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疼嗎?」本想說點什麼,緩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然後就告辭,這樣坐下去也不是辦法,他的傷口不是我能撫平的,沒想到衝口而出就是這一句,聲音啞然,我心裡很後悔。
只風穆亭軒端著茶杯的右手小指抖了一下,直直的向我看過來,仍是淡淡的表情,卻恍惚覺得某種情緒要從他平靜的眼眸背後溢出來,我失了一下神,怎麼有種被勾引的感覺?再看他仍是謙謙君子的模樣,色誘我嗎?怎麼可能,他才是萬千女性想要色誘的對象吧?
我甩甩頭,暗笑自己幻想得也太離譜了。
「下雨的時候仍隱隱作痛。」穆亭軒的眼中似有失望的一閃而過。
我想過了這麼多年了,傷口只會因結締組織代替了正常皮膚不能排汗而癢,卻絕不會疼了,硬要說,只是心痛吧。
「今日之事,真是謝謝你了,我∼」我想說有些餓,要回客棧用飯了。
「荷包裡是鹽幫與朝中官員結交的名單。」穆亭軒突然打斷我的話,說了句沒頭沒腦的。
我不明白,皺眉看他,他沒看我,盯著茶杯,茶几上握著茶杯的手青筋顯現,明顯用了些力氣,我懷疑再加點力氣,精緻的白玉茶杯會應手而碎。
「無漏寺。」只見穆亭軒嘴唇微啟,輕輕吐出三個字。剛才還滔滔不絕的人,轉眼就惜字如金了,不過已足令我想起與他初見的情形(第一次沒見到面),原來他們那天是在搶名單,從古至今「官*商*勾*結」是定律,看來他的背影比我想像中還要複雜。
之前他說到「三絕宮」時看我的眼神,我就猜到那「三絕宮」不是江湖上普通幫派,否則他不會擔心我一聽名字就落跑,現在又扯到鹽幫,不知名單和他有什麼關聯。
「綠意是接頭之人?你和鹽幫?」我還是問出了口,已經聽到了,何不瞭解詳細些。
「喬姑娘所料不差,大周國現今所有私鹽專賣全掌握在三絕宮手中。」穆亭軒終於抬眼看向我,眼中有讚賞一閃而過,可能沒想到我能這麼快猜出問題的關鍵所在。
原來他是真正的鹽幫幫主,幕後黑手,鹽幫表面上應該有個傀儡幫主吧,穆亭軒肯定是不會出面的,所以才會在無漏寺接頭,傳遞信息。只不知當日遇小偷是偶然還是必然?什麼人勢在必得呢?我腦中轉過幾個念頭,有點沉重。
「那現任鹽幫幫主應該也是三絕宮的人吧。」我狀似不經意問,心中有點緊。
「不錯,三絕宮只在暗中操控,每有重要情況才由綠意出面處置。」穆亭軒點點頭,絕美的臉孔沒一絲多的表情,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把絕對機密淡淡說來,似乎只是告訴我今天市場上的菜還不錯。
他一頓後接著道:「那日交接名單後,綠意不慎,才讓人有機可乘,名單一旦落入朝庭之手,後果不堪設想,在下很感激姑娘當日援手。」
果然扯上朝庭,在古代與朝庭相關的都是要命的事,我直覺不能聽下去。自嘲一笑,「怕是我多此一舉吧,你們在山下,賊人怎麼跑得了?我是自作聰明獻了丑!」
他也愣了一下,似乎多眨了次眼睛,可能沒想到我跑題了,「呃,不是∼那個∼喬姑娘,在下,在下對姑娘的確心存感激。」話接得不怎麼流暢了。
我心中卻也真不痛快了,枉我受了一場驚嚇,卻原來是班門弄斧,「穆公子,打擾了半日,我也有些餓了,不如∼」
「船上已備了飯菜,不知喬姑娘可願意將就?」穆亭軒很快再次打斷了我的話,我有點詫異,皺眉看他,看起來多冷清的一個人,怎麼老是搶話呢?這樣很沒禮貌,太影響形象了。他照例垂了瞼,這次卻是看著他空蕩蕩的左袖,我的心有些軟了。
「穆公子不必客氣了,我現在住在客棧裡,一日三餐小二都會準備好的,如果不回去,食物怕會浪費了。」我還想再掙扎一次,一時也想不到好的理由,說出來又為沒去住他開的酒樓有些不好意思。
「若喬姑娘樂意,在下差人去支會小二哥一聲,不知姑娘現在住哪家客棧?」穆亭軒再次看我,修長的眸子裡波光粼粼,隱隱有些期待,極為誘人。
「悅來客棧。」我條件反射般應了一聲,心裡卻暗自疑惑,他很想留我吃飯嗎?為什麼?遠的不說,近的,站在綠意身邊,我就連綠葉都當不上,不是美色,又是什麼讓他動了心思,他不會是為了拉攏喬振北而接近我吧?我現在離家出走,好像作用不大,而且看他也不是市儈、俗氣之人…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靜觀其變吧。
「綠意。」他很快叫了綠意進來吩咐,我瞅了他一眼,雖沒想明白他留我的原因,卻感到他有點迫不及待。
綠意臨走時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好像藏著笑意。穆亭軒眼神閃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自然,面上有可疑紅色飛掠而過,像是女子害羞時的神色,隱藏在平淡的表情背後,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我更是驚疑不定,就那樣盯著他,卻在想他今日為什麼告訴我他小時候的事,這種事如揭傷疤,回憶一次痛一次,我覺得應該說給親人、愛人或好朋友聽吧,我們算什麼?萍水相逢而已,扯上朋友二字都有點遠。還有名單的事,也算大秘密了,會不會殺人滅口?看他出塵絕世的模樣,應該不屑做這種卑鄙的事。
「嗯哼!」穆亭軒清了清喉嚨,把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只見他面色緋紅,不自然扭頭看著窗外。
我才意識到自己盯著別人看了太久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古人太面淺了,之前他回往事雲淡風輕,我認為經過那件事之後,他早已心堅如鐵,即使最悲慘的事也挑不起他的情緒,最纏綿的情也撥不動他的心弦,卻沒想到他還會有害羞臉紅的時候,或者是惱羞成怒?好像這個可能性要大一些,也許心中正腹誹我花癡呢。
門外傳來恭敬的聲音,「公子,飯已擺好了。」引我上船的帥哥進來,站在門邊等穆亭軒示意。
看來這頓飯是非吃不可了,穆亭軒的廚子倒厲害,短短一盞茶的功夫就準備好了,完全不給我退路。
穆亭軒的臉上已恢復雲淡風清,「喬姑娘請。」他打了手勢讓我先行。
我只好跟在帥哥身後往隔壁飯廳走去,穆亭軒緊隨在我身後,落步無聲,用不著回頭,我能感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一直不喜歡別人在後面盯著我的背影看,短短的幾十步的距離,讓我如芒在背。
「風名也坐吧。」落座後,穆亭軒淡淡開了口。風名在靠門邊坐下,正對著我,我右手邊是穆亭軒,三缺一,綠意出去可能還沒回來。
穆亭軒不再看我,只是淡淡掃視著眼前的菜,似乎之前盯著我背影的他只是我的錯覺。
穆亭軒把桌上的菜式都介紹了一遍,有桂花腐竹、合川肉片、雲腿白菜、東坡肉、溜菊花肫、陳皮雞絲……
末了「康樂豬手湯,香而不膩,湯汁濃郁,常喝有滋陰養血、潤膚養顏之功效,喬姑娘可多用一些。」他看我,眼含期待,看來屬於強烈推薦的菜品了。
我現穆亭軒雖總是一副無牽無掛、面無表情的模樣,眼睛卻很會說話,有喜、有悲、有失望、有期待…
我好像對他觀察太入微了,必須反省,太關注一個人可不是好事,我強迫自己把心思從他身上挪開,回頭是岸,回頭是岸!
我數了一下,連湯一共十二道菜,會不會太奢侈了?看樣子穆亭軒不是普通有錢,不過自古鹽幫老大都是有錢的主。
我每樣菜式嘗了一遍,味道很好,尤其東坡肉,外酥裡嫩,香氣四溢,入口化渣,能趕上五星級的飯店水準,讓人不忍放筷。對那個康樂豬手湯,我反而不是特別喜歡,湯汁過濃,大口吃肉後,還是想喝點清淡的湯順順腸胃,康樂豬手湯適合搭配素菜。
穆亭軒和風名均吃得緩慢而優雅,
「這是醉香樓的大廚做的,可合口味?」穆亭軒問,顯然對象是我。
「很好吃,是我這陣子來吃過的最好吃的菜,不過你出來遊玩,把大廚帶出來,店裡都不用做生意了嗎?」他這種行為我是不認同的。
「是姑娘上船後,會子才吩咐請的∼」
「風名!」穆亭軒喝止了風名接下來的話,眼中隱有點慌亂,眨眼而逝,轉眼又微紅了臉盯著面前的米飯不再看我。
我有些愕然,他一早就打算留我吃這頓飯了?並非臨時起意。只是單純想報答我,日後兩不相欠嗎?別的可能我不太敢想。一時大家都悶頭吃飯,不再言語,菜實在不錯,我吃完,不自覺摸摸肚子、咂咂嘴,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多好,我盯著剩菜有點想打包的衝動。
「我已經吩咐了醉香樓的小二,喬姑娘以後去的所有花銷都記在我的帳上。」穆亭軒淡淡的帶著隨意說,好像不過是給我無關緊要的一張紙或一支筆。
我更不安了,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就算我幫過他,好像也扯平了吧?就算我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也不至於就成了自己人吧?我想此時自己眼中定是滿眼問號。
見我這樣看他,穆亭軒似乎有些尷尬,不著痕跡撇開了臉。風名吩咐人收了碗筷也退出去了。房裡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氣氛有點古怪。
我覺得不能這樣下去,被他牽著鼻子走,連去哪都不知道,「穆公子,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不要說荷包的事,我知道不全是這個原因。」
穆亭軒右手正在懷裡掏東西,看向我,顯得有些不解。「或者再直接一點,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注意到他放在懷裡的手僵了一下,再拿出來時,手上什麼也沒有,他沒有作聲,雙眼盯著空空如也的左袖,仍是面無表情。
我卻感到一片黯然,不禁有些後悔,如果他真要利用我,我又何必拆穿呢,繼續維持朋友的假象,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或者我真誤會了,把他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可世上哪去找免費的午餐?而且還不是一餐,聽他的口氣,似乎吃一輩子都可以。我心煩意亂,不想再揣測他的心思。
「今天叨擾了,無論如何,謝謝你!我想我該走了。」我站起身來,一氣說完,怕又被打斷。
「喬姑娘,等一下,我讓風名送你。」他眉頭微皺,正想揚聲叫人時,我急忙說:「不用了,我認得路,你讓船靠岸就行了。」
他迅恢復了與世隔絕的模樣,再也看不出一絲情緒,只是站在船頭,再一次盯著我的背影,目送我離開。
我僵著步子,一步步離開,直到再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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