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王妃任何時候都是溫雅和煦的,自然見到我的時候也不例外。
她溫和向我解釋了剛才娘家侄子來訪,害我久等云云,我心裡盤算,她侄子,會不會是那個瘦雞徐景盛?
此時卻不耐煩多想,更不耐煩和她把臂相見歡,行禮後直接開門見山:「懷素此來,有一事相求。」
她微笑,笑容無可挑剔的高貴:「哦?」
我看著她的眼睛:「懷素的師傅中了毒,急需千年鶴珠續命,聽說此物王妃有收藏,還請不吝賜予,救我師傅一命。」
說完向她深深一禮。
她唔了一聲,不置可否,我又道:「懷素冒昧,求取王妃愛物,本來是惶恐不敢前來的,不過父王及各幕僚們都說,王妃寬仁慈和,心地良善,千年鶴珠雖然珍貴,但事關人命,以王妃之慈,定然是不忍為死物而誤人性命的,懷素遂斗膽求取,想來父王知王妃甚深,師傅定然活命有望,懷素在此先謝過王妃。」
她笑容更深,優雅的抬了抬手:「不敢當各位謬讚,更不敢當郡主深謝,千年鶴珠雖珍貴,也不過區區外物,別說郡主是王爺愛女,就是一個外人,也不當見死不救,只是……」
我懶得去多想她最後兩句話的深意,也對那「只是」兩字毫不意外,揚起眉看她,卻見她沉吟良久,卻突然轉了話題:「郡主可知,適才我侄兒前來,所為何事?」
我笑一笑:「王妃還是喚我懷素吧,願聞其詳。」
她緩緩吹了吹盞中清茶,神色為氤氳霧氣所掩,分外模糊:「說來那也是你兄弟,你兄弟來正是為了千年鶴珠,他的父親我的兄長,魏國公徐輝祖近日身體不豫,太醫說了,以千年鶴珠入藥最好,我適才已經應了他了。」
她抬眼看我,滿面溫柔愁苦之色:「一藥兩家求,都是救命之物,你看,我該如何是好呢?」
我心底一冷並一緊,彷彿有人以指尖揪緊了心尖,一扣並一彈,隨即便鬆了下來,有微微的悲涼,卻更多的是釋然,你即不仁,便休怪我不義了,淡淡一笑:「王妃以為該如何是好呢?」
她顰眉也顰得好看:「懷素,不是母親嗇刻,都是性命,無貴賤之分,但總有個先來後到,我不能失信於人。」
「母親,」我聽得出自己語氣裡的淡淡譏嘲:「您說得再合適也不過了。」
她毫無介懷之色,寧靜看向我:「你可是怨怪我了?」
我微微一禮:「懷素不敢,王妃句句都是在理之言。」
她一笑,將杯盞放下,道:「你想是還沒見過你那兄弟吧,既然來了,見見也好,」轉頭吩咐一直侍立在側的蘭舟:「去請徐公子來。」
我哪有心思去見那不相干的人,便要站起托辭回絕,忽聽有男子聲氣道:「不勞姑姑呼喚,景盛來了。」
接著便是蘭舟欣喜的聲氣:「表少爺,正要去尋你呢……」
那男子笑道:「我是捨不得離姑姑遠了的,聽說有妹妹來給姑姑請安,過來見見,是熙音嗎?……」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正正對上我回的目光。
我心裡冷笑,果然是那瘦雞,徐景盛。
卻見他張口結舌半晌,目中漸漸泛出狂喜之色,吃吃道:「再再再……想不到是是……懷素妹妹……。」
我對他襝衽一禮,卻不待王妃開口,直接笑問:「久違了景盛哥哥,懷素也未曾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可是來探望王妃的?」
他似不曾想到我會這般客氣的與他說話,越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將手裡的一把扇子左手換到右手右手換到左手,期期艾艾的答:「是是,受家嚴之托,前來探望姑姑……」
我一口截斷他的話:「哦?魏國公想必康健?」
他猝不及防,立即答道:「是……」
噹啷!!
清脆的瓷盞敲擊聲響在回聲久遠的殿內,如在耳側,徐景盛嚇了一跳,正欲出口的話立時被驚忘了,呆呆轉頭去看王妃。
王妃卻不看他,皺著眉喝斥蘭舟:「你這丫頭,笨口拙舌的也就罷了,怎麼手腳也這般不靈便?」
蘭舟一臉驚惶,慌亂的收拾著剛才碰落的茶盞,聽見王妃喝斥,不顧地上茶水淋漓,急忙就地一跪,哭道:「王妃恕罪……」
王妃卻已拂袖而起,冷冷道:「不曉事的奴才,真真是我素日寵壞了你,越的沒個分寸長進!還不去換杯茶來?」轉對我和徐景盛勉強笑道:「這奴才真是個不伶俐的,可嚇著你們沒有?」
我悠悠道:「不伶俐嗎?伶俐得很,伶俐得很。」
她恍若未聞,卻向徐景盛笑道:「景盛,你姑父念叨你很久了,上次宮裡賜下來的西洋玩意,還特意留了幾件新鮮的給你,還不趕緊去給你姑父請安?」
徐景盛神色懵懂的應了,卻似也多少覺得我和王妃之間情狀古怪,傻兮兮的只顧向我看,我掉開目光,任憑他唸唸不捨的被王妃支走,拿捏著時辰,心道,約莫差不多了……
「走水了,走水了!!!」——
尖利的女聲驚惶的越傳越近,同時伴隨著陣陣喧囂,又有鳴鑼示警聲鐺鐺響起,寧靜的殿堂頓時混亂得不堪,徐景盛早已張皇著跳起,翹向聲音來處張望,我一眼掠過王妃素來冷靜的容顏難得的閃過一絲慌亂之色,看出她也因猝不及防,一時無措。
忽的站起,我厲聲向那跑得釵橫鬢亂前來報信的婢子喝道:「慌什麼!快傳護衛滅火,保護王妃!」
我聲音冷冽,那婢子滿面汗水的連連點頭,轉身又要跑,卻聽王妃聲音穩穩:「回來!」
那婢子奔到門口的身子一頓,昏頭昏腦趕緊又轉回來,我驚異的看了眼面色已完全恢復正常的王妃,心裡一讚,將門虎女,果然好鎮靜風範!
「火因何而起?起於何處?現狀如何?」
「……回……回王妃,火不知……因何而起,但奴婢是在您的寢宮看見火頭濃煙,想來是……想來是……」那婢子聲音越說越低,大滴大滴的汗流下來。
王妃的臉色越鐵青,衣袖一拂,立即匆匆奔出門去,我面色不變,對徐景盛看了一眼,淡淡道:「寢宮火起,我既然在這兒,自然要為王妃分憂的,徐公子不宜進入內室,委屈在這裡稍侯片刻罷!」
也不看他木呆呆的神色,立即跟上徐王妃,見她挺直的背影果然急急向她的臥房而去,唇角掠過一絲冷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