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靜美,我沒有你那麼純粹。」我很誠懇地說,「我其實是個很庸俗的人,所以——」
「是的,我也這麼認為。」她說,「我一度對你非常失望。」
「不會了,以後不會了,我向你保證。」我握住她的手,「請讓我改過自新,給我這個機會。」
「做我的新娘。」我說,「如果能夠原諒一個男人從前的庸俗,我們從頭開始,就像第一次遇見時那樣,讓愛做主,好嗎?」
「讓愛做主,是的。」她說。「但是,跟你的原則有衝突,怎麼辦?」
「我投降。」我毫不猶豫地舉手,「再次請求你的原諒,靜美。」我說,「你可以放棄所有,但是我沒有,甚至連一次旅行都不願意陪你——那些原則都是垃圾,我的努力沒有價值。你對我的失望是對的,我錯得太多。」
「嫁給我。」我說,「我必須證明,我的方向依然是愛,依然是你,」
「你還沒有證明這一點。」她說。「再給個理由,試著說服我。」
想了想。「相愛的人應該在一起——你說過的,這才是原則,愛的原則,其他的,我也放棄。」
「好的,這個理由很好。」看樣子,蘇靜美很快適應了那個寫字板,她的字跡依然漂亮,跟她的人一樣完美。
「沈宜修,我做你的妻子。」她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潤,目光顧盼有神,氣韻活潑、靈泛動人。「蘇靜美,願意嫁給你。」她在寫字板上畫了一顆心,把我們的名字圈在中間。
我靜靜地凝視她,然後她停下筆,側過臉來,也看著我,我們相視一笑。
清風明月,心無窒礙。是的,我們已經找回了愛的感覺。
那是,世界的全部。
或者說,沒有世界,我們忘記了全部。
有人在身後嗚咽抽泣起來,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響亮,蘇靜美的視線轉了過去。
我也回頭看了看,是藍萱。淚流滿面,她的臉色比蘇靜美更加蒼白,臉龐比我們更潮濕。
她頭也不回地奔出病房,在門口時還撞倒了一個醫生,她離開醫院的情形,和我來到這裡時一樣,同樣的失魂落魄。
「這個女孩,也很愛你,我知道。」蘇靜美在寫字板上說,「我理解她的心情。」
「是嗎?」我說,「我不是很確定。」
「我肯定。所以,我也能夠原諒她。」她說,「去看看吧,不要讓她出什麼事情。」
「哦,好的。」我說,「對不起。」
蘇靜美微笑。「去吧,沒關係。」她在心上面,畫了一個翅膀。
在藍萱的車前,我攔住她,她直直地瞪著我,一身都在發抖。
「我送你回公司。」我把她從駕駛位上抱出來,放到後座上,然後把車門鎖好——就像她來時為我做過的那樣。「對不起,小藍,冷靜一點。」說著話,我一邊發起車來。
藍萱的眼神空空蕩蕩,她坐著發呆,站著發呆,目光直楞楞地看著前方,像一個淒清孤寂的遊魂,神智頓失,全無定數。一路走來,有很多人向她打招呼,但是她沒有說一句話一個字。直到我把她牽到自己辦公室的辦公台後,扶著她坐下去,然後準備離開時,她才猛然發作起來。
「沈宜修,你站住。」她在後邊冷冷地說,「你準備就這麼走了嗎?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她的聲音凝了冰,從牙縫中擠出來。「我跟你,只是一場遊戲而已,是不是?」
「對不起,小藍,我已經道過歉,我必須走,她在等我。」我轉過身來,很直接地告訴她。「是的你沒有說錯,只是一場遊戲,對你對我都是這樣。」
「算了吧,忘了吧,散了吧。」我說,「遊戲總會有人先離開,不是你,就是我。」
「還有,我們都解脫了。」我又說,「你也不用再為利益計算。很有可能,你需要去追尋一個新的目標——能夠帶給你利益、值得你付出的人。」
「我懂了,不是你說的這些。」她緩緩地點頭,聲音很重,表情更痛。「其實在你心裡,我從來就是她的替代品,一直是這樣——」
微笑,「蘇靜美——無人能夠替代。」
藍萱爆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嘯,綿長而絕望,整個辦公室裡的人都捂起耳朵來。「殺了你!」然後她桌子上的東西一古腦朝我飛過來。槍林彈雨中,我轉過身子,面不改色地往門口走過去。
所有人都看著我,經過方荷的辦公桌前,小姑娘的表情目瞪口呆。還有杜長風,仇恨地盯著我,而且又在往上衝,似乎打算再一次幫他怒發欲狂的老闆出個頭。
「不關你的事,滾回去!」我一邊朝前走,一邊輕蔑地點著小伙子帥氣挺拔的鼻樑,「勇氣不代表實力,賞識你的性格,不代表可以容忍你所有放肆——」
嘴裡一句話沒說完,後面一把裁紙刀飛過來,扎中我的胳膊,我隨手扯下來,擲到躍躍欲試的杜長風面前,奪地一聲,刀子直立在辦公桌上,還左右擺了兩擺。
「過來吧。」我朝他們勾勾手指。
方荷一聲尖叫,站起身來,大家表情都很寒,杜長風的身子也凝固了。
「沒有了嗎小藍?」我轉過身,一邊後退,一邊朝她攤攤手,「差不多了嗎?那就這樣吧。」
說完再次轉身,發現門口圍上一堆保安,探頭探腦地朝辦公室裡張望,個個臉上神色都很古怪。
我嘿嘿一樂,隨手抹了一把胳膊上的血。「幫幫你們藍總吧。」我對著保安們走過去,「上來擋我的道,千萬不要害怕,千萬不要退縮。」
但是他們顯然非常害怕,一個個腳尖直往後縮。還沒走到他們身邊,人群就自動朝兩旁分開,我頭也不回地從中間昂然走過,他們如此恐懼,甚至沒人敢於抬頭正視我一眼。
其實我想大家都弄錯了,我沒那麼恐怖。這個時候沒有任何心情去對付誰,因為我的心,完全不在這個地方。我只是不希望被人耽誤自己的時間,我想快點離開,去醫院,去她那裡,我不能讓我的妻子等得太久——事實上,在之前,已經讓她等候了很久,對此我非常後悔,無比遺憾。
不會再這樣了,我發誓。
接下來的日子裡,一直守在病房裡,衣不解帶。我為她盡一個好丈夫的責任,我告訴她,我正在實習——雖然考試來得有得晚,但是我想,自己順利畢業沒有任何問題,對此我充滿信心。
蘇靜美不能說話,也不需要說話。
握著她的手,我們深深凝視,從對方的眼睛裡,我們都能看出來,彼此的下一句話,將會是什麼。
對於我們來說,語言並不重要。
我們約定了婚期——其實這個也不重要,我們不需要證明愛情給誰看,只是一個儀式而已,僅僅如此。
但是已經迫不及待。商量好了,只要蘇靜美一恢復,我們馬上穿上禮服,告知大家一聲,然後我們就攜手離開,一塊去看海看山,看雲看雪,我們要牽著手走遍世界。
心,充滿喜悅。
愛,正在燃燒。
為她餵過藥水,我在床前坐下來,說了幾個笑話給她聽。
蘇靜美嫣然一笑,她拿起筆,在寫字板上留言,「不好笑,都看過。」她說,「不過我喜歡。」
「我不會說笑話,在你面前,沒什麼包袱可抖,你比我聰明。」我湊過去,親親她嬌嫩的臉頰,「但是能讓你開心的,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
「是的。」她坦然承認,「你也一樣,不是嗎?」
微笑,「也只有你,才能讓我開心。」
陸小媛走進來,推著一個小推車。「對不起,首長。」她說,「該為蘇市長換藥了。」
我正攥著蘇靜美的手,凝視著她的大眼睛,我的腦子正想著許多幸福花開的事情。「換吧。」我隨口說,「嗯,靜美——」
她衝我眨眨眼,看看那個小推車上的繃帶紗布,美麗的臉龐有點泛紅,帶著一絲女兒嬌羞。
我愣了一愣。「哦,對不起,我明白。」我站起身來,「我出去。」
出去前,在推車上看到一個紅皮醫案本,顏色很醒目,應該是蘇靜美的,我隨手拿上,一邊翻看一邊信步走出病房。
門在後邊關上了。
很全面的一份領導醫療檔案,包括蘇靜美的身體狀況、曾經病史什麼的都有詳細記錄——雖然自己沒有看過,但是相信我在這間醫院,也有這麼一份。
嗯,確實詳細,原來才發現,蘇靜美的身體果然很棒,很健康,很少有生病什麼的。還有,她的體重啊身高啊三圍啊,那些數字簡直太標準了,這份檔案的完全記錄,印證了我對她身體的猜想——那就是完美,絕對的完美無瑕。
我一邊看,一邊嘿嘿直樂,在腦子裡無限YY——然後被人粗魯地打斷。
「哎,你是誰?怎麼可以隨便看領導的東西?」一個護士抓住我手裡的本子,而且在喝斥我。
「啊?」我抬起頭,「不能看嗎?」
「當然不能。」護士沒好氣地白我一眼,「這是隱私你懂嗎?醫院要負責任的!」
「拿來——」護士大力拽那本子,「別讓我們丟了飯碗!」
「哎哎哎,幹什麼小劉?」有人從旁邊的辦公室裡衝出來,拉了那小護士一把,「這是沈書記,市委書記——你怎麼對人這麼沒禮貌?」
小護士的手縮到空中,凝固了。
解圍的是內科黃主任,搓著手,腆臉衝我笑,嘴裡反覆解釋。「對不起,沈書記,這位護士剛轉領導病房這邊來,不認識您,您別介意——」
「哦,沒事。」我心不在焉地說,視線依然停留在醫案本上,因為剛才突然瞄到的一行字,讓我心跳了一跳。
是關於蘇靜美體態特徵那一欄,很有點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意思。
「嗯,黃大夫,這些拉丁字母是什麼含義?」我指著那行字詢問內科主任,「還有,什麼叫做黑色素細胞母斑?」
「哦,這個啊,不是什麼問題,您完全不用擔心。」黃主任看看我手指的位置,笑容可掬地說,「黑色素沉著生成,很正常的現象,就是那個俗稱的痣啊,天生的,誰身上都有,長得位置不同而已。」
「是嗎?」我搔了搔腦袋,感覺有地方不對頭。「醫院的醫案,這個也要記錄嗎?」
「呃,平常人不用。」黃主任說,「但是領導們不同,體檢的結果,事無鉅細,都要記下來,這是規定。」
「啊?」我看著蘇靜美體征那一欄,關於幾顆黑色素細胞大小位置的記錄,突然覺得自己錯得相當離譜——是啊,我真是一頭自以為是的豬,太容易上人當了。
「黃主任,問你個問題。」我猛然伸手過去,拽住大夫的胳膊,他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我。「你們這份檔案,誰都能夠看到嗎?」
「當然不能。」主任顯然誤解了我的意思,趕緊分辯,「這個是不允許的,醫院有規定,領導們的醫案,屬於機密——」
「機密個鳥!」我拿起那本子,給他肩膀上一拍,「我現在怎麼看到啦?」
「呃,這個——」主任苦笑,「您是市委書記嘛,對您肯定不能保密。」他解釋說,「不過按照制度,您需要查閱這個,也必須簽字——領導們的身體特徵、健康狀況,如果外傳洩密,我們醫院可擔不起責任。」
「明白明白,非常好的制度。」我把手上的本子興奮地一拍,急著說,「那麼黃主任,馬上帶我去看看,以前還有誰查閱過這份檔案,馬上去!」
然後在醫院資料室裡的記錄上,果然看見了某年某月某日,任小天的簽名——他查閱過關於蘇靜美的檔案。
我給自己臉上扇了一大記,非常清脆,嚇得資料室裡的值班MM們一跳老高。
但是真的忍不住,我非常開心地想,必須馬上去向蘇靜美道歉,一定要請她原諒,我對她的侮辱。
飛奔到病房前,門依然緊閉,我擰開衝進去,陸小媛驚呼一聲。
正在換藥,我再一次看見蘇靜美胸口那顆小小的美人痣,如此嬌艷,如此動人,如此美妙,如此純潔。
蘇靜美滿面緋紅,抬手指我,嘴裡說了兩個字,雖然只有嘴型,沒有發出聲音,但是我知道她在罵我流氓。
「我是流氓,我是白癡。」我跪到床前,熱淚長流,「我是一個庸俗的男人,我的心是那麼惡俗,我傷害到你了靜美,請你一定一定原諒我。」
「是的,原諒我,因為我愛你,我沒有辦法忍受……」我拉起她的手,熱烈地長吻,「我被嫉妒蒙蔽了眼睛,是男人的嫉妒讓我喪失了理智,原諒我的愚蠢吧,女神——」
我執著她的手,批我的耳光,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自己,我真是一個惡俗的男人,根本不瞭解愛情的真諦,居然會因為那些惡毒的中傷和譭謗,來傷害自己至純潔的女神,我簡直罪無可恕!
呃,話說回來,這一刻,為什麼又會如此歡喜呢?看來,我依然不瞭解愛情的真諦——呃,算了吧這個,俗就俗一點了,只要能做她唯一的愛人,唯一的男人,我寧願很俗氣。
藥換好了,我跟陸小媛一塊,抱起蘇靜美的身子,將她輕輕地放下去。
她斜斜地*在床頭,淡淡地望著我,眼眸裡全是嘲笑。
「你是一個很俗的男人,出乎我的意料。」她寫了這麼幾個字。
「是的是的是的。」我連聲承認,「不過,你也沒必要那麼打擊我吧,為什麼要騙我?我連自殺的心都有你知道嗎?」
她搖頭。「騙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她說,「我不清楚你聽信了哪一種流言,是關於任小天,還是周林生,或者其他男人,但是我知道你對我的感覺,因為什麼而改變。」
「我很失望,因為那不是愛。」她說。「如果你對我的迷戀僅僅是因為容顏或者身體,你的愛情需要這些來維繫,那麼只能說很遺憾,我不要。你因為這些愛我,當然也會由於同樣的原因離開,青春會隨時間流逝,身體也會衰老,與其看著愛人另尋新歡,投入更年輕的懷抱,我寧可一個人走,一個人老。」
「對不起,靜美,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老去。」我說,「我錯了,我傷害到你了,我的懷疑,是對你的最大侮辱——」
「是的,很痛。」她說,「別人說我什麼,我根本不在乎,也從來不理會,但是你讓我傷心。」
「是的,不能信任愛人,不能讓你安心,我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讓你失望了。」我吻她的手,「但是,請理解我的想法,我希望自己的愛人,還有我們的愛情,完美無缺,沒有遺憾。」
「我理解,所以,我能原諒你。」蘇靜美看著我的眼睛,眼神中柔情萬千。「我會是你最完美的妻子,沈宜修,我的愛只為你存在,從來是這樣,永遠是這樣。」
「重新開始。」我懇切地說,「真愛沒有終點,我們一起守護。」
她看了我很久,然後點點頭,「親我一下。」她說,她仰起臉來。
我們的臉貼在一起,淚水交纏,盡情流淌。
蘇靜美恢復得很快——至少比我上回受的那次傷要快很多。十來天後,就已經部分拆線,咽部繃帶最先拆除,她能夠開口說話了。
我每天把她抱上抱下,放進輪椅中,推到醫院的走廊裡花園裡四處轉悠,我們無話不談,幸福無處不在。
沒有人打攪我們,這一點蘇靜美感到奇怪,我告訴她說那些事情都讓曾副書記在打理,我已經請了假,事實上,我還打算告更長的假——如果不能獲准,我就自己放假。
總而言之,不會再因為那些事情耽擱——相比愛情,相比幸福,那些都是垃圾,就讓它們隨風去吧。
「你恨我嗎?」她說,「讓你以前的努力全浪費了——」
說,「正如你所說過的,那樣的努力沒有價值。」
她抿嘴而笑,「你是一個愛情主義者,我承認。」
說,「沒有你純淨,沒有你純粹,我其實是被感化了,成為你的俘虜。」
「後悔嗎?」她說。
「後悔。」我說,「悟得太晚,浪費了我們太多的時間。」
「不晚。」她說,「我們馬上就能在一起。」
「通知那些應該通知的人們吧。」她說,「明天腿就能拆線,只要能夠站起來,穿得上婚紗,我就嫁給你。」
我們在花園裡熱烈長吻,頭上櫻花飄灑,隨風輕漾,一片片落下來,落到我們肩頭,夏日綿長,天高雲淡,愛情寂寂暝暝,無聲無息。
很幸福,很快樂,很滿足,生命不能承受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