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確實是非常感興趣的事情,但因為現實中有更切實的問題存在,所以要把那個放在優先等級了。
「那麼,又比如晴明是怎樣召喚我們、如何變成現在的主從關係這些?」
想聽!真的很想聽!仔細想想,身為一介人類的安倍晴明是什麼時候、用怎樣的方式讓十二神將服從的,昌浩還沒有聽過這件事情。如果能從當事人的口中聽到的話,他真的是十二萬分願意的。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
「……那個也是留待以後再說吧。」
現在有更優先的事情要做,暫且放下!魔怪一下子站起來,像是做運動似的揮動手臂、彎曲上體。筋肉發出清脆的響聲。昌浩想,雖然這沒什麼關聯,但直立起來彎曲身體疏鬆筋骨的魔怪,在其他地方絕對找不到吧。
「我好心讓你在工作中把那些煩惱的事情忘掉,你這傢伙真是把一切都無視了呢。用這睡眠不足一片混沌的腦袋究竟能思考什麼大事情啊!」
昌浩吃了一驚,感慨萬千地看著閉上一隻眼睛、抖了抖耳朵的魔怪。
「魔君,你說什麼?那也是因為你在關心我?……你真是個好人呢∼」
「我不是人類!」
「真是只好魔怪呢∼」
「我說!不要再叫我魔怪!」
「真是好魔君呢∼」
「……夠了……」
輕輕地拍了一下疲憊不堪渾身脫力的魔怪,昌浩苦笑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好了好了,你這個昌浩……」
魔怪決定不理睬他、躺倒不幹了。這個動作實在是太可愛了。但是這個裝模作樣、鬧彆扭的魔怪竟然和那個紅蓮是同一個人,昌浩最近越來越感覺到這個世界是多麼的不可理喻。只要外形改變了,就連脾性也會改變嗎?這樣說來,舉行戴冠儀式那天,魔怪曾經抱怨過「我原以為改變裝束以後,性格也會有所改變」,也許正因為自己是這樣,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搖了搖頭,昌浩的睡意又湧上來了。因為是工作,所以必須認真負責。即便那是可以用符咒完成、只是一味磨墨的單調的作業。越過肩膀,偷偷地看了一眼摒除雜念、埋頭工作的昌浩,魔怪微微地笑了。然後,他又沉浸到自己的思緒中了。這裡,是陰陽師常駐的陰陽寨。即使萬一昨晚的怪物來襲,這裡也雲集了眾多迎戰的人才,所以一點也不用擔心。即使其他人都靠不住,還有吉平和吉昌。昨晚怪物的身姿浮現在腦海中,魔怪根據記憶的線索追憶。生存至今的漫長歲月裡,難道連類似的生物都沒有見過嗎?那樣的怪物,只要碰到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在昌浩的占卜裡表明,有什麼東西從哪裡過來了。那個,指的就是這個怪物嗎?這只被煉獄的鎖鏈所束縛、表皮剝落的怪物。那個傷勢現在已經不可能生存了吧。這個沒有見過的恐怖的異形,確實是個「不速之客」!但是這個傢伙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如果是晴明的話,也許已經把一切都不錯掌握了。還是去問一下晴明比較好吧。傍晚,昌浩終於因為整天悶在這個籠子裡而倒下了。最終,今天一整天的工作就只是磨墨。雖然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情,肩膀都僵硬了。再加上睡眠不足,就連腳步也變得不穩了。只要半小時就好了,躺下來休息一下吧!這樣想著,昌浩拜託魔怪過一會兒叫醒他之後,就枕在書本上進入了夢鄉。另一方面,肩負著喚醒昌浩重任的魔怪也早已經是哈欠連連了。他在昌浩身邊伏下、耳朵仍舊警覺地豎著、密切留意著周圍的狀況。昌浩突然醒了。
「奇怪?」
夜幕已經降臨,除了從建築物裡漏出的一點微弱的亮光,其餘全是漆黑一片。連月亮也沒有出來。這裡是哪裡?昌浩環顧四周。明明身處在黑暗中,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卻不可思議地可以看到建築物的全貌。
--是東三條宅。
就是幾天前被異形襲擊的那所大宅。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呢?昌浩不解。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陰陽寨的?看了看腳邊,昌浩吃了一驚。奇怪!一直以來總是緊跟在身邊的魔怪不見了。
「魔君……?」
悄聲試著喊道。但沒有回答。周圍一片寂靜。已經是半夜了嗎?完全沒有一丁點人的氣息。大家都已經入睡了嗎?算了,昌浩甩了甩頭。從建築物裡漏出來的是燭台的亮光。突然,昌浩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狗……?」
聽到一陣微弱的狗吠聲。從寢宮的深處傳來的、異常淒厲的嗚叫聲。有一種很彆扭的感覺,昌浩向宅第深處走去。這座東三條宅被高高的瓦底板心泥牆所環繞,到底那狗是如何混進來的?微弱的叫聲時斷時續。突然,背後被一隻冰冷的物碰了一下。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是特意爬上來、伸手環繞脖子的樣子。脖子上的毛都豎起來了。時隱時現、混和在黑暗中,這是怪物的氣息。而且,昌浩知道這種氣息。這是那隱藏在瘴氣中、像蓑衣一樣的異形!
妖氣在空氣裡飄蕩。是東北對屋!在格子門的另一邊,點著一盞微明的燈光。昌浩突然停下了腳步。有什麼東西發出了警報。腳像凍僵了一樣無法動彈。寒氣簌簌地穿過。狗嗚嗚地叫著。就在對屋旁邊的簾子下面。--魔怪確實說過那個地方「殘留著妖怪的氣息」。沒錯,就是那個地方。和那異形所在的地方是一樣的!昌浩突然抬起頭。在格子門的另一邊垂下的簾子裡有人影在晃動。個子很矮,頭髮綰在側面。
「彰子……」
訝異於狗的叫聲,彰子正在察看外面的狀況。
「----看見了!」
血液在沸騰。聲音!就是這種聲音!並不是從耳朵傳進來,而是直接在腦海裡迴響的÷和那只像牛一樣的怪物一樣的聲音。
「這等靈力……非常適合……進獻上去……」
傳來了陰森森的笑聲。
「頭髮……真長……」
影子的頭髮很長。大概是自出生以來就一直積蓄著、從來沒有剪過吧。髮梢筆直、豐潤、帶點微濕的感覺,真是一把漂亮的頭髮。
「……即使……要受這樣的傷……也值了……」
從怪物口中吐出的進獻這個詞,像落雷一樣劈進昌浩的腦海裡。黑暗中,影子在蠢蠢欲動。
不行!不准打彰子的主意!不能對那個孩子出手!
「——停手……!」
從喉嚨擠出來的叫聲一瞬而逝、含混不清。周圍縈繞的妖氣突然變得銳利了。昌浩感到有點窒息。被發現了。黑暗回過頭來,發出了嗤笑。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有魔物在蠢蠢欲動——一雙閃耀著精光的眼睛,捕捉著昌浩的身姿。身體僵硬了起來。放出的妖氣刺進肌肉、一直侵入倒身體內部。擺脫不掉的沉重的視線束縛著全身。
——……狗像是在威脅似的低聲哼鳴。從簾子下方怕出來,逐步朝這邊逼近。
——……浩……
不能呼吸。瘴氣纏繞在喉嚨中,把氣管也堵住了。心臟像是被什麼拍打過一般,發出悲鳴,瘋狂地跳動。一雙眼睛閃過一陣陣亮光。昌浩看到了。
「……!」
像老鼠一樣的身體、烏龜一樣的頭。從來沒有見到過那樣的生物。那東西一動不動地盯著昌浩,在嗤笑——
——……昌……浩……!
這聲音,正在呼喚的這個聲音……昌浩用盡全身的力氣叫了起來。
「……紅蓮————」
「昌浩!」
聽到在耳邊的叫喚,昌浩一覺醒了過來。呼吸不自然的急促起來。心跳就像是剛剛全力奔跑一樣快速跳動,額頭上滲著一層冷汗,覺得有點異樣的寒冷。一瞬間,只有眼睛在動。眨了幾下眼睛後,昌浩終於發現了正焦急地俯視著自己的魔怪。
「……魔君……?」
喉嚨像被堵住一般,吐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吞了一口唾沫濕潤乾燥的喉嚨,那連帶的痛感總算平息了。昌浩湧手肘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豆大的汗滴從額頭上滴落。背後也沾滿汗水,體溫像是被奪走了一般寒冷。昌浩茫然地環顧四周。這了是陰陽寨的塗籠。北側透光的窗戶的外面仍舊是一片光亮。自己似乎並沒有睡多長時間。昌浩盯著自己沒有血色的冰冷的手心。仍然不住地顫抖。
「你沒事吧?似乎做了很不好的噩夢呢……」
朝非常擔心自己的魔怪點了一下頭,昌浩作了幾次深呼吸。耐著性子等待昌浩調整呼吸,魔怪一臉嚴肅地抬頭望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
「……在夢裡……看到了……」
「夢?」
面對魔怪的反問,昌浩邊回憶邊開始說明夢中的情景。
「在東三條,道長大人的府邸裡……」
昌浩時而沉思一下,盡量把正確的信息傳達給魔怪。等把所有事情都說完,已經是日落西山之時,天空也染上一片淡紫色了。
「就在和怪物對望的時候,突然聽到魔君的聲音,結果醒過來了。」
是紅蓮。昌浩突然慘叫起來。這樣下去,自己肯定會被殺掉了。雖然只是夢境,但那種恐怖感卻是千真萬確的。昌浩吐了一口大氣,終於安下心來了。因為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所以埋藏在心中的大石又減輕了。另一方面,魔怪表情嚴肅地望著天空。只是單純的夢境嗎?這完全不能解釋清楚。即使只是半吊子的陰陽師,昌浩始終也是一個陰陽師。而且更重要的是,潛藏在他身上的才能,仍然是個未知數。陰陽師所看見的夢境是有意義的。
「那是什麼啊,那樣的夢……」
話一出口,昌浩馬上就半瞇著眼睛。突然,腦海裡閃過一幕光景。就像是夢境的延續,模模糊糊隱約不清的——傍晚時分,垂死的妖怪逃到了內裡。追趕他們的,是在夢中和他對峙的怪物。妖怪放了一把火,向同伴傳達自己已經走投無路的信息……
「……火是被怪物追趕到走投無路的妖怪放的……」
火焰裡夾雜著人的耳朵所聽不到的狗吠聲,一下子又消失了。
——神官啊,為了我們,請把這個怪物……
妖怪就這樣在東三條宅裡——
「……昌浩?」
聽到這吃驚的聲音,昌浩突然回過神來,發現魔怪一直在注視著他。昌浩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搖了搖頭。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東西,問了起來。
「魔君,有沒有什麼頭緒?」
出現在夢中的那只異形。