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寢宮外長長的迴廊裡,在眾人衛護中的徐王妃細長的眉在看見自己寢宮騰出的濃煙之時,皺得分外得緊。
她卻也是個心志堅毅的,並不為那滾滾煙霧所驚懼,步履堅定,看也不看趕來救火的太監婢女們,抬腳就向內走。
一個長著雙腫泡眼的老太監連滾帶爬的趕過來,抖著嗓子攔住了她:「娘娘萬萬使不得!!您萬金之體,不可輕蹈險地……」
她低下頭,看了那太監一眼,溫聲道:「你說得很是,不過,」抬頭看向那煙火來處:「宮內有許多御賜之物……」
那太監的聲音立即低了許多:「老奴拚死去救……」
她卻不再說話。
我心中冷笑,御賜之物也好,娘家陪嫁也好,想必都是收在暗格內間裡的,如何能讓這些陰人奴才得知?
否則我也不必特特將外公給的陰磷丸,扔進了餘熱猶在的香爐。
那丸有個妙處,無需特意燃著,只需在曾燃過暗火之處埋入,不多時便生出火來,且火小煙多,望之直如熊熊烈火,真正造成損傷卻小得很。
小時候,我愛拿這個嚇唬山莊中人玩,曾將之裹在香爐灰裡,用銅盒裝了,隔牆扔進了溷廁之中。
然後樂不可支的看男人們提著褲子在嚇煞人的黑煙裡狼奔豕突。
如今徐王妃也入了彀中,不得不白著臉,在一群慌亂滅火,卻因越滅火越大而愈加慌亂的男女中皺眉思索,以她的身份,侍衛下人們自然不能讓她親自進入火場,可有些物件卻又不能不救。
我在人群後,看著她略一思索,招手喚過蘭舟,低低囑咐了幾句,那女子臉色一白,隨即堅定的點了點頭,提了桶水,用濕帕捂了口鼻,便向宮中去了。
徐王妃看她進入寢宮,隨即轉身,向後看來。
我知道她在尋我。
無聲的勾起唇角,我伸腿一絆,將身旁一個提著水桶慌慌趕來的太監絆倒。
不男不女的尖叫聲裡,大半桶水立即明晃晃的潑了出去,正正向著王妃的方向。
眾人驚呼著,擁擠著,躲閃不及。
混亂裡,我身形一閃,越迴廊欄杆而出——
寢宮裡的煙很濃。
陰磷丸真是好東西,水是澆不滅的,反會粘附上那濕氣,越煙霧沉滯粘重,對面辨不得人影。
蘭舟一隻手死死摀住口鼻,另一隻手徒勞的在眼前扇動,妄想揮開那沉重的煙霧。
我鬼魅般出現在濃煙裡,無聲向她緩緩踱近,靜靜走在她身側,可笑她竟然絲毫感覺也無,悶聲咳著,摸索著走向室內床榻。
目不可辨物,找尋東西自然也困難了些,蘭舟又要捂鼻子又要找東西,單手折騰了半晌,才聽見咯登一聲輕響,榻上一張精巧小几下,彈出了一個屜盒。
蘭舟喜悅的低呼一聲,倒空了桶裡的水,將那屜盒裡的幾件物事用布幔包了,放入桶中,我聽見她狠狠鬆了口大氣,提了桶就欲從另一扇門出去。
我輕輕一笑。
聽見笑聲,蘭舟駭然回,四周卻依然黑沉沉不見人影。那聲低笑恍如錯覺。
宛如一陣輕風拂過,蘭舟覺得,手裡的桶突然略略輕了些,
心裡一顫,蘭舟低下頭,將手伸進桶裡摸索。
片刻之後,她尖叫起來——
出了寢宮,將那包物事放入樹頂高處,我縱身躍下,繞了個彎,回到迴廊。
人群仍在混亂著救火,王妃在重重圍護裡,遠遠站在迴廊拐角。
我故意走近她身側,假意安撫了幾句,她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郡主想必累了,這火勢看情形不當緊,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我心中一樂,蘭舟動作算是快的,沒花多少辰光就拿到了東西,所以我這一來一回,也就是收拾那個跌倒的太監混亂的時間,王妃沒現我一時不在。
現在我兩手空空的在她面前走上一回,稍後她即便是懷疑我,也說不得什麼了。
出了迴廊,我很順利的在樹上取下了那個錦緞小包,收在懷裡,四周安靜無人,人都聚到寢宮外救火去了。
東西到手,心定了下來,才覺得身弱體虛,失去的真元本就令內腑空蕩無依,這一番轉折安排已耗盡了僅存的元氣,微微暈眩裡,神智漸漸如絮飄忽起來,游移得沒個抓撓處,眼前黑一陣,白一陣,景色顛倒迷離,我走不了幾步,晃一晃,汗水滴落額頭,不由呻吟一聲,堪堪扶住了身側的院牆。
日光突然一暗,一片黑影停在了我前方,似笑非笑的聲音,帶著幾分輕佻和得意,傳入我混亂的神智中:
「我尊貴的姐姐,偷了東西就想溜嗎?」——
我緩緩抬起頭來。
穩穩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方纔的一瞬間,心脈突然的收縮令我險些血脈逆行,耳鳴目眩裡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重重的一跳,似要竄出了咽喉。
然而當我努力辨清那個聲音之後,我立即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銳利的疼痛令我立即清醒了許多,微腥微甜的血液緩緩流出,冷汗卻在一瞬間收了。
朱高煦。
這個眼神如狼的年輕王子,自從上次在沐昕手下鎩羽之後,便時刻冷冷的注視著我們,然而他雖年少,卻極具城府,父親面前,他守禮自持,未有絲毫失禮處。
我卻知道,他是討厭我們的。
我自然不將他的憎恨看在眼裡,卻也未曾太過小視這人,他的眼睛裡隱藏了太多暗昧無明的東西,飄忽在瞳仁深處,無可捉摸卻真實存在。
這個暴戾與陰沉並存的少年,我直覺的防範,卻未曾想到,一著失算,依然被他抓住了痛腳。
都是自己連日辛苦,元氣大傷的緣故,要不然怎麼可能被他追綴卻絲毫未曾察覺?
心念電轉,今日燒宮,奪寶,只怕都被這小子摸了個明白,說到底我並不畏懼,反正東西到手,大不了背著近邪闖出府去,以後再不來便是,父親總不會對自己女兒下毒手。
然而他明知一切是我所為,卻並不聲張,在這僻靜無人處攔下了我……只怕另有企圖。
若在平時,十個朱高煦也不在我眼裡,可是現在……
心裡翻騰不休,面上卻一派平靜,我抬起眼,冷冷的看向眉目因得意而分外飛揚的朱高煦:「你打算做甚?」
他笑得張狂:「抓賊啊,不然還能如何?」嘴角牽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興趣盎然的盯著我的臉:「我說姐姐,你膽子可真的不小,堂堂燕王宮,難道在你眼裡也就是農家茅舍?說燒就燒,說搶就搶?」
他將那姐姐兩字,咬得分外重。
我笑,毫不退讓看著他的眼睛:「真真是奇了,我好好去給王妃請安回來,就看見一條攔路狗擋在面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誰是賊?誰燒宮?誰搶奪?信口雌黃這四個字,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他並不動氣,濃眉邪魅一挑:「你不認?哦,你自然是不會認的,可是本郡王說你是賊,那自然是有憑據。」
我神情不變:「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燒宮?哪只眼睛看見我偷盜?既然你認為你看見我燒宮竊物,為何當時不叫破,抓我個人贓俱獲?」
他窒了一窒,我飛快道:「火起時我一直在王妃身邊,之後隨她去救火,在寢宮迴廊外,大家都有見著我,你硬說我放火燒宮,請問,我是如何分身放火的?」
我猜得朱高煦一直跟蹤我,但必定不知道陰磷丸的秘密,所以對於燒宮只是猜測,並沒有想得通其中關竅,果然此話出口,朱高煦臉色頓時黑了幾分,嘴角一陣抽*動,半晌硬聲道:「我雖不知你如何燒宮,但你潛入寢宮奪走寶物是我親眼所見,若不是你燒的,也必有同夥!」
我冷笑,拂袖:「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懶怠和你在這毒日頭下磨嘴皮子,卻也不能任你栽下這惡毒罪名,既然你堅持己見,那麼,不妨去父王那裡辨個明白!」
他死死盯著我,突然笑了起來,我此時渾身無力,暈眩陣陣,被他看得越覺得不適難受,卻聽他怪笑道:「我真是糊塗了,和你說了這許多,都說拿賊拿贓捉姦捉雙,現成的贓,拿了便是!」
說罷袍袖一捲,掌成虎爪,竟直直向我懷中,探手便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