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不行,原則不能崩潰——這是最大的原則,也是最後的原則。
我站起身來,長長地吸上一口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我。
「不行!」我很嚴肅地告訴琳子,「這些人違法逾規,就必須接受相應處理,這是原則,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我看見了琳子失望的表情。說實話,給她這個答覆的時候,我不存在任何猶豫不決的徘徊心理,也沒做什麼思想鬥爭。只能說在政治上,我不可能跟著她天真幼稚。
上百個執法人員,幾十家新聞媒體,所有的市級領導,無數旁觀群眾——如果把那些非法小攤小販一句話全給放了,我就立馬會變成一個相當幼稚的政治笑話,不可能承受。
琳子失望也好,其他群眾不理解也罷,即使還有再多人說是非也不行。我是市委書記,講法治,講制度紀律,不是講人治玩情感遊戲。如果說我變了,那也只能說上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我面無表情地說。
「你走吧,沈書記。」琳子哭了起來,她背轉身去,小巧的肩開始抖動。「我沒有欠你什麼。」她說。
我沉著臉沒說話。看著琳子削瘦顫抖的肩,其實很想把她摟在懷裡,安慰幾句,我瞭解她的痛楚——愛有多苦,琳子的心就有多苦。但是,沒有辦法幫到她,理智不允許,現實不允許。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和琳子的距離,都已經實在太遠。
周圍一片難堪的沉寂,只聽見琳子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大家默默地看著她,那些領導還有執法的幹部們臉上全體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來。
「沈書記,下午還有會。」田秘書在後邊適時地提醒上一句,打破了現場的尷尬氣氛。「嗯,常委們也在路邊等您,您看是不是——」
「是啊是啊,您工作這麼忙,沈書記。」邊上的小彭局長趕緊接話,「這裡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了,您放心——」
「你打算怎麼處理?」我問他。
「啊?這個——」小彭顯然沒有準備好問題的答案,他看看我,轉臉瞧瞧琳子,然後又迅速掃視一眼周圍的人群和記者們,「我們會慎重——」
「一定要處理。」我非常乾脆地說,「不要顧慮存在什麼人情關係。」
「哦——是的是的。」小彭局長連聲答應。
「還有,這些人也一樣。」我隨手指劃地上的小商販們,「按照規章制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枉不縱。」
「是的是的,依法處理,不枉不縱。」邊上一圈各部門的領導們齊聲附和,這樣的話語大家都說得非常流利,顯見平時訓練有素。
「小彭。」我又指了指年輕的執法局長。
聽見市委書記點他的名,小彭趕緊把腦袋伸過來,一臉的興奮。「沈書記,您指示。」
「請你聽清楚。」我凝視著他說,「如果你們這次處理,讓我聽到有執法不公,或者以罰代法的情況,誰要是投訴了你們——」我說,「你們這個執法局,你們建委,你們南區,都會有麻煩,懂嗎?」
「啊?」小彭局長臉上的笑容被市委書記的冰冷語氣和凌厲眼神瞬間殺死,他的表情凝固了,「不敢不敢——」
我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他們。
「走吧,回市委。」我吩咐田秘書。
坐進車裡,聽到後邊車門再次開開合合,最後看了一眼佇立在人群中哭泣未停的琳子,她也正在回頭,怔怔地望著我。
我歎了口氣,把視線收回來,然後關上車窗,心裡有一點惆悵,有一點失落。我知道——琳子的這個身影,還有那些青澀的歲月,從此以往,只能封存在記憶之中。
「開車。」我說。
……………………
一回到辦公室,劉子衛就出現在我面前,抬手看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二十。
「不好意思啊,劉哥。」我說,「等了很久吧?」
「也不是太久。」劉子衛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笑著回了一句。「您現在挺忙吧?我等一會兒,那也算不了什麼。」
隨手翻弄著辦公桌上的一疊材料,抬眼觀察了劉子衛一把。
自從下到長川,就打了電話給他,我想把他安排過來。但是之前這個事情操作得不太順利,劉子衛來這裡好幾天了,我也沒找到機會跟他好好談一談。
看上去這傢伙基本還那樣,沒什麼太大變化,不過此刻他把兩手放在膝蓋上,坐姿筆直,挺著腰板正對我這方向,顯出一副侷促不安的神情來,讓我很不習慣。
我笑起來。「劉哥,不會吧?」我調侃他一句,「你可是只老鳥了,洞庭湖裡的麻雀,什麼風浪沒見過?不用搞得這麼緊張吧?」
劉子衛瞄我一眼,沒動姿勢。「沈書記。」跟僵直的姿勢比起來,他臉上堆出的笑容倒是有點意味深長,「此一時,彼一時——」
「*!裝什麼裝?」我衝他伸出個中指,「關上這辦公室的門,你還叫我老弟行不?」
劉子衛搖搖頭。「不行。」他把笑容收了起來,「現在你是市委書記,跟你必須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我無可奈何地彈了彈桌子。「你什麼毛病?」我說,「不能像以前那樣處著嗎?多自然啊那樣。」
「肯定要有距離,關係再好也不行。」劉子衛非常認真地告訴我,他的樣子倒像在給我上課,「現在我稱呼你一聲老弟,可能你會無所謂,但是時間長了,我叫成習慣了,你就會厭煩,還會覺得我這個人不知高低——」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隨便你吧。」我打斷他的話,「你有什麼想法?現在?」
「想法?」劉子衛嘿嘿一樂,「剛才坐在秘書處那辦公室等你,我就在琢磨,至少應該可以換個酒店來住了吧?現在那間狗屁旅館,媽的就是家賊窩,拉客的雞頭小姐到處竄,不嫖還給臉色,我*——」
「哦?有這回事?」我也樂了,「那你就嫖啊,又不是沒幹過。」
「不嫖了不嫖了,戒了戒了。」劉子衛面色一緊,衝我搖搖手,「現在經濟上不允許,都沒地方報發票了,不然也不會住那種破地方,圖什麼?便宜嘛——」
「好啊劉哥,觀風派——很典型啊!是不是對我沒把握?」我用手點點劉子衛,他的聲音停頓下來,然後又瞄我一眼,我也很認真地看著他。
「是的,是在看風向。」劉子衛不帶絲毫尷尬地回答我說,「其實一來長川,我就估摸著形勢考慮,你這狀況不太*得住,說不好三兩個月就會認栽走人,到時候我還得回高遠,兩頭落不下地來。」他歎了口氣,又說,「在這裡不算出差,費用得自己掏錢,如今不比往日啊,咱也就是拿個裸體工資——」
「你可以搬酒店了!」我揮揮手,打斷了他的喟歎,不過還是挺滿意他的坦白。「住個好點的也沒問題,保證能給你報上發票,但是找小姐的費用自理,啊,呵呵——」
劉子衛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別笑得那麼早。」他說,「我隨時可以走人,連鋪蓋都不用打捆,但是你呢,能走去哪裡?」他*到沙發背上,把胳膊往懷裡一插,樣子挺嚴肅,「今天上午你開的那會,我在秘書處聽他們傳得很牛,但是正常嗎?有你那種搞法嗎?」
「哦?怎麼啦?有什麼問題?」我不以為然地笑笑,「只要不怕死,不怕丟官,誰都可以玩出魄力來——」
「不是魄力,你是在玩自己的背景和前途。」劉子衛打斷了我的話,「不擇手段地跟大家賭一把博,你確實嚇到了他們,但是這種現象能夠維持多久?」
「省委會你嗎?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他淡淡地說,「高壓跟恐嚇只能是一時的手段,要想班子有凝聚力,還要看你能為大家提供什麼利益。」
我看了劉子衛一會。
我覺得他分析得很好,很到位。「對的,鬥爭才剛開始。「我說,「相信這幾天省裡就會干涉,組織部門會來人列席會議,到時候有可能是他們擠兌我了。」
「所以必須提前準備一下,你先看看這個。」我手一揚,把辦公桌上那疊材料扔給劉子衛。「打算交給你去辦,你看下有沒有問題。」
劉子衛把材料拿到手上大略翻了幾翻,臉色立馬就變了,然後他迅速瞄了我一眼,又埋下頭細看起來。
「怎麼樣?」我問他,「這個案子,有沒有把握拿下來?」
劉子衛看得非常仔細,十幾分鐘後,他把材料合上,望著我沒有說話,好像在琢磨什麼,臉色也有點陰晴不定。「為什麼讓我來辦這事?」考慮了一會後,他問我。
「你合適啊。」我說,「涉及到政法委書記的事情,長川這些部門辦起來有顧忌。再說了,這裡能讓我放心的人也確實沒幾個,你劉哥的人品我還是相信的。」
但是高帽子顯然沒有讓劉子衛打消疑慮——這傢伙應該也是個狐狸轉生。「這個劉從軍,你要他倒,那是小意思,但是別的事情上誰能吃得消?」他沉吟一會,又拿起材料來翻了幾下,邊看邊說,「牽涉到這麼高,我能辦得了嗎?直接讓中紀委來人得了。」
「上面沒有下他的意思,所以只能我們自己來。」我非常直接地告訴劉子衛,「不揪住這個案子,省裡邊的工作我沒法去做,會很被動。」我說,「你把口供材料落實就行,越詳細越好,盡量挖深點——一定要讓那位大佬明白,對付他,我有決心也有辦法,他必須有所顧忌。」
劉子衛吸了口涼氣,怔怔地望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我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裡踱動兩步。「我瞭解你的想法,劉哥。」我笑著說,「如果別人給你這差事,你會認為是讓你去當炮灰。」我在沙發上同他並排坐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但是,我——你能相信嗎?」
劉子衛的眼神有點緊張起來,閃閃爍爍地,顯然內心正在作著相當激烈的思想鬥爭。這傢伙跑來長川,原本大概就是來觀觀風色看看天氣的,沒想到我給他出了這麼大一題目。他應該清楚,真上了我這賊船,再要上岸,可就有點難——估計回頭吃個裸體工資的機會都沒了。
「劉哥,考慮清楚了嗎?」我把聲音弄得很甜美,極具誘惑力,「市裡下午的常委會,你的任命會提出來討論,通過應該不成問題。」我微笑告訴他,「政法委副書記,怎麼樣?」
劉子衛的身子挺了挺,眼中欣喜之意一掠而過,「不太好吧?」他看著我,猶猶豫豫地說,「你就不怕人家說你任用私人?」
「*!矯情!」我一揮手,「我說行就行,這個不用你管。」
「嘿嘿,有魄力!」劉子衛的情緒立馬上來了,他指指手上的材料,又帶了點好奇地問,「這個書記,呃,會從哪個部門提上來?」
我瞟了他一眼,覺得這傢伙此刻的表情有點賊忒兮兮地。
「這個位置會空著。」我不帶猶豫地告訴他,「你也清楚,省裡的組織任命,包括進常委,我都沒法控制,所以——」我指指他,「首先你得把這個工作做好,幫我弄點跟上頭爭取的本錢。」
「明白了,明白了,呵呵。」劉子衛頓時眉開眼笑,趕緊拍拍手裡那疊材料,「我辦事,你放心!」他臉上露出堅定的表情,「不就是個赴湯蹈火嗎?哥們干了!」
「哦,有決心就好。」我也笑起來,「呃,不過你那些老毛病,往後可得收斂點——」
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邊走廊裡有人大吵大嚷,讓我發了一愣——因為好像是個很熟悉的聲音,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