天,她也無法相信,她以為昨夜大王跟娘娘久別重逢一定是充滿柔情蜜意,哪知道一大早竟然聽人說了如此殘酷的消息,她真不敢相信!
那個柔弱嬌小得彷彿就要消失的人兒真的是她的娘娘嗎?她臥在那一動不動,該不會已經……
「娘娘,娘娘……」
平兒帶著幾分哭音,不敢上前去觸摸她的身體。
模糊的意識。
好像有人在呼喊自己,藍倪痛苦地皺緊眉頭,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平兒……」
「是我是我,你還活著……娘娘……你嚇壞奴婢了……嗚……」她突然欣喜地哭了起來,剛剛她真的以為娘娘出事了。跟娘娘相處這麼久,她早已是她忠心的小侍女,如果娘娘出了什麼事,她這個丫頭也不要活了。
「你……怎麼……來了?」
嗓子又乾又啞,藍倪費力地吐出幾個字。
平兒握住藍倪,道:「奴婢一早起來就聽說昨夜大王生氣,將國妃娘娘連夜壓進了大牢……我真懷疑自己聽錯了,後來到處找不到娘娘,又問了其他好幾個侍衛,才來的……娘娘身子骨單薄,怎麼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藍溺感激地回握著平兒的手,平兒溫暖的手心也慰燙了她冰冷孤寂的心。
「娘娘……大王為什麼要這樣對你?生了什麼事?」平兒不住地抽咽。
水眸黯然失色,充滿了苦楚,對於昨天晚上的事,她也好想知道為什麼。
平兒激動道:「娘娘,你說話啊,嗚……就算生了再大的事,大王又怎麼忍心將你關到這裡?」
藍倪輕輕地搖了搖頭,半夜裡,她一個人想了很久……
她從來無意欺騙隱瞞他,只因為自己的公主身份根本還沒有確認。
而今,她只能推斷其實他最在意的是她的身份,她是北詔公主就犯了他的王法了嗎?難道殤烈與邪君之間有著她所不知道的冤仇?所以,她是公主的身份就正好觸怒了他?
緊緊地抓住身上的袍子,嬌柔的身軀不禁在陰冷中打了個寒顫。
平兒見狀,飛快地脫下自己的外衣罩在藍倪的身上。她擦擦眼淚,突然站起來身,道:「娘娘,奴婢這就去求大王……雖然奴婢不知道生了什麼事,但是大王那麼愛娘娘,一定只是一時氣憤而已!」
「別說了……」
藍倪輕輕地說道,他真的愛她嗎?他從來沒有說過,她也根本無法分清!
他不聽她的解釋,傷害了她,他甚至把她關進了這不見天日的地牢……
一想到這點,她的心完全是冷的!她可以忍受一切,卻無法忍受他對自己沒有絲毫的感情,如果沒有感情,之前兩人相處時的甜蜜又算什麼?
「娘娘,奴婢這就帶你一起出去……」平兒小心地扶起她。
藍倪吃力地坐了起來,渾身虛軟無力。
「平兒……他不會聽你的。」說完,她幽幽地歎了口氣,藉著門口的光線看了看地牢的四周,露出苦笑,「不過……我真需要出去問個清楚。」
平兒用力地支起她:「好,我們這就出去。」
……
想出去,又豈是那麼容易?沒有大王的命令,看守的侍衛冷硬如山地將藍倪拉了回去,無論平兒怎麼哭喊哀求,都無法再靠近地牢一步。
「娘娘……你等著,我去求大王……」平兒的聲音消失在門外。
地牢之中,連高高的小窗幾乎都透不進光線,室內恢復了黑暗。
在一片冷清之中,她的思緒反反覆覆兜轉了千百回,最後,所有所有的思緒全化為一個念頭——
她要活著出去,或許,她要留著這條命見到黑衣人,或者見到邪君,她要弄明白所有的事情。
她更要再見到烈,一定要問清楚這一切,她愛他,生命力如此重要的一份感情,她一定要等到他來!
然而,在漫長等待中,平兒也沒有出現,而殤烈更加沒有出現……
有好幾次,她自心底升出一種深沉的恐懼,他們不會把她關在這就忘記了吧?他們或許已經回到殤都去了?
眼前浮過雪婆婆溫柔慈祥的笑臉,彷彿在對她說:倪兒,外面的世界很複雜,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你一個人去面對,你一定要學會堅強和淡然……
……
男人一旦變了心,就如倒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嗎?
雪婆婆。
倪兒不能夠相信這些,烈一定是愛我的!
倪兒現在做不到淡然了,但是一定可以做到堅強,因為倪兒絕對不會放棄。
就算是我一個人獨自這樣活著,就算烈對我的誤會再深,我也不能就這樣輕易地絕望,就算死,我也要先弄明白這一切。
雪婆婆,請你在天之靈保佑倪兒。
……
於是,接下來不分晝夜的日子中,她接受了現在的狀況,她平靜地接過侍衛遞來的食物,小口地慢慢地嚼嚥著它。
然後,帶著堅毅的決心,她用力全部力氣,奔到地牢門口大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要見殤烈,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門突然被打開,震得她嬌小的身軀差點摔了下去,一雙大手閃電般抓住了她。
一陣頭暈眼花瞬間襲了過來。
雪白的光線自他背後射進,她茫然地看不清來人。
「你要見我?」
那冷冽的聲音自頭頂傳出,沒有溫度,卻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飛快地,她回過神來,這聲音……真的是他?沒錯,是他是他!熟悉的氣息,溫暖的大手,即使他只是那樣抓著她的肩頭,她依然感覺到了一種安心。
他來了!新的希望如黎明的曙光照亮了她的小臉。
「烈……你來了?」
藍倪抬起頭想看清他的神情,卻被他一手抓住下巴,室外明亮的光線正好照在她的臉上。
不過幾日,她原本就小巧的臉蛋變得只有巴掌大,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得如同鬼魅,尖俏的下巴上沾著少許污痕,單薄顫抖的身子冰涼得沒有溫度。
殤烈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等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在做什麼時,又飛快地鬆開,像碰觸了什麼瘟疫一般,他突然用力地推開她,背過身去。
「將她帶出來!」
那低沉的命令掩飾住了一切的情緒,他緊握著雙拳踏著僵硬的步子走開。
挺直的脊背,緊抿的雙唇,該死的!
他不該為她而心軟,為何瞧見她脆弱的樣子他還會心疼?
他不該管不住自己親自來地牢下此命令,他怎麼能如此優柔寡斷!
那這幾日的自我克制又算什麼!
……
藍倪被侍衛帶出了地牢,因為他們要起程回殤都。
殤烈不可能忘記帶走她,因為,他要留著她的命,他要親手報復她的欺騙與背叛,他要用她來反擊這一切的陰謀,他要讓她付出比死亡更慘痛的代價!
馬車就停在行宮之外,馬車上躺的是重傷初癒的巴都。
藍倪走出了大門,羸弱的身子讓她的步伐虛軟無力,每一步都拖沓沉重。
依舊是那身被撕碎的衣裳,外面裹著金色的王袍,每走一步,她便要扯一下寬大的袍子。
殤烈陰沉著臉站在百步之外,定定地注視著她,該死的!
「大王。」平兒站在馬車旁邊,奔到殤烈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大王原諒娘娘吧!娘娘的身子經受不起折騰的,大王……」
殤烈看了一眼剛出門口幾步的人一眼,披散著的青絲覆蓋了她半張臉龐,看起來楚楚可憐,幽黑的眸子閃了閃,然後一拉馬的韁繩利落地翻身上馬。
他——不願意再為那個女人而有一絲心軟。
「娘娘……你沒事吧?」平兒忘記了哀求,飛快地奔向藍倪。
她摔倒了,侍衛不甚客氣地拎起她,她又繼續蹣跚地往前走,她邊走邊問:「帶我去哪裡?……大王呢?」
侍衛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一眼,沒有回答。
然後,一抬頭,她看到了他,宛若天神威風凜凜地端坐在馬背上,金色的衣袍紅色的披風,秋日的陽光照在他的肩頭,折射出尊貴的氣息。她完全可以想像,他俊挺的面容,冷漠的表情看起來又是那麼極具魄力。
欣喜在她眼中閃現,她快步地往前走了幾步,伸出一手喊道:「烈……」
他沒有拋棄她,能見到他說明還有希望!
緊接著,她踩到了長袍的衣角,又狼狽的摔倒在地。
「娘娘……小心啊娘娘。」平兒已來到她的身邊,用力地扶起她。
藍倪仰起小臉,始終緊盯著他,生怕一會他又不見。
寬大的金袍已微微散開,破碎的綢料遮不住她雪白的肩頭,胸前也露出大片柔嫩的肌膚,肌膚上佈滿著點點紅印,在金色的陽光下妖冶。
看到侍衛們無法控制而投去的目光,一股暴怒沖上心頭。
眨眼間,一件紅色的披風從天而降,像自動有意識般,在她的身上緊緊纏繞了兩圈。
她驚訝地抬起眼,只看到日光之下那挺拔的身軀,他身上只剩下金色的王袍。
他還是有關心她?
溫暖在心底悄悄流過,如潤澤的泉水滋潤了她的希望。
殤烈抬起下巴,睨視著她的小臉,對平兒命令道:「帶她去換件衣服,別丟人顯眼!」
「烈……」藍倪低聲呢喃,不明白他為何偏要這麼冷漠?有什麼事兩個人不能好好地心平氣和地溝通嗎?
「娘娘,奴婢先帶你進去梳洗一下。」平兒不敢去看大王陰沉的臉色,這幾日她已經看得心驚膽顫了。
藍倪慢慢地站起身,緊抓著身上的披風,重新往門內走去。
……
回都的人馬並不多,總共不過十餘來人,自然個個是精英,沒有大王的命令,誰也不敢催促起程。
當藍倪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她只簡單地綰了個鬢,一頭青絲在背後垂下,月牙白的綢衣包裹著她,身姿纖弱得彷彿可以被一陣風吹倒。
殤烈拽緊了手中的韁繩,隱忍著內心不該湧起的憐惜。
一道藍光自他的黑眸中閃過,臉色瞬間變得冷漠無情,薄唇輕動——
「出!」
於是,行宮外跪了一地的侍從恭送,而徐徐前行的隊伍在日光下逐漸遠離。
……
行程很緊卻一點也不匆忙,因為大王說要照顧重傷的巴都。
馬車上沒有藍倪的位置,那裡面躺著大傷初癒的巴都,平兒也轉變成了大王與巴都的專用奴婢。
藍倪就像一抹被人漠視的空氣,靜靜地跟在隊伍之後,一步又一步,以她疲累的步伐緊跟著。
無數次,她想張嘴跟他說話,卻因殤烈冰冷無情的表情而暫時卻步。
無數次,平兒想接近她照顧她,卻被殤烈飽含威脅地喚回。
時間就這樣過去,從清晨露珠清澈在草地上耀眼,到中午陽光熱烈地要將人曬暈,再到夜間清冷的薄霧瀰漫,冷霜打上枝頭……
她和他再也沒多說過一句話,彷彿她的存在是多餘的,是空氣一樣透明的。
每當她以為自己承受不住這樣的辛苦時,她現隊伍又會停下來。
那個男人冷冷地命令大家就地休息,巴都大人的傷勢不宜長時間顛簸。
每當大家以為她要承受不住的時候,她卻又咬著牙堅強地撐了下來。
她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公主,她絕對不讓自己懦弱地倒下。
漸漸地,哀傷的目光不再黯然,晶亮如璀璨星辰的明眸也不再光,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只恢復成一片平靜。
平靜如最初,如十月山間的那個深幽小湖……
整個隊伍很沉悶,行程很緩慢。氣氛很奇怪,很壓抑。
大家說話也小心翼翼,在路間休息之時,沒有人敢談笑風生,在夜晚到達別宛或客棧歇息時,大家也不敢放鬆。
一個小鎮,客棧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變得神秘。
因為住宿關係,藍倪和平兒終於安排在了一起。
「娘娘……」還沒有說一句話,平兒的眼淚就簌簌地流了下來,「娘娘,這段時間您受委屈了……」
藍倪拍拍她的肩頭,淡淡一笑:「哭什麼,我沒事。」
「娘娘……嗚……你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說沒事?」
「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別哭了。」她的聲音平淡,一點也聽不出抱怨和哀痛,唯有她自己才知道,這樣的心是經過多少煎熬也變得平靜的。
平兒驚訝地睜開眼睛,倪妃娘娘真的好特別,她跟自己見過的所有的妃子都不一樣,明明已經被折磨成這樣,娘娘還能如此處之淡然。
「娘娘,大王一定是一時衝動才……」
藍倪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隱隱的藍光在她眼底一閃而逝,她看著平兒,道:「我與他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平兒,這段時間,因為我也拖累你了!」
「不……娘娘這樣說真是折煞奴婢了……」
平兒感動得眼淚擦也擦不完,她知道倪妃娘娘自己都已經飽受煎熬了,還在關心自己……大王的脾氣時而暴躁,時而冷冽,巴都的傷勢還不至於能自由行動,所以,伺候這兩個男人,她的辛苦可想而知。
「好好照顧自己便是。」藍倪看著平兒消瘦的臉頰。
「娘娘……你別說了。這句話該是奴婢來說來對……奴婢真擔心娘娘的身子會吃不消……」
有這樣的主子,她一個侍女受這麼點累算什麼?
藍倪搖搖頭,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平兒別擔心我了,我並非嬌弱之人,沒那麼容易倒下去的。」
平兒抓緊她的手,激動得無法言語:「娘娘……」
藍倪平靜地看了看她,輕輕地說:「睡吧!累了這麼久,好好地休息吧!」
平兒終於將衣袖印干淚水:「娘娘呢?」
「我也休息……」
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她其實並不如表面的那般平靜,她只是一直抱著最後的希望在等機會而已,她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與他好好談談。
深秋之夜,風寒露重。
所有人都進入了甜美的夢鄉,藍倪卻左翻右側都無法入眠。
身體已是極累狀態,而意識每每在深夜之時越清晰。她想到了住在豪華客房的那個男人,想到以前的甜蜜與眷戀,想到近日的冰冷與漠視……
心臟緊縮得無法呼吸。
看看身邊熟睡的平兒,她閉了閉眼,披上一件外衣走下床來。
外面一片寂靜。
殤烈包下了客棧的後苑,苑前有一個寬大的庭院,她一出門口清冷的空氣立刻將她重重包圍,嬌小的身軀止不住地抖了抖。
「啊……秋……」她突然打了個噴嚏,連忙以小手摀住小嘴。
她只是睡不著,出來透透氣,可不想驚動任何人。
天上有著朦朧的月色,極淡,她緩緩地走下樓梯。
坐在庭院大樹下的石凳上,一動不動,大樹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吞噬。
有時間連她自己都懷疑,為什麼可以撐到現在?她應該嬌柔地倒下,看看他到底還在不在乎自己才對……
苦笑一聲,她現自己做不到。
黑暗中,她感覺了兩道異樣的視線,有人在看她?
渾身的感覺異常靈敏,自小在林子中成長的她並不害怕這些,她眨動著眼睛搜索著那視線的來源。
白色的身影,修長而立,幾乎與深夜的薄霧融為一體。
她看到了他,朦朧的光線下散出如玉的光芒。
只看一眼,她便湧過失望……
那不是殤烈,那人是誰?
有幾分熟悉,有幾分詭異。
那人緩緩地朝她走來,步子極輕,她的心忍不住跳動加快,手指下意識地交織在一起。
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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